屠格涅夫是以静谧让人感受到深沉忧愁的十九世纪俄国作家,『初恋』是他的代表作。
十六岁的弗拉基米尔对住在避暑别墅旁边的邻家少女齐娜依达一见钟情。
某一天弗拉基米尔发现,他的心心念念的齐娜依达已经有了心上人。而那个人居然是弗拉基米尔既厌恶又不得不尊敬的对象。面对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里卿卿我我的两人,他只能吞下自己这份永远无法触及的思恋。
没错,初恋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触即碎的悲伤幻影。
换而言之,初恋必须是易碎且悲伤的,若非如此便毫无意义。如果她不是如梦似幻又刺人伤人之物,对人生来说便是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可惜,这只是我不肯服输的借口而已。
实际上生活几乎中不会发生推理小说里那样的杀人事件,不如说那种事情当然还是不发生为妙。所以没有需要解开的谜题,也没有侦探存在的必要。
对于正处于青春期的我们来说,最想要解开的谜题,也不过是某人究竟喜欢的是谁这种程度而已。
即使在屠格涅夫的『初恋』中,最大的看点不也正是身为女主角的齐娜依达究竟倾心于谁吗。
对我自己来说初恋究竟是哪一件呢。是初一时候总是对我恶语相向的同桌吗……还是小五时候突然转校消失前一天,给我的侧脸上来了一个别离之吻的女孩呢……不对,难道是小三时走廊里刮起一阵风,让我看到水珠图案内裤的那个女孩?不不不,仔细想想应该是上幼儿园时总是一起玩扮家家的那个女孩吧,那时候我们两个总是扮演一对夫妻,互相承诺将来一定要结婚之类的话。
但是,恋心真正萌芽的瞬间,我非常确定就是那一刻。
在刚刚升入初三不久后的图书室里……
我在高中的入学式上迟到了,真是再糟不过的青春起点。
但事到如今纠结过去时的东西也没有意义。
于是为了不重蹈覆辙,在第二天我恨不得设置满了闹钟才去睡觉。
可能仅仅有这份心情就足够用了,到了第二天第一个闹钟都还没响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之后就睡意全无,过去的经验告诉我如果在这个时候强行睡回笼觉,下次起来的时候就肯定迟到了。
但就这么干等着到出发时间也非常痛苦,忍受不了无聊的我姑且就这么从家里出发,总之到学校之后再睡吧,那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迟到。
等到了车站后我就开始后悔。没想到乡下的电车会这么拥挤,这是比我原本预定要乘坐的电车早一个小时的班次,恰好也是最适合上班族前往市中心办公的那一列。
我就读的艺文馆高中位于市中心与自己家的中间位置,本来就没必要挤这趟满员电车,所以我本想在等下一列电车来之前随便走走打发时间。(在这种乡下,即使是上班时间,电车也不会一辆接一辆的来。)
但是突然看见的纯白干练的校服吸引了我的目光。在车站入口处我看到进来了几个人,他们正穿着如同主张着自己是精英学校一员般显眼的校服。难道说……我怀着期待跑上站台。
在站台的前方,蛇形排列的队伍中,我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身影,这与她是否穿着显眼的纯白色制服并没有关系。
黑发的文学少女,没有比这更适合描述她的词汇。她的发梢位于似乎刚好及肩、又似乎没有碰到的分界点,修的整整齐齐的黑发泛着柔和的光晕。刘海与无表情地抿成一字型的唇组成了完美的平行线。现在看来,这一点是不是我们两个人早已注定无法结为连理的关系性的象征呢。
或许是与她白的有些不健康的肤色相衬,那乌黑的眼眸透过充满知性的金属镜框后,看起来足足大了一圈。那躲在长长睫毛下面的两颗晶莹的水晶球,不知为何让人无法捕捉到她的视点,可能是因为重度近视的原因,与她视线相交时,她的目光仿佛落在我眼睛的更深处的地方,像是藏有能看透别人内心深处的魔力一样,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妖艳。
她就像视力比较差的人常有的那样,因为不用力就看不太清楚,所以经常会无意识间瞪大眼睛。对于视力无谓的好得过分的我来说,完全抵挡不住她的目光,我很快就眼神飘忽岔开视线。
「早上好,优真同学。」
她用有些纤细的声音向我搭话,轻轻抬起手腕向我招手,挂在她背包上的长着胡须的小猫玩偶也随之摇晃。
「啊嗯,早上好。」
我有点喘不过气,而且心知肚明自己心脏跳的这么猛烈,绝对不是因为快步跑上站台的原因。上一次两个人像这样交谈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又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实际上,大约是隔了三周时间吧……那是初中毕业典礼的那天。
到那一天为止,我们已经一同度过了很长的两人时间。而我在升学考试中失利,两个人不得不分别去读不同的高中已成定局,意识到不太容易再与她见面的我,在毕业典礼的那天将藏起的心意向她告白。
我以为自己是有胜算的……
——却完全被甩得很彻底。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应该再去在意…….
