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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屋把发抖的双手紧紧握拳,在Toma身后观察月生。
他一副气质白领的穿扮,年龄不到三十五岁,藏青色的西装和浅蓝色衬衫很合称,让他显得干练。但,似乎并不是特别强大。
——这个人,就是架见崎最强的玩家。
胸口在发抖。
月生怎么看都只像个在检票口等人的男性。对方可能是客户,也可能是恋人。不管怎么说,眼前的一幕完全像是香屋来到架见崎前就已司空见惯的情景,因此才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协调。如今已经永远一片漆黑的电子公告牌、不再通电的售票机、除月生外没有任何人的检票口——一切都显得不合时宜。打个比方,就好像有人在雨中哼着歌晾晒洗好的衣服。
“保持安静。”
说完,他注视着手里的怀表,沉默了一分钟左右。
然后,他抬起头,露出微笑。那腼腆的笑容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称,却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快。
“抱歉,可以再说一次你们的名字吗?”
“我是Water,他是香屋步。”
月生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非常感谢。”
他收起怀表,又从外套的内兜拿出红色鞣皮的名片盒。
“我叫月生。”
他递过名片的动作非常流畅,大概已经很熟练了吧。先是Toma接下,然后是香屋。
Aporia股份有限公司 生命设计研究调查室 外协员工 月生亘辉
Toma很感兴趣地笑了。
“Aporia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呢?”
“原本是开发计算机软件的企业,现在业务发展到了很多领域。”
“生命设计研究调查室。”
“是的。这个部门根据顾客至今的职历和生活,对未来进行规划。”
“原来如此。很棒啊,我要不要也委托您规划一次呢。”
“非常抱歉,要由负责人决定是否接受委托,不能靠我个人擅自判断。”
“那真是遗憾。”
香屋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观察手上的名片。
架见崎的东西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原本就在架见崎的东西,第二类是玩家带到这里的东西,第三类是用点数从运营者那里获得的东西。
通常来说,名片属于第二类,玩家来到架见崎时恰好带在身上。但月生的名片恐怕并非如此,上面没有写本该存在的信息——地址和电话号码。
月生特地在架见崎做了这个?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
Toma朝月生露出微笑。
“您在这里等电车吗?”
“没错。”
“为了离开架见崎?”
“不是的。”
“那么,就是在等谁了。”
“是的。”
“约好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月生换了种笑容,看起来是苦笑,更准确来说像是自嘲,但仍很有气质。香屋还是第一次看到有气质的自嘲。
“并没有约好,单纯是我在等待。”
“看来是很重视的人啊。”
“是的。”
月生在等谁呢?恋人?挚友?还是血亲?不管是什么人,他的行动都让人无法理解。如果对方在架见崎,去见面就好了,月生的能力足以让他随心所欲。而如果对方不在架见崎,只要向周围的公会发动侵略,结束这场游戏就好。运营者明确说过胜者能得到“任何一件想要的东西”,如果真心想和谁再会,只需要胜利后去拜托运营者。
不久前,香屋确认过月生的资料。
如今,已经有总点数超过月生——架见崎站南检票口前的公会:PORT和平稳之国。但过去不一样,在几个小公会被统一成PORT前、平稳之国还只是架见崎北部的小公会时,月生的点数就几乎和现在相同。正常来想,他那时就能在架见崎的游戏中胜出,却对机会弃之不顾。
月生为什么没有行动?
——难道说,他知道些什么?
就是说,他知道某个可以说是架见崎真相的内情。虽然说起来矛盾,但或许月生想要的那件东西是个无法实现的愿望,所以才不能让架见崎的游戏结束。
Toma再次开口。
“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情想告诉您。”
“如果是和平稳之国联手,我应该已经拒绝了吧?”
“不是那类事情。我们手上的情报恐怕对您也有好处,所以才想告诉您。”
“为了这个,你们特地到了这里?”
“当然,也有其他的盘算。您知道明天的会餐吗?”
“不知道。”
“平稳之国和PORT,两个公会的首脑将举行会餐,恐怕——”
Toma仍带着笑容,但脸上浮现严肃的表情。香屋知道,她的一个表情就能为话语增加说服力。
“恐怕在会餐结束后,平稳之国和PORT就会立即进入交战状态。战争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但要分出胜负就很麻烦。因为那样一来,架见崎的游戏就要结束了。”
月生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想必,他必须一直在这里等待电车。架见崎没有还在运行的电车,然而他仍然一直等下去,那么架见崎的终结应该有违他的意愿。
月生轻轻皱起眉头。
“到头来,这不还是提出让我和平稳之国结盟吗?听起来感觉你们想让我一起压制PORT。”
Toma柔和地点头。
“当然,我们有这个想法,但并不是希望您承诺什么。我们只是说出情报,要如何判断,是您的自由。”
“原来如此。”
月生朝香屋看去。
“他是检索士吗?”
Toma摇摇头。
“不,是朋友。”
“朋友。”
“是我最信赖的玩家,不过根本不是平稳之国的人。”
“可以确认一下你的终端吗?”
被月生盯着眼睛询问,香屋无奈开口:
“终端不在我身上,交给队友保管了。”
他回答的声音因紧张而抬高,第一个音弱得可怜,第二个音开始变得尖锐。
身旁的Toma露出苦笑。
“看不出来最能让人信赖的样子吧?这就和您看起来不像这个世界最强的玩家一样。”
月生抓起脚边的商务包,拿出终端,说了声“稍等一下”然后开始操作。香屋见状,急忙躲到Toma背后。月生似乎启动了检索能力。
嗬,他好奇地点头。
“看来你真的没带终端,胆子可够肥的。”
怎么可能,我一直怕得要命。
Toma朝这边转过头。
“看吧,你被人夸了,要不要说点什么?”
香屋仍躲在她背后,答道:
“反正有终端也用不了能力,有没有都一样。”
能力只能在自己的领土,或者交战对手的领土上才能用。香屋属于电影俱乐部,在平稳之国和这座车站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平稳之国和PORT——”
Toma刚开口,就被月生打断。
“不好意思,请保持安静。”
他盯着怀表,径自不动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久等了。”
Toma毫不在意,重新开口。
“如果平稳之国和PORT开战,香屋就会到这里来。”
“就是说,他是情报源吧。”
“是的。”
“可是,连终端都不拿吗?我不觉得这样适合负责联络。”
“能用检索查到的东西,对你没有任何价值吧?”
月生的总点数超过七十万,其中分给检索能力的大概三万。按比例不到百分之五,但单从数值来看,很少有检索士能达到这个水平,也就PORT那边能有几个。
Toma抓过香屋的胳膊,推到月生面前。
“我和香屋模拟过接下来架见崎会发生的事,主要靠他,我只不过是从旁辅助。也就是说,我们能拿出靠能力无法得知的情报。”
月生轻轻摸了摸下巴。
“两位什么时候来到架见崎的?”
“二十七个循环零几天前。”
“我是上一轮的三十日。”
Toma和香屋依次回答。
“还太年轻了。”
他说的是在这里的经验吗?还是实际的年龄呢?
在架见崎,外表和实际年龄不成比例。Toma来到架见崎时是15岁,在这个不断循环的世界度过两年多,现在仍然是十五岁的外表,实际上已经十七岁了。
“年龄重要吗?”
听Toma询问,月生点点头。
“还挺重要。架见崎暂时不会结束。”
“为什么您能确定?”
“靠经验。就算平稳之国和PORT的战斗分出胜负,一方完全胜利,两个公会被统一,这场游戏也不会结束。”
月生,单人所持点数最高,而
且在能确认到的玩家中资格最老。平稳之国也没有过去的准确数据,他在平稳之国成立前就已经来到架见崎,和现在一样——或者说是比现在地位更加绝对的最强玩家。
闻此,香屋问:
“是指胜利条件吗?”
月生再次翘起嘴角,点点头。
“正是如此。”
架见崎的胜利条件很简单,有点过于简单。
——支配架见崎全境。
支配,说的是靠一个公会控制整个架见崎吧,那么会成为胜者的是那个公会的全体成员吗?不,按常理来说不可能,因为那样就没必要争了,所有人加入同一个公会就行。
如果按通常来理解“支配”这个词,就是仅有一个公会的唯一一名会长会被选为胜者吧。
那么,在所有公会统一前,就有一件事必然发生。
公会内部的斗争。争夺会长宝座的战斗。换句话说,是架见崎这场游戏的第二回合,实际上PORT就停在了这一步。如果会长和No.2貌合神离,游戏就不会结束,公会内部的意识统一将成为难以逾越的高墙。
从构造上来说,强大的组织更容易在内部出现叛乱分子。由于规则上没有限制人数,公会通过战斗、吞并、扩张获得力量,但同时也始终抱着火种,等到胜利近在眼前,火种便会熊熊燃烧。
但。
“平稳之国是对此有所防备的组织。”
香屋说道。
在那里,将莉莉作为偶像供奉,本质上是用信仰给人洗脑,真是个令人不快的地方。虽然做法很危险,但如果信仰牢不可破,或许能轻松跨越意识统一这道高墙。
“或许吧。”
月生点头,又补充道:
“话虽如此,如果平稳之国和PORT开战,胜者会是PORT吧,而那个公会一旦失去外敌,便会分裂为两派。正因为对此有所自觉,他们才会停止向外扩张,专注于处理内部问题。”
“没错,如果情况没有变化,他们肯定还会保持现状。”
Toma说道。
“会有什么变化?”
“那就要看明天的了。如果架见崎变得慌乱,香屋会来告诉您。”
香屋在心里松了口气。
——今天,说到这里就行了。
必要的事情有两件:亲眼看到月生,以及让Toma和月生见面。这样,明天的准备就做好了。
虽然他觉得已经足够,但Toma没有停下。
“对了,您找到第零类假象了吗?”
香屋在心里皱起眉头。
——第零类假象?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
但月生似乎对此并不陌生。
“Water,这个词不该随便说出口。”
他淡淡笑着,在嘴前竖起食指。
*
离开车站,便感到八月的炎热又回到身边。
其实那个检票口前面也没有开空调,虽说建筑挡住了阳光的直射,气温还是很高。但在月生面前,香屋没有余心在意温度。
“怎么样?”
Toma在前面问。
香屋低着头回答:
“不错。总之,想要的牌里面应该有一张确定到手了。”
“牌?”
“其实我想把五张牌都拿到,不过太难了,就妥协到四张。月生就是其中之一。”
“哦哦。”
Toma说着点头,似乎理解了。
“剩下的三张怎么办?”
“有一张现在还没办法,另一张等开战后再找才不会有风险,最后一张,现在正在制作。”
“制作。”
“比起去找,自己动手准备更快。”
“你是要出千吧。”
“前提是这真的是游戏。”
现实中可没法出千,正因为有游戏规则,才会有犯规的概念。
“所以你拜托我做的那些事,是为了收集材料。”
“当然了,你也明白吧?”
