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1

书房依然保持着真由她们检查时的状态。垫着毯子、躺在地板上的征一亦是如此。

“你真的解决了?”虹绪难以置信地说。

“我想现在就和大家一起确认一下。”大出以温和的口吻说道,“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实在难以保证视角是客观的。”

真由注意到瞳正在看着自己,她应该是觉得跟着调查的自己会知道点什么吧。但大出也没有告诉自己详细情况,所以无法回应瞳的眼神交流。

小桧山似乎也是如此,看起来有些紧张。事到如今,真由突然有点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

“所以,如果在我解释的过程中有什么疑问或感到不对劲的地方,请不要客气,随意插话。我们可以说是在同一艘船上面对着狂风暴雨的船员。只有共同度过这场风暴才有意义。”

确认没有人提出异议后,大出说道:“那我们开始吧。”

“首先,请再次确认一下。征一先生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真由注意到大出身旁的小桧山皱着眉头,一副“喂喂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看来他是那种会把想法写在脸上,俗称喜怒形于色的那类人啊。

不过,真由的表情和小桧山大差不差,瞳和虹绪也是如此。

这个人究竟在说什么呢?大出以外的四个人都抱着同样的疑问。

“你的意思是,死因是什么,对吧。当然是因为喝了被下了毒的咖啡啊。”

小桧山的话引得箕轮家三人一齐点头,但是大出没有反应。

“诶?不是吗?”真由说道。

“不是的。”大出缓缓摇头,“因为征一先生昨晚并没有喝咖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躺在地上的征一身上,仿佛那边突然传来了什么巨大的声响一般。

“他、他、他没有喝咖、咖啡?”小桧山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但是,你、你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从征一先生的嘴里没有闻到咖啡的味道。”大出回答道。

诶诶?虽然很震惊,但真由的直觉告诉她大出所言非虚。今天早上,当真由想要叫醒征一的时候,她嗅到的只有洗发水和威士忌的味道。真由清晰地回忆起,在调查书房的时候,大出曾经把自己的脸靠近了征一,那一定是为了确认咖啡的味道。

“在调查的时候,我们在杯子底部发现了残留的白色粉末。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考虑到征一先生是黑咖啡派,肯定不会是糖。

另外,和十二年前一样,在书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药包。”

说到这,大出从裤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张开的手掌上放着刚刚真由也看到过的、已经分成两半的胶囊。

大出在此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周围的反应,仿佛是在等着每个字都被充分理解。经过令人等得心急的沉默后,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出再次用力点了点头,合上了手掌,把里面的东西放进了口袋,接着说下去。

“据此,可以肯定咖啡里面有什么东西被溶解了。但是征一先生并没有喝过咖啡的迹象。”

“那么,征一先生是在其他时间点中摄入了毒物吗?这样的话情况就变得复杂了。”小桧山提议道。

“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大出回应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我在考虑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哎,大出先生,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真由催促道,“爸爸到底怎么了?”

大出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昨天晚上,我一边和征一先生喝酒,一边从他那里听到了很多事情。我感觉,即使是在要先生去世十二年后的今天,对于征一先生来说,他仍然是心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没有人否认大出的话。对于家人们来说,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在征一先生讲述的故事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和要先生一起种植橡树的故事。他甚至还用上了肢体语言,非常开心地讲述了那个故事。”

“对于那个人来说,那一定是最美好的回忆吧。”虹绪用那个嘴角有些凹下去的表情说道,“他每次喝醉了都会讲那个故事。”

“好了,说到橡树。”大出说,“那是充满了征一先生和要先生回忆的橡树。那棵橡树就种在能从这里的窗户看到的位置。”

大出转过身,指向桌子后面的窗户。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被雨水打湿的窗户上。

“然后,要先生在十二年前的今天凌晨去世了。基于此,昨晚留在书房的征一先生,在要先生去世的时间段,从窗户看着橡树这个推测,并不算牵强吧?”

大出的细致描述让真由能够真切地想象出父亲那面朝窗外,看向庭院中的橡树的身影。即便透过窗玻璃、雨滴和暗夜只能看到橡树的剪影,但依然虔诚如信教者一般,以不容许任何嘲笑或讥讽的姿态,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橡树的,父亲的身影。

“对征一先生来说,那棵橡树是非常特别的存在。也许他把自己已故孩子的身影投射在了那棵树上。真由小姐所提到的、征一先生挂在嘴边的那个词应该是“库帕里索斯”,源自奥维德的《变形记》。这个年轻人在极度痛苦中化为了树木,征一先生应该是把他和自己的儿子重叠了吧。

对他而言,那棵橡树不仅仅是令人难忘的回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已故的儿子本身。”

译者注:4-1部分中,真由提到的珍宝珠糖和库帕里索斯日语发音类似,所以她搞错了。 《变形记》是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创作的,以变形为主题的古希腊·罗马神话作品。成书于公元8年左右。

“那个那个!”真由这时举起了手,“我有异议我有异议!看着窗外并不必然代表他在看着橡树吧?”

“为什么呢?”

“为、为什么?因为呢,那棵树昨天被雷……”

说到这里,就像是负责语言功能的开关突然被关掉一样,真由的话突然断开了。

看着这样的真由,大出的嘴角一瞬间僵住了,但他没有等待真由恢复,接着说道:

“昨晚,征一先生看着的那棵橡树不仅仅是一棵普通的树,而是化身为已故的要先生的树。

换言之——

征一先生看着的,是站在窗外的自己的孩子。

而且,征一先生服用的几种药物中,也包括作用于心脏的药物,对吧。”

“正如您所说。” 虹绪仿佛窒息般说道,“那么,难道说?”

“征一先生以旁人无法想象的感情凝视着那棵橡树,那当雷电伴随着闪电与轰鸣一同劈下来,将橡树粉碎时,征一先生又受到了何等的冲击呢?

瞳默不作声,呆立在那里。就像一个明白自己即将败北的棋手一般,等待着大出将自己得出的结论宣之于口。

“征一先生的心脏,无法再次忍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大出静静地说道。

“在请医生诊断之前虽无法断言,但我认为应该不会有错。

另外补充一下,发现时窗帘是拉上的状态,很可能是征一先生在去世前自己努力拉上的。椅子朝向桌子,也是因为后坐力把椅子转了过去吧。”

5-2

“在那之后。”

被绿色树木环绕包围着的圆形空间中,女人如此说道。已经是第三杯咖啡了。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沿着雷达图一般的轨迹上下摆动着,在圆形空间中飞来飞去。

“之后,道路恢复通行,我们叫来了道路对面的医生,让他给父亲做了检查,结果和大出先生说的一样,父亲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作,体内没有检测出毒物。”

男人点了点头。

“虽然是正确答案,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推理就像是走钢丝一样呢。”女人嘲弄般笑道,“毕竟,没有喝下咖啡并不必然能够推导出没有被下毒。”

“真是膝盖中了一箭啊。”男人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不过,毕竟事实正如当时说的那样,所以就结果而言还算不错吧。”

“我很宽容嘛,就不追究这种程度的小问题了。毕竟,

本格推理部分要从这里才开始呢。”

“是呢。”

“我记得从这里开始,就变成了‘那么准备了信纸和咖啡的人是谁’这个问题。”

“是呢。”

“嗯……是谁来着?”

“我想您是不可能忘记的。”

“诶嘿嘿~”

“不过,就算您真的忘光了,到目前为止的故事中也已经给出了所有线索。”

“也就是说,认真思考一下的话,就能说中大出先生当时指出的对象,是吗?”

“正是如此。”

飞来飞去的蝴蝶似乎想让翅膀稍微休息一下,停在了躺椅上的保温瓶盖子上。它仿佛在向两人夸耀着那镶着黑边的鲜艳黄绿色花纹,丝毫没有飞走的打算。

5-3

书房里鸦雀无声。真由能听到的,也就只有空调吐出冷气的声音而已。连直到昨天为止都还在填补空白的雨声,现在也听不到了。

“但是啊。”

小桧山打破了这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寂静。

“如果征一先生不是自杀的话,那这咖啡和遗书又是谁摆的呢?”

茫然若失的真由猛地一惊。的确如此。

听到小桧山的疑问,大出微微露出笑容。“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解释的。”

“那就好。别太让我们着急了啊。”

“我知道啦。”

大出不耐烦似地挥了挥手,继续说道:

“是谁制造了书房的这种状况?在讨论这个问题时,首先让我们整理一下征一先生去世时的情况。

征一先生是坐在椅子上去世的。桌子上有咖啡杯。里面大约还有一半的咖啡,底部残留着粉末。桌子上的书中放着一个装着白色便笺的蓝色信封。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在模仿要先生去世时的情况。”

大家都点头同意。看到书房的第一眼就能意识到这是在模仿十二年前。

“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为什么信笺上什么都没写?我们暂且把这些为什么放在一边,现在,让我们先把思考的范围聚焦到‘谁能做到这件事’之上。

首先,有两个必须满足的条件:

① 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 ② 昨晚在宅邸内。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首先是箕轮家的三名成员。

然后是昨天听真由小姐讲过这件事的我们两个。

当时赶过来的医生啊,警察啊,还有箕轮家的亲戚们,虽然符合条件①,但他们昨天晚上都被洪水困在了对岸,所以在条件②上被排除了。”

“那如果是在河这边的人呢?”虹绪发表了意见:“如果他们从家里的某个人那里听说了当时的事情,也是可以重现的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暴风雨中来到这里,但也有可能是那个人偷偷地把他叫进了宅邸。”

“不可能。”

“为什么?”

“要从这个宅邸出去,必须经过正门。

但是那个门,自从昨天傍晚真由小姐和我们一起来到这之后,就没有再打开的痕迹。”

大出解释了把手角度的问题。“如果有人打开过,那么和真由小姐关上门时的角度肯定有所不同。我多次确认过,除非最后关得特别紧,否则每次的角度都不太一样。偶然出现相同的角度这种可能性实在是不太现实。

此外,房子周围的围栏上装有传感器。昨晚小桧山睡不着,整夜都在看着小灯泡的光,也就是说没有停电,系统一直在正常运行。

因此,河这边的某个人曾经到访宅邸的说法也可以被否定。”

“请您继续吧。”

虹绪说着,大出点了点头。

“总之,符合条件①②的,只有现在在书房里的我们几个人。

那么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在我们之中,谁能够做到这件事。”

大家的视线游移不定。

“在考虑这个问题时,可以将这个咖啡杯视为出发点。”

是谁泡了这杯咖啡?

说着,大出指了指放在桌上,还剩下一半内容物的咖啡杯。

“遗书呢?”小桧山指向旁边的信封。“不用考虑遗书吗?”