但剧烈跳动的心脏声强调着,这只不过是我在逞强。
若宫雅。事到如今,她的存在仍然深深根植在我的心里。
若宫同学究竟知不知道我如今的想法呢,向我搭话的她表情中没有丝毫恶意。
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她应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吧。
「我记得优真同学是读艺文馆吧,需要坐这么早的电车吗?」
仿佛不久前我告白过的事实不存在一般,她向我抛出话语。
「还好吧,我可是比所有人都更早到校的勤奋家。」
──完全是谎言,不过是因为开学初绝对要避免连续两天迟到而已。
「虽然这么说,但反正还是会去图书室里吧?」
「只猜中了一半,那所学校……艺文馆是没有图书室的。」
「咦,这还挺少见的。」
「就是啊,所以我只能躲到教室的角落里看书……」
「那还真是寂寞呢,毕竟优真同学初中时早上总是会往图书室里跑嘛。」
「…………」我什么也回答不了。
老实说当时每天早上都去图书室,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喜欢读书这个理由。当时的她才是像图书室真正的主人一样,每一天都会去那里,那里每天早上重复着的独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现在回忆起来已经不再那么清晰了,是除了心痛外没有别的意义的回忆。但是若宫同学好像已经不在意了。
但不管怎么说,即使是现在早上读书的习惯也仍然刻在我的身上,说不定这是如今的我与她之间仅剩的联系。
没过多久电车就到站了,车门打开后才看见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乘客。
「要挤这列吗……」
「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率先登上电车,用身体挡出一片空间后才让若宫同学上来。在她的身后车门关闭,于是我用两手撑住车门,这都是为了让她少承受一点电车里的拥挤。然后我才发现『这样做会不会看起来像是一对恋人?』,明明我都被她拒绝了……
电车启动后,因为惯性法则的原因我的背后承受了人群的挤压,我们都没有继续对话的余裕。两个人沉默着对上了视线,虽然感到心动不已的估计只有我一个。
转过一个弯的时候我的后背又受到雪崩般的压力,强撑起的手腕传来阵阵刺痛感,但因为我是若宫同学的骑士,所以一定要顶住压力才行。
但是……如果,我没有撑住的话……我就一定会撞向正对着的若宫同学……然后如果这个时候不小心亲到她的话……因为这是不可抗力的原因,一定谁也不会责怪我吧……沉浸在这种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妄想里,我略微放松了警惕,结果在电车转过下一个弯道时,背后突然传来的压力将我撑起的手腕一下子压弯下去。
这是不可抗力……
我失去平衡向前倾倒,我的脸停在离若宫同学的脸近在咫尺的地方。更具体地说,额头与额头轻轻相撞、鼻尖与鼻尖也几乎碰到了。
我们的嘴唇没有碰到彼此,这一点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她的温暖、她近在眼前的距离所呼出的温暖湿气,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若宫同学只要岔开视线就好,但不知为何她只是沉默着,平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到我恢复好站立姿势的时候,她的眼睛才再一次睁开。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让她也感到非常害羞,只见如今她白皙的脸已经变成熟透的西红柿的颜色。我站直之后再次撑起双手,这时背在肩膀上的书包有一半滑了下来,夹在侧面口袋里的文库本露了出来。平时的话应该是可以正好卡住在里面的,但可能是因为今天带的这一本太薄了,它随着惯性飞了出来,虽然也就仅仅露出来很小的一部分而已,只能看见白色的背景上面画着绿色的封面图案。可能是因为文学少女的习性吧,她的视线一下子落在文库本上。「屠格涅夫?」她向我发问。
——完全正确,这一天放在包里的正是屠格涅夫的『初恋』。
「是的,我想要再读一遍。」
「我也喜欢……」虽然是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但她仍继续说着,「齐娜依达一定是在弗拉基米尔身上发现了自己所爱恋之人的影子,所以也同样喜欢上了弗拉基米尔。」
「咦……」
啊,我想起来了,她是从女主角的视角来读这个故事的,这不禁让我回忆起第一次听她讲对『初恋』的感想时的场景。
……故事的主人公虽然是男性的弗拉基米尔,但是身为女性的若宫同学却是从女主角齐娜依达的情感和立场来解读这个故事的。
「优真同学是怎么想的呢,如果齐娜依达没有与那个人相遇,她会与弗拉基米尔成为恋人吗?」
不会的,我并不这样认为……但是——
「嗯,她一定会爱上弗拉基米尔吧……」
「这样……果然你也这么认为吧?」
「嗯」我回复着违心的话语,因为……我不得不让自己这样思考,如果那个家伙不存在的话,我肯定就能……
『……我其实……喜欢片冈同学……』
我突然回忆起并不想看的回忆。如果那个人不存在的话……
“即将到站——东西大寺——、东西大寺——”
