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的眼帘深处听见了雨声。
我不讨厌夜晚下起的雨,因为可以消除隔壁房间传来的隐约气息。
一整晚,白晃晃的灯光从门缝间流泄。像夜行性小动物般急躁的动作声,以及,敲打键盘的声音。喀嗒喀嗒喀嗒。执着,且给人一种得意感的声音无止境地响着。
我忍耐着想捶击墙壁的冲动,因为那些声音是哥哥还活着的唯一证明,所以不能制止。我总是这么想着,塞住耳朵劝自己入睡,雨声则会以水的薄膜覆盖隐藏这样的夜晚。
但是,我在睡意中发现,隔壁的房间并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墙壁的另一侧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再过去则是空无一物的幽暗。已经不在了,哥哥已经不在世上任何角落了。
悄无声息地,两条细长的影子迅速向这边伸长。
我赫然张开眼,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白色的天花板。心脏怦咚怦咚地跳着。
心跳慢慢和缓,我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房间,是我一个人独居的公寓,不是那个家。房内如水槽深处般安静。
我坐起身,耳朵轻轻贴在墙上。因为是边间,与床相邻的墙壁另一侧什么都没有,只有凉爽的壁纸触感,以及听起来遥远的雨声。
即使做了这样的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放心了,还是觉得恐惧。没有寂寞或悲伤的感受出现,让我的指尖越来越冰冷。
深呼吸,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正处于深夜与清晨中间的时段,必须再多睡一下。
——睡眠要充足,即使睡不着,也要将房间弄暗闭上眼睛。
新的雇主这么说,用藏青色的嗓音。
我将头重新安放在枕头的凹陷处,用起了毛球的被子包住自己。闭上眼睛,缓缓地吸气、吐气。
若有带着声音的梦,是否也有带着气味的梦呢?
我思考着这样的事,然后落入睡意中,不再继续做梦。
走上斜坡,每一天都上气不接下气。
胸前抱着的袋子里飘出刚烤好的面包香气,单手提着沉甸甸的高级超市纸袋,两样都是朔少爷指定的店家。不论是去个人经营的面包店拿预订好的吐司,或是走进不用塑胶袋,而是用厚实纸袋装商品的超市,都是久违的经验。这让我察觉到我一直没有好好挑选放入口中的食物,而是只以手边有的东西凑合着果腹。
昨夜的雨在道路上袅袅蒸发,就像浴池般湿热,背包闷住的背后汗湿了一片,我边走边以绣球花的色彩让眼睛降温。
穿过树丛,迅速横越高级住宅区,进入森林中,迟钝的振翅声掠过耳边。
从挂在生苔木门上的邮箱中取出包裹,穿越木门,在石板上踏出叩叩声,往洋楼前进。每当看到那庄严的建筑身影,总是让我抬头挺胸。
我踩着石梯站在玄关门前,朔少爷有给我钥匙,但门经常是开着的。我推开拱形的沉重门扉,肩膀滑进大门开启的缝隙间,勉强不用放下手中的物品就进到屋内,我走过擦得洁净光滑的走廊迅速往里面的厨房前进。
从代替收纳柜的细长收纳棚架上拿出棉制衬衫长洋装及围裙,走向洗手间,用绕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干全身的汗,换上洋装及围裙,重新绑好头发。我闻了闻脱下的衣服汗湿的地方,但还是不明白有什么味道,但光只是穿上朔少爷提供的衬衫长洋装,感觉就像风吹过一般凉爽,或许是充满这个家中的香味的关系。