“遗书当然也很重要,但从情况来看,可以认为这两样东西是同一个人准备的。那么只关注其中一样会更容易理解。”

“这样吗?”小桧山耸了耸肩。

“那么。”大出拍了下手,说:“让我们运用一下排除法。

首先把我们两个人排除掉吧。毕竟,如果说话人一直处于被怀疑的状态下,说出的话也就没什么可信度可言了。

听说,真由小姐昨天为我们泡咖啡的时候,木盒里的滤纸已经所剩无几了。”

真由点了点头。

“具体还剩多少张呢?”

“我当时用的是最后一张。”

“那个时候真由小姐没有补充滤纸。但今天早上,真由小姐却看到空盒子已经被装满了。

数了一下木盒里滤纸的数量,一共有四十九张。而替换的滤纸是一包五十张。有一张用过的滤纸被丢在了三角过滤网里,而今早没有泡咖啡,所以数字是对的。

另外,木盒比滤纸稍小一些,放进去时滤纸的边缘会被压扁并留下折痕。但三角区里的滤纸上却没有被折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被用掉的滤纸不是从木盒里,而是直接从替换装的包装袋里拿出来用的。

这样一来,昨晚某人事先把替换滤纸放进了木盒里的可能性就消失了,相应地,“昨晚泡咖啡的人=补充滤纸的人”这一等式成立。

基于此,无法补充滤纸的我们两个人,自然就不是泡咖啡的人选。”

“诶?为什么?”

正听着的真由觉得推导有些跳跃,不由得发出声音:“备用的滤纸就放在橱柜中靠前的位置,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得到吗?”

虹绪和瞳也表示“的确如此”。

“确实是这样。”连大出也同意了,“但即使找到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将其补充到哪里。”

“补充到哪里?那当然是那个木盒里咯。”

“那个木盒原本是装糖果的,外侧没有任何图画、文字或贴纸之类的东西来说明里面装着的东西。

如果盒子里至少有一张滤纸的话,那我们就能知道应该放在那儿,但真由小姐用完最后一张滤纸之后,盒子里空空如也。更何况滤杯、咖啡壶或咖啡豆的罐子也没有和木盒放在一起,所以很难推测盒子的用途。

因此,我们无法把那四十九张滤纸放进木盒里。而泡咖啡的人=补充滤纸的人,所以昨晚泡咖啡的人不是我们。”

全场鸦雀无声。

“接下来是瞳小姐。瞳小姐说她大概在零点的时候下过一楼。”

“是。” 瞳因为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而有些战战兢兢,“去喝麦茶。”

“那时还遇到了小桧山。”

“是、是的。”

“是、是的”是什么鬼啊,真由在内心咂了咂舌,想着明明她可以更堂堂正正一点的,现在这种态度,就算不是犯人也显得可疑。还是说,她真的是犯人?

“那时,如果瞳小姐去了书房,发现箕轮先生已经去世了,那就没有时间泡咖啡了。

箕轮家晚上不会在保温瓶里留热水,所以要想泡咖啡,不管用煤气还是微波炉,总得把水烧开。即使只烧一杯咖啡分量的水,从时间上来说也很紧迫。而且还得在厨房和小桧山聊天。”

真由点了点头。从在走廊上遇到瞳到她回来,大约过去了五分钟。在书房发现征一→确认死亡→去厨房→泡咖啡→把咖啡带到书房,中间还要和小桧山聊天,这一连串动作很难在五分钟内完成。

“而且,真由小姐房间前的走廊会嘎吱作响,所以瞳小姐不可能回房间了之后又偷偷折返。

然后,直到真由小姐在一点半左右去了厨房,看到泡咖啡的痕迹为止,瞳小姐一直在和真由小姐一起玩马里奥赛车,不可能泡咖啡。”

“而且。”大出把视线从姐姐转向妹妹,“同一时间段,和瞳小姐在一起的真由小姐同样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一点半左右,真由小姐下楼的时间也不过三分钟,果然时间不够。”

“从瞳小姐回到自己房间,到拿游戏机去真由小姐房间,大约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那个时候呢?”

听到小桧山的意见,大出摇了摇头。

“不行。那段时间,你在房间里放的歌曲,真由小姐都能按顺序说出标题来。如果当时不在隔壁房间里的话,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啊,确实。”

即使自己被排除在嫌疑人圈之外,真由也无法放下心来。

如果大出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剩下的只有我了呢。”

虹绪用一种达观的声音说道:“我昨晚一直是一个人。”

“是的。”大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但是,虹绪女士,您也不是泡咖啡的人。”

“啊?为什么?”小桧山脸上露出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般的尴尬表情。

“因为怀表。”

“怀表?”

“对,就是你手上的那个怀表。方便的话,能给大家看看吗?”

小桧山边嘟囔着“轻易展示给别人看可不太符合我的原则呢”,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表。

如悬浮在空中的月亮一般的,银色怀表。

“小桧山昨晚在走廊里不小心掉了这只表,”大出说:“今天早上,真由小姐捡到了,对吧?”

“嗯,今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的。”

“能告诉我们您是在哪里捡到的吗?”

在大出的催促下,真由解释说是在虹绪房间门前捡到的。“它就像靠在门边一样,掉在那里。”

“这又如何呢?”

瞳歪着头问道。

“小桧山昨晚只去了一楼一次。也就是说,掉下这个怀表的时间是在晚上零点左右,和瞳小姐见面之前。那个时候,虹绪女士已经回到房间了吧。”

“是。我吃了安眠药,那时候应该是睡着了。”

“然后一直到早上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虽然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相信。”

“我相信。”大出说:“因为如果在小桧山弄丢怀表之后,门打开过的话,怀表就不会靠在门上了。”

“应该可以用什么办法解决吧。”

小桧山说着我有异议,提出了反驳。“比如在门缝里垫一张纸,然后把怀表放在上面。在关门的时候看准时机,让纸也随之移动,等门关上后,再把纸单独抽出来,之类的。”

小桧山边说边做手势。确实,真由觉得这样做应该是可行的。虽然在之前的实验中看不到外面,但如果只是一张薄纸的话,似乎是可以塞进去的。

“啊,对了,还可以这么想。”小桧山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手。“我弄掉怀表的时候,虹绪女士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嗯?”真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观点感到困惑,“那妈妈能在哪?”

“当然是在书房里啊。”小桧山得意地说:“那个时候征一先生已经去世了。虹绪女士去厨房泡咖啡是在我和瞳小姐回到二楼之后。虽然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掉下来的怀表,但无论如何,她应该知道是有人在她离开房间之后掉的。所以,她觉得可以利用这一点,便在房间里进行了伪装工作。说不定,怀表一开始并没有靠在门上。”

“小桧山先生似乎无论如何都想让我背黑锅呢。”虹绪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小桧山连珠炮似的话语。

“啊,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确实不是完全没可能。”

“喂!”

“嗯?不是不是,我指的是你刚才提出的假说。确实,仅凭靠在门上的怀表并不能构成虹绪女士晚上没有离开过房间的证据。”

“对吧?”小桧山有些春风得意。

“但是不行。”

被大出否定了的小桧山又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

“因为第二天,虹绪女士起得很早。”

“起得很早?”

“如果按照你的假设,虹绪女士用某种方法把怀表靠在门上,那么就必须得让房间外面的某个人注意到它。如果提前把门打开的话,失去支撑的怀表就会倒下来。”

小桧山抱起胳膊。“嗯,确实,即使口头上解释‘打开门时怀表滚进了房间→如果不是靠在门上的话就不会这样→所以打开门时怀表是靠在门上的’,说服力也不太够。肯定是让别人亲眼看到更好。”

“对吧。所以虹绪女士在等到有人注意到之前,一定会一直待在房间里。”

“但实际上,在门打开之前,真由小姐就注意到并拾起了怀表吧。”

“那扇门没有缝隙,从下面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过来。地板也不会发出声音,无法从室内判断是否有人捡起了怀表。”

“会不会是因为口渴或者忍不住上厕所,不得已出去了呢。说不定回到房间之后,就按照我刚才说的方法又把时钟放回了原位。”

“不行。

如果是这样的话,虹绪女士应该会慢慢、小心地打开门,以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但根据真由小姐的说法,虹绪女士开门的风压甚至将她的头发拉向屋内。”

“确实是这样。”真由表示同意。

“总之,如果虹绪女士知道门前有怀表,那她今天早上的行动无疑极不自然。也就是说,采取了上述行动的虹绪女士并不知道怀表的存在。

所以,自从你把怀表掉在地上后,虹绪女士就没有离开过房间,当然也不可能在半夜泡咖啡。”

“唔,唔唔。”

看着支支吾吾的小桧山,虹绪说着“看起来,我的怀疑好像解开了”,松了一口气。

“那么,也就是说——”在安静的书房中,真由的声音像木琴般清晰,“泡咖啡的人是——”

如果既不是大出也不是小桧山,不是姐妹俩也不是虹绪的话。

“对。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大出这样说着,缓缓地看向那边。众人的视线也跟着转向同一个方向。

“泡咖啡的人,就是征一先生。

我不知道征一先生为什么要再现十二年前的情景。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置身于与儿子相同的境地,体会他的心情,也许他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我能想到一些相对可信的假设,也能想到一些异想天开的奇说,但既然无法询问本人,那就无法知道正确答案。

不管怎样,基于其他所有人都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那再现现场的人只能是征一先生。

另外,虽然得调查之后才能确定,但我觉得应该不会从咖啡中检测出毒物。毕竟,如果只是为了再现的话,并不需要使用真正的毒物。

书房垃圾桶里的和掉在地板上的胶囊,就是征一先生所服用的药物。他应该是移用了药物再现的现场吧。”

5-4

“到这里为止,就是去年大出先生在全家人面前讲述的全部内容了。”

女人的视线停留在保温瓶盖上的蝴蝶身上,它轻轻地飞舞起来,仿佛将自己交给了风。女人的目光追随着它的动作,却不知何时失去了它的踪影。

“咖啡里面的粉末,到底是什么?”

被问到的女人回过神来。

“正如大出先生所推理的那样哦。是父亲服用的胶囊里的内容物。”

“这样啊。”

“归根结底。”女人叹息着,摇晃着杯子,在杯中制造了一个漩涡,“明明是只要调查一下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们还在那煞有介事地讨论自杀还是他杀。虽然对当事人来说至关重要,但若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观察,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是咖啡杯中的暴风雨一样。”

葛叶的藤蔓柔软地伸展到靠近桌子的地方,叶子和茎上长着黄绿色的绒毛。女人用手扫去那些随风飘来又黏在她身上的绒毛后,说道:

“但是,刚才的推理有哪里有错吗?就算又听了一遍,我也想不到其他解释呢。”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保持着沉默。

“说起来,和我们说完这些事之后,大出先生依然是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呢。难道说,所谓的‘有点在意’,是指那个部分吗?”

