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们啊,为什么非得诉诸话语才能理解彼此呢?」
茧学姊突然抛出这句话,这是老样子了。我阖上书本,和她对望。
「不是,我跟学姊也才认识一年左右吧?」
茧学姊来社办,目的是打发时间,像这样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也是惯例了……然后在狭小的社办里,最擅长接住天马行空发言的就是我。
「我有很多事情没有跟学姊说……学姊也是吧?」
茧学姊露出错愕的表情,但很快地笑了开来。
「唔,是这样没错啦……渚,你真的很老实耶,你太严肃了啦。」
「不是,突然听到这种话,任谁都会这样解释啊,这要是对学姊有意思的男生,一定会误会的。」
「啊哈哈,『我们』这个词用的不好呢,不是单指我跟你,我是想要谈论更一般大众的情况。」
什么啊,原来是一般情况喔。
「全人类规模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吧?学姊是求职遇到什么讨厌的事吗?」
「看我这头发,是在求职的样子吗?」
学姊说,指着自己的一头金发笑了。
说到茧学姊,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头漂得极美的金发。我和茧学姊已经认识了近一年,一次也没有看过她的头变得像布丁,至于是一长出来就自己染,或是勤上发廊补染,这是个谜。但后者的话,花费应该不容小觑。
不过,虽然茧学姊心中有一套明确的美学,却不会把它当成自我认同般四处向人宣传……她一定觉得这不是该挂在嘴上的事吧,就是这种地方帅气。不过这是我和她在一起才明白的事,总觉得有许多人误会了茧学姊。
人果然还是必须依赖话语,否则无法理解彼此吧?
「当然,我是不想看到把头发染黑,在面试中说些正经话的学姊……不过学姊求职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要是真的走投无路,我会投靠变成职业小说家的你,要我当经纪人还是什么都行喔。」
「这是该对新人奖刚落选的人说的话吗?」
「嘿!永远止步于复审的人!」
「呃,虽然这次我的确也是复审就被刷下来了,可是你干嘛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啦?」
「咦,我是在称赞耶。要是能晋升复审,就形同种子选手啦。你才刚升上大二,照这个步调,很快就可以得奖了,然后用那笔奖金让学姊也爽一下吧!」
「不行啦,我要存起来的……而且就算能出道,书也不一定就卖得好。」
「……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梦想?听说你最爱的一色虹老师,想着『反正书一定会大卖』,把新人奖的奖金全部拿去出国旅游了不是吗?」
「我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办法像老师那样。」
「这样啊……」
茧学姊神情有些悲伤地俯视自己的指头,渐层美丽的指彩,是茧学姊的绝活。
「那,我还是认真求职好了……」
这么说的茧学姊实在太可怜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
「……请等到我变厉害吧。」
茧学姊张大了嘴巴,盯着我的脸,似乎是吃了一惊。但我从来不曾在好的意义上,说过任何让茧学姊惊讶的事。
「那是你的原创?」
「什么原创?」
「喔,奥黛丽•赫本主演过一部很有名的《盲女惊魂记》※,筒井康隆老师也有一部知名的剧本《等到我变年轻》,想说你是在致敬哪一边。从语境来看,似乎是后者……」
译注:《盲女惊魂记》原片名为"Wait Until Dark",即「等到天黑」。
虽然茧学姊外表特立独行,却饱读群书,相当可怕。想要靠书本知识压倒茧学姊,反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男生不计其数。不管是时尚杂志还是欧美文学,茧学姊都一视同仁地阅读,我最欣赏她这样的地方了。
「没有啦,忽然想到的而已,虽然可能在别处看过那些电影名或书名吧。」
「这样啊,不过我觉得『等到我变厉害』是个很不错的标题喔。」
话题又开始跳跃了……不过这样的乐趣,是只有和茧学姊聊天才有的享受。
「……文艺联盟的合同志※,也会刊登二年级的作品吗?」我问。
编注:由复数创作者所合印的同人志。
「周六会的名额只有一个,如果写得比任何人都好,就会刊登。」
茧学姊温柔地推了我一把。
「那,我就用这个标题写篇短篇或中篇好了?既然学姊难得称赞……」
「你想写什么内容?」
「一个聪明但游手好闲的学姊,和不聪明但想要努力做什么的学妹的故事。」
「就我们两个嘛!」
茧学姊捧腹大笑起来。
「现在的我还写得很烂,等到我变厉害,成为作家……或许总有一天养得起茧学姊喔。」
茧学姊瞬间傻眼,但立刻恢复平时英气十足的神情。
「今天的你真是大发豪语呢……不,这也算是一种答案吗?」
然后她以绝美的笑容作结。
「那,我就期待你变厉害啰。」
「……实在没办法等到变厉害呢。」
这天,隔壁部门的目暮志麻子邀我,我们两个单独去吃午饭。
「怎么啦?突然说这种话。」
志麻子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巴问。我不是特别喜欢或讨厌志麻子,但我们大学和在公司都是同期,是一种拒绝不了邀约的距离。这样的关系,一般也称为朋友吗?
「没有啦,就是即使把新人派到现场,但因为缺乏技能,也只能交办一些杂事。就算新人说『我会努力熟悉,请给我工作』,也不可能让这种半吊子的员工去客户那里……」
「……好实际的话题喔,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有趣的事,真失望。」
志麻子真心失落地摇了摇头后,唐突地问:
「唉,渚,你是那种重视过去的人,还是会忘掉过去的人?」
「说不太上来耶,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现在的自己吧,至少我不想紧抱着回忆,一直缅怀『过去真美好』。如果是会让现在的自己不幸的过去,忘掉比较好。」
「这样啊……是这种态度啊。好久没听到这么像你的话了,满足。」
志麻子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的单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又点了续杯。
「等下还要上班吧?」
「没有,今天下午我请假,爱怎么喝都行。」
「找人家吃午饭,自己一个人喝酒,很缺德耶……我下午一点就要开进度会议耶。」
志麻子云淡风轻地把空杯挪到一旁,稍微正色说:
「不是,有件事不借助酒力实在难以启齿……主餐也吃完了,差不多该来说了。」
向来聒噪的志麻子竟会迟疑,看来内容相当严肃。我喝着店员端来的餐后咖啡,等待志麻子开口。
「有两件事,该从哪边说起好呢……?」
「两件事都得借助酒力才说得出口吗?」
「从某个意义来说或许是,那我从容易说的说起好了。」
志麻子以新上桌的第二杯葡萄酒润了润喉。
「我啊……以前待在联盟的时候只读不写,跟你也没什么交流不是吗?」
「是啊。」
实际上,我是在得到公司内定以后,才确实认识到志麻子这号人物。因为是同一所大学的毕业生,聊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我们都是文艺联盟的成员。同年级却毫无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