“但是,你总是把重要的事隐瞒起来。”
她回头看着香屋,笑了。迎着光看去,Toma身上仿佛在发光,有些炫目。
“告诉我,步,你打算在架见崎做什么?”
“做什么,是指?”
“就是你的目标。”
“那还用问,只有一个啊。”
“活下去。”
“嗯,安稳地活下去。”
从一开始,香屋就没有除此以外的目标,以后也不会有。非要说的话,与Toma再会也是他来架见崎的理由之一,但这已经实现了。
大概是因为一直看着香屋往前走,Toma被路上的裂缝绊到,叫了一声。见她眼看要倒下,香屋抓住了她的手,看着裂缝心有余悸。
“谢谢。”
她没有站起身,而是继续靠香屋维持平衡。
“所以呢?具体来说,你打算创造怎样平稳的日常?”
“保密。”
“按你的风格,应该喜欢在强大的公会里担任重要职位,让其他人保护自己。但你在架见崎的目标并非如此吧?”
“行了你快站起来。”
一直撑着Toma,手好痛。
她终于站稳身体,但仍然握着香屋的手,正面朝他看去。
“就算对手是PORT,你想让平稳胜利也不在话下,靠这个功劳,就有机会得到照顾圣女的职位。但即便拉拢月生,你还是要费力气让战斗以平手告终。”
“这点你也一样吧?”
故意让双方打成平手,是两人的共同目标。
“如果我说出想做的事,步也会告诉我吗?”
“那么做,再怎么说都是对我不利。”
Toma已经在这里待了超过两年,期间应该已经准备了很多。有些显而易见,有些还藏在水面下。如果现在对她摊牌,说不定会被轻易击溃。
“那,就只说下次战斗的目的。”
“两个人都说?”
“都说。我数一二然后一起说吧。”
不等香屋回答,Toma已经“一、二”开始数数。
见状,香屋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只有Toma说道:
“除掉代言者Simon。”
看到香屋一张一合的嘴,Toma噗嗤笑了,然后,她终于放开香屋的手。
“你套我话,好狡猾。”
“我是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不止一个。
“嗯,让莉莉记住我的名字吧。”
“这样就行了吗?”
“做事要分先后顺序。”
“但太悠闲的话,会被我抢先喔?”
“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放弃了。”
原本,他就没想过要争在Toma前头。
——我跟在她身后就好。
到真正关键的时刻,再向前迈一步。等Toma筋疲力尽停下脚步的时候,自己只要能向前迈出那一步就足够了。
“我们就不能和睦地携手共进吗?”
“当然能了,只要你愿意,我非常欢迎。”
“这样啊。我记下了。”
“只要Toma稍稍向我靠近一步就行了。”
“没有你这么做的选项吗?”
“我一直都在做最大限度的让步。”
“那就很难了。”
我很清楚。
——我和Toma合不来。
不,基本上默契,能相处得相当愉快,但必然会在某处产生分歧,而那分歧让两人无法互相接受。所以,他们到现在为很多事较量过,起因有些不值一提,有些很幼稚,还有些,非常重要。
“话虽如此,现在还是同伴。”
Toma说道。
“我一直都把你当同伴来看。”
香屋回答。
“我好开心。”
“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一下亲密的同伴。”
“嗯?”
“第零类假象,是什么?”
听了Toma和月生的对话,香屋始终很在意。
“假象你知道对吧,课上应该讲过。”
感觉似乎听过,可能是世界史,也可能是哲学,反正考试一过基本都会忘记。
“我记得类似于主观臆断来着?”
“没错,就是说先入之见、偏见。据弗兰西斯·培根所说,假象分为四种:族类假象、洞穴假象、市场假象、剧场假象。”
“隐隐约约想起来了。”
“所谓族类假象,说白了就是身为人类才会有的先入之见吧,比如说两只手共有十根手指,所以觉得十个十个计数最好。要是大家都有十二根手指,最普遍的进位制肯定是十二进制。”
“原来如此。”
“洞穴假象,是说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从狭小的洞穴望着外面,明明只能看到冰山一角,却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市场假象是由传闻和留言产生的偏见。剧场假象是社会现象带来的偏见。由此,天动说得到认可,
神明也随之诞生或灭亡。”
她说的内容香屋不是不明白,意思是偏见无法避免,那么至少要对这个事实有所自觉。
“这些假象的第零类?”
“嗯。”
“是什么内容?”
“谁知道,说不定是你呢。”
看来她没打算认真回答。
——算了,也好。
月生也知道这个词。
恐怕只要更深入架见崎的本质,早晚能知道答案。
2
目前,电影俱乐部的成员有九人。
其中会长Kido,还有香屋步被平稳之国抓住,因此有七个人在三色猫帝国生活。
他们被分到了一整栋校舍,只有七个人用明显太宽敞了,但架见崎的人口密度并不是只有这里特别低,毕竟五千米见方的城镇里只住了一千人左右。
秋穗带着脚步声从走廊里走过。下午六点三十分。在反复度过八月的架见崎,现在是日落的时间。夕阳照进窗户,在身后打下长长的影子。傍晚时分没有人影的校舍,也给人末世的印象。
前面的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青年探出头。
“Ryama先生。”
他是电影俱乐部的检索士。秋穗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身体怎么样?”
收到平稳之国的宣战布告后,Ryama在逃往三色猫帝国途中胳膊受伤了。虽然只要止血就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势很重,目前还在静养。
“一活动就疼得不行,到下次循环前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架见崎也存在可以疗伤的能力。但在三色猫帝国,电影俱乐部的人没法使用能力,而且回复类能力的使用次数很少。因为胳膊疼去找三色猫帝国的人治疗,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答应吧。
“那你还起来干嘛,继续休息吧。”
“我要定期向藤永小姐报告。”
藤永是电影俱乐部的副会长。在规则上,没有副会长这一职务,但电影俱乐部的成员自然而然地把她当副会长看待。如今Kido不在,负责整个公会的人也是藤永。
秋穗迈开脚步,Ryama跟在后头。
“我基本都安安静静地待着,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熟读课本。”
“读过感觉怎么样?”
“没想到还挺有意思。语文课本上全都是名作嘛。”
那真不错。
Ryama用左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受伤的是右臂。
“不过实在是提不起劲读第二遍,于是我就泡在网上了。”
“网?”
“嗯,网上有公告板,很多公会的检索士都会在上面写东西。”
“不用能力也能连上?”
“嗯,就是这样的东西。下载专用的应用程序要花点数,但装好以后就是终端的功能了。”
原来如此。的确,就算离开自己公会的领土,终端一样能正常启动。
“但是其他公会的人信得过吗?”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也没到这个程度吧,但有些情报放出来更有效果。而且公告板上基本匿名,但如果谈重要的事,双方就会进入单独的聊天室,然后互相公开注册名。在那种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说谎。”
“偶尔还会有啊。”
“当然了。所以收集情报要小心谨慎,多次验证真伪。不过现在我倒不缺交易材料,所以能得到准确度相当高的情报。”
“交易材料?”
“我们在三色猫帝国的理由。”
“哦哦。”
电影俱乐部的成员逃进三色猫帝国,在这里安稳地生活。在不知情的公会来看,这个情况很神奇吧。三色猫帝国有一定实力,有实力的公会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自然会让人在意。
两人一起在门前停下脚步。这是藤永住的房间。
“你也是找藤永小姐?”
“嗯,有事要报告。”
“内容很不妙?”
“恐怕是,因为和香屋有关。”
“那小子还活着?”
“大概吧。”
“那太好了。”
两人敲敲门,走进房间。这是间普通的教室。
椅子和书桌基本被挪到教室后边,剩下的几把椅子之一上面坐着藤永。不知是不是因为穿着西装,或者单纯是因为年龄,她看起来就像刚到任不久的老师。
是藤永先开了口。
“晚上好。怎么了?”
Ryama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晚上好。我来报告。”
“Kido先生如何?”
“还活着。”
“这我知道。”
“更多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这样啊。”
藤永叹了口气。
“那,会餐的情况呢?”
“那边啊,知道一点。”
会餐?秋穗歪头纳闷,而且有意做得明显。在秋穗的情况,表现得比实际年龄更像个孩子时,能让对方有更令自己满意的反应。
“明天,PORT和平稳之国的会长要在同一张餐桌上吃午饭。”
藤永解释道,估计她们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不是很重要吗。”
“要看内容了吧。Ryama,你知道些什么吗?”
“几乎已经确认的是参加者,两个公会各有三个人。”
Ryama列出名字。
平稳一方是会长,莉莉。No.2,高路木。代言者,Simon。PORT一方则是会长尤里,参谋Tallyho,还有Ido。
“Ido?”
藤永显得不明就里。看来这个玩家并不出名。
“具体情况不清楚,点数一万左右,虽然够强了,但似乎不属于PORT的第一梯队。”
“为什么这个人要去?”
“好像是最近尤里很中意他,但Ido没有‘其他’能力,单纯是检索士。”
“真让人在意。”
“虽然只是传言,但有人说和平稳之国谈妥的也是他。”
“谈妥的内容呢?”
“一定期限内的互不侵犯条约基本没错了,但具体内容还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说PORT会行动吧。”
“不好说,因为有传言说那个公会的No.2在扩张势力。另外还听说他们可能和平稳之国一起脱离风滚同盟。”
“原来如此,其他的呢?”
“就这些了。”
嗯。藤永嘀咕一声,摸了摸下巴。
“那,秋穗你呢?”
“我也有事要报告。”
内容很麻烦,远超过Ryama的内容。
“香屋寄来了信。Bulldogs背后有平稳之国。”
藤永明显倒吸了一口气。
“确定没错?”
“是的。”
其实秋穗没自信能断言,但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回答得毫不犹豫。
“怎么办?Bulldogs恐怕想偷偷借平稳之国攻陷三色猫帝国。”
“三色猫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信是在他们面前读的。”
“白猫反应呢?”
“和平常一样,说只要不输给Bulldogs就没事。”
白猫总是态度淡然,以中坚公会来说有些镇定过头了。
秋穗正在讲白猫说过什么时,Ryama在一旁插嘴:
“这件事,黑焦没说什么吗?”
“并没有,为什么是黑焦先生?”
“检索士总会在意同行的反应,特别是比自己强的。”
原来如此,对于平稳之国的动向,Ryama觉得黑焦比自己预测得更准确。
Ryama不痛快地皱起眉头。
“一般来说,要不被PORT的检索士察觉,就算是平稳也没法有太明显的行动。”
“还有不一般的可能性?”
