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泼洒油漆的鲜艳蓝天,白球划过圆弧飞着。第四堂课,身穿体育服在操场上的学生们仰望打高的球,彼此大声说着:「往那边去了喔!」预测会朝右边落下,只要守右外野的御仓深冬接到球就三人出局了。
但深冬仰望着天空,甚至没举起戴手套的左手,只是站着发呆。球就在她身边落地,终于回过神的深冬慌慌张张追上去时早已太晚,球边弹跳边滚远,「喂!」、「在干什么啦!」,班上同学的声音从背后刺痛深冬。好不容易追上球握紧时,宣告下课的钟声响起。
中餐时间,学生各自移动到喜欢的座位聊天,吃着甜面包或便当,四处爆出爆笑声或大声的聊天声。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胡闹撞上门或墙壁的声音,吵到明明只距离一公尺却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十几岁孩子们爆发的生命力让教室就快要爆开了。
深冬边咬下上学途中在超商买的炒面面包,对平常一起吃午餐的同学抱怨。
「社团也就算了,体育课没必要那么认真吧。」
「别在意啦,我也是随便挥个棒结果被山椒骂了。」
坐对面的广川随意带过,吃着便当里的肉丸子。山椒是学校的体育老师,也是他们班的副导师菊地田。学生时代是体操选手的菊地田,常指着自己娇小的身体说:「山椒虽小可是相当呛辣呢。」所以学生都叫他山椒。
深冬现在的午餐伙伴是广川和箕田,升上高中才一个月,位置照五十音排序就坐在附近的关系,就这样一起吃中餐到现在。但深冬内心想着:「也差不多要解散了吧。」目前也只是顾虑彼此而没办法「第一个离开」而已,明天开始放连假,放完假后或许会完全不同。喜欢漫画的广川,最近似乎在班上找到能变得更要好的人,现在也厌倦了体育课的话题,三不五时凑到隔壁小团体里,说着深冬和箕田不认识的漫画角色。而另一方面,箕田和两个不喜欢运动的人在一起也很不自在。她从小学一路打排球到现在,就连坐在位子上也不自在地弯曲身体。箕田发现深冬在看她,尴尬地别开眼,但这种态度反而让人更在意。
「什么,怎么了吗?」
「没有……啊,刚刚的垒球啊,你为什么发呆啊?有烦恼吗?」
「啊啊……」
这次换成深冬别开眼了。
体育课打垒球时不小心发呆是因为她在想事情,如果不是那样,她至少能装出努力想要接球的样子,也不需要自找麻烦被说教。但深冬连装样子也忘了,她这阵子一不注意就会回想起一周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怪事。
曾是书籍搜藏家的曾祖父建造的书籍之馆「御仓馆」,收藏其中的书籍遭窃而发动「书籍魔咒」,深冬进入被关在故事牢笼中的小镇追捕小偷。
深冬试图让自己以为那只是场梦。因为当她回到家中打开背包时,应该被她带回家的《繁茂村的兄弟》——也就是诅咒世界的原型——突然消失,不仅如此,一觉睡醒后也开始觉得那个世界肯定是场梦。隔天,深冬顺便绕去看御仓馆的状况,见到醒过来的昼寝,但她也没特别表示什么。
「谢谢你送烤鸡串来喔。」
昼寝悠哉地说着,接着问她住院中的步梦状况如何,让深冬觉得讲出「长出狗耳朵的白发少女突然出现,逼我看书,小镇变得好奇怪。夜空是只大黑猫,还下起珍珠雨。」很丢脸。我已经不是会把晚上做的梦说出口惹大人笑的小孩了,深冬如此一想,只能对姑姑说:「我今天也会买点东西送来给你吃。」
即便如此,仍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反刍那鲜明留下的记忆。刚刚也是,把在高空划出抛物线的白球与变身成白狗的真白重叠,让她无法动弹。
在那个世界中,深冬从突出云端的银之长竿尖端救下小黑猫后,脚一滑倒立刻下坠。但多亏变成狗的真白急速下降追上来,她才平安无事。如果是梦,就算坠地应该也不会死,总之,现在闭起眼睛也能回想起那真实感十足的美丽的白。柔软毛皮的触感也清楚留在手上。
那女孩是谁?是自己脑袋创造出的,只存在梦中的幻觉吗?
