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阁下,好久不见。我『灰狼』叟禄博忒前来登门拜访了!」
实在很难想像一个受命治理西冬的人,会在如此简朴的书房里处理政务。我走进这间书房后并没有特地等待回应,而是直接笑着向在一整堆文书后头的男子敬礼。
身后的吾师,也是我那位人称「黑刃」的副将──义先也是如此。
我们从燕京远道而来,军袍上沾了点脏污……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战场,一定能够谅解我们的苦衷。
这里是帝国西南方的「西冬」首府──「兰阳」。
如今已是伟大的「天狼」之子阿岱皇上的囊中物──且想必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历史留名的激战之地。
太令人迫不及待了!我一定要替皇上拿下一场漂亮的胜仗!
正当我暗自鼓足干劲时──那位面色苍白、被淡褐色浏海遮住细细双眼的柔弱男子推开了堆积如山的文书,这才终于看见他的脸。他穿着黑褐色为主的朴素礼袍。
「是叟禄阁下和义先阁下啊。喔喔,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这名柔弱男子──赫杵是我们玄国引以为傲且饱受皇上信任的军师。他看往边桌上的刻漏,扶额说道。
书房里几乎没有任何像是他另外带进来的私人物品,只摆着像是小孩会戴的旧狐狸面具。
「抱歉,我一工作就总是处理得太忘我。皇上和吾师也曾因此训诫过我几次……让两位见笑了。我马上去泡茶过来。」
赫杵先生似乎是真的很过意不去。看他打算离席,于是赶紧制止。
我拍了拍外衣,再拍打胸脯。
「您不需费心!我们来此地的用意是希望能多少减轻军师阁下肩上的重担!您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吩咐。我深信若阮将军仍在世,也定会这么想。」
一提起无缘亲眼看见皇上统一天下的战友,就忽然一阵鼻酸。
「赤狼」阮古颐比任何人都要勇敢,而且行事处处把玄国的未来看得比自身名誉更重,是一名非常值得敬佩的男子汉。
……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赫杵先生苍白的手握紧了羽毛扇。看来他也是这么想。
他摇响一支小铃铛,呼唤在外头待命的异国姑娘。她似乎是赫杵先生的随从。
赫杵先生命令她端茶给我们,并挥手要我们就坐。
「……谢谢您的好意。您这么说,也让我的心情多少轻松了点。」
我和义先在向他敬礼后坐上长椅,赫杵先生也随即将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
羽毛扇先是指着「燕京」。
接着再移往大森林与七曲山脉,最后抵达「兰阳」。
「我们玄国能够几乎不耗一兵一卒就拿下西冬,全是多亏阮将军克服千辛万苦,成功闯过无人之境,以及出此命令的皇上那双慧眼……若无能如我,想必是无法做此决定。如果我能更早一步来到西冬就好了……」
「我们是走阮将军开辟的行军路前来的。虽然无法让所有士兵都走这条路,但我能肯定至少可以让一小支军队通过。」
「他说得对。」
沉默寡言的义先难得开口附和。
记得以前曾在酒宴上听说……我逝去的父亲──上一代「灰狼」和阮将军与义先三人自他们第一次上阵起,就是彼此的好战友。
我挺直背脊,捶响双拳。
「军师阁下,虽然才刚来拜访您不久,但可以请您告诉我们西冬国内的情况,以及南方那群叛徒最新的动向吗?」
「没问题。」
面色稍微没有先前苍白的赫杵先生答应得很爽快。
随从正将茶倒进杯中,使得室内飘荡令人心旷神怡的独特香味。
「我先讲讲『西冬』国内的情况吧。」
「麻烦您了。」
军师先生用羽毛扇轻敲地图上的「兰阳」。
「阮将军曾说──他率领『赤枪骑兵』偷袭西冬首府时,几乎没有遭遇反抗。您见过西冬王了吗?」
「……见过。我们刚刚去了宫殿一趟。」
我立刻喝光碗里的茶,压抑内心怒火。接着埋怨:
「他脑满肠肥,对我们满是恐惧和谄媚,甚至央求饶他一命。真不敢相信那是一国之主……应该没有必要留活口吧?」
「西冬」长年以贸易大国之姿闻名天下。
尽管军力不强,但他们仰赖贸易取得的庞大财富,和七曲山脉与西北方的白骨沙漠等天然城墙,都是他们长年免于受我们玄国进犯的原因。
看来不是任何人都能像阿岱皇上那么足智多谋。
军师先生点头对皱起眉头的我说:
「的确可以考虑不留活口。甚至我也赞成那么做。不过……皇上严令我们不得取他性命。」
「为什么?」「…………」
赫杵先生用羽毛扇遮住嘴边。
我先前也曾在北方战场看过他深思时会有的这种习惯。他一旦陷入深思,就不会再理会其他人的搭理。
书房内只剩下刻漏的声音──不久,以道理为重的军师先生开口:
「今天才刚来西冬的二位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但其实真正掌管西冬的另有其人,所有人都称之为『高人』。你们见到的西冬王不过是个幌子。」
「『高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诡异了。
竟然有人暗中指使西冬王?
赫杵先生困惑地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详情,不过……」
「不过?」
这位战无不胜的男子即使身处北方激战之地,仍能随时保持冷静地拟定策略,替玄国拿下光荣胜仗。然而他现在的神情却好比遇见了妖怪。
「高人说她──……是活了数百年,能够稍微操控天气的『仙女』。她还在我面前无中生有地从手中变出花。」
「──……呵!」
我顿时愣得哑口无言,但很快就忍不住笑出声。
连一旁依然面无表情的义先心里也觉得荒诞无稽吧。
「军师先生,您这番话太荒唐了。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操控天气……先前就听说西冬的开国始祖是位『仙娘』,我看您说的那位高人八成是个骗子吧?」
「我也无从得知真相。而且皇上似乎有些打算……总之,我国目前和西冬交情甚佳,也允许我们用西冬士兵。虽然必定会有些人不愿服从,但总有办法让他们不敢抗命。喔,记得阮将军逝世的消息传来以后,军中就有点不太平静。但我稍稍『安抚』他们一下,很快就静下来了。」
「……这样啊。」
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后,忽然觉得有股寒意直窜背脊。
阮将军落败时,「兰阳」应该只有几千名玄国士兵。
可是……他们却能够成功镇压至少上万人的叛军?
人称「千算」的赫杵果然不得小觑。
「再来是『荣国』──」
他没有察觉我心中的畏惧,继续用羽毛扇在地图上比划。
扇子没有停在划开整片大陆的大运河中心──也就是对我们来说充满恩怨的『敬阳』,而是一直到西南方的国境才终于停下。
──那片土地是「安岩」。
「他们要行动了。有不少士兵聚集在国境附近的小城镇,推估人数大约十五万。『临京』的伪帝也已经下令进攻。我们必须注意张家军有派一小批人马参战,但张泰岚看起来没有打算离开敬阳。和我们事先听到的消息无异。」
想起皇上在我们离开都城前所说的那番话。
「张泰岚是个不小的威胁。所以──我不会让他踏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