“平稳的会长能让死者复活,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但这并不是特别令人意外。既然架见崎有治愈伤口的能力,自然也可能有复活死者的能力。
“那又怎么样?”
“接下来才是关键。问题是复活的玩家会怎么样。实际上,至今为止还没人见过复活的玩家。”
“那会不会复活能力是骗人的?”
“是就好了,但他们得到过一些不可思议的战果。有的地方明明没有平稳之国的人,敌方却莫名其妙地不断死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
“复活的玩家,不会被检索发现?”
“不知道,但有这么个传言,平稳之国表面上只有本部和十支部队,但真正的主力是由复活的死者组成的第十一部队。”
如果传言是真的,事情就说得通了。若是有无法观测的部队,平稳就有可能暗中把强大的战斗力借给Bulldogs。
Ryama再次皱起眉头。
“黑焦可能比我更清楚平稳的第十一部队,所以应该优先考虑他的
判断。如果黑焦说没问题,那么按他的说法来思考准确率更高。”
“不。”
秋穗简短地否定。
“黑焦先生可能也在警惕平稳之国。”
至少,他愿意帮助秋穗。在那三个人之中,黑焦应该是最重视香屋的信的那个人。因此,说不定他也在暗中警惕第十一部队。
藤永叹了口气。
“我去见黑猫,得确定我们的人今后的立场。”
电影俱乐部和三色猫帝国按香屋定下的契约结成了同盟。
内容是这样的:
对领土内的电影俱乐部成员,三色猫帝国不得造成任何危害。此外,三色猫帝国保证电影俱乐部人员的安全,对方想离开领土时不可阻拦。
只要遵守上述规定,电影俱乐部的成员就会听从三色猫帝国的指示。即在安全与生活得到保障的情况下,完全服从命令、公开情报,如果可能,还要按三色猫帝国的指示使用能力。如果保证离开三色猫帝国时会返还,要交出终端也没有问题。
如果同意这份契约,请三色猫帝国向注册名“小秋♪”的玩家转让三万点数。
今后,若电影俱乐部有人主动离开三色猫帝国的领土,“小秋♪”将按此人拥有的点数向三色猫帝国返还同等数值。此外,若电影俱乐部所有成员离开三色猫帝国,合计返还的点数调整为三万。
根据三色猫帝国的要求,秋穗交出了终端。虽然在领土外无法使用能力,但终端的其他功能——比如点数的转让还可以做到。三色猫要想保住自己暂时交给秋穗的三万P,没收终端是最可靠的做法。
此外,根据交涉的结果,契约中又加上了这一行:
——如果三色猫帝国被总点数超过十万的公会宣战,电影俱乐部要以最快速度返还保管的点数。
不管怎么说,根据契约,电影俱乐部不需要参加三色猫帝国的战斗。
“说不定我们该回到那座电影院去。”
藤永说道。电影院。电影俱乐部原本的根据地。
但秋穗摇摇头。
“不,我觉得现在不该离开三色猫帝国。”
“为什么?这里的情况并不安稳。”
“因为在其他人来看,电影俱乐部和三色猫帝国关系相当融洽。”
电影俱乐部的成员逃进了非交战状公会的领土——三色猫帝国。违背架见崎常识的事情发生了,那么,相反的做法也不无可能。如果有什么万一,三色猫帝国也可以逃进电影俱乐部。这种事谁都能想象。
“意思是如果真的打算攻陷三色猫帝国,Bulldogs会同时对我们也宣战?”
听了藤永的问题,秋穗点头。
“然后,如果Bulldogs真的和平稳之国联手,我们毫无疑问会战败。因为我们的会长在平稳之国。”
电影俱乐部和Bulldogs开战后,最危险的就是Kido。只要平稳之国杀了手上的Kido就行了。Kido一死,电影俱乐部就会灭亡,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平稳之国吞并。
秋穗露出微笑。
“谨慎地行动吧,如果走错方向,Kido先生会很危险。”
尽管表面上轻松自如,但秋穗在心里皱起眉头。
——老实说,还不确定。
或许现在应该立刻逃回那座电影院,或者与三色猫帝国断绝关系,叛逃到平稳之国。
如果是整理现状,对秋穗来说并不难,而且她自认为看得很客观。但她无法以此为基础模拟未来的进展,这种事至今都交给香屋了。
就算现在,他应该也在从完全不同的视角看着这副棋盘。
——棋盘。
秋穗反复思考。
来到架见崎的人被称为玩家。
但,实际上不然。大多数人,就连白猫、黑猫和黑焦,还有藤永、Ryama以及秋穗自己,都不过是列在棋盘上的棋子。
真正以玩家的角度观察棋盘的,是香屋,或者是Toma。无法和他们站在同一高度让她有点不甘心,但这样也好。
——总之,贯彻自己的职责吧。
秋穗必须成功解读香屋的信。
*
那一晚,秋穗为了换个心情来到操场。
校舍的窗里透出光亮,但照不到操场。虽然有照明的设备,不过没有运转,比起地面,浮着月牙的天空看起来更加明亮。
秋穗在长凳上坐下,思考香屋寄来的信。
后面六行还没有读懂,但其中有几个在意的词,秋穗知道那和自己的体验密切相关。正当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头绪时,一个不高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喂,你打算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秋穗皱起眉头。
电影俱乐部的成员不能离开校舍,只有秋穗是特例,理由是为了解读那封信寻找线索。
话虽如此,她当然不是完全自由。现在在长凳旁边也有两个人在监视。一个矮子,还有一个胖子,开口的是胖子。
“我们还没吃晚饭呢,为我们考虑一下啊。”
监视的人是秋穗来到三色猫帝国时最先碰面的三个人中的两个。名字应该听过,但想不起来了。
思路被打断,秋穗心生烦躁,冷淡地回答。
“还有一个人呢?”
被关在校舍里,秋穗很少有机会和三色猫帝国的成员碰面,但印象中他们三个人一起行动时配合很不错。矮子,胖子,还有大高个。其中大高个不在。
“死了。”
矮子答道。声音低沉,和外表不相称。
秋穗没能立刻消化他的意思,就好像听到的不知是哪国的语言。她没有悲伤,也没有寂寞,甚至没有震惊,单纯是思考停止了。
“你说死了,为什么?”
矮子不起劲地回答:
“当然是被杀了啊。我们平时就在打打杀杀的,上战场总有可能会死。打过几场以后,要是只死一两个已经算不错了。只不过这次不走运的是围巾男。”
对了,围巾男,是这个名字来着。听着好傻。
秋穗从来没见过那个大高个戴围巾。第一次见到运营者时,不等了解架见崎的情况就要先起名字,然后那人就随便写了一个吧。他有可能对围巾有什么念想,等到了架见崎,他肯定皱紧了眉头。因为架见崎一直在八月循环,根本用不到围巾。
听到围巾男这个名字,秋穗也想起了另两个人的名字。矮子是Five,胖子是此方。
原本一脸平静的Five忽然表情扭曲了,本以为他是想哭,可看了看又发现不是。但其中明显在忍耐某种感情,让他显得格外情绪化。
“用不着哭,反正他不是你的同伴吧。”
哭?谁?
——是我?
本以为不可能,但视野的确变得模糊。
没有流出眼泪,但眼睛变得湿润,秋穗擦了擦眼角。
“我只是有点吃惊。”
秋穗没有觉得难过。这是真的,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在架见崎有人会死去,据说一个循环里死亡的几率大概是百分之五左右,也就是说一千人里面有五十人死亡,这个数字让人无可奈何。
所以她明白,认识的人也可能会死。围巾男,刚才自己还忘了他的名字,而且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然而,感情上竟然会如此动摇。
——今天的战斗,一人死亡,三人受伤。
这是已知的情报,本以为这在架见崎不过是小打小闹,但自己完全想错了。有个人死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就算是这个奇妙的世界,其意义也不该被看轻。
秋穗明白了自己流泪的理由。
——如果死的是更亲近的人,我能忍耐得了吗?
比如说电影俱乐部的人——Kido,藤永或是Ryama死的时候。还有,Toma,或是香屋死的时候,我还能保持正常吗?
Water说过:活下去。这听起来就好像香屋的声音。
他总是对此有所认识,明白自己身边有这种事存在。所以,他很胆小。所以,他冷静透彻地看待一切。
双方都一言不发实在尴尬,秋穗小声问:
“没有举行葬礼吗?”
胖子——此方开口回答:
“当然没有了,就算在这儿死了,也只是回到现实,有什么可难过的。”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声音在发抖。
“他家原本是开酒行的,后来效益不好变成便利店了,以前跟我们抱怨过打工没什么干劲,还老是被排到夜班,整天除了敲收银机就是给货上架。他只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虽然没什么意思,但普普通通地活着也不赖吧?”
他的话仿佛在说服自己。
听了这个声音,秋穗便明白,下一次肯定更糟。如果让她画出自己的人际关系图,上面甚至不会出现眼前两个人的名字,但就算下次死的是这样的人,也一点会比这次更难受。
秋穗想回屋子去了,她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就算完全没有关系的三色猫帝国,她也不
希望有人死去。为此,必须解读香屋的信。
可正当秋穗看向校舍,发现有个人影朝自己走来,从轮廓就知道是黑猫。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长凳上的秋穗面前。月光下,向这边俯视的目光显得冰凉。
秋穗开了口。
“有什么事吗?”
“两件事。首先,明天黑焦会带着你,到三色猫帝国几个重要的设施看看,可以吧?”
“好的,非常感谢。”
“第二件事才是正题。把点数还回来。”
秋穗手里有白猫暂时交给她的三万P,这些点数是为了保护身在三色猫帝国的电影俱乐部成员。
在架见崎,打倒玩家后可以得到对方所有点数的一半。除去在平稳之国的香屋和Kido,电影院俱乐部成员的总点数大约一万两千P,加上暂时保管的三万,合计四万两千P。如果三色猫帝国强行抢回去——就是把人杀光,能收回的点数有两万一千P,损失九千P。
当然,秋穗摇头拒绝。
“我才不要。”
黑猫毫不在意地继续。
“果然让白猫的点数减少三万无法接受,公会里也有人感到不安。”
“是没错,但我们也需要最低限度的保险。按照契约,如果向三色猫帝国宣战的公会总点数超过十万,我会立刻反还点数。”
如果只是Bulldogs,就不会超过10万P,但如果平稳再借给他们一两万P左右的战斗力,秋穗就会把点数如约还给白猫。
“就算没有点数,我们也不会动手。”
“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
“啊?”
“电影院和三色猫,关系好到可以相信口头的承诺?”
虽然秋穗没打算挑衅,只是确认事实,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话听起来桀骜不驯。
“我们关系确实没那么好啊。”
黑猫的右手伸向背后,拿出什么对准秋穗。
——手枪?
