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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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叫迪斯科·星期三,出生在一个已经不存在的英语国家。我不仅有“迪斯科”这个独特的名字,还有“星期三”这个奇妙的姓氏。为此,每当那帮损友看到我,都会无视我的性别,甜甜地叫一声“三姨”,然后化作几团乱颤的花枝……如此这般,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我成了一名专职搜寻失踪儿童的侦探。在我的凯迪拉克车身上,除了我的姓名和事务所的地址、电话外,还有这样一句话:“宝贝,你苦心寻觅的终究只是你自己啊。”

通常与我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说:“你能不能活得别像个笑话?”可归根结底,他们的活法又跟我有什么不同呢?我也要上税、排队、整理CD,在棒球场的观众席上同别人闲聊时,突然飞来的一个界外球也同样会把我吓呆。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任何人都不可能游离在现实之外。如果说我像个笑话,那他们不也一样滑稽吗?冲进逆行车道的夺命狂飙、夜半惊魂的诡异电话、企图对我落井下石的客户、大逆转、各种大逆转……如果你一一体验过这些恶俗的好莱坞电影式桥段,就会明白它们也有它们的存在价值。有时现实生活中还会发生一些大导演都编不出来的意外,例如我正和一个叫梢的可爱女孩在东京同居。她的全名叫山岸梢,今年六岁。事情起源于去年秋天。梢被一个叫织田建治的男人诱拐至其位于世田谷的豪宅中软禁了三个月,直到我受女孩父母山岸和夫和夫人佳乃子的委托将其救出。但梢回到家中仅两个月,我就又接到了山岸夫妇的电话,说想把女儿送给织田。

“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爱着梢,并想得到她。”佳乃子对我说。

“可是梢并没有受过类似性侵犯这样的遭遇啊。”我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佳乃子又说,“只是我们不再觉得她是自己的女儿了,不是说梢与被拐之前有什么不同,我想,可能是我们夫妻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梢被送回老家寄养,期间经历了各种心理辅导和变着花样的劝诱。在她点头之后我又开始试探织田的反应,怎料他在经过许多有益身心的反省、慨叹和悔改后,再也不愿意接受梢了,哪怕是通过正规法律手段成为其养父。织田本人表示愿意在原本的赔偿金基础上再补偿一笔钱,拒绝收养只是不想犯下同样的错误。

“我并不是想用钱摆平这件事。但即使钱的力量有限,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吧。”

总之,一切都乱套了。

山岸夫妇没有接受织田提供的那笔额外补偿金,也没把女儿领回家中,同时又不愿意把她送到福利院。他们声称:“是织田拐走了梢,所以他必须负起责任来照顾她。”而织田建治则说:“既然如此,就让我妹妹一家收养她吧。”两家用尽各种荒谬说辞僵持了半个月,这期间,无家可归的梢只能由我带着住在酒店里。没想到这一无心之举竟成为两家人的救命稻草,他们最后一致认为我是照顾梢的最佳人选。我知道这种情感纠纷通常都会以一个难以预期的方式解决,也知道他们的结论既不现实也不合常理,更加不可能解决问题。不过,作为一个暂时性的对策,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这种说法估计会被圣地亚哥的朝阳之蛇夏蓉·史泰龙嘲笑说:“你就老实招了吧,是你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孤苦经历。”但其实我告诉夏蓉的那些孤单血泪史全是编造出来的。星期三一家就定居在底特律城附近,我哥我姐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出没。当然夏蓉肯定一早就识破了我的谎言,只是没有戳穿罢了。她的时间和金钱比织田多了何止千百倍,就算她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也绝对会因为太闲而把我查个一清二楚。

其实我只是在进行一场漫长、复杂且毫无意义的角色扮演。在我的剧本中,自己是在某个星期三早晨被遗弃在某个迪厅舞池中央的弃儿……而这一切只是我的想象,真正的我是某个星期一深夜被遗弃在圣保罗教堂中庭,于濒死状态被人发现的孤儿,本名威廉·伊迪。当然,这些人格都是我的妄想,真正的我只不过是个名叫迪斯科·亚历山大·星期三的普通人。可人生如戏,不是吗?