男人点了点头,“对。”

5-5

大出的推理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空调发出的低沉的嗡嗡声传入了小桧山的耳中。为了不让躺在那里的征一受损,室内的空气被设定在最低温度,但他事到如今才感受到了阵阵凉意。小桧山用手臂摩擦着借来的运动服,猛地意识到这件衣服的主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过了一会儿,虹绪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妈妈,你还好吗?”

瞳关心地靠近她,真由则在离她们稍有些距离的地方无所适从地站着。

虹绪无力地点了点头,倚靠在瞳的身上。“虽然那个人已经去世的事实没有改变,但知道他不是自杀,多少有些得救了的感觉。”

小桧山看着她们的对话,想到了“人并不取决于怎样活,而取决于怎样死”这样一个说法。即使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但果然,对于被留下来的人而言,自己断绝生命和卷入天灾(这么说对吗)所带来的心境是不同的。长时间相伴左右的人自杀,无异于否定了和自己在一起的每一天。

“那个人最后看着的是那棵与要一起种下的橡树啊,有点不甘心呢。”虹绪嘴角凹了下去,说道:“结果,直到最后,对于那个人来说还是要最重要呢。”

“不是这样的。”瞳在一旁用力摇头,“和妈妈一起,爸爸肯定也是很幸福的。”

“是这样吗?”

“是的,绝对!”

小桧山突然想,要是自己死了,大出又会作何感想呢?他们相处了这么久,果然还是会心乱如麻吧?如果真的那样,一方面有点希望大出能干净利落地忘掉自己、找到一个新的搭档,一方面又希望他无论何时都能记得自己。意识到这两种矛盾情绪的小桧山不由得苦笑于自己的多愁善感。虽然不希望他随身带着装有自己照片的吊坠,但要是大出能带着让他回忆起自己的,像遗物一样的东西就好了。

“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累了,大出表情僵硬地提议道。然后,他看向真由,问道:“真由小姐,十分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帮我泡杯咖啡吗?”

“诶,我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真由有些措手不及,身体抖了一下。

“昨天真由小姐泡的咖啡实在是太好喝了,实在是希望能够再品尝一次。”

真由瞥了一眼姐姐和妈妈,点了点头,说了句“明白了”,便离开了书房。

大出注视了一会儿真由关上的门,然后看向剩下的众人,说道:

“那么,我们继续吧。”

“诶?”瞳惊讶地看着大出,身旁的虹绪也抬起了低着的头。

“这是咋回事啊?”

小桧山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从刚刚开始就光在打断大出。虽说脑力劳动本来就是大出负责的领域,这样的展开也是无可奈何,但总觉得自己变成了呆呆傻傻的气氛组,或者说捣年糕的时候,在臼的旁边弯腰加水的那个角色。虽说那也是份像样的工作啦。

“征一先生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正是如此。”

“那你打算说什么?”小桧山说到这,突然灵光一现,不自觉地飞速靠近大出的耳边,低声说道:“难道你要在这个时间点拜托她们,让我们在叫医生和警察之前离开吗?你得把握好时机啊。大家现在还在努力消化刚刚的事情呢。”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呢。”大出用手推开小桧山,然后对着母女二人说:“我要说的,不是征一先生的事情,而是要先生的事情。”

箕轮要。

大出刚提到这个名字,房间里的气氛似乎便为之一变。那个素未谋面的他是否变成了看不见的精灵之类的,出现在书房里呢?小桧山不禁在房间里四处张望。

在过去了十二年的今天,这个屋子里是否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呢?其实,小桧山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某种气息的存在。从昨天听真由讲述那段往事开始,不,甚至在听到它之前,他就时常感觉到一种看不见的气息存在。

“十二年前的今天,箕轮要先生自杀了。关于当时的情况,我从真由小姐和瞳小姐那里得知了以下信息:

要先生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以坐在椅子上的状态去世的。

书架上的植物图鉴中夹着一个信封,里面放着一枚只写有“遗书”和要先生签名的一张信笺。

桌子上还有一杯剩下一半的咖啡。咖啡碟上放着一把勺子。

从咖啡以及要先生的体内检测出了毒物。

毒物是要先生自己从附近的山上采集有毒植物、将其晒干、研磨后制成的粉末。

垃圾桶里发现了包着粉末的保鲜膜。到此为止,有什么地方与事实不符吗?”

“没有,没有不符合的地方。”

瞳回答道,虹绪也用沉默表示同意。

“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吗?”小桧山催促道。

“我之前说,这次的事情是在模仿十二年前。”大出说道,“但实际上,却并非完全相同。”

小桧山顿了一下,回答道:“肯定是这样啊。” 肯定是这样。

“那么具体来说,哪里不太一样呢?”

“嗯、首先,现场不同。十二年前是在二楼要先生的房间里,而这次是这间书房。” “嗯。”

“还有,喝咖啡的杯子也不同吧。咖啡豆也不一样。” “还有呢?”

“信笺是白纸,对吧。”瞳小声地说,“哥哥那次,信纸上面写着字,哪怕只有五个字。”

“确实这是个显著的差异,但我并没有太关注这件事。”大出说。“说不定他本来是打算写的,但还没来得及写,雷便击中了橡树。”

“是、是这样吗?”瞳有些沮丧地说。小桧山觉得这个人似乎总是战战兢兢的。

“搞不懂啊,你在意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啊?”

“是药的形状。”大出说。

“形状?”小桧山重复道。

“十二年前,要先生吃的药是粉末状的,对吧?”

大出问道,虹绪和瞳对视了一下,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这是刚才提到的,在书房的垃圾桶里找到的东西。”大出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破碎的胶囊。其中一半是白色的,另一半是绿色的。

“在垃圾桶里没有找到其他药包之类的东西。也就是说,昨晚,征一先生大概率把这个胶囊的内容物溶解到了咖啡中。”

“那又如何?”小桧山说,“按照你的假设,征一先生只是移用了自己平时喝的药。那么,昨晚吃的药恰巧是胶囊形状的,仅此而已吧。”

“但是昨天是吃两种药的日子。征一先生本来要服用的药中,一种确实是胶囊,但另一种是粉末。如果要再现当时的情况,选择哪一种是显而易见的。”

“说的也是,但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啊。也许粉末的那种药在咖啡里溶解了之后就喝不下去了。而且,就算是找到了药包,并不必然意味着把它溶解了。说不定溶解的是别的东西呢。”

小桧山连珠炮般地说着,大出也附和道:“的确如此。

但是,问题不在于这杯咖啡中实际溶解了什么。”

“哈?”小桧山皱起了眉头,大出的目光就像电风扇的摇头功能一样,慢慢地、甚至让人有些心急地,转向坐在沙发上靠在一起的母女二人。

“问题在于,为什么刚才我展示胶囊时,虹绪女士和瞳小姐都没有指出这一点。”

小桧山以比大出更快的速度看向二人。

这么一说,小桧山也觉得有些不自然。更何况大出在展示胶囊之前,特意强调说如果有什么在意的地方,不要客气直接指出就好。

“但是,药的形状和十二年前不同又能怎样呢?”小桧山有些困惑于大出要如何展开话题。

“你被这个问题绊住的原因在于,你搞错了前提。”大出认真地说道,“我说过了吧,错误的前提会导向错误的结论。

换言之,十二年前,要先生所喝的毒药本来就是装在胶囊里的。”

“哈?”

小桧山回答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但他没有为此感到尴尬的功夫。

“但是,按照真由小姐的说法,难道不是要先生把自己制作的毒药放在保鲜膜里,用橡皮筋扎起来保管的吗?就像《低俗小说》里的情节一样。”

译者注:低俗小说是由昆汀·塔伦蒂诺执导,于1994年上映的美国黑色幽默犯罪片。

“那是错的。”大出说道,“也就是说,真由小姐搞错了。”

“搞、搞错了?”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啊,小桧山莫名有些忐忑不安。

“真由小姐所说的故事中,有一个我有点在意的部分。”大出说道,“她说要先生去世前一天打算熬夜。”

但为什么真由小姐会知道他打算熬夜呢?”

“可能是因为她看到哥哥晚上在泡咖啡吧。”

“但要先生是对咖啡因不敏感的体质。喝咖啡=熬夜这一点不成立。实际上,据说他经常在睡觉前喝咖啡。”

“那就是他亲口跟真由说,自己打算晚点睡。”

“没错,只能这么想。”

那在这基础上思考一下。大出催促着小桧山。

“那时还是小学生的真由小姐,听到哥哥说自己今天打算熬夜。可能是因为打算学习,也可能是因为想看书架上的小说。

听到要先生这么说后,如果真由小姐为了帮助哥哥保持清醒而做了点什么呢?”

小桧山顿了一下,说道“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大出的表情像石膏像一般僵硬,接着说道:

“比如说,真由小姐她误以为哥哥桌子里的胶囊是某种提神物,出于天真无邪的善意,为了不让哥哥睡着,将其悄悄地混入了咖啡里?”

“等一下。”

小桧山打断了他,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狼狈。

“这个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吧。”

“确实是有些跳跃。但如果这样想,应该就能理解了吧:

我们不知道真由小姐发现毒物的经过。但是她说自己小时候常常在家里玩寻宝游戏。

如果出于孩童那纯粹且无边无际的好奇心,她翻找了哥哥的桌子,偶然发现了哥哥自制的胶囊的话?

然后效仿角色扮演游戏的主人公,悄悄把胶囊拿走的话?

如果她想要让哥哥喝下那个东西,为了不被察觉,她肯定会把胶囊打开,只倒进里面的粉末。”

“但、但是,遗书呢?遗书怎么解释?”小桧山像一只焦躁的啮齿类动物一样质问着大出,“遗书的笔迹,毫无疑问是要先生的。所以才会被认定为自杀吧?”

“啊,所以说他确实有自杀的意愿。”

“那——”

大出以一个“但是”打断了正要说话的小桧山。

“他没打算在那天实行。”

逐渐理解一切的小桧山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高涨的情绪也变得冷静下来。

“时期。” 小桧山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擦过一样粗糙,“时期,提前了。因为真由小姐的错。”

大出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遗书的正文和白纸差不多,为什么遗书被夹在书架上的植物图鉴这种难以发现的地方,也就得到了解释。”

小桧山恍然大悟。“这样啊,因为那时还没来得及写正文。”

“辞世之诗大多是在死亡之前,而非临死之际写下的。”大出说道,“但我一直对此抱有疑问。事先写下的那些话语,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表达临终时的心境呢?”

