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中的风景

我每天的生活无非在家与学校之间进行往复。暑假开始之后,生活节奏就愈发洗练,甚至可说是极端简朴了。

家——社团——家

于是一天结束。

不由得教人思考对人生如此应付是否不太合适。我隐约记得,初中时的我还会刻意绕远路,悠闲地四处打转。原以为升上高中后世界会变得宽阔,没想到却越发狭隘——学校、家,与连结两者的电车线路——缩成两点一线。好像一场尽是长传的漫长煎熬的足球赛。

简而言之,就是孤单。很想与谁见面。

挨个给熟人拨电话,结果初中朋友根本凑不出一个时间来聚。高中的家伙们又各自住得太远。要见面的话,总得先定好时间地点。就是这点最麻烦。

然后,还没问过的就剩最后一人——御厨同学。虽然把她排到最后,其实最想见的也是她。

我拨通吃拉面那天回家路上她告诉我的号码。

“找个时间去喝茶怎么样?”

“啊,好啊。”

她瞬间就答应了。

见面地点定在冲津路对面的星巴克,时间是下午三点。结束社团活动,回家冲凉后我就出了门。与迄今偶然遇到的几回不同,这次可是约会。我精神振奋了不少。

到店时候,已经先一步找好位置的御厨同学向我招了招手。

我抬一杯西柚汁,在她的桌边坐下。御厨同学披一件坎肩,露出光洁的肩膀。三角肌上有一处泛红的伤痕。好像花瓣落在润湿纸巾上,漾开的一点模糊的轮廓。

“这是在篮下被手肘撞到的。”

她辩解似的说。似乎我凝视那儿的目光太直白,连她都看出来了。教我感到相当的羞耻。

“难得的暑假,真想去哪里玩玩呀。”

她说,抿一下吸管。那就去玩吧——这样邀请的话是怎样也说不出的。我的勇气也就止于车站前的星巴克了。取而代之——说取而代之也有点怪——我这样问她:

“篮球部没有暑假集训合宿吗?”

“有呢。只是没什么好玩的,尽是在跑步了。”

“我们也是。好像得去很偏远的地方搞集训。”

当作说笑,我顺口问了一句:

“『百合种』不会也有合宿吧?”

于是她答道:

“有啊。温泉合宿。”

“唉?”

看我满脸惊讶,她笑了出来,开始讲述另一段「百合种」的故事。

「百合种」的温泉旅行虽不气派到足以称之为合宿,却也是每年例行的活动了。

大家会去佐用岛家时时投宿的温泉旅馆,住宿费则由纱智的祖父母赞助。

第一年时合宿的只有纱智和杜理子两人。第二年多了有希奈。今年多惠也加入了阵容。她第一次参加,打一开始就异常兴奋。光是在车站买便当,就一直纠结到了电车将要出发时。车上,四人两两对面而坐,大家在坐席上打开便当。看多惠从另三人的便当里各拿一点凑起来填肚子的样子,杜理子感觉十分有趣。

用过午餐,纱智脑袋倚在杜理子肩上,就这样睡着了。杜理子为她摘下眼镜。虽不知道纱智有没有带眼镜盒来,可自己起身就会弄醒她,杜理子便一直手拿着那副眼镜。

“小纱学姐,看上去很累呢。”

有希奈压低声音说。

“果然是学习太辛苦了吧。”

多惠说。杜理子微微点头。下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杜理子和其他人都从复习中解放出来,只有纱智还得备考,没有休息的空闲。

杜理子拿到了进入大学的保送名额。对不擅长应用题和应试的她而言,绕过考试是最保险的升学方法。在校成绩良好,由此拿下了进入目标学校的机会。因为纱智的学习正在紧张时候,杜理子原本还提议略微延期这次旅行,却拗不过纱智本人的强烈意愿。

听着耳畔睡着的她的呼吸,杜理子还是后悔没能推迟计划了。肩膀传来纱智的重量与温度,仿佛她身体中积攒的疲劳也一并渗透过来。

“小纱学姐有去补习班吗?”

多惠问。正吃着的巧克力豆掉下来,落在牛仔裤的褶皱里。

“没有。说是有表姐帮她辅导。”

虽也不是什么秘密,还是不想弄醒睡着的纱智,杜理子自然放低了声音。

“小纱学姐家的亲戚都是做医生的,在应试方面应该挺有诀窍。”

不知为何有希奈满脸得意。

“不过,真不可思议呢。”

多惠拾起刚才落下的巧克力豆,放进嘴里。“那样讨厌医生的纱智学姐,竟然会考医学部。”

“是很奇怪。”

杜理子笑着点点头。有希奈也笑了,伸手去拿多惠手里的巧克力豆的袋子。

“就像讨厌寿司还想当寿司师傅。”

“这个比喻似乎不太合适呢……”

杜理子苦笑着说。

“那,就和明明讨厌学校还要当老师差不多。嗯。”

多惠以为自己的比方不错,不住点头。有希奈却感到不解。

“难道喜欢学校就要当老师?不对吧。”

知道单是打针就厌恶到会哭出来的纱智竟然要考医学部,杜理子也吃了一惊。想到说不定是家里人或者亲戚强迫她做的选择,杜理子还暗自愤愤不平了一阵子。不过看她的反应,似乎并非如此。纱智照旧毫不避讳地同杜理子聊起家里的闲事。

如果这是纱智自主做出的选择,杜理子自然发自内心支持。只是复杂的思绪塞满在心里,她总感觉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才能面对纱智。

“比起这个,真正让我觉得奇怪的是——”

有希奈盘起腿,手指理一理翘起的牛仔裤布料。“小纱学姐和小杜理学姐竟然不上同一所大学。我还以为学姐们会一直待在一块呢。”

“有希奈学姐,这个话题……”

多惠偷偷瞄一眼杜理子的表情。

杜理子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纱智分开。她直到现在还不能相信,到了春天两人就会升上不同的大学。保送需要向班导老师提出自己的目标院校和专业,她说出的却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

“其实我也觉得……要是能和小纱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选择不了自己希望的学校,和不给选择的机会没什么区别。她本来也没有在那所学校读医学部的能力。与纱智不同,杜理子的理科实在教人难以恭维。

“就算参加考试,我也不可能考上小纱要去的学校的。”

是自己在閖村学习的十二年里,努力得还不够吗。似乎也并非如此。这并非努力程度的问题,只是杜理子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罢了。资质不同——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注定要和纱智走上不同的道路。

发现杜理子陷入沉默,有希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紧紧抿住嘴唇。多惠责怪似的看她一眼。好像在年长不了多少的姐姐们面前扮大人的小妹妹。

既然自己够不到纱智,纱智愿意吃亏,来自己的学校也是一种方法——杜理子不否认她心里确实有这样的念头。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仿佛只要将这句话说出口,自己那自私到无以复加的愿望就会渗出体表,教纱智察觉。

“嗯……”

呼出稍带热度的鼻息,纱智微微睁开眼。

也许她看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杜理子感觉心脏仿佛被冰冷的手掌握紧。

有希奈与多惠带着微妙的表情,注视纱智又一次睡去。杜理子做了个深呼吸,想教如钟鸣般急切的心跳缓和下来。电车的震动回荡在胸口,有些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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