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惠喜欢句美子的姐姐杜理子。
句美子喜欢多惠。
「百合种」的姐妹之中,妹妹爱着姐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曾是杜理子的妹妹的多惠,终于也成了句美子的姐姐。妹妹与姐姐可以交换位置。句美子好想成为多惠的姐姐。成为姐姐,将多惠拥入怀里。
句美子与杜理子虽是姐妹,身高却相差无几。如果多惠渴望杜理子的怀抱,句美子就没理由不能作代替。虽然拥抱与被拥抱并非恋爱的一切,却也是其中柔软而美妙的重要部分。句美子喜欢杜理子的拥抱。从小时候起,每每感冒,姐姐就会这样紧紧抱住棉被上的妹妹,仿佛某种咒语。此时的句美子既感到安心,又以为不可思议。难道正是对拥抱的魔力心知肚明,姐姐才会这样抱住自己?不过对方毕竟是那个看似深沉,实则天然的姐姐。或许只是出于对病人的同情,才情不自禁抱上来了而已。句美子一天天长大,姐姐一如往日地抱紧她。句美子却从未抱过姐姐。
娇小可怜的多惠,应该很适合拥进怀里。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手,笑时露出的洁白的小小牙齿。这里那里,小巧玲珑。她落下的泪珠,同样是小小的。
多惠上一秒正高兴地讲述温泉合宿的回忆,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流下眼泪,教句美子手足无措。她慌慌张地绕过桌子,坐到多惠身边。
“多惠学姐,怎么了?”
句美子伸出手去。既是担心流泪的多惠,更想触碰多惠掉下的泪珠。虽有言者悲伤听者落泪的说法,可现在言者未能言,听者不得听,眼泪却先一步簌簌下来,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手心捧在多惠脸颊,有些冰凉。沿着手指滑下的多惠的眼泪,却是温热的。她的泪水,为什么能这样滑落下来,却不渗进水润的肌肤呢。她暗自以为不可思议。多惠的脸颊直到耳际,此刻都捧在自己宽阔的手心里,这让句美子感到些许害羞。
“抱歉,句美子。”
多惠开口。她微微翘起的上唇抚过句美子的掌根。“想起那些回忆时,我总是这样。”
“我一点也不介意。学姐想哭的话,就尽管哭吧。”
句美子按住多惠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明明想让她头埋在自己胸间大哭一阵,却不想多惠俯身,脑袋就抵到了她肚子上。嘴里说的和手上做的各行其是,却同样草率。句美子忽然好想哭。这样的自己,根本配不上优雅的「百合种」。
“句美子的身体,和杜理子学姐很像呢。”
多惠的声音响在腹部。几乎教人误以为是回声的,句美子的肚子咕咕地响了。快到正午,正好是肚子最饿的时候。
“啊,刚刚咕的一声……”
“抱、抱歉……”
句美子慌不迭地按住肚子,羞得想要立刻转身逃跑。
“啊啊,太有意思了。”
多惠抬手抹一抹眼角,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笑到流泪的。想挽回自己的名誉,句美子挤出一句自以为帅气的台词:
“那、那个……多惠学姐,就算把我当作姐姐也没问题哦……”
句美子自认为说得不错。听到这话的多惠照旧笑着,却皱起眉头了:
“那是被脚踏两条船的女人会说的台词吧。”
“是、是这样吗?”
这么一想,多惠确实没说错。刚才那句话,不就是教她同时去爱姐姐和妹妹两人吗。里面还藏着自己既想当妹妹又想当姐姐的过分愿望。
“去食堂吗。句美子肚子饿了吧。”
多惠提议说。两人一起走出图书馆。与她并排走在「森林」的小径上,句美子问道:
“多惠学姐向姐姐告白了吗?”