是左轮手枪,枪口指向秋穗的眼睛。
这发展真是意外。在被能力支配的这个世界,秋穗能想象自己被终端对准,却没想过会被真正的手枪对准。
黑猫微微歪过头。
“嗯,的确,这感觉才对。”
“你还有这种东西啊。”
“今天凑巧捡到的。”
和Bulldogs的战斗吗。秋穗听过那个公会的特点,他们以建在一处的警察局和消防局为根据地。也就是说除了能力,还有手枪、警车和消防车,这些东西毫无疑问也能做武器。
“把点数交出来,不然就杀了你。”
“如果杀了我,你们会损失九千P。”
“是啊,但只要九千P,就能消除我们的不安。”
“你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就算是三色猫帝国,九千P肯定也很重要。如今战况随时可能变化,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么多点数。
秋穗注视着枪口另一边的黑猫。
“对电影俱乐部来说,我的工作就是死也不能交出点数。”
“这可做不到,因为规则定了,人死了点数会被抢走。”
“那,就是到死为止。”
“你想试试?”
“住手吧,这种事没有意义。”
黑猫朝秋穗靠近一步。
手枪抵住了额头,尽管是盛夏,枪口仍然冰冷。
“我虽然没射过实弹,但这么近不可能打歪吧,给你五秒钟。”
五。黑猫开始倒计时。
——黑猫小姐不是认真的。
应该没错,因为步骤很奇怪。四。枪口对准额头就错了,第一枪不是那里。三。就算真的打算开枪,也要先打手或者脚,再花点时间好好威胁,尽可能收回全部点数。二。倒计时有威胁效果,但按双手双脚的顺序开枪更好。一。应该先小心别打死,用疼痛说服,到最后无可奈何时再对准额头,这才是正确的步骤。零。
黑猫扣下了扳机。
咔嗒,手枪发出声音,转轮旋转。没有射出子弹。
“这样杀人不符合白猫的喜好。”
黑猫说道。
“我也这么想。”
秋穗回答。而且,肯定也不符合黑猫的喜好吧。
“但如果有必要,我真的会杀人。白猫不过是象征,具体的决定权在我手里。”
留下这句话,黑猫转过身去。
秋穗一屁股坐在了长凳上,腿抖得站不住。果然,理论和感情是两回事。
看到黑猫的背影越来越小,此方终于开口:
“在我们公会,没有人比她更温柔了。”
秋穗低着头,松了一口气。
——嗯,肯定是这样吧。
黑猫很温柔,这对电影俱乐部来说是件幸运的事。但。
当三色猫帝国真的陷入危机时,她能够果断地行动吗?战斗的指挥者太过温柔,应该是这个公会的弱点。
如果是香屋,怎么说也要开枪打一根胳膊。
——不,如果他不打算用,就根本不会把枪拿出来。
要把凶器对准别人,就要先做好流血的心理准备。
3
第二天——二十五日。
架见崎北部有座平缓的山,Toma就在山腰处的教会里。
教会很高。平时关着正门今天大敞四开,原因就在于礼拜堂正在为新的圣骑士举行任命仪式。
上个循环,当时第七部队的会长安土死了。他最近才加入平稳之国,但带来的贡品非常可观,于是形式上成了圣骑士。为了填补自己和PORT的差距,平稳之国在想方设法搜集点数。
但安土成为圣骑士并没有通过原本的过程——既理解平稳之国的信仰,以及圣女莉莉的爱,因此很难说他融入了组织。尽管没人明说,但他的死亡对组织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件喜事。传闻中的“死者复活”也没有举行,直接选出了新的圣骑士。
对不相信任何人,只信仰点数的安土来说,这样的末路或许并不令人意外。
但Toma其实挺中意安土。这个男的没有正义也不讲仁义,但对自己的欲望很正直,就像断尾逃生的蜥蜴一样,忠于生存的欲望。在这个告诉人们只要相信莉莉就能克服死亡的组织,安土的姿态甚至显得美好,所以Toma带着参加他葬礼的心情出席今天的仪式。
礼拜堂里规整地排列着长椅,其中有半数坐着人。
首先,是各部队的会长,包含Toma在内的九名圣骑士,除Toma外每人都带着两三个部下。按照惯例,他们从部队编号最小的开始依次从前往后坐好,再后面,是莉莉的照料者。
Toma走进礼拜堂时,时间是上午十点——按预定时间准时到达。她在位置上坐下,摘下牛仔帽,翘起二郎腿注视着前方。
礼拜堂里光线微弱,但很高的墙上是画出圣母的彩绘玻璃,从那里透过的光现在刚好打在讲坛上。仅仅因为这个理由,莉莉在教会现身的时间便定为晴天的上午。
不久,传来一阵管风琴声,是扬声器播放的电子音源。平稳之国的领土上有大型家电商场。
乐曲响起,人们一同低头,Toma也随之效仿。
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背后,从身旁走过。是莉莉,还有随同她一起的代言者Simon。看她们走这段路时,Toma总是想笑,于是用牛仔帽遮住嘴角。大人和小孩混在一起,就像在过家家,总觉得这场面傻傻的。
管风琴的声音停了。
等待足够长的时间后,Simon开口:
“请抬起头。”
莉莉坐在讲坛的椅子上,那把椅子刚好位于透过彩绘玻璃打下的光斑正中央。
从外表上看,她还是个年幼的少女。年龄应该比初三时来到架见崎的Toma更小吧,但她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来到架见崎,真实年龄不详。
她长发及背,这头漂亮的金发好像是每次循环都要花时间重新染色,皮肤靠化妆变得洁白,眼睛戴着深绿色的美瞳。
至于衣服,说白了就像修道服,但连衣裙和带子都是纯白色,应该不是普通的东西,估计是每次循环重新缝制的。想象那副光景总觉得像玩笑一样,但完成品看起来还不错。
莉莉脸上没有表情,静静地面朝前方。恐怕她只是摆正了方向,其实什么也没看,那模样简直像个被人遗忘的人偶,让Toma冥冥中感到寂寞。
——这个孩子,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有句话说,人只靠面包没法活下去。正当她回忆这句话的后续时,Simon开口了。
“莉莉向我们赐予启示。”
他是个穿黑色修道服的男性,脸圆圆的,但并不胖。眼睛下的黑眼圈显得不健康,唯独低沉稳重的声音理性而悦耳。
在众人面前,莉莉不会开口。传达她的话语是代言者的职责。
Simon打开夹在侧腰那本大号的书——估计是硬皮的日记吧,然后朗读起来。
“各位之中,或许有人认为爱这个字有多种含义。但真
实的爱绝对而唯一,令内心得到满足,为所有人带来安稳平静的生活。”
Toma又差点笑出声。真实的爱。这可不是面色严肃能说出口的词,代言者这工作也真不容易。
“绵津见。”
Simon叫出一名玩家的注册名。
那是今天新晋的男性圣骑士,他在平稳之国资历已经很久,如果没有安土,早就成为圣骑士了吧。和多数圣骑士一样,也是以认真踏实为长处。
从动静上能知道绵津见站了起来。他就在Toma正后方不远的位置。
Simon问道:
“爱是什么?”
绵津见回答:
“相信自己是圣女的手足。”
“那么,圣女的手是什么?”
“驱散污秽,向邻家赠予祝福之物。”
“圣女的足是什么?”
“走在正确的方向,绝不后退之物。”
“很好。只要你相信自己的爱,那份爱便会成真。”
“非常感谢。”
这段含义不明的对话是固定的,实际上Toma也曾在同样的场合说过同样的话,当时说这话竟然能保持面不改色,说不定自己有演员的才能呢。
莉莉朝Simon抬起头。
Simon弯下腰,把耳朵靠近莉莉嘴边。这也是固定的步骤。
直起身后,Simon微微清了清嗓子。
“依圣女莉莉的意思,绵津见,现任命你为圣骑士。请向前。”
绵津见朝讲坛走去,在莉莉面前单膝跪地。随后,Simon说道:
“各位,请闭上眼,为莉莉,还有新的圣骑士祈祷吧。”
Toma闭上眼睛,依言为两人祈祷。
——愿莉莉能从偶像变回普通人。愿绵津见的聪慧足以让他怀疑被强加的爱。
在所有人都闭着眼睛的时候,莉莉在做什么,Toma早就知道了。
她会用非常小的声音,对新的圣骑士说些什么,大体上就是“请加油”“期待你的活跃”等等没什么内涵的话。
但,唯独Toma那时不同。
——下次,一起喝茶吧。
对这句话感到意外,Toma微微睁开眼,发现莉莉在操作终端。
之后的一段时间,Simon继续朗读“莉莉的话”。
Toma听五分钟就腻了,她拼命忍着哈欠,终于挨到解散,和其他人一起站起身。
——好了。
她在心里小声说。
现在开始才是正题。不,还算不上正题吧。
按照预定,这之后她将在圣骑士——各部队会长的会议上接受指责。
*
会议的主题有两个。
一个是即将到来的莉莉和PORT方会长的会餐。为了在发生什么不测时能以最快速度应对,各部队的会长提前在这里碰头。
另一个是Bulldogs和三色猫帝国的事。平稳之国暗中和Bulldogs联手,打算吃下三色猫帝国,开会将报告其经过。
两件事都很重要,可会议从杂谈开始。
其原因,就是Toma带着香屋去见了月生。
“Water,你已经把自己当No.2了啊?”
一个参加者开口。
在平稳之国,第一部队的会长被视为No.2。莉莉是不可超越的象征,再怎么说也没人想争No.1吧,就算有人心里有想法也不会表现出来。结果在平稳之国,进行的就是争夺第二把交椅的竞争。
而第一部队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应对月生。擅自去见月生,看起来可能确实像是宣称自己打算做No.2。
“当然没有那个打算。”
Toma微笑道。
“我(俺“おれ”)只是在担心平稳之国。如果月生有行动,战况将会大不一样。”
以“Water”这一身份行动时,Toma会用“俺“おれ””做第一人称。也就是说除了香屋和秋穗以外,面对架见崎的任何人时都是这样。
Toma身穿男性化的衣服,体型也比较中性,经常被误以为是少年,但至少现在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女性。
Toma继续说。
“月生的目的是什么,今后会如何行动。调查这件事的重要性,想必各位都明白。如今,我们的行动将对架见崎产生巨大影响,月生的问题无法避免。”
另一个参加者烦躁地说:
“你的点数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东西,更别提这个尽力缩短和PORT差距的关键时期了,请不要轻率行动。”
Toma转向那个人。
“不必担心。看过去的数据,就知道月生不会攻击没有战意的人。”
“要是看过去的数据,月生也不会参加其他公会的交战,没必要警惕。”
“不,这不能说是百分之百,过去他也曾经发过宣战布告。”
“所以呢?”
