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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阳光,照进了广阔的公园。
凌晨五点半。
黏稠的空气,仿佛仍睡意朦胧。
草丛中,酢浆草和狗尾草肆意生长着。
翠绿的叶芒上,朝露微微滴落。如果到了再热一些的时间的话,会被草地所散发出的暑气闷得很难受吧。
在这片植被之中,三角形的物体突兀浮现。
是帐篷。
几顶肮脏的帐篷并肩聚集在一起,在夏日的公园里形成了一种治外法权的氛围。
也就是所谓的,流浪者的帐篷群落。
角落里的橙色布料蠕动着,格外显眼。
「……阿若?」
孩子在帐篷中探出头来。
年龄在七岁左右吧。
蓬乱的头发,一直延伸至肩膀。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立刻开始探查起周围。
匍匐在地上,不停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应该在这里的人。
爬出帐篷,再次进行呼唤。
「阿若?」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焦躁。
就像是要将无可预测的未来,用这个名字来切断一样。
「怎么了,亚纪良君?」
身后有个满是胡须的中年流浪者喊了一声,但亚纪良似乎并没在意。
一开始是一路小跑,然后迅速跑出公园。
运动鞋破破烂烂,眼看就要开线了。
视线拼命地移动着,哪怕是奔跑中,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变化。
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像放心了一样,孩子叹了口气。
在公园的喷水池中,一个青年正在清洗身体。
高高的个子。
皮肤是鲜艳的褐色。
似乎不是晒黑的,是与生俱来的颜色。
那个青年大胆地走进喷泉内侧,擦拂着自己的肩膀和侧腹。那身体柔软而强壮。与野兽和希腊雕塑相似的肌肉,正在亚纪良的眼前愉快地联动、跃动着。
孩子一直注视着这样的青年的背影。
看起来就像是不管如何注视都不会看腻的样子。
「早上好,亚纪良。」
青年转过身呼唤道。
轻轻拍打着用水洗过的面颊,心情舒畅地仰望天空。
亚纪良对青年嘟起了嘴。
「阿若,请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出去。」
「你睡得真香啊。」
被称作的阿若的青年大言不惭地回敬道。
温柔的声音。
「嘿」,然后向后投掷出了什么东西。
亚纪良接住的,是一把牙刷。
「要好好刷牙哦。」
青年说。
「还有,不是说让你每天梳头发了吗?别糟蹋了你的好面容哦。」
孩子瞬间僵住了。
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因为我是女孩子?」
阿若将头回过来。
深邃、端正的五官令人吃惊。
虽然看起来是亚裔,但以肤色来看,应该也混有中东血统吧。
年龄恐怕不到二十岁。除了洋溢着年轻气息之外,还有一个大家都会公认的特征。
那双闪耀的眼眸。
那是一双如同星星碎片般,夹杂着蓝色的瞳孔。
似乎所有的所见所闻都是欢愉的。
他从喷泉中走出,抚住孩子的头。
「不就是梳个头嘛?生的这副好容貌,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也很开心哦。」
青年弯下腰,和亚纪良对视后说道。
于是,
「我知道了,那梳一下吧。」
从挂包中拿出梳子,少女老实地开始梳理头发。
阿若这会把身体擦干净后,穿上了挂在附近的破洞牛仔裤。
接着穿上T恤衫,在少女旁边坐下。
双方都没再多说什么。
在舒适的微风中,青年抬头望着逐渐明朗的天空。
他哼着小曲。果然是节奏不同于这个国家的歌曲。仿佛是在思念遥远彼方沙漠国度的旋律。又兴许是配合着少女梳头的节奏在即兴演唱。
蝉鸣之声开始响起。
吵闹、强力、嗡嗡的鸣声,仿佛要填满整个公园。光这样就很闷热,想让人啪嗒啪嗒地用手扇风。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若君、亚纪良君——」
「佐野先生。」
青年转头,那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
「哈哈哈,真早呢。」
一说话,就传来【呼哧呼哧】漏气的声音。
在浓密的胡须之下,掉了三颗门牙。明明是夏天,却穿着满是污垢的夹克,浑身一股汗臭味。头上戴着一顶让人看不出原形的工作帽,悬挂着歪歪扭扭的眼镜。
干裂的嘴唇带着僵硬的笑容,佐野举起包装好的东西。
「今天我请客,我偷偷拿了被废弃的汉堡回来。」
「太厉害了!」
阿若咧嘴一笑。
亚纪良也跟着哇地跳了起来。
不一会,他们就在附近的空地上吃起早餐来。
银杏树旁,佐野用手挪开石块,直接坐在地上。
「坐在那边的长椅上不是也可以吗?」
「没关系,坐在角落里就很好了。」
佐野小声说着,像是在辩解。
「咱们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拒绝那些东西啊。」
「没有这回事的吧?」
阿若如此回应道,佐野孱弱地笑了笑。
「嗯。实际上不是那样的吧。但是,【果然是受不了吗?】,光是被路人这么想一想,胃就立刻痉挛了,两眼发黑呢。哈哈,以前我认为两眼发黑只是比喻而已,原来那是真的呢。」
佐野挠了挠头,头屑散落下来。
掰了掰沾着油脂的手指,他接着说道。
「你们两个,来了已经一个星期了吧?」
「是六天吧。」
阿若吃着汉堡回复道。
「佐野先生告诉了我附近能捡到食物的地方,真是帮了大忙了。」
「因为这是我们的生命线。虽然我们也会煮饭,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在周围仔细转一转的话,可以捣鼓出这样的好东西呢。」
佐野笑了笑,筋疲力竭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使用过了的很旧的啤酒瓶。
「佐野混酿?」
「嗯~」
佐野用鼻子呼出一口气。
这酒的每一滴都是从所剩无几的酒瓶里收集而来的。
诚然,这种做法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混酿,但佐野经常自豪地声称这是自家的佳酿。
没有杯子,就直接瓶口贴在唇边,抿了一小口。
「虽然我这么说很奇怪,但是你们这样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的。」
佐野的语气中透出一种严肃感。
不过以他那副被打掉门牙的面容来说,实在无法让人感到【严肃】。
「你们还年轻,总有办法的。只要去政府部门,就会介绍给你合适的地方给你。像我这样的人,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吗?」
「因为逃走了好多次啊……」
佐野一脸困顿,看着单手拿着的瓶子。
「佐野,你的印堂……」
听到亚纪良的指点,他【哦】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的眉间。额头越来越黑,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从说话的方式来看,佐野先生给人一种知识分子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