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召来到了议事厅,坐在椅子上的王太子殿下眼瞧着比上回多了几分疲倦。
疲倦的他依旧美丽,甚至莫名地散发出一种妖娆艳丽的气质。他的相貌之优越,叫我心中止不住地感到艳羡。
「前些天,我和舍弟聊过了。我将我俩在御前比试后的对话告诉了他……因为那小子对你似乎格外关注。」
「是喔。」
与其说是关注,我发现他对我的敬重……崇拜超乎寻常。
「结果,他表示『队长很厉害吧!队长是我们的骄傲!』十分洋洋得意。」
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
「我被迫听了不少你的英勇事迹,最后他还缠着我要求『请王兄务必一起参与训练!』」
我彷佛看见了那一幕。
罗伯特面对自家兄长时心怀自卑,想来他过去应当从未与王太子殿下积极交流过。
我猜王太子殿下亦是如此,一次心血来潮下的尝试交谈,才让他真正意识到──
自家胞弟的天真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我怀疑自己误会了一件事。虽然我是觉得不可能……」
殿下彷佛想喊头疼似地揉着太阳穴。
「难道我家那不成材的弟弟不知道你就是伊莉莎白•伯顿?」
「……嗯,多半不知道。」
听见我的回答,王太子殿下慵懒无力地躺倒在椅背上。
「你无所谓吗?你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不认识你?」
「我一开始也没发现,不过到了现在也知道了。」
我答得坦然无谓,殿下闻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假如连你都是这个态度,说不定会传出不睦的说法……」
「传出不睦啊……」
坦白说,我太能体会这句话了。
单看我俩在社交领域的互动,恐怕难以断言我俩交情深厚。
若问起我们眼下的交情是好或坏,其实不好说。我们颠覆了原有的身分差距,建立了一段神奇的上下级关系,实在难以描述我俩目前的关系。
「否则你早就开始接受王妃教育课程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打算嫁为王妃。」
「不……没什么,你忘了吧。」
殿下这番话,让我深感不妙。
他是在等我说出「请殿下替我解惑」这句话。他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是想让我问出他亟欲谈及的某件事。
他口中的「没什么」,是「啊,没事,放心吧,没什么」这种话术里的「没什么」。此话的目的在于铺垫,旨在诱导我问及「怎么了?」「没事吧?」「其实出问题了,对吧?」此一类问题。
最棘手的场面莫过于此,再说我还叫克里斯多弗待在训练场等我呢。
我得尽快回去才行。
「是,若是殿下之令,我会忘掉的。我已经忘了。继续占用殿下宝贵的时间实在令我心中过意不去,我就此告辞。」
殿下面带忧郁,浑身散发着「快问我」的讯号,我则向他扬起一抹过于灿烂的微笑,殷勤地躬身一礼便退出议事厅。
我自认性情急躁。
我喜欢毫无章法地胡思乱想,但不爱烦恼纠结。我也不爱忍气吞声,自发采取行动更合我心意。
而我也不擅长倾听旁人长篇大论。一旦失去了专注力,到了第二次我就会敷衍回答了事。
尽管如此,我仍再次受到王太子殿下召见。今日结束巡逻,我在回程的路上被他逮了个正着。
我先前也提过,我很忙,而且近期有越来越忙的趋势。
从训练场的工作、巡逻到念书准备入学考,我从早到晚要做的事情多了去。
还有一桩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找出我做为攻略对象的特点,压根没有闲工夫陪着王室成员打发时间。
而且说穿了,有要事的人是王太子殿下,他总是理直气壮地召见我,还不如偶尔自个儿亲自登门一趟呢。
如果事情的重要性不至让他踏出王宫,我希望他别来召见我。
我这回以「有些事情要办」为由准备婉拒近卫骑士,他却以「对了,您知道大门不久前遭到破坏的那件事吗?」要胁,我只好安分老实地跟了上去。
这其实挺可悲的,无法坚定地拒绝身分崇高之人,是贵族心中共同的痛。
今日的王太子殿下似乎自一开始就陷入了忧郁状态,他放在桌案上的双手捧着两颊,好似玫瑰花蕾般的唇瓣吐露叹息。
我好想回家。
「你怎么看罗伯特?」
「该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样的回答,于是反问他。
是不是该学点拔刀术这一类能在不接触对手的情况下使对方昏迷的招式了?这么一来,我便可以轻松又稳妥地结束这段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谈心时间。
殿下目露狐疑地审视我,又问了一次。
「你认为罗伯特适合当王吗?」
「……我不敢说,说出来是大不敬。」
「……你不觉得这个回答本身就是大不敬吗?」
我以缄默回应殿下的提问。这就是我的答案,万望见谅。
殿下接收到了我的意图,也随之闭口不再言语。
和不熟稔的对象陷入沉默,可说是世上最浪费时间的行为。为了随手了断这段无意义的时间,我试着逗王太子殿下开心。毕竟我姑且也是贵族之一,对如何讨人欢心颇有些心得。
「罗伯特殿下无意争夺王位,将来会登基为王的人是殿下您。」
「……我做不了国王。」
失败了,我不该做自己做不惯的事。
而且还不慎问出了自己不想问的问题,他不会再要我「忘掉」吧?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演变为长篇大论,我在心里暗暗咋舌。
殿下说出口的话语果然不出所料。
「我因病将命不久矣,医师说我只剩下两、三年可活。」
接下来就是无关结果的比拼了。
王太子殿下来日无多。身边人得知此事,会暗地里可怜他?甚至是嘲笑他?抑或是转而巴结他的胞弟罗伯特?
胞弟是否也知情,如今正稳健地壮大自己的势力?
纵使一个人再出类拔萃、再有所成就,若是时日无多也就无济于事。世间的一切将失去色彩,显得毫无意义且荒谬至极。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兴许会认为死亡并不可怕。
我注视着制服上的袖扣,试着熬过这段时间。
我想起一件事,这件制服上的扣子快掉了。
我记得扣子摇摇欲坠已有半年时间,但我总是忘了这件事。用以固定的丝线越来越少,感觉很快就会彻底脱落。
眼下正穿在我身上的藏青色制服,通常要请兼任骑士团和训练场职务的教官同事帮我混进骑士团的待洗衣物里清洗,但我却老是忘了通知。
我日日随身携带候补生的制服以掩人耳目,奈何每次带回家时总是纤尘不染。老实说,我最近总觉得父亲指不定已经知道内情了。
不过知道了也无碍,对方刻意佯装自己不曾察觉,我也该若无其事地隐瞒此事,如此才算应有之礼。
哎呀,失礼了。这段时间委实太「无聊且无谓」,让我不禁思考起其他事情来了。
他只是心中不安而已。由于自我意识过剩,导致他情绪不稳定罢了。
这种现象在青春期的同龄孩子身上屡见不鲜。
任谁都会如此,好比在车站跌了一跤时,当下会觉得周围的乘客在嘲笑自己,或者担忧好友背地里肆意诋毁自己。
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