小桧山沉吟道,“如同玫瑰的蓓蕾吗。”

大出对着沉默的母女俩说道:

“你们一直在袒护着真由小姐呢。”

他的声音中既包含了体贴他人的温暖,也不乏理性的冷静。

“想必征一先生也知道吧。

所以他没有使用药粉,而是正确的胶囊。毕竟他本来也没打算让别人看到吧。”

“前一天。”

虹绪突然开口道。

“真由在厨房跟我说:‘哥哥说今天要熬夜学习哦’,我说‘明明白天学更好’,她笑眯眯地解释道哥哥晚上的时候更能集中注意力,我就说‘这样啊,得帮哥哥加油才行呢’。”

虹绪费力地接着说道:

“然后,她消失了一会,然后又回到了厨房。平时她都会直接回房间,但那天她却一直等到要他洗完澡。我当时觉得她好像有点坐立不安,但并没有多想。

但是第二天,警方说在要的书桌里找到了毒物,又给我看了装有胶囊的玻璃瓶。那一瞬间,昨天真由的行动在我的脑海中全部连接起来了。”

“瞳小姐也知道吗?”

突然被小桧山问道的瞳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是的。” 本来就经常低下的脸,现在更是几乎完全朝下。表情也因为刘海的遮挡而几乎看不见。“因为我碰巧也在场。”

“你们全家人一起曲解了事实啊。”小桧山喃喃自语,“为了真由小姐。”

“那孩子当时还太小。”虹绪低下了头,“如果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肯定会承受不住。”

错误的前提会导向错误的结论。大出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在小桧山的脑海中回响。

最初听到的信息是错误的,受到先入之见的干扰,感觉大脑仍然拒绝接受听到的事实。如果一个虔诚信徒突然被告知说,自己自出生起就坚信的神其实是假的,大概也会是这个反应吧。

小桧山无法判断这一家人的决定是否正确,但他无法责怪她们。说到底,又怎么能责备她们呢?虽然只不过是相识不过一天的关系,但所知道的事实依然让他如此动摇。

小桧山无法她俩,只能通过排除法将目光投向大出。小桧山视线中的大出紧闭双唇,面容严峻。

真由双手拿着托盘,不方便开门,就在书房门前向屋内喊了一声。旋即,大出开门迎接她:

“谢谢您。哦呀,这是红茶吗?”

“嗯。感觉没有喝咖啡的心情,我想大家也都有同感吧。”

走进书房时,真由察觉到众人看着自己的表情中透出些许不对劲。她一边想着发生什么事了吗,一边把装有茶具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5-6

“呼——”

“辛苦了。”

“总算是摆脱了眼前的危机吧?”

“算是渡过了最难关吧。”

“当时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呢。”

“只要去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有志者事竟成,无志者事事空,世间万物皆如此。”

“真是句好诗啊,简直想把它当作辞世之诗呢。”

“剩下的,就只有能否安全离开这个村庄了。”

“终于有一种看到终点线的感觉了呢。不过,我们还得在这个村子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雨也停了好一阵子了。新闻上说道路上的水也开始退了,道路不久就会恢复通行吧。”

“希望能尽快修好啊。要赶在大灰狼们察觉到我们在这里之前。”

“又没有犯什么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所在的错误。”

“确实是这样。不过,就算我们突破了这里,村子外面又会如何呢?说不定会有矢仓派来的密密麻麻的追捕者们。”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操心啊。放心吧,这家人说会开车送我们。只要在后座上蜷着,就算大灰狼们两眼放光也找不到我们。”

“能让我们搭车可真是太幸运了。”

“嗯,毕竟我们也算出了力,没有相应的回报怎么行呢。那接下来——”

“嗯?你站起来是要去哪?”

“出去稍微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你老实点啊!外地人在农村可是很显眼的。更何况你还被矢仓家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了!”

“我有分寸的,放心吧。就在附近稍微溜达一下。”

5-7

雨停了。

真由不想待在家里,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外面。云朵映照在庭院的积水中。感觉相比晴天,阴云密布的天空更能漂亮地映照于积水之中。地面泥泞不堪,但在具备防水功能的靴子面前则不足为惧。

打开大门,走出院子。光站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真由不知不觉地沿着家门前的道路走了下去。水滴浮在长及路肩的草叶上。真由不着边际地想着,那些水滴是会在叶子上干掉呢,还是会从叶尖滴落、渗到地面里呢。从地面到河流,从河流到海洋,从海洋到天空,然后变成雨滴落回地面。真由突然想起了以前看到的水务局还是什么机构的海报。如漩涡一般周而复始的循环。真由突然想起了看到那个海报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那种无论去了哪里都注定要回到原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路可逃的感觉。

真由一边注意着不要摔倒,一边走下山坡。抬起头时,她惊觉自己走得比想象中还要远。不知不觉间,真由已经来到了涡间家之前。

“哎呀,这不是小真由嘛!”

涡间正站在停在家门口的车附近,他看到真由后,眨了眨眼,“怎么啦?”

涡间似乎正在往车上装载行李,他一只手拿着钓竿,另一只手抱着一个鲷鱼木雕摆件。真由觉得他看起来越来越像七福神了。

“雨也停了,我就想去看看河流的情况。”真由随口说道。

“这可是个死亡Flag啊。”涡间笑道,把钓竿和鲷鱼摆件塞进车后备箱,用双手拍了拍灰,接着说道:“话说回来,雨下得真够大啊,而且雷声也很可怕。老姐的姑娘们都吓得睡不着,昨晚通宵看了《小鬼当家》。”

自己也不得不陪着她们一起,搞得有些睡眠不足啊。涡间嘟囔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真由心想,说不定昨晚侄女们缠着他说什么“舅舅你也一起看嘛”之类的。

“小真由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碰上了这种倒霉事。不过,换个角度想,说不定也能借此机会和家人多相处相处呢。”

真由有点抵触和家里有关的事,便“诶嘿嘿”地笑着岔开了话题。

“啊、对了,谢谢涡间先生您送的点心,很好吃呢。”

“啊,那个啊。不好意思啊,送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没这回事!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呢。”

“哪个口味更好吃呀?两个侄女都说覆盆子味的更好吃,但我是开心果派呢。”

“咦,还有覆盆子口味吗?”

“嗯?包装的颜色不是不一样嘛?”涡间有点惊讶,“是不是被小瞳她们吃光啦?”

这时,涡间家的门开了,显露出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子的身姿。在真由看来,她大概是十几岁的后半段,短裙下的腿又细又长。真由意识到,她应该是一起过来的两个侄女中的一个人。可能因为通宵看电影的缘故,她的脸上带着困倦的表情。女孩子注意到真由后,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又回到了屋里,可能是忘了什么东西吧。

“你们准备回去了?”真由一边看着缓缓合上的门,一边问道。

“嗯,差不多了。”

“道路已经恢复通行了吗?”

“还没有,但是看起来进展还不错。”涡间说,“刚才我开车下去问了工作人员,他们说今天傍晚的时候,车辆应该能够通过了。”

“是吗?”真由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拖得太久。”

“就是啊。”

“话说回来,你还跟别人说些有的没的,明明涡间先生你自己也去看了河流的情况。”真是死亡Flag啊,真由无奈道。

正说着话,山坡上方传来了脚步声。真由朝那边望去,看到大出正以下坡时特有的小步幅慢跑过来。

真由向挥手的大出露出了笑脸。“大出先生,怎么了?”

“我想稍微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没想到走着走着还能在这里遇到真由小姐。感受到了命运的存在呢。”

“还命运呢,明明是因为这是单行道。”

“也就是说我们注定会在这里相遇,对吧?”

大出注意到了涡间,边说着“啊,您正和别人说话啊”,边惊讶地停下脚步。似乎是因为被车挡住了,他在走下来之前都看不见涡间的身影。

“这位是?” 涡间问真由,“难道是小真由的良人?”

涡间一向喜欢把一切都和恋爱联系在一起。“良人”这个词也已经有些过时了呢,真由想着,否认道:“不是不是,大出先生是昨天来我家的客人。”

“诶—— 那昨天肯定很热闹吧。”

涡间并不知道从昨晚到今天箕轮家发生了怎样的暴风雨,他悠哉悠哉地说完后,亲切地朝大出打了个招呼:“您好啊。真是不容易啊,还被困在了这里。您是昨天早些时候来这的吗?”

“不是。” 真由回答道,“大出先生是和我一起来的。”

“一起?但是,小真由昨天经过我这的时候还是独自一人吧。”

“我们是在那之后遇到的。”

涡间听了真由的话,眨了眨眼睛。他肯定想不到大出他们是从路边的山上飞出来的吧。

他们聊了一会儿天,涡间说着“代我向小瞳问个好哦”,便回了家。

“对了,小桧山先生呢?”

涡间走后,真由问道。

“那家伙正在房间里做着回程的准备呢。”大出说。

“明明还不知道道路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行呢。”

“毕竟他是个急性子嘛。”

在书房喝完红茶后,两人请求说,希望能在报警前先行告辞。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和征一的死亡无关,一家人便同意了这个请求。一旦道路恢复通行,瞳就会开车送他们到喜常镇。

“真由小姐在散步吗?”

“只是闲着没事溜达溜达而已。”

听到真由的回答,大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真不错呢,溜达溜达。机会难得,我们两人一起溜达溜达怎么样?”

真由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他们避开随处可见的水坑,并排走着。浑浊而湍急的水流在路边滚动着。

大出边走边说:“因为昨天是从山上出来的,所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角度的风景呢。”

“是吗,确实呢。但是这个景色没什么特别的吧。”

真由如此评价着眼前的风景。虽然台风已过,但在云层的遮蔽下依然不见蓝天。受到雨水的影响,本来就只有田地和山丘的光景更是显得黯淡无光。

“玩剪刀石头布的坡道就是这个吗?”

“对对。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挺陡的呢。虽然当时还是小不点,但哥哥真的很努力呢。”

“说起要先生,刚才有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说完开场白后,大出继续说道:“十二年前,要先生去世前的那个夜晚,真由小姐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要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吗?”

可能是因为经常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真由即答道:“最后一次见到哥哥,是在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哥哥他马上就回自己屋了,所以不太记得我们当时说了什么。”

大出稍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这样啊。”

两人继续沿着山路向下走。

真由本来期待着他们的对话会更活跃一点,但大出似乎有点心事,不怎么开口。也许他是那种两个人独处时会沉默寡言的类型,真由想,这样的一面也不错呢。

虽然也不是在作比较,但要与他相反,和真由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反而会更加健谈。不过,虹绪或瞳和他聊天的时候,得到的总是沉闷无言的印象。或许他只是对真由才这样。回想起来,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要通常都显得很安静。

可能只是单纯因为他特别关心年纪最小的真由,才对真由微微敞开些许心扉吧。意识到这一点的真由绝没有为此而感到不舒服。

这时,真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假设。

也许,哥哥其实有好好地留下了一条信息,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由继续推测着。

那肯定不会是像遗书那样大家都能看到的东西,而是只有自己能注意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会在哪里呢?

“我们差不多该往回走了吧?”