“唔,关于这个——”
以此开头,多惠开始讲述四人姐妹最后的一段时光。
大学入试中心考试那天,高三学生全体放假。纱智报考的学校的考试日与其他考生的不同,真正放了假的只有她一人。
一早开始就没见过纱智。平日里不去旧阅览室的时候,多惠就鲜少有机会与纱智和杜理子碰面,几乎没有和两人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实感。不知为何只有那天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忍不住想象面临考试的纱智心中的紧张与不安。至于多惠,她上一次考学还要追溯到閖村小学部的入学考试了。那时倒也没多少焦虑。她报考閖村,虽然有一点对成为小学生的淡漠的憧憬,却也没有非这所学校不可的迫切感。还有几分余裕——毕竟又不至于落榜就没书读了。多惠的母亲当然希望多惠考入閖村,可究竟不能与纱智背负的家人的期望相比。纱智的压力远不是她能够估量的。
上课时她也静不下来。休息时间与朋友说话,聊到好笑的事儿,想起纱智却也笑不出来了。想到纱智正在考场上孤军奋战,閖村的大家却在这里有说有笑,她便对身边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怎么了,多惠?”看见她生闷气,朋友也关心道。多惠只能答说没事。仔细一想,无论纱智怎样,也和閖村其他学生扯不上关系。
下课后往旧阅览室去。多惠是第一个到的。用电热水壶盛水,准备加热。天气有些冷,就还披着外套没脱。窗户下的暖气片还在发热,咯噔咯噔地响,屋里却没半点要暖和起来的意思。她在椅子上坐下,等待水壶里的热水沸腾。寒冷的时节正适合等待什么。颤抖时,自然就放松了原本焦虑的心情。考试季安排在冬天,想来也是为了等待考生的人们着想。
“哦,多惠。今天好早啊。”
第二个到的是有希奈。她脱下外套,打扮和平日不大一样。上衣下摆里隐约露出一件灰色的针织毛衫。
“学姐,怎么加衣服了?”
“这个?这是我哥哥的旧衣服。”
天气这么冷,她还刻意脱掉上衣,向多惠展示那件针织衫。尺码对她太大了,下摆都罩住了屁股,领口也从肩膀上滑下来。袖子卷了好几圈,仿佛哪个国家的民族服饰似的膨胀起来。
“穿着针织衫,就像纱智学姐一样了。”
“我这件还挺薄的。小纱学姐身上那件更厚,应该很暖和吧。”
这样一看,有希奈穿着的针织衫确实缝得薄而细密,罩着一层空气,又裹住她枝条般纤细的身体。与她悠然的美正相应了。
走进来的杜理子,也说了和多惠类似的话,
“像小纱一样呢。”
“我可没有故意要模仿学姐哦。”
“再嚼上口香糖,就完完全全变成小纱啦。”
杜理子一边说,一边叠好脱下的外套。有希奈不知为何很得意似的哼哼笑了。
“我早料到学姐会这么说——锵锵!”
她从针织衫口袋里拿出纱智总在嚼的水果味口香糖。“就事先准备好变身成为小纱学姐的道具啦。小杜理学姐不用害羞,就把我当成小纱学姐尽情撒娇吧。”
“嗯,嗯……”
杜理子没管有希奈,继续泡她的红茶。照多惠的看法,撒娇的那个与其说是杜理子,不如说是纱智。不可否认,多惠确实希望能像纱智那样为杜理子所爱,但她从未想过要成为纱智。另一方面,有希奈却能很自然地这样做。这位姐姐似乎总能靠这般巧妙的方法博得上边两位姐姐的喜爱。她的做法在最后加入四人姐妹的多惠而言,却是怎样也模仿不来的。
姐妹四人暂时只剩下三个人,气氛却并不沉重,不如说反而太过轻佻了。仿佛只是一点随意的举动,也会打破微妙的平衡,教氛围陡然一变。
“考试,现在怎样了呢。”
多惠斟酌着词句,打破了沉默。
“应该没问题吧。”
有希奈吹起泡泡。“等到回来,小纱学姐大概得说『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