下午上课时也不停想着这些事,班会时间钟声响完走在走廊上时,有人从后方拿资料夹轻轻打她的头。生气转过头后,只见山椒,也就是体育老师菊地田站在那。
深冬边在内心咋舌「这家伙,因为是学生就随便乱打人」边问:「有什么事吗?」山椒晒黑的脸搭上亮白牙齿,露出几乎让人听见「嘻嘻」笑声的灿烂笑容,彷佛日光灯在近距离点亮。
「你从刚刚就不停发呆耶。真是的,明明是道场的女儿,也太没专注力了吧。」
多管闲事,我又不是自愿有个柔道家父亲。深冬搔搔后脑勺刚刚被敲打的部位,头发跟着凌乱。
「你父亲的状况怎样?」
「嗯,还可以啦。」
「我明天会去探病,是读长町车站前的医院对吧?」
「呃,为什么?」
「……别说『呃』啊,老师也是会受伤的耶。在柔道上承蒙步梦先生许多关照,我明天也有事要去读长町。」
道场师傅的步梦用地区贡献的名义,每个月会为小学生开设一堂免费的柔道课,也会以特别讲师的身份到高中的柔道社指导学生。深冬的高中也是其中之一,也能理解体育老师菊地田想要去探病,但深冬想着要是他问起「你也会一起来吧?」该怎么办,不停思考怎么推辞。再怎么说明天开始放连假,连假第一天还要看到老师也太烦了吧。
就连菊地田也察觉到深冬的心思,无奈地手扠腰。
「你放心啦,我不会要你和我一起去。我和三木两个人一起去,都是大人了,当然知道该怎么去医院探病。你好好享受连假吧。」
「那还真是……咦?三木老师?」
「我们上午得去读长町的艺术厅视察,你别看他那样,他是个大路痴,所以我得带他去。」
三木是学校的国文老师,隔壁班导师,和深冬除了国文课之外没任何交集。将近一百九的身高,脸色苍白,一头老是扁塌的油腻长发,完全没有英气。而且他上课时每隔十分钟就会叹一次气。这样的三木,和身材矮小剃平头的黝黑菊地田,外貌和个性完全相反却很合得来,常常看他们在一起。
但有点让人在意,为什么国文老师和体育老师要去视察艺术厅?而且还是到深冬居住的地区去……深冬就读的高中位于读长町隔壁的曾场市,平时都会使用曾场市内的设施。菊地田接着用力点头:
「啊啊,三木是文艺社的顾问啊,下一次我们要和读长高中共同演出朗读剧,所以要去视察。」
原来如此,如果是和镇上的高中合作,那也能理解这位体育老师特地前往读长町的理由了。但听到文艺社的瞬间,深冬的心一口气降到冰点以下,身体也一步一步往后退。
「这样啊,那么,劳烦老师啦。我先回家了!请随意地去探病吧!」
「啊啊,喂!你起码帮我们跟你爸说我和三木明天会去看他啊,大概中午过后立刻去!」
有够麻烦。深冬吞下这句话,没诚意地回了「好啦」之后往鞋柜区走去。
对深冬来说,这世界最不想接近的就是文艺社。搜集了古今中外小说的御仓馆——因为三十年前的窃书案,御仓馆在祖母珠树的命令下禁止对外开放,只允许家人进出。所以身为御仓家一员的深冬,至今也有过好多次被想要进入御仓馆的古书爱好家及爱书者靠近,差点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欺骗的经验。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她小学低年级时,带着「喜欢古书的大姊姊」准备进入御仓馆时。深冬只是想要实现大姊姊「想看看御仓馆里长怎样」的愿望,但当时还在世的珠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