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已经坐上餐桌的父母,抬头看走入客厅的我,回了句早上好。
电视开着却无人在看,新闻播音员的声音叽叽喳喳。窗帘的缝隙间漏下了明亮的光,我拉开帘子,刺眼的晨光照了进来。秋雨连绵,久违初霁。
“早饭吃吧?烤了柳叶鱼,要几个?”
“都要!我要大吃一顿!”
虽然向来不太喜欢放入了洋葱红薯、材料又五花八门的味增汤,但吃了之后才发现,还是自家的味道好。口感绵细而叫人怀念的味增里,红薯将烂不烂,洋葱被切成了薄片。带有鱼子的柳叶鱼,蘸上橙醋再吃,也是一如既往地下饭。自从回家以后,饭量就肉眼可见地增长了。
“逢衣,真要出去住吗?你房间还跟以前一样留着,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父亲的话使我很开心,但我笑着摇了摇头。
“没想到你真的和男友分手了。本以为就是小吵小闹,最后肯定会和好的。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们,还计划着最近和你爸,我们全家人带上丸山一起去吃顿晚餐。丸山人挺不错的,就没办法再重新和好了?”
让我意外的,母亲对我和飒分手的事很受打击,至今犹觉遗憾。
“我倒是很不喜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一起吃饭,逢衣,你能这么快分手,真是帮大忙了。”
“哎,孩子她爸,怎么说话的。”
“好了,孩子她妈,这都是他们当事人之间的问题,能有什么办法。逢衣,听说你和男友分手时,我还一直担心你会多么失落,看你这么精神,我也放心了。”
这话听来不近人情,但我知道,父亲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使我放松心情。
可对着犹不能释然的母亲,以及像是认为事情就此全部结束,转将目光投向电视的父亲,我终于还是没有那份勇气,去提及彩夏的存在。
如果告诉父母自己有了对象,也许他们会盘问起我和飒的情况,但终会释然地说一句:“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性急的母亲则会接着催促:“到底到了适婚的年纪,这次一定要修成正果。”可是,倘若知道那个对象是女性,他们又会如何呢?这般如往常一样平和的早餐时光,会不会转瞬间就支离破碎了呢?无论父亲还是母亲,他们尽可能平稳地生活至今,骨子里根深蒂固着,如今的幸福都归功于这种生活方式的观念。他们常说,天大地大,我家最大。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我,确实度着平和、悠然、幸福的生活。因为有认真而不间断的努力,才有了南里家平静安宁的延续。那句可能一瞬间扰乱这份平稳的话语,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我害怕看见母亲病倒,也害怕看见父亲那犹如未闻的拒绝姿态。
“那个照顾你的朋友,代我向她问声好。还有人家也有自己的情况,别呆太长时间了。”
“嗯,我知道了。”
于是,我寄住到了彩夏家里。暂时带回家里的行李,也全部搬进了彩夏家。彩夏瞥一眼精疲力尽的我,欢欣雀跃地拆封纸箱,将里头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到浴室、卧室之类的地方,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把我的行李全都融入了自己的家。
“找到房子后,我会立刻搬出去住,在那之前,就先打扰了。”
我入睡前如此说着,低下头,她在套着为我准备的枕芯的枕罩,说:“你找到房子了,下回我也搬过去。你去哪,我追去哪。”
用一种无戏言的表情。
与彩夏同居的一个月后,我联系真奈实,她如所说的那样,把孩子托付给父母,然后风尘仆仆来到东京见我。我和飒分道扬镳的结局,似乎让她遗憾非常。
“到底是谁,拆散了你们?明明以前看上去那么恩爱。你从高中开始对丸山学长的爱恋得以成真,我还暗自感动了一把呢!”
“最近遇上一个人,然后我就真的薄情地变了心,于是变成了这样。我伤透了飒的心,可能终有一天,我会因此遭受报应吧。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过,我是个这么差劲的人。”
“真赖皮。你自己都那么责怪自己了,我还怎么说你坏话。”
“不好意思。”
真奈实轻轻戳着我的头,说:“但是,谁叫人心这种东西并不单纯,总是运动着的呢。也许,变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那你们是怎样一番过程分手的?”
“某人和我告白,我也喜欢上了那个人,就和飒分手了。”
“这样么?再稍微三思一下不行吗?就那么肯定不是被那个告白的人煽动了情绪?”
“我这个人吧,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可不会因为被人说喜欢,就情绪上头。也因为这样,这次想抵赖都不成。”
她束手无策似的一声叹息。
“说起来你现在住哪儿呢?已经没和丸山学长住一块儿了吧?”
“暂住在朋友家。”
“都分手那么久了,还住在人家家里啊?房子这么难找的吗?”
“没有,已经没在找了。那个朋友住着一间大房子,问我要不要一起住,所以我就付了房租,当个租客了。”
“就是说,合租?你明明也不是冲这个才选的房子啊?我觉得吧,这样时间一长对彼此都会造成负担。你还是改天搬出来一个人住比较好。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一直形影不离地住在同一屋檐下,换作是我,我肯定感到窒息。”
“你说的也是。行,将来我会再考虑一下。”
即使是真奈实,也绝对想不到,我的同住人为了不让我离开,甚至藏起了我的行李。
“慎重起见,我问一句,你那个朋友,是男的?”
“怎么可能。女的,女的。”
“吓我一跳。我还在想,你要是转眼就换了对象可怎么办。毕竟,就算喜欢上了别人,也需要把握一定的分寸嘛。”
我渗着冷汗,作出了一个笑容。
乘上新交通百合鸥,沿着东京湾经过码头,到达台场车站。由于是平日,台场人影稀落,我们走过富士电视台的高大楼宇,穿过百合鸥高架桥桥底,在自动售货机买完热饮后,回到了海滨公园。我们手牵手踱着脚步,路上没有人为之惊异,都神色镇定地与我们擦肩而过。也许,两个男人还会稍引人侧目,但两个女人,不过是被视作关系友好的朋友罢了。
可以临岸而行的公园,沿海岸线直往远方伸展开去,我们在木甲板上散步。海风习习,料峭湿冷。我和彩夏一边行走,一边各自喝着罐装咖啡和玉米浓汤。略走在前面的彩夏,脖子围着一条五颜六色、花样繁杂的长围巾,穿着一条厚厚的黑色紧身裤,和一双长筒皮靴。从斜侧面看去,弓形的眉,高挺的鼻梁,略微隆起的脸颊,协调在一起,很美。当她费力地去吃罐底的玉米粒时,鼻子蹭到了汤汁,我替她擦去。等有所察觉时,新的一年已经到来,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和彩夏的距离比去年更为接近了。
夏日门庭若市的海边咖啡屋和帆板租赁店,如今也关了门。从我们身旁走过的只有遛狗的当地居民,而非游人旅客。风平浪静的冰冷海面上,行驶着外观类似《风之谷》王虫的水上巴士,海鸥在天幕下蹁跹回翔。彩夏偏离甲板,踩着沙滩往大海的方向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由于穿着普通运动鞋,每走一步,沙子就往鞋里跑,等走到距离海岸不过一米左右的地方,我坐在沙滩上,脱下鞋子,歪着鞋倒出里头的沙粒。彩夏轻闭了双眼,面朝大海做着深呼吸。对于最近一直忙于工作的她来说,这次是久违了的外出。
“逢衣,你竟然喜欢台场,真意外。”
“是么?我上学时做过兼职,就在这座公园附近的少年宫。虽然远,但我想在能看见海的地方工作,所以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