车内广播响起,通知我不得不在下一站下车的事实。
「优真同学,你在下一站……不得不下车了呢。」
「……干脆我就这样坐到冈山站……等若宫同学你下车之后,再坐反方向的电车折返回来,就算这样我也来得及去学校……」
「谢谢你,你能这么想我非常开心,但是没有必要为我做到那种程度……而且过了这一段路之后车里人也会变少的……」
「嗯……那就算了……」
才不会没有做这些的理由,即使如今,我也非常喜欢你……
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想要和你共度更多的时间……这种话终究不可能说出口。实际上『没有必要为我做到那种程度』这句话中的潜台词不正是『我想与你清楚的划开界限』吗。
我除了在下车前对她说「下次再见」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从这一天起每一天我都像一年前那时一样,怀着相同的目的每天早早起床,乘上过早的这班电车前往学校度过晨读时间。我和那时相比似乎毫无成长。
走出电车后,每当低着头走在这个时间几乎没有学生经过的上坡路时,我都会一边想着「说真的……我究竟在干什么啊……」一边嘟囔。
至今仍满心留恋的我实在是太难堪了。
回想起来,与她相遇差不多是在一年多以前……刚刚升上初中三年级的四月,发生在放学后的故事。
「——晴朗——无风,嗯,没有更好的天气了!小优,今天放学后陪陪我吧?反正你也不去参加社团活动嘛。」
「说那些人是在做社团活动……也太失礼了,他们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相信不用考虑太多,只需要挥洒汗水这件事本身就是青春而已。即使是我也不例外,我是货真价实的足球部一员哦。」
「你这不是完全不去参加社团活动吗!」
正在对我进行恰到好处吐槽的是我的朋友鸠山遥斗,通常我叫他『噗噗』。噗噗平时给人一种不爱说话的内向印象,能跟他算得上朋友的除了我几乎就没有了。他个子算是比较高,比较中性的容貌如果好好打扮的话其实还挺不错的,但在女性同学中却没什么人气。对大多数活动都敬而远之,是那种只把精力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的类型。他对自己没什么女人缘这件事不怎么在乎,说不定他是『三次元的女生我才不感兴趣』那一类。至少如果他把自己那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好好整理一下,看起来都会清爽很多。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但噗噗其实是个御宅族。这样的他今天对我提议说,放学后让我陪他去楼顶阳台上放纸飞机。
这个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就算我问他也没什么意义。有时候周围的所有人都跟不上他的思维方式,可能正因如此周围的人才都逐渐疏远了他。至于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反而不会感到无聊。就算和非御宅族的那些人混在一起,那群人也不过是一个个都穿着类似的服装做着类似的事情然后一起莫名其妙的为之开心而已。虚与委蛇也算得上是自我主张吗,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嘲笑那些人。
噗噗和那些人不一样,他时常突然为了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而付诸行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甚至认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做一台时间机器。这样的噗噗说要去楼顶上放纸飞机的话,或许真的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屋顶,眼前摆满了事先准备好的印着文章的纸捆。当时的我还几乎不怎么读书,所以也仅仅是能看出来那是某个文库本上撕下来的纸页而已。每一页都从书脊上剪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书”的形状。
「噗噗,虽然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但让我先问一下,你该不会上传了盗版书籍吧?」
我听说上传盗版书时,为了让纸面更便于扫描仪扫描,会把书页全都从书脊上拆下来。
「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何况那是处理漫画的方法,小说的话有更简单的方式,毕竟不需要图画只要留下文字就好。」
「你做过吗?违法的哦」
「做你个头啊。」
「那就好」
噗噗一屁股坐在楼顶的地板上,每折好一架纸飞机就把它飞出去,一边念叨着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一边鼓捣着手机上的计算器不知道在算些什么……看来今天他是得不到什么结果了,一旁看腻的我就悠闲地从楼顶上望向操场。
在那里我所属的足球部(我是幽灵部员)正在练习。足球部的队长片冈同学正在扯开嗓子喊些什么,声音洪亮到连这边屋顶上都能听见。