我的父亲名叫查尔斯·托马斯·星期三,是个农用机械制造商的地区营业部长,为人还算正派,对我也很不错。也许你要问,那你为什么还要编造这么复杂的虚构人格呢?那是因为,无论迪斯科这个名字是真是假,都已经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既然我作为“迪斯科”降生到这个世间,就难免会觉得自己当如奥利弗〔※奥利弗(Oliver Twist),狄更斯小说《雾都孤儿》中的主人公。〕那般凄苦才是。

说到威廉·伊迪,他其实是我现实生活中的一个朋友,在做律师工作,是个超越了人类忍耐极限的一无是处的贱男人。不过只有在被这家伙气得跳脚时,我才能领悟到一些人生的真谛。诸如要谈一场绝妙的恋爱必须始终如一地对那个女孩万般宠爱,同时不去看、不去接近别的女人,甚至不与她们呼吸同一处空气;又诸如把我当傻子的人其实不是敌人而只是一群笨蛋而已。因此,这个人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哪怕只是想想是否要冒充威廉·伊迪,也会使我的心中降下雨点,濡湿草木、冷却空气、冲垮土地。

我和梢现在居住的“维哈拉比小岛町三号楼三〇三室”是织田建治的弟弟准备好给山岸梢住的。这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复式公寓,我们住的这套有三个卧室、一个起居室、一个厨房兼餐厅,再加上浴室、洗手间、车库,以及连接这些地方的楼梯、走廊和客厅,最终使这里变成一个巨型迷宫盒,待在里面会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十分知性。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俄罗斯方块大师。在我思考着如何合理利用空间时,梅雨季节已悄然离去,日本闷热的夏天到了。

02

“梢,去看烟花吗?”

听到我的声音,梢的视线从正在播放《大盗贼》〔※改编自德国儿童文学家奥特弗里德·普鲁士勒(Otfried Preussler,1923-)的同名童话。〕的电视转向我,叫了一声:“锵——”那是她在模仿伊仓弟弟〔※日本动画片《海螺小姐》中的人物,惯用“锵”来称呼家人。〕说话,可惜似乎用得不太对头。

之后我牵着梢的手,带她到“东急”〔※东京急行电铁,大型民营铁道之一,以涩谷、目黑为总站。〕便利店买了一件设计风格与成人服饰无异的紫色浴衣和一双木屐。随后我们走到多摩川岸边。我抱起走累了的梢,离开拥挤的河岸,来到略高一些的堤防草地上坐下,跟她一起吃烤鱿鱼、看烟花。梢起先还顽皮地模仿烟花升空时发出的“咻咻咻……啾啾啾”的声音,不久就玩累了,双手抱膝靠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我把沉睡的梢抱回家,放在床上,然后打开一罐啤酒,在起居室用家庭影院看《迷情追杀》。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威廉·伊迪打来的。

“你到底在干什么?还要在日本晃悠多久啊?”威廉说,“如果真想领养那个小姑娘,你就更不应该停止侦探工作,一个人留在日本无所事事吧。还是先回美国吧,回来冷静一段时间,说不定就有办法了。”随后他又调侃道:“话说你真的只是想要个养女吗,兄弟?”

虽然我创造出来的自己是名叫迪斯科·星期三的孤儿侦探和孤儿威廉·伊迪的人格,曾在五年前让在好莱坞附近一家服饰公司任职的女营业部长怀孕,并最终说服其打掉,但真正的我最近三年来一直对高中同学诺玛·布朗念念不忘,这使得我无法顺利与其他女性交往。诺玛·布朗……太俗了!我怎么会被一个叫诺玛·布朗这种庸俗名字的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呢?其实我从高中时代就非常喜欢她,但诺玛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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