大出说着,真由突然抬起头来。她一直默默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差不多走完了坡道,稍远处陆续出现一些房屋。远远看去,暴雨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真由松了一口气。

“再往前走的话,就有点太远了呢。”

“啊、嗯,确实呢。”

听到真由这么说了后,大出转过身,开始原路返回。但走了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仍站在原地不动的真由,微微歪了歪头。

“真由小姐?”

“对不起啊。”真由双手合十,眨着眼睛说道,“大出先生先回去吧。我有个地方想去。”

5-8

下坡后走了一会,真由拐进了一条蜿蜒的小路,踏入了山上步道的入口中。

地面泥泞不堪,木制的阶梯也因吸收了水分而变得柔软。为了避免滑倒,她将注意力集中到穿着靴子的脚下,尽量保持前倾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

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这里,树枝和茂密的叶子从连接木桩的铁链之中伸了过来。她试图用手拂去它们,却只搞得水珠从摇摇晃晃的叶子中震荡下来。她赶紧松开手,转身避开它。

走到一半,真由停下脚步,摇了摇沿着道路铺设的铁链抖掉水珠,然后跨到了步行道之外。明明当时自己要费好大劲才能翻过去,现在却是轻而易举。铁链的这端几乎看不到地面,而是被真由所不知道的花草、苔藓和断裂的树枝所覆盖。刚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没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面上水的触感。虽然在树根的支撑下不至于陷进去,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因失去平衡而摔倒。

什么东西从树根下穿过的声音传了过来。真由定睛一看,发现了一条细小的蛇正在地上匍匐前进。真由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又不小心被湿漉漉的树根所绊倒,左脚滑了一下。她赶忙抱住了旁边的树干,虽然勉强没摔倒,但手掌却有些擦伤。

在这个四周和上方都被树木覆盖的空间中,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晦暗无光。是谁和自己说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呈现出微妙的差异来着?是哥哥。春天的声音轻快而飘忽不定,秋天则细碎而匆忙。而夏天的叶声则层次分明而又有几分哀愁。

不管多么小心,都不可避免地会踢到一些路上草和枝条,走着走着,身上的衣物还因被水濡湿而变得沉重。不仅溅满了泥点,衣服内侧也因汗水而很不舒服。可事到如今,真由也束手无策,只能等回去后再换个衣服。她心中充满了懊悔,早知道就回去把瞳那土里土气的衣服借来穿了,这样无论弄得多脏都不心疼。鞋子也是,如果不是穿这双靴子而是穿更适合走路的鞋子就好了。她试图挥去缠在袖子上的蜘蛛网,结果反而把它蹭到了手腕上。她急忙把蜘蛛网甩开,手腕却不小心撞上枝条,被滴下的水滴弄湿了衣服。

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抵达的地方依然保留着当时的面貌。可能因为自己的步伐变大了,感觉所花的时间比之前要少得多。就像小学的单杠在现在看来也显得很低一样。

自从哥哥去世后,这还是真由第一次来到这里。差不多时隔十二年了。这里不错吧。就像森林中的精灵在低语一样,哥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不要告诉妈妈和瞳哦。约好啦!两个人拉钩时的感触于小指上苏醒。记忆中哥哥的手指和真由一样细,但与真由不同,他的指节要更为坚硬。

在这个圆形的空间里,杂草茂密地生长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真由都疑惑于要为什么会被这样一个晦暗而潮湿的地方所吸引。即使现在再来看,这个地方依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真由踩着杂草,靠近长满苔藓的石祠堂。靠近一看,感觉它比以前小了。真由本以为是受风吹雨打的影响,但又觉得应该只是因为自己长大了。

真由蹲下来,往祠堂里面看去。一只似乎在其中躲雨的蝉迅猛地飞了出来。被那尖锐的翅膀声吓到的真由不禁尖叫一声,又骂了几句。

她一边小心着有其他东西飞出来,一边慢慢将脸靠近祠堂,仔细检查里面。

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果然啊。”

真由的独语被树叶的沙沙声所掩盖。

真由其实也知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即使有,也不太可能保存到十二年后的今天。但真由不能不检查一下,有点类似于捡到了路边的彩票,虽然觉得不可能中奖,但还是会去确认一下的那种心态。

真由又仔细调查了一下,但除了把手弄得更脏之外一无所获。

深感徒劳无功的真由站起身来,刚刚抓住树干时被擦伤的手掌隐隐作痛。

祠堂的另一边,生长着叶片形状像手掌一样的树。

“啊,是枫树!”

真由指着那棵树说道。不是现在的真由,而是还是小学生的真由。

因为叶子的声音很轻快,所以应该是在春天。

“答错了~”

身旁的要缓缓地摇了摇头。要的声音很纤细,如果不仔细听的话,就会被周围的声音所遮掩住。

“这是山红叶。”

我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真由思考着,立刻就想起来了。“枫树和山红叶是一回事!”我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要说着“不一样哦”,脸上充满了向小孩子传授知识时所特有的优越感,把区分方法教给了我。

“虽然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最容易区分的就是叶子的形状。山红叶叶片的切口要比枫树更为深入。”

这样啊,所以这不是枫树而是山红叶。枫树和山红叶的叶子形状不同,也就是……

……说?

真由这时感受到的喧嚣,是周围树叶摇动空气的震动,还是在她的心里响起的声音?

嗯?

说起来,为什么爸爸用的是胶囊呢?

胶囊?

“真由小姐!”

被叫到的名字的真由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出站在树干与树干之间,看着他的脸,真由直觉般地意识到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怀疑是正确的,以及,大出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5-9

“您在做什么啊,怎么走到这么深的森林里来了,很危险的啊!快,我们一起回去吧!”

大出踏入这个圆形空间,不断靠近真由。

他伸出右手,一点一点地接近,就像是向一只被困在树上的小猫说着不要害怕一样。

思及此,真由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在寒冬中被泼了冷水一般哆嗦着。诶呀呀,我这是怎么了?真由有些迷惑。

“真由小姐,请冷静下来。”

大出以温和的口吻说道。真由并不觉得自己处于内心震动或是情绪亢奋的状态,但旁观者眼中的自己应该是这样吧。

她想着如果有镜子的话就可以自己检查一下了,但是就算照镜子了解自己的情况,也无法抑制这种无意识且不受控的颤抖。这不像是“今天眼皮有点沉,得更认真地贴双眼皮胶呢”那样可以轻松解决的问题。

“真由小姐,那边很危险!”

大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强硬。

叶片突然触碰到真由的脖子,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不断往后退。怪不得明明大出正在接近自己,但两人的距离却没有缩短。

从大出的态度中,真由猜测他眼中的自己应该处于一种相当糟糕的状态。大出全身散发出一种,像是正竭尽全力地安抚失去理智的动物的,那种驯兽师一样的气质。

真由并没有想要逃到别处。只是,在脑海中如漩涡般的混乱得以平静之前,想要一个人呆着而已。半个小时就行,拜托给我时间时间时间!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明明现在光是和别人对视就已经让我万分痛苦了。

然而,大出却一直凝视着真由的脸。

真由无法再忍受那样的目光,她转过脸去,背对着大出,逃向森林深处。

“等等!”声音从背后传来。

“别追过来!”真由喊道。

她踉踉跄跄地试图逃离那个声音,快步地深入到了森林之中。脚底传来靴子踩在小树枝和草上的触感,潮湿的泥土与植被传来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路上的枝条和藤蔓时而轻拂皮肤,时而令她感到一阵刺痛。

真由踩到了湿滑的树根,脚滑了一下,所幸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摔倒。背后不断传来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或许这不过是被刚刚经过的她所颤动的树叶的声音,但她禁受不住与他人对视的痛苦,无法回头确认。只要一会就好,不要管我就好,明明只要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就行,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呢。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视野也逐渐缩窄。

正当真由跑到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之时,突然间,原本一团棕色的视野豁然开朗。

下一瞬间,真由迈出的左脚踏空了。就像小时候在小学楼梯的平台上,决心跳下去的那时候一样,全身都被一种无依无靠的漂浮感所包围。

真由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咻”的鸣响。

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零点几秒的静寂无声,身体开始下坠。

就在那一瞬间——

“真由小姐!“

他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呢?大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与此同时,真由的右手腕被用力地握住了。

5-10

“所以,说到底,大出先生在意的是什么事情呢?”女人问道。

“在意的是——” 男人回答道,“是要先生什么时候喝下了毒药这一点。”

“哥哥吗?”

“是的。据说,真由小姐是趁要先生洗澡的时候,从二楼把毒物带到了厨房。”

“是的呢。”

“而且,通常会马上回到自己房间的真由小姐,那天却一直在笑眯眯地等着要先生洗完澡。”

“嗯。”

“这样一来,就会有这样的假设。真由小姐不是把毒物放进了咖啡,而是放进了他经常在洗澡后喝下的橙汁里。”

面对男人那似乎是想对一对答案的目光,女人勉强地点头说道:“是的呢。导致哥哥死亡的毒药确实是放在橙汁里。但那又如何呢?”

“那这就奇怪了。”男人夸张地摆出了展开双手的姿势,仿佛在说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为什么征一先生要把自己的药溶解在咖啡里呢?

如果书房的状况是征一先生造成的话,姑且不论是药粉还是胶囊,把它溶解到咖啡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毕竟曾经被下毒的不是咖啡,而是橙汁。”

“那是因为我们家没有橙汁呢。哥哥去世之后,我们家连一次橙汁都没有买过。”

“或许确实如此呢。”

“对吧。” 听到对方爽快地同意,反而有些扫兴的女人回答道。

“但是。”

很快,第二支箭便飞了过来。

“溶解的是自己正在服用的药,这一点也很奇怪吧。”

女人露出厌烦的表情:“又轮到药了?”

“征一先生去世那天,他服用的药只剩下两三天的量。对吧?”

女人点了点头:“本来要去医院的那天,爸爸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没去成。”

“是的。而且那天下着大雨,道路被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通行,换句话说,当时是不知何时才能买到药的状态。那他会用如此珍贵的药物吗?如果只是想溶解点什么的话,明明可以使用洗手间里家里人共用的维生素剂吧。”

“他应该是打算之后喝下去吧。”

“只喝黑咖啡的他,为什么要特意把胶囊的内容物溶解到咖啡里喝呢?”

“唔。”

“总之,如果那天放在书房里的咖啡杯是征一先生准备的,那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自然之处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承认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呢。

但是啊,小桧山先生不也说过吗,‘人的行为并不总能有合乎理性的解释’。就算有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也只能接受现实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呢’,不是吗?

更何况,说那天晚上能泡咖啡的,除了爸爸之外再无他人的,不正是大出先生嘛!”

说到这里,女人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好像明白了!虽然泡咖啡的人是爸爸,但是后来有其他人下了药,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那是不可能的。”

“诶——” 意见被立即否定的女人不满地鼓起了脸颊,“为什么啊?”