这次开口的,是现在的No.2。
“亲自见到月生,有成果吗?”
注册名,高路木。他语气上带着一点嘲笑。
——很会演戏嘛。
Toma暗自感到佩服。
其实,她事先已经和高路木谈过,说想去见月生。从以前开始,Toma和高路木就开始暗中互相协助,这次Toma也用了些东西交易,让他默许自己的行动。
Toma回答:
“还没有任何具体的成果。”
有几个人面露嘲笑,还有几个人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在这次参加会议的人之中,Toma还算是飞黄腾达的新人,在明显的异物——安土消失后,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话虽如此,在场还有三名和高路木一样的“同伴”。十名圣骑士中,含Toma在内有五个人心里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既然已经掌握半数,诱导就不是难事。
高路木很擅长在这方面进行支援。
“还?”他仍保持一脸严肃,重复Toma的话。
“你打算再去见月生吗?”
Toma笑着摇头。
“不。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她没有说香屋会控制月生,而是如此说明:
“我对他施加了魔法,如果我们和PORT开始交战,月生会帮忙。”
众人的反应分为两类。有几人真心一脸惊讶,剩下的都皱起眉头。
“这借口太假了吧,Water。”
皱起眉头的一个人不高兴地说。
“暂时不会和PORT交战,就是为此才要会餐。如果事情不会发生,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Toma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微笑。这些人的反应太有意思了,就像用石蕊试纸做实验时的样子。
那些面露不快的人还没有弄清楚情况。
至于几个吃惊的人,至少想到了和PORT交战的可能性。
但没有更多了。没有人为和PORT战斗结束后的情况思考并做出行动。
——就连我,对PORT战之后的事情也多少有个概念。
香屋想到哪一步了?到底预想到了多远?
想想他的风格,回答似乎已经不用怀疑。
香屋会从最终目标开始倒推,从而制定计划。
如果是那样,他基本上已经看到了架见崎的结局。
4
意外的是,黑焦很有兴致。
他得意地说明:
“占领市政大,是想要里面留下的数据。”
这个时候,秋穗正由黑焦带着熟悉三色猫帝国的领土。
从白猫等人的单人房间所在的学校开始,他们已经经过大多数其他成员起居的住宅区、作为主要食物补充地点的超市,再到市政大厅转了一圈。
三色猫帝国的领土比秋穗想象中更加富足,不管怎么说,食物丰富这点就很强了。他们不只控制了超市,学校和市政大厅有食堂,此外还看到了不止一家便利店。和电影俱乐部那样的弱小公会不同,不用担心食物短缺。
他们前往最后的目的地——建在海边的灯塔,一路上,秋穗听着黑焦的说明。
这个人可以说是学者气质吧,做起什么容易忘我。他似乎也希望能能找人发表自己的调查成果,非常耐心地一一说明。
“架见崎是个奇妙的城镇,不只是这里在八月循环,各处的平衡性也很奇怪。比如说车站大楼,里面有家气派的旅馆。”
“旅馆而已,有点规模的城镇都会有吧?”
“如果是商务旅馆倒没什么奇怪,但休息室里一杯咖啡卖到一千日元,这种旅馆可没多少。PORT的领土那一带是大厦林立的办公楼地段,但不远处海边的气氛就是萧条的渔港,车站北侧还留着不少自然的绿色,而三色猫帝国这一带又是普通的住宅街区。”
的确,架见崎的构图并不统一,就好像把几个地区东拼西凑弄到一起。
黑焦继续说:
“我想知道这座城镇是如何发展起来的,所以才需要市政大厅和图书馆。”
顺带
一提,图书馆不在今天的路线之内。那边是硬生生从平稳之国和Bulldogs的夹缝中穿过,把领土扩张到PORT眼皮下才得到的。在这个时期,实在是不能让他们接近平稳之国和PORT吧。
“在市政大厅,有什么发现吗?”
刚刚秋穗也参观了市政大厅,但没时间仔细看资料。
黑焦兴致勃勃地回答:
“很多。比如说架见崎市的人口将近三十万,面积八十平方公里。虽然现在界线内是五千米见方,但这个市本来在外面还有五十五平方千米左右的土地。从每年的市税数据来看,也能知道经济发展不是特别突出。”
“所以出现很气派的旅馆就很奇怪,是吗?”
黑焦点头。
“我考虑过,整个架见崎会不会是个主题公园一样的东西,是为了让我们争夺地盘战斗而创造的假想街市。如今我仍没有抛弃这个可能性,但另一方面又有些不自然的地方。”
“比如说?”
“数据太详细了。想象一下,为了某场游戏的舞台,你打算创造一座架空的都市。那这个时候,你会花费精力准备三十万人的数据吗?”
“不会。”
当然,不会。成本太高,又完全没必要。
“对吧?以常识来想,没人会在这上面花费劳力。在架见崎,市政大厅这种地方坏掉就好了,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准备。然而,在市政大厅,却保留着不知去了哪儿的三十万居民的数据。”
“你确认过内容了?”
“当然不是全部,但随便翻到的那些数据没有一条遗漏。”
秋穗摸了摸下巴。
“但是,我不认为这里是现实中存在的市。”
[译注:日本主要有1都1道2府43县共47个一级行政区,下设市、町、村。]
黑焦很有兴趣地问:
“为什么?”
“因为能力也好循环也好,都太扯了。就算除开那些超自然现象,比如说,这里连县名都看不到,这很怪。”
町名和门牌号秋穗倒是见过,却不知道这里属于哪个县,无论路上的导航标识,还是资料上的住所里都没有出现。本来,县名应该是满大街都能看到才对。
黑焦点头。
“我也是一样的看法。就是说这里是以异常标准创造的架空街市,不然就是和我们的常识不同的现实了。”
“和我们的常识不同的现实?”
秋穗重复他的话。
“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
这个词在科幻小说里看过,科学资料上也不是完全没见过,多重世界这个理论秋穗还是知道的。
“你是说,从某个现实产生分歧而来的世界吗?”
“有这个可能。比如说,我在图书馆反复看了几本书,都是来这里以前就看过的,在我还记得的范围中,内容完全一样。”
“就是说,和我们的现实非常相似吧。”
“然而,也有不明白什么原理的差异。”
黑焦仍然淡淡笑着,脸上显得有些讽刺。
“举个例子。在这个世界,有个作家没有出道。二十五年前,获得儿童书新人奖的是另一个作家。”
的确,有平行宇宙的味道。
“有没有可能是黑焦先生记错了?”
“不可能吧。我小学时读过那个作家的出道作品,深深受到触动,至少他获得新人奖的奖项和年份还记得很清楚。”
“是哪本书呢?”
“叫做《未来的昨天》,你知道吗?”
“不知道。”
完全没听过。
黑焦毫不丧气,继续说了起来。
“是面向儿童的科幻故事,我的名字也是出自那里。实验总是失败,弄得一身漆黑的黑焦博士。”
秋穗没听过这本书。话虽如此,图书馆里摆着和现实中一样的小说,却唯独没有某个特定作者的东西,这让人很在意。
如果这里是为了游戏模仿现实创造的世界,有什么必要特意让某些部分产生差异?更何况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差异。到底是怎样的意图才会出现这种事?
秋穗把大半意识集中在思考上,漫不经心地说:
“对我来说,提到黑焦就是乌鸦的名字了。”
“乌鸦?”
“没错,《Palatinose·Sevens》里出场的。黑焦先生没看过吧?”
虽说是着名的作品,但面向儿童的奇幻小说可不符合黑焦的风格。
他点点头。
“连书名都没听过。”
咦?秋穗反问道:
“真的?”
“真的,我没看过太多小说。”
“但是,那可是《Palatinose·Sevens》啊?”
黑焦差不多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应该是比秋穗认识更直观的世代。
然而,他摇摇头。
“完全不知道。”
“全世界销量达到三亿,花了几年时间把整个系列都拍成了电影。”
黑焦诧异地皱起眉头。
“如果这么有名,至少书名我应该知道啊——”
的确如此,不知道Palatinose·Sevens,有些奇怪。
秋穗继续问:
“夏目簌石,你知道吧?”
“知道,课本上还有他写的《心》。”
“那,芥川。太宰。乱步。莎士比亚。托尔斯泰。路易斯·卡罗。”
“至少名字都知道。”
“亚伦·伍德、莉侬·布朗、曾根崎俊彦、山代京助。”
黑焦再次摇头。
“有一个不知道的。”
“是谁?”
“山代京助。”
秋穗禁不住皱起眉头。
“知道莉侬·布朗,却不知道山代京助,这很奇怪。”
“就算你说奇怪,我只是偶尔看科幻,记得莉侬有一部名字里带星期二的作品拍成电影了。”
不是这个问题。只要最低限度接触新闻,就应该听过那个名字。
秋穗继续问:
“可以列举一下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吗?”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托马斯·曼获过奖。”
“那,获奖的日本人呢?”
“不知道,一个人也没有吧?”
“第一个获奖的日本人,就是山代京助。”
这是常识,每次新书上市都会在电视上播出特辑,黑焦不知道这种作家太反常了。听他说不知道《Palatinose·Sevens》就有个想象隐约在心头浮现,如今这一想象渐渐有了轮廓,让秋穗打了个冷颤。
“我和黑焦先生说的‘现实’,是同一个地方吗?”
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就不只是架见崎的问题了。所有迷失方向来到这里参加游戏的人,都未必来自同一个世界。
黑焦眯起了眼睛。
“真是大意了。我竟然没想到应该最先确认的就是这件事,来简单地验证一下吧。名人、企业或者事件都可以,双方罗列一下按常识应该知道的词汇——”
秋穗摇摇头。
“现在更重要的,是Bulldogs的事。”
不然优先顺序就错了。如果死了,无论这个世界的真相如何都没有意义。
黑焦盯着秋穗看了一会儿,但很快点头。
“我知道了。那么,赶快结束观光旅行吧。”
最后的目的地是灯塔,黑焦说道。
那是座高大的灯塔。
从外观上看,叫它展望台才更合适,说不定本来就是作为观光设施来建的。三色猫帝国以这座灯塔为目标,获得了形状细长的领土。
“灯塔也可以说是我们最重要的设施。”
黑焦说道。
楼梯爬到一半时,秋穗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座灯塔上,几乎能看到架见崎五千米见方的全景。能够肉眼确认其他公会领土的详情,是个很大的优势吧,只要配合检索士得到的数据,就能相当正确地了解其他位置战斗的结果。
秋穗一边爬楼梯,一边询问:
“这里,是三色猫帝国的东端吧?”
“是的,没错。”
“那边的海呢?”
