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拇指般粗的芦笋,拿在手中有沉甸甸的份量感,就算以流水冲洗,它依然如不知湿身为何物似地,昂首挺着穗尖、弹开水珠。我用削皮器剥着已切掉数公分的根部,用菜刀尾端摘下淡褐色的三角鳞片叶。
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它的绿色没有任何杂质,看起来浅褐色的三角鳞片叶则带着些微的紫色。
「不要水煮,用煎的吧。」朔少爷边拆纸箱边这么说。从北海道送来的芦笋有绿有白,一根贴着一根插在偏大的玻璃杯中,在厨房里放得到处都是,简直就像专卖芦笋的花店。
「要煎到带点焦黄喔。」
朔少爷又说了一句之后,我才发现我还没有回答。「对不起。」我从流理台下方拿出铸铁平底锅,单手拿铸铁锅实在太重了,我的肩膀歪了一边。「小心喔。」即使会出言关心我,朔少爷也绝对不会触碰我。确认平底锅在炉上摆好了之后,朔少爷就从冰箱里拿出泡着柠檬香茅的水瓶,端到餐桌上去。
我觉得有点怪,伸长脖子看了看水瓶,原来我忘了放柠檬片进去。
今天做什么都不对劲,我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集中精神在平底锅的火焰大小。
朔少爷和平常一样,烤得脆脆的薄片吐司两片,上面叠着煎到焦黄的芦笋和太阳蛋,配上百里香调味的烤番茄,胡椒则各自现磨。端到餐桌,一边欣赏着雨停的园子,一边享用安静的早餐。
「很抱歉,我忘了在开水中加入柠檬。」
我递出放着几片柠檬切片的碟子,朔少爷却回道:「不,这样刚好。」然后专注为一根芦笋撒上岩盐。
面试时我觉得朔少爷似乎是个神经质的人,我警戒着他可能是那种严格遵守自己订下的规矩,并且要求身边的人也要遵守的类型。不过朔少爷虽然个性极度纤细没有错,但也有弹性的一面。
我又想起了哥哥,他从不改变自己的习惯与作风,与其要配合外面的世界,他选择了窝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从小就严格遵守自己决定好的规矩,只要发生预期外的事就会歇斯底里。因为重度偏食,他的皮肤总是很粗糙;我们并排的床垫,只有他的每次都拉得整整齐齐,连四个角落都不放过;棉被或毛毯也是没有任何歪斜地对齐床垫,枕头正确地摆在床单中心线。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哥哥就是不这么做便无法入睡的孩子。明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枕边,上面再轻轻摆放眼镜后他才会闭上眼。眼镜散发出寒光,彷佛在说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紊乱。
「你不吃吐司吗?」
朔少爷沉稳的声音把我从记忆深处拉回来。
「啊,对……」
我感觉他在等我继续说下去,于是我谨慎地开口:「今天你托我买了司康。」
「我擅自在内心期待着是否有点心时间,所以刻意吃少一点。」
「还真是精明呢,」朔少爷笑了。
「今天有特别的客人来访,所以我想奢侈地喝个下午茶。」
其实我是没有胃口,但却撒了个小谎,讨厌谎言臭味的朔少爷似乎没有察觉,迳自在吐司上涂着奶油。看来这种程度的谎他闻不出来。
我不是在测试他,我边对自己辩解边用刀子切开芦笋前端。是深绿色的味道,也带有甜味,柔嫩的口感令人惊讶。
「听说要用煎的,风味才不会跑掉,不过用煮的颜色比较漂亮。」
「好好吃,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我对芦笋的印象只有那是为便当增添色彩用的蔬菜,没想到只是煎过就能成为大气的主菜。我用刀戳破半熟的太阳蛋,在穗尖沾满了蛋黄。