“如果你注意一下放在杯子旁边的勺子,就能明白了。” 男人说道。

“征一先生是黑咖啡派,根本就不需要使用勺子。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在征一先生冲泡的咖啡里溶解药物,那他就必须重新准备一把勺子。

那个勺子和前一天晚上我们吃白桃冰淇淋时用的勺子一致。

当真由小姐一点半左右下楼时,沥水架上的勺子只剩下三把。但是我们之中有四个人吃了冰淇淋。

只将四把勺子中的一把放回柜子里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可以确定放在咖啡旁边的那个勺子就是剩下的那一把。”

女人点了点头,“有道理。”

“基于这个事实,我们来看看谁有可能把那个勺子放在书房的杯子旁。

再用排除法来分析一次吧。

首先,那天晚上没有离开房间的虹绪女士不可能做得到。怀表是在冲咖啡之前滚到了门口。在没有咖啡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只拿着勺子去书房。

这一点也适用于在零点左右下楼的瞳小姐。瞳小姐两点左右的时候也下楼过,但那时勺子已经少了一把。这一点与真由小姐的证言一致,不存在疑点。

剩下的三个人中,我们可以根据同一个理由可以排除所有人。

即:我们三人不会选择把那个勺子放在咖啡杯的旁边。

我们只在晚餐后吃白桃冰淇淋时用过那个勺子。换言之,在我们的认知中,那个勺子不过是用来吃甜点的勺子罢了。

更何况,如果把那个勺子放在杯子旁边的话,会显得有点太大了。

如果是我们三个人的话,肯定会选择前一天,您给我们泡咖啡时所附上的小勺子。

那个小勺子放在餐具柜中一个显眼的位置上,不太可能找不到。

虽然真由小姐是家里人,但那把勺子是半年前买的。但一年只回一次家的她不可能知道征一先生很喜欢这把勺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用它。

“所——以——说——啦!”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啰嗦了这么多,结果不还是一样,泡咖啡的人以及把药溶解到咖啡里的人,除了爸爸之外再无他人嘛!”

“不是这样的。”

“哈啊?”女人眨了眨眼睛,“但是,那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啊。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女人困惑的样子,男人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那时候提到的选项,一共有几个人呢?”

“爸爸和妈妈,还有我们姐妹。”女人一边数着,一边弯着手指,“还有大出先生和小桧山先生,总共六个人吧。”

她的手变成了只有小指竖起来,仿佛拉钩一般的姿势。

“但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能够泡咖啡的人。”

“除了我们之外?但不是说那天晚上,没有人从外面进来过嘛。难道那里也错了?”

“不,那是对的。”

“那难道是哥哥的幽灵?”

“是有血有肉实际存在的人哦。虽然从我们看不见其身姿这一点来说,倒也可以说是幽灵。不,果然还是称之为精灵更加合适呢。”

“别管措辞了!”

女人抱怨道,男人说着“失礼了”,然后乖乖地低下头,说出了真相。

“那天晚上,在那座宅子里,除我们六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就是从山那边的矢仓家偷走宝石后逃过来的,小偷二人组。”

5-11

“也就是说,那时的推理从前提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结论也变得扭曲、不稳定,也不够规整。

错误的前提会导向错误的结论。

即使中间的过程都是正确的。

说起小偷的藏身之处,那只可能是在二楼,要先生房间的旁边。

一楼没有空房间,其他的房间有你们姐妹和我们。二楼有音乐室和要先生的房间,但前者随时可能有人进去,而后者也不能保证家人不会心血来潮地到访,所以应该会避开这两个地方。”

“等下等下等下,你先停一下。”

仿佛是为了防止对话变成男人自己的独角戏一般,女人急忙插嘴:

“你一口气说了一连串,我都没顾得上插嘴。但是那太不合理了。说起来,第二天我们大家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那里明明没有人啊。”

“那时候,那群家伙已经逃离了宅邸。”

“但是,就算退一百,不、退一亿步说,假定那个晚上真的有小偷藏身于那个房间,但那些人为什么要下到厨房,在别人家里悠闲地泡咖啡呢?茶歇时间吗?怎么可能。”

“因为把小偷们藏起来的那个人是这样要求的。”男人说,“不用说,小偷们有合作者。否则,就无法解释藏起来的小偷们为什么会悠闲地泡咖啡。虽然只是猜测,但那群家伙一开始应该也没有打算长时间停留。但是村庄被洪水困住,情况发生了变化。”

“不过,那些小偷们为什么一直在藏着?那个合作者为什么也对其他人保持沉默呢,不奇怪吗?”

“小偷们藏起来是因为不想被我们发现。而合作者保持沉默是因为被小偷们拜托了。”

“嗯——”

“那么,如果是小偷们泡的咖啡,那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即,是谁拜托小偷们的呢?

登场人物虽然增加了,但能做到这件事的依然只有刚才提到的六个人。顺便说一下,选项不会再增加了,请放心。”

“完全不明白啊。到底是谁呢?”

“和上次一样,到此为止所有的线索都已经给出了。”

“也就是说,如果认真思考的话,就能猜中你指的是谁,对吧?”

“就是这个意思。”

“嗯——”

男人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给女人留下思考时间一般,喝了一口咖啡,稍作停顿。

然后,

“那么。”

他开始说道。

“和上次一样,我们来用排除法吧。

首先不是征一先生。因落雷而惊惧而死是无法预料的。您刚才确认过,咖啡里的东西不是毒药,而是他服用的药物。因此,与要先生的情况不同,征一先生没有自杀意愿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因此,他没法通过遗嘱等形式在生前拜托别人。

接下来是虹绪女士,因为她整晚都没有离开房间,所以果然不是她。”

“是吗?”

女人用食指点了点下巴说道。

“如果小偷先发现了在书房里去世的爸爸,然后去问了妈妈的意见呢?说不定在怀表滚动的时候,小偷和妈妈正一起在书房或者房间里。妈妈注意到怀表后,认为可以利用它来制造不在场证明,所以在关上门之后,让小偷把它放在了那里。”

“即使是那种情况,那第二天早上虹绪女士肯定会更加谨慎地把门打开。”

“唔。”

“所以虹绪女士也被排除了。

接下来是我们,也就是大出和小桧山两人,但我们无法指示小偷补充滤纸,所以也不对。

除了勺子之外,如果要给小偷提供详细的指示,那必须得是熟悉房屋布局和要先生去世时的情况的人才行。毕竟,如果不了解“原著”的话,就没法进行“改编”。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如果我们意识到了正与小偷居于同一屋檐下,我们绝无可能放跑那两个人。

所以剩下的只有两个人。

瞳小姐和真由小姐。

拜托小偷的,一定是你们姐妹两人中的一个。”

女人看起来有些紧张。

“但是,请放心,不可能是真由小姐。”

“诶?为什么?”

“真由小姐有两次察觉到征一先生死亡的时机。

一是刚过了零点,但回房的瞳小姐还没去真由小姐房间的那十五分钟,或者是午夜一点半左右,去拿冰淇淋的时候。

首先在前者那个时间点,真由小姐能够按顺序说出隔壁房间里播放的音乐的曲目。只有一直待在房间里的人才能做到。

如果是小偷先发现了征一先生,然后去真由小姐的房间咨询她的情况呢?不行呢。那样的话,肯定不会把一切都交给小偷,而是自己也会下楼。那样就会错过曲目。

所以剩下的只有后者,即去拿冰淇淋的那个时间点,但时间不够。

在三分钟之内,要完成发现征一先生已经去世,并立即请求小偷的帮助并说服小偷,给出咖啡的冲泡方法等细节指示,肯定是不可能的。”

“啊,是吗?”

“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在小偷们所藏身的空房间的对面房间居住的,来往方便的人。

没错,就是瞳小姐。”

5-12

“我们暂且不考虑动机,而是先还原一下瞳小姐那天晚上的行动吧。

首先,她深夜离开房间,在走廊里遇到了真由小姐。据说那时你们简单交谈了几句。”

“是这样的。”

“然后她下到一楼,在厨房里喝了麦茶。”

“我记得,在那时遇到了小桧山先生呢。因为二楼的洗手间被占用,所以他下到了一楼。”

男人点了点头。“瞳小姐说当时只去了厨房,那其实是谎言。她应该是去了书房吧。虽然不知道是先去的厨房还是先去的书房,但这个无关紧要。

推测一下理由,可能是因为她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意识到橡树被雷击中了。那天晚上的雷电非常吓人。所以她可能想通过书房的窗户看看情况。”

女人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说着“继续”催促着他。

男人点了点头。

“进入书房后,瞳小姐发现了已经去世的征一先生,并从现场的情况判断出死亡的诱因是雷。如果她当时立即叫醒家人的话就好了,但瞳小姐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呢?

因为她想借机再现要先生那时的情况。

瞳小姐立即开始行动。

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将信纸放在信封里,再夹在书中间。冲泡咖啡并溶解粉末。

用文字来描述的话,就是这些。

但是有一个问题。

没错,就是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

我们所面临的许多问题都发端于时间。

我们总是被时间的囚笼所束缚。

根据箕轮家的家规,晚上保温瓶里不装热水,因此要想泡咖啡就不得不花点时间。尽量减少烧水的量,在加热过程中同时准备遗书之类的话,应该不至于耗费太久,但不巧的是,瞳小姐去书房的途中,在走廊里遇到了妹妹。

二楼真由小姐房间前的走廊会发出声音,所以很容易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经过。

第二天,当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瞳小姐不希望被指认说‘对了,姐姐昨晚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回来,似乎正好能够准备好咖啡。’”

女人默默地听着男人的话。

“其实,本来伪装工作的时间并不需要这么紧迫。毕竟那个晚上发生了很多次雷击。即使后来查明征一先生的死因与此有关,也很难确定是哪一次雷击导致的。

那么,只需要提供‘当我下楼的时候,已经有泡咖啡的痕迹了’这一证言即可。凭借这一点,就可以构建出征一先生自己泡好咖啡后,因为落雷导致的冲击离世这一情节。一点都不麻烦。

那么现在有一个问题。

不是problem,而是question哦。

为什么她没有自己做,而是要给自己提高难度,去拜托小偷们呢?

“因为在厨房的时候,遇到了小桧山先生吧。”女人说道,“小桧山先生说不定注意到了水槽里什么都没有。”

“对。所以才不得不做一些额外的功夫。”

“说真的,小桧山先生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呢。”

女人苦笑着说道。

“还把怀表掉在了妈妈房间前面。真的、真的是个净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请委婉一点。”男人苦笑着,接着说道:

“总之,瞳小姐必须要重新考虑一个计划。而这时被选中的,就是藏身于二楼空房间里的小偷们。瞳小姐决定利用一下这两个人。幸运的是,其他人并不知道那些家伙的存在。

只有她能看见那些家伙的身影。

就像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出现的精灵一样。”

“小偷们会老实听从吗?”