与厨房相邻的宽敞空间里有一张原木制的大餐桌,这间房间的窗户面对着源叔整理的园子,只要拉开窗帘,就会洋溢充足的阳光及鲜翠的绿意。餐桌上放着朔少爷留下的讯息,说是讯息,其实是食谱菜单。今天早上是「草莓薄荷汤」,朔少爷的字如发丝般纤细,最后还写上了「水煮蛋」。
我从厨房的后门走到外面,叫住早早开始工作的源叔。
「早安。」
「早安,小姑娘。今天要什么?」
晒黑的脸转向我,看见源叔的笑脸,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好好传达给他人,让我安下心来。
「薄荷,谢谢。」
「哪一种薄荷?胡椒薄荷?绿薄荷?还有日本薄荷和苹果薄荷喔。」
「要和草莓一起煮。」
「甜的吗?那就是绿薄荷了。那边浅绿色,锯齿状叶子的就是了。」
我拨开植物丛,往源叔所指的方向走去。地面很柔软,我蹲在茂盛丛生的薄荷旁,摘下充满弹性的嫩叶,清凉感与若有似无的甜香味飘了上来。我还采了柠檬香蜂草,向源叔道谢后回到厨房。
我将刚买回来的草莓和现摘的香草一起清洗,把装满水的锅子架在瓦斯炉上。开火,用筷子旋转白煮蛋,直到锅底冒出断断续续的气泡。在玻璃水瓶中装满水和冰块,放入切薄片的柠檬与柠檬香蜂草,和玻璃杯一起送到餐桌上。
摘下草莓的蒂头,按照食谱所写的那样,和砂糖及水一起加进牛奶锅里,煮到发出咕嘟咕嘟声后,将一半的草莓轻轻压碎,再倒入一些白酒。在草莓的颜色融进液体时加进些许柠檬汁,瞬间更添汁液的光泽,如宝石般透明的红。我切碎薄荷叶加入,在冒出泡沫渣之前关火。
「嗯,时间刚刚好。」
背后传来声音,我已经不再被吓到了,在按照指示制作的料理即将完成之际,朔少爷就会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从二楼下来。他穿着平日常穿的宽松白色长衬衫。
「暂时静置让香气更融合。」他一手拿着玻璃杯,然后在牛奶锅上盖上盖子,「这叫做浸泡入味。」
我拿出面包刀将吐司切片,比起山形吐司,他似乎更喜欢方形吐司。朔少爷两片薄片,我则是厚片一片,用烤网烤到刚好上色后端到餐桌上。我们面对面坐着,享用简单的早餐。
朔少爷以指尖撕开吐司,浸在红色的草莓汤中。薄荷叶已经萎缩发黑了,我用汤匙舀起褪了色的草莓送入口中,种子在牙齿间挤压破碎,热呼呼的块状物体滑入喉中。
「比起浓缩的果酱,我更喜欢这种汤,趁热的时候把面包浸在里面。」
「还留有草莓的酸味呢。」
没错,朔少爷像在这么说似地点头。虽然加入了如小山般的砂糖却很清爽,薄荷和白酒的香气很俐落。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吃的甜面包那种挥之不去的甜味,那里面究竟加了多少糖?
叩,一声轻快的音响。朔少爷手中拿着白煮蛋,双手包覆着水煮蛋揉捏,连着薄膜剥开带有细微裂痕的蛋壳。我盯着他白皙修长的指尖,他微微歪了歪头。
「用绿薄荷是对的吗?」
我边问,边将白煮蛋敲在桌缘上,我没能掌握好力道,蛋壳迟迟敲不开,敲了两、三次。和朔少爷优雅的举止完全不同,只有我一个人显得手忙脚乱。
朔少爷丝毫不在意,慢慢地点了点头,白煮蛋的顶端消失在朔少爷的口中。薄唇。渺无声息吃饭的样子让我想起哥哥。不,我几乎没看过他吃饭的样子,我看到的只有放在走廊上的空餐盘,容貌也全无相像之处,但只要看着朔少爷,有时候哥哥的身影就会掠过我的脑海。
「胡椒薄荷和绿薄荷有什么不同?」
我问道,朔少爷在吞下口中食物后才回应。
「成分完全不一样。绿薄荷的芳香成分有香芹酮和微量柠檬烯,柠檬烯是柑橘类的皮里带有的成分;相对地,胡椒薄荷的主成分是薄荷醇。你应该有听过薄荷醇这个词吧?」
我正想回答,朔少爷轻轻地闭上了嘴,又出现了什么也没在看的迷离眼神。
接着,他浮现出微笑,「来得正好呢。」
几分钟后,车子的引擎声接近,感觉停在了洋楼的正前方,然后玄关门被粗鲁地打开。咚咚咚,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