「受不了他……真是个热血沸腾的人……」我自言自语。
在升入初三之后我逐渐不再在社团里露面了,虽然说可以作为非正式选手继续参与活动,但我终究不是特别热衷于足球这样的集体竞技类项目。
我绝对算不上运动白痴,像跑跑跳跳之类的不如说反而还算擅长。如果是娱乐项目的话,像是滑冰和滑雪之类的我甚至对自己的水平有相当程度的自信。但不知为什么,很擅长看别人脸色行事的我却玩不好集体竞技类的项目,或许是因为太在意别人了吧。在踢球时,我能做到理解队友的意图,在正确的位置接到传球,或是猜到对手的行动后夺取球权这些事。问题在于在这之后,我非常害怕自己为了出风头做出花哨动作却被对方抢走球权,会觉得非常对不起队友们。要说我能做什么,总而言之就是先把球传给随便一个队友。把足球,或者说把责任越早越好推给别人去承担。我的这种做法在并不算特别厉害的初中足球队里勉强能做到无功无过,但却在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里,我犯下了非常丢脸的失误。
比赛时间所剩无几,比分是2—2平。接近对手球门的我面前传来了绝佳的一球,如果我抓住机会打进这一球就会成为球队的英雄。但是正前方猛地扑过来两名对方的防守球员,我一下子进退两难。
这时我采取的行动是……全力的踢空了。不,更准确来说是故意让球从我身边漏了过去。我用余光看见从后方跟进的片冈同学的身影,于是我把一决胜负的机会交给了他,用尽全力让球穿了过去,自己则在空中转了半圈后后背朝下摔到地上。对手的两名防守队员因为害怕撞到我而散开,这是在犯规边缘游走的危险动作,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赢下比赛的我没有任何犹豫。在我拼命让摔倒后有些呼吸困难的身体振作起来时,片冈同学成为了英雄。我那难堪的失误动作则成了大家赛后冷嘲热讽的谈资。
并不只是想让大家知道那是假动作,而是我强烈意识到自己和片冈同学有着非常巨大的格差,不知不觉间开始觉得继续踢球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闲着的我为了打发无聊也随手折了一架纸飞机,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总之就是下意识试试看。
屏住呼吸后肩膀发力,直到觉得可以飞到最远的位置时松开手。从我的手上离开的纸飞机飞向高处,绕着圈慢悠悠地旋转,在空中转了一圈、两圈、三圈……之后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开始下降。
第四圈的时候它落到了楼下的凉台上。
「太狡猾了啊,小优」
「怎么了」
「一下子就飞了那么远。」
我扶着楼顶的栏杆探出身子望向下面的凉台,看起来是图书室的位置。
「我去捡回来」
「算了吧,不就是个纸飞机。」
我无视他的话小步跑了出去。
「没必要嘛,做那种事」
我并没有在意后方传来的他的声音。
下了楼梯之后我往图书室方向前进,仔细一想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去图书室那种地方。
我打开格外安静的图书室的拉门,发出了巨大的嘎吱嘎吱声。做好了被大家盯着看的心理准备后我进入室内,然而却发现里面仅仅只有一个人在,而且这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存在,正沉浸在读书之中。
向着凉台的出口前有一片宽敞的阅读区,里面仅仅坐着一位少女。已渐西沉的斜阳倾洒在她的身上,她全身似乎都染上茜色。
放学后的图书室被涂满了蜂蜜般的金黄色,空气中舞动的无数细小尘埃仿佛是天使腾空而去身后所飘舞的羽毛。
梳着短发、戴着金属框眼睛的女孩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环境,优雅地阅读着手中的书本。茜色夕阳下她的黑发似乎也闪烁着金黄色。
我认识她,她是同班的若宫雅。
虽说是认识,也不过是知道长相和名字而已。我和她今年才第一次分到同班,但在这个规模不大的中学里,没有分到同班就不怎么认识的人才是少数。她就是如此不起眼的一位少女,理所当然我们之前从未说过话。
我应该尽可能不被注意到才好,无奈的是纸飞机正好停在她正后方门户大开的凉台处。我静悄悄地朝她的位置走过去,那硕大的黑眼睛与泛着光的长长睫毛突然看向我。
「……你在哭吗?」明明不打算出声却还是脱口而出。
用惊讶的表情看向我的她……楚楚可怜,美得惊人。
「竹竹竹久同学……什么时候……」
也太专注了,她似乎直到我走到眼前时才注意到我。紧接着她意识到我正看着她的眼泪。
「呀啊,对不起…….因为书很感人……」
她慌慌张张地摘下眼镜,用白色毛衣的袖口擦干眼泪。
「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她看过来的视线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或许是因为她视力不算好的原因,那目光仿佛不是射向我的眼球,而是要探入更深处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清的原因,她的目光中既没有疑惑也没有不安。
总是过着虚有其表随波逐流生活的我,在这仿佛能看透心底的目光下失去了冷静。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我只好用俏皮话敷衍过去。