「有些人吃了芦笋之后尿味会变臭。」
「尿吗?」
「没错,虽然有国外作家写说那是很棒的香气,但有些人闻起来像是鸡蛋或腐烂洋葱的异臭味。」
因为他没问所以我刻意不说,不过其实我从来没意识到吃完芦笋后尿的味道。
「芦笋含有一种叫『芦笋酸』的物质,经过消化后会产生含硫化合物。」
「所以才有人觉得像蛋吧,因为温泉也有一种类似蛋的味道。」
「对,不过有一定数量的人无法感受到那种气味。就我的经验而言,闻不出这种味道的人反而占多数,似乎是基因的关系,还出现了芦笋嗅觉缺失症这个词。」
「那我也是嗅觉缺失症吗?」
「如果你闻不出来的话那就是了。」
朔少爷用撕成小片的吐司沾起从戳开的番茄中流下的淡红色汁液。以结果来看,不但暴露出自己的尿液味道,还被说是嗅觉缺失症,这是一段皋月听了以后很可能会气到两眼昏花的对话,但朔少爷就像在谈论天气一样继续说道:
「不过闻不出芦笋尿味也不会有什么困扰吧。」
「……呃,是呀。你说那有股臭味吗?」
「说有很棒香气的国外作家文章中写着把尿瓶当成香水瓶了。」
「意思是每个人感受不同吗?」
我将最后的芦笋切成四等份放入口中。
「嗯,大家闻到的都不一样,即使用气相层析法以科学方式分析成分,会有什么感受还是每个人都不同,而且经验也会影响气味的感受。」
我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老师,你除了芦笋以外,还可以从尿液中闻出其他东西吧?」
朔少爷没有停下动作直接回答:
「是呀,像是大蒜或咖啡之类的很好懂,不过我还可以知道除了食物之外的事,像是健康状况。因为我的尿味都在预料之中,所以真要说的话,我会对他人的尿液味道产生反应。」
「连他人的都闻得出来吗?即使已经冲水了?」
「就算冲过水也会残留在空气中,所以才会有厕所除臭剂呀。」
我在内心发誓,从现在起我一定要在朔少爷之后上厕所。「感觉我才是有缺陷的那个人呢。」他温柔地笑了。
「比起这个,在吃饭时聊尿的话题,这种丝毫没有敏感度的地方才是问题吧。」
粗哑的声音突然落下,新城靠在敞开的门上,我完全没注意到他进来了。朔少爷不知何时已经察觉到了,头也不抬地用指尖撕开第二片吐司。
「多亏你很用心地维护这个家,所以就算新城粗鲁地走进来,门铰链也没有发出声音,地板也不再嘎吱作响。」
「拿去。」新城将白色的箱子放在一脸淡然的朔少爷面前,里面塞满了深红色的玫瑰,颜色和房东太太的爬藤玫瑰很像,但稍微偏粉红一点,花朵也小了好几圈。不带茎也不带叶,只有带着花托,强烈且华丽的色彩让周围之物相形逊色。
「照你希望的,早上刚摘下来。」
「我知道。」
朔少爷满足地眯起眼。「啊啊啊,受不了,我几乎没睡,都要吐了。」新城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他的声音沙哑,还有一股烟味混杂着些许酒精的味道。
「这是上一次的惩罚。」
「好啦好啦,我知道。一香小妹,这杯水可以给我吗?」
我起身去拿干净的玻璃杯。「吃了这个吧,百里香对宿醉很有用。」朔少爷建议新城吃掉剩下半个的烤番茄。
「烤梅干配粗茶※也很好喔,我来泡吧。」
注:原文为「番茶」,指用比较成熟的老叶制成的茶,风味较不及以嫩叶制成的「新茶」。
「不错呢,在热水中加入百里香一起煮的话就能出现和洋兼蓄的效果。」
「也太随便了!」新城大叫。感觉他一来气氛就会变得轻松,我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走向厨房。
隐约可以听见两人的对话声。「说是想制作少女的香味。」「还真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