“是其他公会的东西。有的公会有船——”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了灯塔上部。空间很宽敞,还放着长凳之类东西,果然说是展望台才更合适。在角落里,设有观光用的双筒望远镜,投一枚硬币似乎能用三分钟。
灯塔上已经有其他人了。是此方,还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成员。
两人对黑焦说:
“辛苦了。”
黑焦也回答说:
“辛苦了。有没有什么异常?”
“大约两小时前,平稳的各部队会长进了山里,估计是去教会。”
“是的,我收到报告了。”
“Bulldogs的人大半聚集在警察局,应该和以往一样会来宣战。”
听着他们的对话,秋穗靠近双筒望远镜,从钱包里
拿出一百日元硬币投了进去。叮当,声音响起,望远镜能用了。
——货币和我们的世界没有区别。
至少从现实带来的一百元硬币让望远镜启动了。
秋穗首先把望远镜转向平稳之国上空,大致确认每栋大楼。
——那时,如果我的思念在空中浮现。
香屋的信里写着这样的话,所以秋穗还对这台望远镜有所期待,可实际看过,却没抓住什么线索。
“知道什么了吗?”
听到黑焦的声音,秋穗从望远镜上离开,摇摇头。
“还没有。”
“差不多要到时间了。”
黑焦低头看了看手表,就快到正午了。
“这之后我要和白猫她们开会,姑且是要为Bulldogs的宣战做准备。”
“如果宣战布告里不包含电影俱乐部,请你提议让三色猫全员逃到我们的领土,那样应该能平安度过这个循环。”
这和以前,电影俱乐部按香屋的指示做的事情相同。就算三色猫和Bull开始交战,也不包含电影俱乐部的领土,在那里双方都不能使用能力,就会成为安全地带。既然不知道对方怎么行动,先以防守为主比较好。
但黑焦摇摇头。
“白猫不会允许的。”
他这么说,让秋穗总觉得有点意外。
“不是黑猫小姐吗?”
“和黑猫讲道理就能说服她。但要说不清楚情况所以逃跑,就不符合白猫的喜好了。”
同样的措辞,黑猫也用过——白猫的喜好。
“那件事,很重要吗?”
“哪件事?”
“白猫小姐的喜好。就算那个人不喜欢,如果你和黑猫小姐意见一致,那事情行得通吗?”
秋穗还不是很明白三色猫帝国内的权力关系。
负责外交和战斗的是黑猫,负责内政的是黑焦,这些没问题。大多数情况,他们两人的考量便会决定三色猫帝国的行动。但规则上白猫才是会长,而且她看起来并不只是个摆设。
黑焦有些天真无邪地笑了。
“我和黑猫真正重视的,是白猫的价值观,三色猫帝国是白猫的公会,她就是三色猫帝国的一切。如果什么事违背白猫喜好,我们不会做出那种选择。”
“这就是她的职责吗?”
白猫是象征,这句话秋穗听过很多次。或许黑焦和黑猫都很重视这一名为“象征”的职责。
但,黑焦摇摇头。
“用职责这个理性的词没法概括,我和黑猫纯粹是爱着白猫。”
爱。又提起这种难懂的话了。
黑焦继续说:
“不只是我,三色猫帝国所有有资历的成员都爱着白猫,甚至可以说是信仰。白猫很美,美到令人恐怖、战栗,美到令人流泪。如果她要我们战死,我们就会那么做。”
真是意外。
“比起白猫小姐,不是黑猫小姐更漂亮吗?”
秋穗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问道,却被黑焦正面否定了。
“怎么会。你这么想,是因为不了解真正的白猫。”
“但是,死了就永远没法知道架见崎的真相了啊?”
“嗯,那真是非常可惜。”
本以为黑焦把求知欲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非要说的话是白猫中意他,而三色猫帝国又能允许黑焦随心所欲。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秋穗开始不明白黑焦的价值观了。
她向此方问:
“你也爱着白猫小姐吗?”
话说出口就觉得好蠢。爱是什么?如果是两个恋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真的可以靠这种模糊不清的概念统合整个公会吗?
此方一脸无聊地别起嘴。
“哎,算不上爱吧,我来也没多久,非要说的话是黑猫派。”
这样吗,秋穗还以为他是老手呢。
此方摸了摸发福的肚子,像是酒足饭饱一样。
“以前我有一次这里开了个大窟窿,倒在三色猫帝国,被黑猫小姐救了。虽然当时还是敌人。”
这件事,秋穗也多少有兴趣,但现在她更想了解白猫。
“那如果要在白猫小姐和黑猫小姐里必须选一个,你会站在哪边?”
“这可难办了。”
此方继续摸着肚子,朝天空望去。
“在上一个公会时,我见过白猫战斗的样子,那个人果然很可怕。”
白猫在战场上的样子,秋穗还不了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三万点数保管在秋穗手里,和Bulldogs的战斗时白猫没有去前线。
黑焦说:
“白猫也不是完全没法说服,只要理由充分,让她同意专心防守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只靠那封信,说服力太弱了。”
嗯,确实是吧。
——到香屋行动前,我能做好多少准备呢?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5
之前和香屋说过,十二点时会回去。
不过,看来要晚一点了。
会议结束后,自己被代言者叫住了。
——是莉莉的意思,她想见你。
这让Toma无法拒绝。
她答应代言者后,来到教会的二楼。这里是莉莉的居住空间,通常禁止其他人进入,但Toma每月会来两三次。
这可以说是异例中的异例。日常中能接近莉莉的,只有很少一部分照料者,而且这部分人不会从圣骑士里选。虽然没有制定规则手册一类的东西,但明显是不成文的规矩。
Toma和莉莉关系亲密,这件事Simon好像想隐瞒。在平稳之国的权力斗争中,“莉莉的朋友”这一立场将占很大的优势。但Toma同意了Simon的做法,即向周围隐藏自己和莉莉的关系。
莉莉的朋友这个身份,在平稳之国的意义过于强烈,同时也很危险。虽然能拉拢同伴,但树敌的影响更大。
——不,也不是这个理由啊。
Toma暂时还想单纯做莉莉的朋友。莉莉令人悲伤,莉莉令人苦闷,每次想到她就感到胸口刺痛,所以Toma想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对于Toma,莉莉没有期待朋友以外的身份吧。就连和Toma变得亲密,也单纯是因为她是成为圣骑士的人中第一个和莉莉年纪相近的少女。
Simon让人回避的手段依然完美,教会的二楼应该还生活着几个照顾莉莉的人,但现在这里就像开园前的游乐园游乐一样,静悄悄的。
Toma轻车熟路地经过走廊,敲了敲里面的门。
“我是Water。”
“啊,终于来了。快进来。”
回应的声音语速很快,有点尖,没有威严却很有魅力。
Toma走进屋子,静静地关上门,从里面把门锁上。
“圣女大人有什么吩咐?”
“干嘛啊?叫我莉莉。”
屋子里到处扔着各种颜色的连衣裙,莉莉正站在大镜子前,身上只穿着内衣,把一件纯白的连衣裙摆在胸前。
“其实这之后,我必须去和好像挺了不起的人一起吃饭。”
“当然,我也知道。”
“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可是还没选好穿哪件衣服去。”
“不能穿平时的修道服吗?”
“但请帖上写着可以穿喜欢的衣服嘛,你说,去见不认识的大叔时穿什么样比较好?”
“照顾你的人没给建议吗?”
“因为能和我说话的只有Simon啊,那个人又不懂时尚。”
“哦?你是说我懂?”
Toma一直戴着牛仔帽,要说对时尚的了解,在架见崎应该能排在倒数前几名。
莉莉扔下白色连衣裙,拿起另一件很像的,不过这件微微带一点淡蓝。
“可是Water穿成那样也很棒啊,比起适合普通的可爱衣服,不是厉害多了?”
“其实我也这么想,却一直被朋友嘲笑。”
莉莉咯咯地笑了。
“你说朋友,是那个你特别重视的男孩子?”
“没错。”
“那个人,是恋人吗?”
“不,是挚友。”
“把你男孩子一样的语气改掉的话,不就很快能成为恋人了?”
“很可惜,好像没那么简单。”
在香屋面前,Toma用“我“わたし””做第一人称,其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只是一开口自然就变成了那样。
莉莉又把淡蓝色连衣裙扔下,拿起一件黄色的。
“那个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没人能想到你竟然会哭。”
是Toma把香屋带过来时的事。
她把肚子上流血的香屋带到教会,大声请求莉莉。——他是我的挚友,放着不管就要死了,交给我就能治好。请允许我给他治疗。
要在平稳之国内得到香屋,那是成功率最高的做法,拜托莉莉以外的任何人都没能顺利成功。但,这也是一次风险很高的赌博,因为其他人都知道了,香屋是Water的弱点。
“我记得,是叫香屋
。”
莉莉说道。
香屋说过,眼下的目的是让莉莉记住自己的名字,但那已经达到了。本质上,莉莉只是个年幼的女孩,肯定会对朋友的恋爱感兴趣。
——老实说,我和香屋的关系真不想让人简单地拿“恋爱”这个词来概括。
但也没必要特地订正,而且Toma不觉得用话语能准确地描述清楚。
莉莉扔下黄色连衣裙,坐到床上,双手抱住枕边的兔子布偶。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布偶。
“我也想见见香屋呀。”
“如果有机会,请一定要见一见,不过Simon估计不会允许吧。”
“我想见谁,不是我的自由吗?”
“完全没错。”
“要不要悄悄从这里出去呢,夜里变装,然后从窗户溜出去。”
“不错啊,到时候我和香屋一起来接你。”
“真的?”
“当然了。”
那样好像也很有意思,只不过平稳之国的人要慌了。
“之后我们顺便拿下平稳之国,建一个新公会,到时候你也加入。”
“这邀请真是诱人。”
莉莉把下巴放在兔子布偶的两耳之间。
“不过不行,我是圣女嘛。”
Toma真想问,你哪里是圣女?
但现在还太早,于是她换了句话。
“果然还是白色的连衣裙适合你。”
圣女适合白色,无瑕的纯白。
那是虚构的颜色,经人手创造的幻想。
但这一幻想,如今仍维持着这个组织的平稳。
离开教会后,一名少女走近Toma。
子弹蚁。Toma负责的第八部队的主力检索士。
“不好意思,耽误时间了。”
Toma简单打了个招呼。
子弹蚁轻轻微笑。
“没事。那么——”
“嗯,我会让你见香屋。”
他肯定完全不认识子弹蚁吧。但与香屋见面,是这名少女强烈的愿望。
6
秋穗想在灯塔再待一会儿,但黑焦不允许单独行动,于是她回到了学校。
回到用作单人房间的教室后,秋穗拉上窗帘。窗帘遮光性不高,很难说足以对抗夏天强烈的阳光,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尽可能让室内变暗,闭上眼睛驱赶杂音。
她在思考香屋寄来的信。
——我们一起寻找过的Biscuit的标志,你还记得吗?