我指向落在外面凉台上的纸飞机。
「那个……那架纸飞机,其实是写给你的情书,可惜没有被注意到的样子。」我说着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
「呜哇啊啊啊、对不起!我我我没注意到……」
若宫同学羞得满面通红。
「别在意别在意,不是认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诶、啊,对不起」
我轻浮的玩笑让若宫同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相对的我则逐渐取回了冷静。
「对了……这个小说,有这么有趣吗?」
「咦……哦哦哦,竹久同学经常读小说吗?」
「啊……嘛,读过莎士比亚之类的……」
——其实是谎言。
我对于莎士比亚除了名字之外几乎一无所知,那个时候甚至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情梗概都不清楚。不如说问的明明是小说,我却回答了莎士比亚的时候,就已经暴露自己是连戏剧和小说的区别都不清楚的无知者了。
「说到莎士比亚,我最喜欢的是『第十二夜』和『仲夏夜之梦』,竹久同学呢?」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哈姆雷特』吧」
太好了,我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答案,只要搬出『哈姆雷特』的大名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它的故事是怎样的。
「对了,等到有时间的时候,可以让我听一听竹久同学对读过的书的感想吗?」
「诶,啊啊,没问题。虽然我觉得自己的感想没什么意思……」
「没关系,我想知道自己以外的人的感想!但是我没有可以……一起讨论这些话题的朋友……」
「好啊,那等下次有机会……」
我向若宫同学轻轻挥手,急急忙忙地折返回去。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视线,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尽可能保持平静地从图书室走了出去。果然图书室这种地方的隔音效果非常厉害,一进到走廊里我就听见了远处传来吹奏部所演奏的乐声。他们这次为参加地区大赛所准备的曲子是本尼·古德曼的『唱,唱,唱』。我踩着足以把轻快旋律一半都跳过的步伐落荒而逃,最终也没想起来自己忘记回收纸飞机这件事。
这一天我在回去时顺路去了一趟书店,买来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通宵把它读完了。
虽然几乎没怎么读懂,途中还好几次被睡魔袭击,但总归是在天亮之前看完了。
在那之后我又读了好几本书,并且屡次装作偶然的样子去往图书室。虽然完全不知道哪里像是偶然,不管谁从旁看都会觉得是刻意去那里吧。放学后、偶尔还有早上的时候,若宫同学从来不会辜负我的期待,她总是坐在那里读书。
我一边扮演读书家一边以“相同兴趣的同志”身份接近她。一开始的时候打开书本假装阅读实则在偷偷看她,看她那皎白的肤色、浓艳的秀发、大大的眼眸、纤长的睫毛。以前因为她过于老实而没有在意过,但实际上她毫无疑问是个超级美少女。一想到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就会暗自窃喜。
她读书的时候有着用右手翻页、空着的左手在空中打旋的习惯。随着书中世界不断高扬的紧张感,她白皙的手指也会转的越来越快。我幻想着有一天那旋转的无名指会戴上我送给她的戒指。
就算继续读书也没有任何内容能进到脑子里,结果只能反复去翻阅同一页。我喜欢上了若宫雅,这意味着青春期那些难以解决的烦恼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时我会和她交流读书的感想,某一次我把对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的感想文交给她。那完全是充满扭曲个性、胡言乱语般的感想文,但是若宫同学却称赞它很有趣。『即使是同一本书,却会随每个人的视角有不同的理解,比起那些老生常谈的所谓优秀文章,这篇非常有竹久同学风格的感想才更有价值。』她曾这样对我说。
我听了那些话之后开始得意忘形,变得盲目和飘飘然。不再谨慎看待自己那些充满错误的阅读理解,随心所欲、只按自己的意愿去阅读。
紧接着我越陷越深。
——无论是对读书、——还是若宫同学。
自从开学第二天偶然与若宫同学乘上同一辆电车以来,我每天都会去坐那辆过早的电车,过早的来到学校,开始每天的晨读。
所做的事情与一年前几乎一样,完全没什么成长。
「咦,这不是小优吗?没想到早上能遇见,你每天都坐这么早的电车吗?」
某天早上,我在距离车站不远的自行车场放车的时,遇见了用爽朗嗓音向我搭话的初中时代的御宅族朋友鸠山遥斗,也就是噗噗。
「你怎么坐这么早的电车,我们都是在东西大寺站下吧?因为是同样的终点站,我还以为上高中之后也能早上一起走一段呢,还纳闷怎么一直见不到小优……就算不挤这列超满员的班次也肯定赶得上呀。」
「就算你这么说,今天噗噗不也来坐早班车了吗?」