“那些家伙也不想引起骚动吧。如果被拜托了的话,我想小偷们是没有拒绝权的。”

“说不定她当时就知道那两个人是小偷了呢。如果威胁说不帮忙的话就告诉别人你们藏在这里,小偷们想必是不得不听从吧?”

听了女人的假设,男人说着“原来如此”,露出了被摆了一道的表情。

“那么瞳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比方说,偷偷听到了妹妹和她朋友的电话。”

女人将双手放在耳朵旁边。

“我们委托人的妻子,矢仓具里子小姐是真由小姐的同窗吧。”男人说道,“但是真由小姐有对瞳小姐说过这些事吗?”

女人将手从耳朵旁边移到头上,绷紧指尖,轻轻地拍打着。男人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玩偶吗。放在了要先生作为礼物送给真由小姐的,那只兔子玩偶的内部。”

偷听可是恶趣味哦,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回到那个晚上的事情。

瞳小姐先回到了二楼,经过那段吱吱作响的走廊,进到了空房间里。在那里说服了小偷们,并说明了流程。

咖啡杯和杯碟可能是在回二楼之前就准备好了,因为那一部分不太容易口头说明。滤纸应该也是在那时补充好的吧。

小偷们是趁瞳小姐前往真由小姐房间的时候下到一楼的。真由小姐房间前的走廊虽然会嘎吱作响,但无法据此判断人数。

哪怕是很多人同时走过走廊,也只会发出单人份的嘎吱声。

然后在小偷们泡咖啡的时候,瞳小姐通过和妹妹打游戏来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就是这样的安排。

和妹妹打游戏也有可能是为了防止她心血来潮下到一楼。虹绪女士告诉过瞳小姐,自己晚上要喝安眠药助眠,所以不用担心那边会出问题。”

“没有考虑到你们两个下楼的可能性吗?”

“二楼有洗手间和洗脸池。作为客人,我们下楼的可能性很低。”

“小桧山先生不就下去了嘛。”

“那只是个例外啦。”男人说道。

女人用手指弹了一下附近的草叶,“真是个能添麻烦的人啊。”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苦笑,接着说:

“布置好现场后,小偷们的行动有着很多种可能,其中概率最大的模式是,先在音乐室待机,利用真由小姐下到一楼,离开房间的时机回到空房间。

一点半左右的时候,真由小姐下楼到厨房,正好是个绝佳的时间点。

然后翌日清晨,小偷们离开了宅邸。

大概是瞳小姐一大早就通过电话什么的,拜托邻居涡间先生帮忙藏匿小偷们吧。有一定距离的邻居涡间先生。人很好的涡间先生。不会拒绝女孩子的请求的涡间先生。

如果瞳小姐和他说亲戚的孩子必须得赶紧往回走,或诸如此类的话,涡间先生想必会答应吧。”

5-13

“啊,看那个邮筒!是令人怀念的圆筒型!没想到还存在着呢!”

“你给我乖乖弯下身子。要是再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真是个招人烦的家伙!”

“招人烦的家伙说不定有两个呢。我都告诉你要小心了,结果还是在刚踏出家门一步的时候就被人看到了。你是打算成为熊孩子角色吗?”

“好啰嗦啊!只被那家的妹妹看到了而已。穿的衣服和被监控拍到的不一样,那个时候还戴着帽子和口罩。不会被发现的。”

“希望如此。哈——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得全神贯注到最后一刻。”

“这不也挺好的吗,与枯燥无缘。”

“和你每次都是这样,我已经半放弃了。但即便如此,这次也算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惊险经历了。差不多能排前六吧。”

“你是多指症啊?”

“从山上出来,被那个开着车的孩子捡起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幸运。没想到路被淹了,而且还和大灰狼们住在同一屋檐下。”

“那群家伙为什么会来到那个村子里呢?难道是沿着我们留在山上的痕迹追踪过来的?”

“说不定他们也迷路了。”

“虽然我不觉得每个人都和我们一样傻,但从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存在这一点来看,确实也不太聪明。”

“不过,确实很难被察觉到。”

“所幸那个房子足够大。”

“现在想来,那孩子一开始因为不想麻烦父母,而让我们偷偷进了家门这一点也算是相当幸运呢。”

“毕竟那个时候双方都没觉得会久留于此。”

“但是,大灰狼们来了之后,你慌慌张张地跟那孩子扯的谎实在是太烂了。”

“什么‘分手的恋人追了过来,要是被发现了的话,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

“实在是太扯了。”

“但是,那个孩子确实有好好地掩护好我们。”

“不,她看我们的目光其实充满了怀疑哦。不过,至少她应该明白了我们有些难言之隐。”

“真的,那孩子就是我们的女神。”

“但是,那个女神居然会在半夜把我们叫醒,拜托我们给已故的父亲泡咖啡,真是惊到了。”

“还跟我们说,如果拒绝的话,她就冲进大灰狼们的房间里,我们也只能乖乖听命。”

“被那些家伙发现了也就罢了,如果连矢仓都知道了我们的藏身之处,被困在村子里插翅难飞的我们就完蛋了。”

“但是那孩子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偷了宝石逃过来的呢?难道是你说的?”

“我当然不会说。大概是在和大灰狼们交谈的时候提到了吧?”

“也许吧。”

“话说,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谁知道呢。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头脑里经过了怎样的漩涡。”

“从外面看来好像风平浪静,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一场暴风雨。”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被卷入了那场暴风雨之中。”

“真受不了啊。不过,多亏了那孩子,我们才能像这样搭上便车。还是得感谢她呢。”

“但是,以自由为诱饵被利用,感觉像是那个戏剧中的爱丽儿一样呢。”

“确实。啊、对了,说到爱丽儿,你知道莫扎特的第十二号钢琴奏鸣曲吗?”

“嘘,安静点。他回来了。”

真是对不住呀,让你们久等了。侄女们闹着要喝果汁,我劝也劝不住。

“没关系的——”

“完全没事。我们两个正聊着我们小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呢。”

大侄女今年都上六年级了,还是任性得让人头疼。对了,我也买了你俩的份,如果愿意的话就喝吧。橙汁可以吗?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光是能让我们搭便车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没关系,既然你们是小瞳的朋友,就不用和我客气啦。话说,马上就要到喜常站了,你们打算怎么办,要在那里下车吗?还是说方向一致的话,我再多载你们一段?

“哇,谢谢您,那样的话真是太感谢了!”

“拜托您了~”

好嘞,就这么定啦。

快,你们也上车吧。太好啦,两位姐姐说还能再陪你们一会呢!

5-14

“然后?” 女人问向男人。

“什么然后?” 男人反问女人。

“我还没有听到关键的部分呢。箕轮瞳为了再现哥哥去世时的情况,甚至不惜拜托小偷帮忙的那个理由。无论你列举出怎样的推理,在听到这个理由之前我都不太能接受呢。”

“不可能准确地猜中动机。” 男人淡淡地说,“因为一旦将内心的感受用言语表达出来,就会远离其本质。就像一旦将悲伤宣之于口,其他微妙的情感就会溢出来一样。”

女人哼了一声说:“花言巧语说得好听,但总之就是你不知道,对吧?”

“被发现了吗?” 男人苦笑道,“不过我想请教一下,您认为是为什么呢?”

女人露出吃惊的表情说:“问我?这有点太狡猾了吧?”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比如说,这样如何?” 便低下了头,又再次抬起脸,

“我只是想稍微排解下郁闷而已。” 她用不自信的表情和紧张的口气说。

“小真由能够如此悠哉悠哉地生活,不都是拜我们这些家人所赐吗?因为我们保持着缄默,没让她看到不舒服的现实,所以她才能够不受罪恶感的折磨,才可以无忧无虑地、开开心心地歌颂每一天。

可是,那孩子却看不起我们全家人。

对于我,她也是一副瞧不起的态度。那孩子一直、一直在心里轻视着我。蔑视着我。嘲笑着我。我是不修边幅的姐姐。土里土气的姐姐。死气沉沉的姐姐。连婚姻都失败了的、悲惨的姐姐。‘明明那么努力,但最后还是落得这般境地呢’,‘姐姐可尽量别给我添麻烦,就这样一边照顾着逐渐年迈的父母,一边自己慢慢年老色衰吧,这才适合姐姐你呢’。

那孩子模仿我的样子,你也见过吧。就像甜腻腻的甜甜圈上的糖粉一样,她的模仿也厚厚地裹着对我的夸张与嘲笑。一直以来,那孩子就是这样把我当成了笑柄。

啊—— 真是令人火大。

明明我什么都做得比她好。

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才想让她知道。

她身处多么幸福的环境。

非得绕这么大弯子而不明说的理由?因为直接说了的话,我不就成恶人了嘛。我不想成为恶人呢。

顺带一提,就算当时家里有橙汁,应该也会把胶囊的内容物下到咖啡里。要不然就太露骨了,没意思嘛。

我希望那孩子能够自己意识到。就算她没意识到也无所谓。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她能察觉到。

即便如此,啊—— 为什么当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呢?”

她低下头。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和态度都恢复了原样。

“这样。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诶嘿嘿~ 面对着嘴角上扬的女人,

“您真是个有才华的人呢。” 男人感慨地说道,“那个笑容,和令妹一模一样。”

“是吗?”

女人再一次展示了箕轮真由那多少有些不合年龄的,像小女孩一样的天真笑脸,同时也自然夹杂着她模仿姐姐时那讽刺画一般的诙谐。

笑容像涟漪一样从脸上消失后,女人歪着头问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男人点了点头。“可以了,非常感谢您。”

“那就好。”

女人说着,耸了耸肩。

在这个圆形空间中,树叶、鸟儿、昆虫各自鸣响着。整个空间就像是一个小型音乐厅。女人的目光落在停留于歪歪扭扭的橡树枝头的一只红颈鸟儿上。咕——咕咕咕,正当女人有意无意地听着那鸟儿发出的,像球体在喉咙中滚过的声音时,男人冷不防地说道:

“啊,对了。”

正放松警惕的女人有些反应迟钝:“诶、什么?怎么了?”

“我忘了问您一个重要的问题。十三年前,装着要先生遗书的那个信封里,还放着什么?”

5-15

“当时听到故事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为什么遗书会被放在信封里呢?内容完整的信也就罢了,但在还没怎么写内容的情况下,写好之后再放进信封里才更自然吧。如果事先折起来的话,信纸上就会留有折痕,后面写起来就不方便了。”

“这种事情因人而异吧。”

“确实如此,但和征一先生的情况一样,要先生那时的第一发现人也是瞳小姐。

那么,自然会有这样的疑问:瞳小姐在发现要先生已经去世时,有没有立刻告诉家人呢?