这句话,让她想起了一些事。
她不知道什么Biscuit的标志,但如果说徽章就有头绪。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周边。
Biscuit的徽章。
秋穗把它弄丢了,香屋和Toma帮她找过。
那是小学三年级那个冬天的事情。
小学三年级,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从那时起,香屋和Toma给人的印象就没有太大变化。
香屋在整个班级里也算个子矮的,不擅长和人交朋友,却有不可思议的存在感,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让周围情况完全改变。而Toma处于大家的中心,争论时比谁都强,不过本来也很少有同学会和她对立,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对她感到喜爱。
唯独秋穗,和现在差别相当大。
当时的秋穗是个男孩子气的少女,个子稍稍超过班级的平均值。她怎么也想不到,到了六年级时的晨礼时自己会站在队列最前头。头发剪得很短,衣服也喜欢短裤,不喜欢裙子,除了香屋跟Toma以外没交其他朋友,而在教室里,就算和那两个人她也几乎没说过多少话。
当时的状态,可以说是孤立吧。
当然,那不是她有意而为,但也没有觉得有太大问题。当时的秋穗总觉得看不起同龄的同学,恐怕精神年龄多少要更大一些,再加上成绩不错,自然和同龄的小孩合不来。
生存竞争随处可见。
当然,小学的教室也不例外。
尽管当时的秋穗没有自觉,但她是生存竞争的败者。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是最愚蠢的那类小孩,只会一味否定周围,却意识不到真正重要的事——也就是自己的胜利条件。
原因不只是朋友的数量。就算不和周围扯上关系,只要课堂上能找到乐趣就足够了,就算对学习没兴趣,其他有效利用时间的方法也很多。只要找到通往幸福的方向,就能够奋战。
但,那时的秋穗不是这样,每天无聊得不行,却不知道改变环境的办法,况且她根本没想过要改变。没有自觉的败者,是最弱的,因为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需要迈出下一步。
秋穗弄丢徽章,就是那无聊日常中的一段插曲。
徽章的设计很简单,红色的背景上,是白色的笑脸记号。
那是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周边。作品中,Biscuit总是把它在别在自己的大包上。秋穗也想这么做,但小学生的双肩包上没法别徽章,于是她选择把笑容放在笔袋上。当时秋穗用的是牛仔布质地的笔袋,感觉那个蓝色和徽章的红色很合称。
发现徽章消失,是第五节课刚开始的时候。第四节课是体育,然后是午饭和午休,不清楚遗失的准确时间。
但第三节课时确实还在,徽章还在朝自己露出无比开朗的笑容。秋穗把徽章连同笔袋一起放在书桌里,就算别针坏了,也应该掉在桌子里或者座位附近。但桌子里没有,掉在地上就很麻烦。在秋穗的小学,午饭和午休时会进行清扫,说不定已经被扔了,或者被谁捡走。
——但是。
秋穗在心里思考。
——其实是被人偷走了吧。
比起只是掉在地上,这种可能性更现实。当时秋穗被同学讨厌。女生们基本分成小圈子行动,可秋穗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被搭话时的回答也很冷淡,估计是这点让人不爽。
——如果这个想象是真的,那真是太蠢了。
虽说是小学三年级学生做的事,但实在是像个小孩。
偷了徽章的人,肯定根本不知道《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不是偶尔看到徽章看上了,就单纯是给她找麻烦。如果秋穗为难的样子让小偷偷笑,那真是恶心。无视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心里如此下定决心,秋穗却忽然哭了。
理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并不是因为徽章丢了很难过,也不是因为感受到其他人的恶意而不甘,感觉有另一种不太明白的感情,从内心向外挤压。
——但,绝对不能表现出自己很受伤。
决不能让那个还不知道是谁的蠢货称心如意。
秋穗自认为自己做到了,因为她很擅长装出冷静的表情。
然而。
第五节课刚下课,香屋就过来问她:
“你怎么了?”
秋穗记得当时吃了一惊,因为他很少在学校和自己搭话。
她回答没什么事,可香屋立刻明白了。
“啊,徽章不见了。”
秋穗还没找到合适的回答,他已经靠近Toma说起什么来。
看到那两人凑到一起,当时的秋穗打了个冷颤。
在其他同学看来,这没什么奇怪的,但秋穗已经了解两人的性格,内心感到不安。
首先行动的是Toma。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她保持丰富的表情与感染人心的举止,用清澈的声音向全班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是寻宝游戏喔。找到徽章的人获胜,但线索只有一个:那枚徽章在午休时好像掉在了秋穗座位附近。进行游戏的方式,大概是这样。”
她说着,走向座位在秋穗身后的同学。
“你看到徽章了吗?红色的,上面有笑脸记号。”
对方回答:“没看到。”
“这样啊,谢谢。”
Toma点点头,重新转向周围的同学。
“诀窍就是像这样寻找线索。打扫教室的是谁?搬桌子的是谁?拿垃圾桶的是谁?午休时没去操场,在教室聊天的有谁?要是有人顺利找到,秋穗会把算数的作业给他看。”
秋穗可不记得自己答应过。
但,眼下的气氛让她说不出口。Toma一旦开口,就只有她能成为主角,其他同学都自然而然地接受自己配角的位置。
没多久,到处都响起“你看到徽章了吗?”的询问,多数学生似乎都相信这真的是个有趣的游戏。
但也有几个人没有被气氛左右,其中一个就是香屋。
“不一定是掉在地上了。”
他说道。从那时起,香屋就不擅长在人群中发言,秋穗记得他的声音在发抖。
“秋穗,书桌里仔细找过了吗?有没有夹在课本和笔记里?”
没有,秋穗答道。两人开口后,周围的温度明显下降了,感觉不太好。
然而香屋不肯罢休。
“真的?再好好找找,如果真的没有,可能是被谁偷了,告诉老师检查每个人的随身物品吧。
”
他刚说完,班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有些同学带了不能带到学校的东西,比如游戏机或是漫画杂志,其他的学生肯定也不希望放学时的班会拖延时间。
——你少多嘴。
肯定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最先开口的,是Toma。
“那就太没意思了吧,你也不想因为不必要的事被大家记恨吧。”
“为什么我要被记恨?错的是拿走徽章,到现在还没有承认的人吧。”
“如果真有这个人,那确实没错,但也可能只是徽章掉了吧?要是随身物品里没有怎么办?”
“只要查过所有人的东西,绝对能找到。”
“这样啊。嗯,也好。如果寻宝游戏不顺利,就按你说的做。”
“知道了。先按你的做法来,但如果找不到,就要检查随身物品了。”
“好啊,如果找不到,我们也会帮忙。”
教室里的气氛变成了Toma对香屋,当然大半同学支持Toma。
“如果找到徽章,就是我们赢了。”
Toma笑着说道。
没过多久,结果就出来了,但关于香屋和Toma谁赢,意见并不统一。
徽章是寻宝游戏中找到的。
但找到的人是香屋。
位置其实不在教室,而是公用的垃圾堆放处。
如今,秋穗想通了那时发生的事情。
香屋还有Toma,两人都想到Biscuit的徽章是被偷了。
所以他们装作对立的样子,联手制定了游戏规则。如果寻宝游戏找不到徽章,就会向老师报告,检查全班的随身物品。只要这一规则成立,对犯人也好,对其他的同学也好,最好的结果就会变成在寻宝游戏中找到徽章,再怎么样犯人也只好在寻宝游戏途中扔下徽章。
——大概,香屋一开始就盯上了犯人。
他一定是偷偷跟在犯人身后,亲眼看到他把徽章扔下。
就连当时的秋穗也隐约明白,一切都如两人所料。
放学后,香屋完整地抄下了算数的作业。
那时,秋穗问他:
“到头来,是谁的错呢?”
她其实是想问犯人是谁。
记得香屋是这样回答:
“坏人到哪里都有。就连我和秋穗,有时或许也会成为坏人。”
但是。秋穗说着,却没有顺利组织起后面的话。
等了很长时间,香屋继续说:
“抓到犯人,曝光批斗,尽情攻击。这种做法也不坏,但前提是没有弄错目的。”
“目的?”
“嗯,怎么说好呢,就是如果那样能变得安全,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那么做也没问题。如果能改善我们所处的环境,就可以做。但这次说不定会不必要地招人怨恨,所以没有用那样的做法。”
小学三年级的秋穗不是很明白香屋的意思,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尽力理解。
香屋继续说:
“关于惩罚罪过,如果是让对方反省,或是让对方明白再做同样的事会付出很大代价,那就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只是想图痛快发泄,我不喜欢。总觉得那么做很可怕。”
但是。秋穗心想。
但是。但是。但是。秋穗终于明白了,发现徽章被偷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哭。
“但是,我——”
想到那时的难过与不甘,秋穗眼里渗出泪水。
“对于愚蠢、无聊、恶心的家伙的所作所为,无视是最聪明的做法,这个想法糟透了。”
想要如此勉强咽下苦水的自己,让秋穗感到不快。
香屋笑了。
“那就记住这件事,下次做得更高明点。”
这不是引用动画中的台词。
香屋用他自己的话语说明。
“想要勉强接受时很难受吧?讨厌的事继续讨厌下去就好了,直到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为止。”
秋穗想,就是这样的事情不断改变了自己。
从内心咒骂着周围、却从不主动做出改变的弱者,向稍稍不同的秋穗改变,其契机就在于此。
和香屋与Toma相遇后,秋穗不得不承认。
——啊,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脑子不是很聪明,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不成熟。很多事情都要更认真地考虑才行。
虽然说起来很傻,但为了能和那两个人在一起,秋穗想要变强。
秋穗把沉浸在伤感中的意识强行拖回现实。
——与那一天偷走Biscuit的小偷目的相同,
香屋的信中如此写道。
——你临摹的光,必将与你再会。
临摹的光。秋穗明白在说什么。
除了Kido先生,她想不到其他还能指什么了。
秋穗的能力是制作道具,能够按自己的想法创造光线。靠这个能力,她再现了射击的攻击。那时,模仿的样本就是Kido。
就是说,香屋预言了自己和Kido的再会,但不仅如此。
——与我再会时,Kido先生与那一天偷走Biscuit的小偷目的相同。
偷走Biscuit的小偷。
那个秋穗至今仍不知道是谁的犯人。
八年前的那一天,他,或是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秋穗心里有头绪。那推测令人悲伤。
7
在公寓的一个房间里,香屋正对着笔记。
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感到无比不安,于是拼命用自动铅笔写个不停。
一次又一次翻阅Toma给他的资料,记录笔记,有时撕下一页重新写。他必须把一切看得到的东西都看一遍。这很难,一旦自以为了解,必然会产生盲点。
他专心致志,忘了时间。
过了些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香屋反射性合上笔记,从椅子上站起身。如果是Toma,她会自己开门进来,所以外面可能是平稳之国里和她对立的人要对香屋动手,为此,他们已经准备了逃跑的路线。
门外传来少女的声音。
“喂——香屋君,可以开门吗?”