「有社团活动嘛」他有些得意的跟我说,我们两个停好自行车之后一起走向车站。
「我现在开始参加社团了。」
「……诶,真没想到。是什么社团?」
「电脑研究部。……挺有趣的,没想到高中有这么有意思的部活。初中时觉得都挺无聊的来着……」
「这样啊……我也记得噗噗说过将来想做软件方面的工作来着。」
「小优也是因为参加社团活动?」
「……啊,该怎么说呢,类似晨读吧。在家里因为有吵闹的妹妹烦人的妹妹厚脸皮的妹妹所以不太读的进去,所以我想早点到学校之后再读……嘛,大概就是这样。」
「诶,小优原来是那种早上认真读书的人?」
「初中时就开始了好不好。」
「我以为那个是……唉算了。」
聊着聊着我们已经到了车站,我习惯性走向已经熟悉的那个站台的一端。这是我犯下的重大失误,明明噗噗还在旁边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回事。
「早上好,优真同学」站台一端抬起手腕轻轻向我招手的是黑发的文学少女,若宫雅。「啊,今天噗噗同学也在呢。」
仿佛瞬间理解了什么的噗噗一下子看向我。
「……哦~,有今天的意思就是有每一天呢。」
我无视他的蠢话。
于是变成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在满员电车中守护若宫同学,噗噗和我在东西大寺站下车。
「嘿呀,晨读哦」
「你闭嘴」
「你放一万个心吧,明天起我不会坐这个时间的电车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噗噗读的东西大寺高中在车站的南门方向,我读的艺文馆高中则在北门方向,所以各自向着出口解散了。
最早到达了空无一人的教室后,我却怎么也读不进去书。吹着窗外拂来的清风,我不由自主陷入回忆之中。
进入初三的暑假时,若宫同学开始经常去市中心那个巨大的市立图书馆。那是一栋四层高的大楼,一层平台的对面有个非常宽敞的公园。公园的角落里展示着一列到寿命的火车头(据说是叫D‐51型号),所以我们都管那里叫汽车公园。汽车公园的对面是一条叫西川的类似灌溉用的小河,沿着河修了一条长长的步行街道。周边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下游一些的地方则是两边都种满樱花树的林荫道,游客总是络绎不绝。
虽然景色无可挑剔,但若宫同学却从不看那些风景,总是认真的读着手里的书。
我也经常造访那里——装成偶然的样子。
那时我已经给若宫同学留下非常喜欢读书的印象了,说是偶然遇见或多或少也能有一点点可信度。本来我是打算每天都去的,但再怎么说这也有些过火,所以我尽量维持着隔一天去一次的频率。
当时我们两个关系已经很不错,见面之后会聊很多东西,有时也会在一起自习。毕竟那一年我们都是应届考生。
不用说也想必也知道若宫同学成绩非常优秀,但我则是不好不坏的平均水平。那一夏天我们俩经常开的读书会与学习会让我的成绩突飞猛进,甚至到了足以去挑战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有名升学高中的水平。(当然最后临阵磨枪的学习还是以落榜而告终)
紧接着等到初三的暑假结束,新学期刚开始的时候,足球部的队长片冈同学找到我。
「对了,我们应届考生会在下次比赛后正式引退,你要不要出场试试看。」
真令人意外,身为幽灵部员的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上场的必要吗。
「为什么让我去?」
「留个纪念吧。我很欣赏你的传球技术,而且…….那个时候,虽然大家都笑话你的失误,但我是知道的,那是为了躲开对面的防守才选择漏球……不是吗?」
虽然他以一种高人一等的态度对我说了这些,但我并不觉得生气。他是足球部的队长,身材高大、颇有男子气概。学习成绩也是顶尖,嗓音有一种不像是十五岁的低沉雄厚感,运动能力更是厉害的不得了。我没有任何一项长处能赢过他,不如说被他认同了就算只有一点点甚至都值得骄傲。这样的他居然注意到了那时我出丑的真相,老实说我很开心,但还是搞不懂现在是怎么回事。
「不,还是算了吧。事到如今我根本没好好练习过,要是上场比赛还是太勉强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片冈同学看起来有些失落。
又过了几天的放学后。我正在图书室和若宫同学共度两个人的阅读时间,这时片冈同学突然过来了。那一阵子我会泡在图书室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抱歉,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话说回来你们比赛怎么样了?我记得应该是昨天吧。」
片冈同学挖苦地笑了笑。
「……输掉了。如果你上场的话……」
「……呃,抱歉」
「你别在意,我是在气自己。比起那个……这周末,退下来的家伙们打算开个告别聚会,你也来吧?」
「我哪好意思去呀,都这么久没参加活动了……」
片冈同学停顿了一下,又看向若宫同学那边。
「那若宫你来不来?」
听到这个我没法保持沉默。
「为什么让若宫同学?和她没有关系呀」
「只要若宫去你肯定也跟着去吧」
「不是,这怎么……为什么这么说。」
「没必要特意都说清楚吧?反正你肯定……」
「啊,听我说……」若宫同学挤进我们的对话。「只要我参加的话,优真同学也会去?」