毕竟这次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怀疑我在哥哥那次也暗中动了手脚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说到底,其实完全没有可以支撑这一点的确凿证据,也完全称不上是推理,只是突发奇想罢了。正因如此我才想问一下您。如果被否定了也没关系。不管怎样,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您一个人。”

“可以选择保持沉默么?”

“当然。那也是一个选项。”

女人踌躇了一会,但似乎很快就释然了,一脸轻松地说道:

“现在想来,不应该把类似于遗书一样的东西留在《尤利西斯》里。

那时候光想着要尽可能地复现,但如果无法模仿笔迹的话,干脆什么都不留下来反而更好。没头没尾地放进一张白纸,反而不小心暗示了哥哥那时另一张纸的存在。”

“也就是说,果然——”

“对。”女人点了点头,“那个信封里,除了哥哥的信确实还有其他东西。”

“里面有什么?”

男人做出一副平静的表情,但他的身体稍微向女人那里倾斜着。

“信封里装着的是信。”女人回答道,“但不是哥哥写的。那封信的开头是《遗书》,结尾有签名。当然,按照信件的规矩,里面也没有空白的第二页。

所以那是另外一封信。

是箕轮瞳写给箕轮要的信。”

“瞳小姐写给令兄的?”

男人一直保持的扑克脸表情在那一瞬间崩塌了。他非常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看来他是那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俗称喜怒形于色的那类人啊,女人这样想。

于是女人以一种只有掌握了话语权的人才能做到的,连旁观者都感到焦躁不安的,带着某种嗜虐意味的姿态,坐在躺椅上,慢慢地、慢慢地展开双手,嗯——地伸了个懒腰。这个姿势保持了快二十秒,等她充分伸展好身体之后,便“唰”地放下手,放松地、慢悠悠地、悠哉悠哉地扫视四周,然后缓缓开口道:

“说起来,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虽然过来的时候有点累,但地面平坦,氛围安静,也不会有人打搅。如果森林里的精灵们要开舞会的话,应该也会选在这里吧?”

男人皱起眉头,“您在说什么呢?”

“这里是哥哥的秘密基地,对家人和朋友都保密,只告诉了真由。但是,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哥哥到底是打算和妹妹两个人做些什么呢?”

男人稍稍停顿后,重复了一遍,“您在说什么呢?”

“你见过哥哥送给妹妹的那只兔子玩偶吗?”

男人判断出如果不接着附和她、顺着她的话题继续的话,女人是不会继续说的,便点头道:“确认走廊的嘎吱声的时候,看到它放在了枕边。”

“那只兔子玩偶,一看就是男孩子想着,女孩子的话肯定会喜欢这种东西吧,选出来的粉色大兔兔。那个一看就很适合藏点东西的玩偶肚子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塞进了机械的呢?”

男人的表情伴随着女人的话语而变得僵硬。女人看着他,想起了以前在理科课上看到的,矿物质经过漫长的岁月而凝结的快进影像。

“哥哥自制的毒胶囊,那里面的东莨菪,如果摄入过量无疑会致死,但如果调整好剂量,便会引起记忆障碍。

而且你知道吗?东莨菪只在春天长叶子。在夏天来临之前,东莨菪除根部之外的部分都会全部散落。哥哥是把叶子碾成了粉末,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胶囊的呢?他从那么早开始就在考虑自杀了吗?可能吧,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是准备用胶囊来做什么呢?”

对着完全僵住的男人,女人以一种漠然的态度说道:“一旦意识到了,作为姐姐,我就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是‘为了守护妹妹’这种高尚的理由哦,完全错误。

只是因为如果自己的哥哥和妹妹变成了那样,感觉会很恶心。

所以,我警告了哥哥。

我有点抵触面对面地说这件事,所以就写了信。

以防万一,我还在文字和信纸的颜色上花了些心思,这样就算妹妹她看到了也读不懂。

结果,哥哥好像被吓坏了。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他情绪不太稳定,但也没他会钻牛角尖钻到写遗书的地步。

好奇心害死猫,焦虑则杀死人。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是真心寻死。

总之,信封里装着的东西,就是那封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把那封信和未完成的遗书放在一起,但所幸我在爸爸找到遗书前就发现了它,而且一旦发现了,就不能将其置之不理。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比如说珍贵的独生子,对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妹妹,抱有春天般的兴趣。”

男人动了一下身体,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也像是经历了数千年的石化一样僵硬。仿佛是在扫去堆积的尘土一般,他清了清喉咙,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似乎又改变了主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真由小姐,是色觉异常吧?”他似乎是换了一个话题。

“嗯?你注意到了吗?”女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的,先天性的、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的那个类型。之前的父亲也是这样,但我没有遗传到这个。”

“你们家里只有真由小姐一个人这样?”

“是。所以她才比我们更讨厌这个被绿色包围的村子吧。”

“我们那天穿的雨衣,在她看来也是一样的颜色吗?”

“啊,那种花哨的红色和绿色?的确,她应该区分不出来吧?之前在哪里看到过,这两种颜色看起来都是棕色。”

“可能被认为是情侣装吧,有点尴尬。”

“我觉得她不会这样想的。”女人苦笑着说道,“不过,那孩子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的确有些不同。”

姑且不论哪个世界更美丽。

女人带着讽刺的口吻结束了话题,将不锈钢杯子送到嘴边,又想起杯中已经没有咖啡了,便将其放回桌子上。

男人问道:“还要再来一杯吗?”女人回答说已经可以了。

“多谢款待。咖啡很好喝哦。”

“很高兴能听到您这么夸我。不过,还是无法媲美您去年给我泡的咖啡啊。”

“刚才似乎也隐约暗示过,你注意到了啊,那杯咖啡是我泡的。”

“嗯。真由小姐她好像对泡咖啡一窍不通呢。”

“那孩子从不干这种活。” 女人以箕轮真由喝黑咖啡时会显露的苦涩表情解释道。

“不过,她给我们泡的红茶很好喝呢。”

男人怀念地说着。

“即使只剩一个人了,你也还在继续做着这份工作呢。”

“毕竟除此之外我一无所长啊。”男人自嘲般说道,“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拼命苦战。但是,我会一直坚持到抓住那些小偷为止。”

“嗯—— 不过,说实话,这个发型不太适合你。之前的金发也不适合。”

“我知道这个发型不适合我。”虽然我还是挺中意金发的,男人挠着头说道。他和曾经的搭档发质不同,所以他的头发没法缠绕在手指上,而是会很快地散开。

“为什么要这么做?Cosplay?”

“虽然很难解释,但打扮成这样的话,感觉那家伙会助我一臂之力呢。”

“像是被附身一样?”

“更接近于戏服吧。”男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因为他没有执着于什么物品,所以

也没有可以成为遗物的东西。”

“如果两个人的立场颠倒的话,他可能会把那个当作遗物吧。”女人指了指桌子上的怀表,“你好像非常重视它。”

“啊,这个吗?”男人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是高级货?”

“完全不是。实际上,这是用我和那家伙完成第一份委托时的报酬买的。那个棘手的无足迹雪地密室杀人,我现在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呢。”

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中满溢着怀念与寂寞,就像早已融为一体的咖啡与砂糖一般。

在时间的漩涡中,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从现世的存在变为他人记忆的幻影,其间不断被冲刷、褪色。而无论多么恳切地希望这一幻影能够被定格,永远鲜明地留存在记忆中,仍无法逃脱从精密的工笔画,劣化为浓墨重彩的蜡笔画,最终沦为模糊不清的水彩画的宿命。女人想着,在自己对面那个男人的脑海中,“他”又处于哪个阶段呢?

“啊,难道选择这个地方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吗?”

“对。如果是在这里的话,感觉那家伙也好,真由小姐也好,应该都会听着我们的对话吧。”

“你意外地很迷信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很迷信,但意外地说中了呢。”

刚刚不知飞往何处的蝴蝶又不知不觉地出现了,围绕着躺椅翩翩起舞,舞动的轨迹像心电图的曲线一般不断起伏。蝴蝶在两人周围飞舞了一会儿,又心血来潮地委身于气流悄然离去,漂浮在从树叶空隙照进来的阳光中。蝴蝶仿佛在嘲笑着坐在躺椅上、被束缚在地面之上的那两个人,以一种令人胆战心惊而又翩翩跹跹的姿态飞过祠堂,飞到圆形空间的边缘,然后继续穿过围在树与树之间那纵横交错的绳子——为了避免再有人于前方陡峭的断崖失足跌落、丧命而设置的绳子——蝴蝶轻松地从中钻了过去,最终消失在森林深处。

两人不自觉地注视着它,又几乎同时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

男人默默地开始整理桌子上的东西。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男人将杯子和饼干罐等放入藤编篮子中,整理得井井有条。

女人一边帮忙,一边跟他说她的妈妈现在住在一个沿海城镇中。“那是妈妈的家乡呢。最近跟她打电话聊天的时候,感觉她还挺精神的。”

“是吗?”

“似乎有一个和她关系很不错的男人。”

“哦呀!”

“虽说连一周年忌日都没过呢,但,妈妈和那孩子一样,都是离不开男人的类型呢。”

“真希望虹绪女士能够获得幸福啊。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悲剧。”

“的确。”

有只虫子跳到了收拾好的桌子上。但没等女人分辨出这是蚱蜢还是蟋蟀,那只青竹般鲜绿的虫子蹬了一下折叠的腿,像弹簧般消失在草丛之中。

“您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平平无奇的打工人哦。虽然挺忙的,但生活还算充实。休息日的时候,还被同事邀请加入了附近的剧团。话说,这种程度的情报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吧。毕竟那封信上收信人的姓名是箕轮真由。”

男人移开视线,说道:

“您是以妹妹的名义上台演出呢。”

“感觉有点像艺名吧。”女人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稍微抬起。“用这个名字的话,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是当众发言,还是和男性对话,都不可思议地变得不再痛苦了。”

说着,女人踩着杂草,走向圆形空间的中心。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花的种子粘到了衣服上,但没关系。

“毕竟您在上台演出之前,也一直在扮演着另一个人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人分饰两角。”男人对女人的背影说道,“《无事生非》、《仲夏夜之梦》。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一人分饰两角可谓十分常见。”

女人抵达了圆形空间的中心,沐浴着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转过身来面向男人,

“说到莎士比亚。”

就像人们遇到幸运的巧合时所常有的反应那样,她的脸上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我参与的剧团下一场戏剧也是莎士比亚的作品。而且,经过剧团内部的试镜中,我被选为了女主角。”

“真厉害!”恭喜您啊。男人鼓了鼓掌,张开的手指宛若枫叶或山红叶。周围的树木仿佛也在效仿他一般,互相摩擦着叶子。森林喧嚷着。希望这掌声所卷起的风,能够助我一臂之力,将我送向更加自由而广阔的世界。女人如此祈愿着。

“那,演出的剧目是?”

女人感觉到感受到自己的心正轻盈地飘浮起来,回答道:

“暴风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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