Mono。检索士,过去是安土的部下,有段时间还被电影俱乐部抓住。
香屋蹑手蹑脚朝阳台走去,打算逃走。虽说见过面,但自己没理由信任Mono。
可不等他走进阳台,Mono已经把门打开。
“你倒是应一声嘛,多寂寞啊。”
“明明没人回答,别擅自开门啊。”
“不管有没有人允许,我都会按自己的想法来啊,非要说的话,只不过是经人允许后再做心里比较舒服。”
看起来只有Mono一个人。
虽然没法安心,但也不至于立刻逃跑。Mono不属于公会本部,在这里她也用不了能力。
“有什么事?”
“有人拜托我把这个搬过来。”
在她脚下,放着硬纸箱,刚好是一个人能抱起来的大小,上面的盖子开着。
“谁拜托的?”
“Water,你没听说吗?”
听人把Toma叫做Water,香屋仍然没有习惯。
“里面是什么?”
“气球,还有氦气。”
这是香屋拜托的东西。他接近纸箱,朝里面看了看,看来Mono没有说谎。
“谢谢,帮大忙了。”
“这种东西要拿来做什么?”
“气球的用法只有一个吧,讨小孩开心。”
香屋把纸箱搬到桌子上,仔细确认里面的东西。Mono也在沙发对面坐下。
“还有什么事?”
香屋问道。
Mono指了指自己。
“我,是小孩,快讨我开心。”
的确,Mono的年龄稍稍比香屋小一点,叫她小孩也没什么问题。
“要不要玩扑克?”
“两个人也能玩得开心?”
“我没心情玩,你知道单人纸牌的玩法吗?”
“一起玩吧,我好闲啊。”
“很快就不闲了。”
不如说,在架见崎听人说闲简直无法置信,需要考虑的事情应该数不胜数。
“我还挺忙的,要完成暑假的作业才行。”
“暑假?”
“因为我休息了二十天。”
之前肚子被捅了。只要Toma愿意,就能立刻让他完全恢复,但一旦香屋恢复精神,就可能恢复普通的俘虏待遇,所以她有意延迟了伤口的恢复速度。
“作业,是月生的观察日记吗?”
“也有这个内容。你很清楚啊。”
“因为Toma拜托我帮忙整理资料。现在知道什么了吗?”
“还不知道。不过,说不定他现在仍然是架见崎最强的?”
不只是以个人来说实力最强。就算和总点数超过他的平稳之国或PORT战斗,月生恐怕也能赢。
独自持有七十万点数,就是这么超乎常理。找遍过去的数据,
也没有发现月生曾在哪次认真战斗时倒下。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和月生先生交朋友。如果朋友不行,做手下或者宠物也好。”
“我说的是,如果必须打倒他。”
那种事,香屋根本不想考虑。
“估计会创造专用的‘其他’能力吧,比如内容是打倒注册名是‘月生’的玩家。”
“你觉得这能力要多少点数?”
“完全没把握。”
既然对方是运营者——那只青蛙,感觉会被他狠狠敲竹杠。
对这个话题,Mono似乎多少有些兴趣。
“那,假如这个能力需要和月生相同的七十万点数,有哪个公会可能实现吗?”
“目前来看,没有吧。”
“为什么?”
“因为不够信赖别人。”
为了打倒月生,把七十万点数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就算看公会的总点数,可能做到的也只有PORT和平稳之国。但PORT做不到,因为他们内部还在争权夺利,不会做出把大量点数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决定。
那么,平稳之国呢?只要莉莉如此期望,或许会有可能,在香屋来看莉莉对这个组织就是如此绝对。但就事实而言,平稳之国没有选择这条路,为了找到正当的方法打倒月生,不惜和PORT联手。平稳之国肯定也在某处存在欠缺。
“架见崎简直像是在试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如果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百分之百的善人、百分之百坦率,架见崎就不存在什么危险了。”
架见崎没有外敌,恐怕也不会发生自然灾害。毕竟是在同一个月份循环,过去没发生过的灾害今后应该也不会发生。至于食物,只要互相分享应该也足够,就算不够也可以用能力制造。把石头变成面包的能力,香屋不觉得这种能力就算架见崎的所有人团结起来仍然遥不可及。而且生病或受伤都可以通过循环痊愈,说不定连寿命都能靠循环克服。
——实际上,这里有可能成为天堂。
哪怕变得比任何地方都和平、安全,也毫不奇怪。
Mono一脸不起劲地问: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互相厮杀呢?”
“人们都被洗脑了啊。”
“洗脑?”
香屋回想起他和Toma的对话。
内容是关于假象。先入之见,偏见。变换着姿态,混迹于所有人视线中的幻影怪物。那个怪物就站在架见崎的入口。
“来这里之前,运营者给你看过能力的列表吧。”
就是那个强化士如何如何射击士如何如何的列表。
“那个东西呢,如果上面写的是是豪华晚餐二十P,轻型汽车一千P这种内容,架见崎绝不会变成这样。所有人都是做好战斗的决心,获得了用于战斗的能力后来到架见崎,所以他们才会想战斗。”
香屋心想,真是一群蠢货。
而香屋自己,也是那群蠢货之一。要想幸福,所有人都相信别人就好了,但就算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信不过,所以才会像这样备战。所有人都以同样的姿态行动,才会产生大量不必要的风险。
——所有人都被运营者玩弄在鼓掌之间。
比如说,点数的转让规则也是如此。
打倒是一半,转让则是全额。如果转让后总点数少于获得能力的所需点数,将按能力的获得顺序从后往前无法再使用。在架见崎,一般把这种情况叫做“冻结”。但如果再获得必要的点数,被冻结的能力将立刻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为了打倒月生获得能力几乎没有弊端。临时性从同伴那里收下高额点数,和月生的战斗结束后再返还就好。只要那么做,暂时交出点数的人就又可以正常使用自己的能力。不管打倒月生的能力需要多少点数,成本都远小于字面的数额。
问题就只在于信赖。
保管点数的人信得过吗?能够保证他会遵守规则,不会反悔吗?光是这个问题,就没人能肯定地点头。
Mono微微笑了。
"正因为想要信任所有人,你才选了不能用来战斗的能力吗?"
香屋皱起眉头。
“是谁告诉你的?”
“你指什么?”
“我的能力。”
这件事没和Mono说过。
除了一起获得能力的秋穗,香屋只对三色猫帝国的上层公开过。
“是Water啊。不过,大家都在关注你——或者说,关注Water的恋人,平稳之国上面的人基本都知道吧。”
“恋人?”
“因为Water总是一脸游刃有余,甚至无视别人的性别啊,她竟然会哭着为你求救,其他人这么看很正常吧。”
“算了,随便他们怎么想。”
香屋没有回答Mono的问题。获得这个能力的意图,几乎就是他的目的本身,不可能轻易告诉别人。
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这次没有敲门声。
“哦,Mono也在啊。”
是Toma出现了。
但在她身后,还有一个香屋不认识的少女。
Toma伸手介绍:
“她是子弹蚁,优秀的检索士。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你。”
还不等香屋皱起眉头,子弹蚁就向前一步,微笑着说:
“你就是香屋君。”
“是。有什么事?”
“感谢,还有抱怨。”
真是莫名其妙。
Toma在旁边补充:
“以前,子弹蚁和安土是一个公会的,在那个公会安土叛变杀了会长,把自己卖到了平稳之国。”
到底怎么回事。
子弹蚁带着笑容,继续说:
“杀死安土,是我的目标。没能亲手做到真是遗憾,但总之,谢谢你了。”
就算因为这种事被人感谢,香屋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除此以外还有不自然的地方。
香屋按着额头,向Toma问:
“她的名字,是凑巧?”
“不,是故意的。”
安土被人叫做“踩蚂蚁的”。只会碾压弱小公会,踩蚂蚁的安土。
而子弹蚁这种蚂蚁,身上带毒,会蜇人,简直像发誓向安土复仇一样。
但这种事原本是不可能的,注册名在来架见崎时就已经决定了,时间上存在矛盾,就是说她后来改了名字。
——哎,就算有这种能力也没什么奇怪。
更换玩家名字的能力。在情报战中能起到很大作用吧。
Toma轻轻把手放在子弹蚁肩上。
“她是最合适的检索士了。能力够高,没有对平稳之国的忠诚,还有感谢你的理由。”
“虽说好像还有抱怨我的理由。”
“这次就决定拜托子弹蚁了。”
既然Toma断言,那就没问题吧。
这是香屋无论如何都想得到、但自己又无能为力的一片拼图。
Toma笑了。
“下次战斗开始后,就让她来揭穿莉莉‘其他’能力的真相。”
这种事,可没法拜托平稳之国里一般的检索士。
香屋不由得朝Mono看去。在她面前,可以说这种事吗?
然而Mono面不改色,看了看屋子里的钟说道:
“会餐差不多要开始了,你觉得会怎样?”
Toma显得毫不在意。
“无所谓,我最多也只是好奇菜单有什么。”
“哦?这可是决定架见崎未来的会议啊?”
“开会什么也决定不了。”
牛仔帽下的嘴唇嘲讽地翘起,只看这个表情,Toma甚至完全一副恶人的模样。
“会餐不过是像游戏的开场动画一样,如果是我就按一下按钮跳过了。正题要在那之后,对吧?香屋。”
被点到名,香屋无奈地点点头。
“最初的问题,是今天的宣战布告会有多少组织参加。”
Toma兴致勃勃地问:
“理想情况是多少?”
“两个。但那太理想了,不现实。”
“如果是五个组织呢?”
“虽然也要看是哪部分不符合预期,但不可能是五个。理想情况是六个。”
“对你来说,四个组织的情况是最糟的吧?”
“那种情况倒还有所准备,最糟的是除此以外的数字。”
三色猫帝国和Bulldogs的交战会在几小时后开始,这点已经毫无疑问。
问题是在那之后,还有多少组织会参加。
恐怕,架见崎将发生巨大变化。
8
会餐的场地被选在了平稳之国和PORT交界处的饭店。
介于性质,边境线大多按道路划分,而这条边境线将一座饭店平分成两半,当然是有意而为。平稳和PORT已经不是第一次会谈了,双方会长出场虽然属于异例,但至今已经有过多次交涉在水面下完成。
铺着白色桌布的大桌上,两公会各有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