「不是,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可以参加。这个……挺难得的机会……我想参加。」
「……那好吧,我也去」
「好,那就这么定了,星期天下午一点在校门口集合。」
片冈同学说完就走了,感觉多了一件麻烦事。
星期日当天我因为一直纠结该怎么面对足球部那些人,稍微迟到了一小会才赶到集合地点。若宫同学好像很早就到了。
虽然非常担心和若宫同学和那群人会不会相处不来,看来是我多虑了。
虽然不是全员都到场,但现场已经集合了包括我在内的十多名三年级足球部成员。
同时还有大约相同数量的女生,我认出其中一个是一直担任社团经理的女孩,剩下的女生过来的理由我就完全不清楚了。反正是因为片冈同学的号召力才过来的吧。
我们一行人步行前往不远处的卡拉OK店。(那是这乡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娱乐设施)
男女合计约三十人,与其说是给社团成员的欢送会,更像是大型联谊活动。包下最大的房间,各自围着关系好的人组成小团体聊了起来。长时间不去活动露面的我、仿佛书才是唯一朋友的若宫同学,我们两个自然而然地躲到房间的角落里形成二人世界。
如果有这么多人的话,即使不想唱歌谁也不会在意吧。谁会注意到躲在后面的我们呢。
我和她像平时一样聊起最近读过的书的感想,这时却有一个男生插嘴进来。
「哦哦,说起看书的话我也读过不少。像是太宰治,『人间失格』就很不错啊。」老实说这不怎么像是喜欢阅读的人的观点……不过几个月前我恐怕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不懂装懂。这么一看那时我肤浅的“读书家”伪装又怎么可能瞒过货真价实的文学少女呢,仔细想想不禁有些羞耻。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出于好心,无论谁都会照顾到的片冈同学是看到我们远离集体躲到角落里才过来搭话的吧。
然后他插嘴进来也就意味着……
很显然参加这个聚会的几乎所有女生都是片冈同学的粉丝,他所在的地方就是聚会的焦点。
会场全体的视线恐怕在一瞬间都看向我们这个角落。对于唱K差不多快唱腻的青春期少年少女来说最喜欢凑热闹的事情就是——
「说起来,竹久同学和若宫同学是不是在交往啊?」不知道是谁先开口。
「这还用说,一看就知道好吧。」
「是啊是啊,两个人总在一起呢。」
所有人都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八卦,我们俩无论否定还是肯定都插不上话。不如说在一旁完全羞红脸的若宫同学的神情更像是不打自招了。不过要是我们被擅自当成一对恋人,我可完全没什么可抱怨的,甚至是乐在其中。
紧接着随着大家情绪越来越高涨,青春期少年少女的定番暴行终于出现了。
——国王游戏。
那是以王的名义放任恶魔行使暴权的游戏。由于其规则的凶恶,在现代已经濒临灭绝的这个游戏,却在我们这穷乡僻壤里仍悄悄流传着。
不过这里都是初中生,应该不会有什么太过激的无理要求吧,我想也就是互相报复、弹额头之类的,最过分的应该也就是说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这种程度。总共有接近三十人在,成为牺牲者的概率还是很低的。我本打算作为旁观者在角落里摸鱼。
但那个来的很突然。
「让12号和26号接吻!」
一个总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喊了一句。
「啊,这个有点过分了吧。」
也有不少人提出了反对意见,看来这个无理的命令会被驳回了。我握紧写着12号的标签不让任何人看见。
「话说到底都是谁啊,12号和26号!总之先报名字啊!」
气氛的流向一下子变得不稳定,我也没办法再无视敷衍下去。
「12」我边嘀咕边站起来。
「26号是谁!」
短暂的沉默之后,若宫同学缓缓站起来。
「……什么嘛,这不是完全没问题吗!」
「是呀,反正你们两个也不是第一次了吧」「不挺好的吗,亲的狠一点啊」「诶,我也想看」
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煽动着,被别人误认为是一对情侣时自作得意的报应在这里狠狠的打了一记回旋镖。
「接吻、接吻、接吻……」
结果一下子所有人又是拍手又是打call,变成了无论如何也没法推脱的状态。若宫同学从刚才起就一直垂下头握紧拳头,突然她无法再忍耐下去。
「……听、听我说……我们两个!没有在交往!」
我从未想过若宫同学能喊出这么大的声音。这明确的否定发言给会场泼了一桶冷水,气氛变得非常险恶。一时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应该只过了几秒钟而已,但却漫长的让人焦急。
「唉,一点气氛都没有了」片冈同学用非常露骨的嘲讽打破了沉默。
「不管你们两个什么关系都得接吻才行,做不到就立刻给我出去。」
我可能人生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我用带着杀气的目光瞪着片冈同学,脚朝他迈出半步的时候,「够了,回去吧」若宫同学用只有我能听见的纤细声音对我说。多亏如此我稍微取回一点冷静,紧紧牵住了若宫同学的手。
「我们走!」
我用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宣言,然后牵着若宫同学的手离开了卡拉OK店。背后响起潮水般的叫好和拍手声。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和片冈同学说过话。校内却与若宫同学的宣言正相反,流传着我们两个人正在交往的闲话。但我们两个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像往常一样经常在图书室里交流读过的书籍。那段时间里我也隐约注意到,有时她的目光会进入放空状态,不知道在发呆想些什么……不对,或许在更久以前她就……
她时常望着操场上某个一边奔跑一边指挥若定的身影,那一天她会说要参加那个聚会,说不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而我只是在一边看着她,一边做着自己是主人公的白日梦一样的幻想而已。
某一天恰好有机会和片冈同学独处时,他突然对我说。
「优真,那个时候的事情是我不对……那时我只能那么说才行。」
仅仅这一句话,这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了。终于明白了。
片冈同学恋爱了。他喜欢那位朴素不起眼的黑发文学少女。
那时的那句话并不是在针对我。
而是为了保护她所施行的苦肉计。
片冈同学宁可自己来扮黑脸,也要创造机会让文学少女从会场里逃走。
“啊啊,这就是恋爱”“为了恋情,牺牲自己是理所当然”
我想起屠格涅夫在『初恋』中写下的台词。
离开之前片冈同学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不再是居高临下的那种语气,反而是夹杂着对我不知是羡慕还是佩服的心情。
「──如果,没有你的话……」
他握紧的拳头轻敲了一下我的侧腹。
我完全被那标题给骗了。屠格涅夫的『初恋』,虽然标题给人的印象是讲述弗拉基米尔与齐娜依达的恋爱故事,但实际读到后半部分后印象就稍微发生了变化。其实它讲述的是与齐娜依达这位少女邂逅、擦出恋爱的火花的那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我是这么认为的。
最终我在升学考试中落榜,若宫同学合格了。
两人各自分离已经注定,于是我在毕业式的那天向她告白了。
我有胜算的……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总之是在暑假的时候。
我从前记性就不好总是丢三落四,特别是自己的橡皮经常消失不见。所以总是会向一起学习的若宫同学借来用,接着又忘记还给她。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
之前也说过,我对橡皮有一种奇特的恋物癖。很喜欢把橡皮的包装纸褪下来套在左手食指上,再用右手食指抚摸崭新的橡皮腹部。为了让手感摸起来更加顺滑还会把橡皮表面的粉末吹开,这样摸起来就滑溜溜的。每当这样做全身都会涌上快感,当然这都是趁别人不注意时候才会进行。
某一次,当我褪下橡皮的包装纸露出崭新的部分时,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文字。
——我喜欢你——
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橡皮,不用考虑也知道是从若宫同学那里借来后一直留在我这里了。她不知何时给我留下了这样一条讯息。
我确实收到了……本来是这样认为的…….
『……我其实……喜欢片冈同学……』
是哪里搞错了呢……或许是我选择了错误的时机,也可能从最开始那条讯息就不是写给我的。
只是我擅自作了对自己有利的解释。
如今想来这与那部『初恋』是一样的。
我以为这是有关弗拉基米尔与齐娜依达的恋爱故事而读,但若宫同学却不这样认为。她是从齐娜依达的视角来读这个故事,她认为这是讲述齐娜依达为自己与心上人之间恋情而烦恼,总是和呆在身边的弗拉基米尔商谈的故事。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初中时代的我认为弗拉基米尔是故事的主角,但是从齐娜依达的视角来看他也不过只是一名旁观者,仅此而已。
所以这个故事终究不是关于这两个人的恋爱物语,而是弗拉基米尔与他的恋爱对手之间的友情物语才对。
于是,我一如既往最早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开始阅读。
一年前是两人一起,如今则是我独自一人。我虽然翻开了『坂口安吾全集』,但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时候的往事。
我想起被写在橡皮上的文字——“我喜欢你”,不自觉就伤感起来。
回过神来才猛然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一位学生站到了我身边。一看才知道竟然是班里的第一美人笹叶更纱,总是凛然飒爽的她却表现出非常害羞的样子,磨磨蹭蹭吞吞吐吐的同时,白净的脸蛋染的通红。
「呐,竹久──希望你……和我交往……」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的脑髓一口气达到沸点……
——尽管愚蠢,却仍然再一次不像样的误解、然后再一次咽下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