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炼狱的虚神 上 第二章 有刻印之人

围坐在十崎家餐桌前的四个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即便如此,鸦木梅洁尔和仓本绊还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吃得开心起来。

桌上是夏季风,摆放着挂面、以及大盘夏野菜的炸什锦和茄子、南瓜,一大盘用牙签固定的洋葱面炸明虾。边上短小的绿辣椒,为了不让梅洁尔碰到而堆在一边。不过还是觉得油炸食品太多,为了保持平衡在小钵上配上了拌菠菜。

十崎家的饭桌上,自从绊来了之后有了戏剧性的提升。她以「为大家做饭很开心」为由,每天都在考虑新的菜单。一副围裙打扮在厨房麻利地转来转去的样子,看起来随时都可以嫁人了。

仁在天麸罗的盘子里,倒入好些萝卜片。只有不喜欢带辣味的野菜的梅洁尔,用绊自制的酱汁。

「老师,这个给人家。」

梅洁尔兴致勃勃地盯着不太熟悉的食物,抓起绿辣椒放进嘴里。然后就这样,紧闭着眼睛露出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看来选中了辣的。

「还好吗?可以吐在这里哟。」

「你以为人家是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太没礼貌了。」

小魔女倨傲地回绝手中拿着卫生纸担心的绊。

「没必要照顾人家。你以为自己是妈妈吗?」

「喂,用不着说到那种程度吧……」

「老师不要说话!」

举起杯子,咕嘟咕嘟灌啤酒的青梅竹马十崎京香,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一家之主,别跟事不关己似的喝酒啦。」

「因为啊—,虽然仁可能不知道—,每天都是这样的啦—。」

换了一身便装的京香,从萎靡不振的样子已经完全难以想象和聪明的《公馆》事务官是同一个人。

「作为年长者,想个好主意之类的。」

「我才不要呢。不管偏袒哪一边,我都变成坏人—。」

酒鬼的视线,朝每人定量的面炸明虾看去。绊不会喝酒,所以不会准备下酒菜。话虽如此如果提出要求说「喜欢这个」,她便会倾注爱心做很多。似乎是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平衡感觉就会颠倒的性格。脸颊染上一抹樱花色,一边哼唱小曲一边制作两大盘亲自下手的饺子,想要接受这份爱心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是吗。不过,其实这样也不错啊。」

仁认识到自己也泄气了。京香也好仁也好,今天能围坐在桌子前的这段时间,是无可替代的安稳。

今天,红莲•阿扎雷讨伐失败的《协会》,谋划了不顾一切的对策。给日本政府提出庞大的援助,作为交换要求《公馆》将管理下的所有魔导师投入到红莲的讨伐中。也就是所有的刻印魔导师,以及就连逮捕的公馆也有权利处置的像圣骑士艾蕾欧诺露•娜绀的魔导师也包括在内。已经达到精神不正常的程度。

政府方对这份申请的处理可想而知。今天,被市区附近的居民听见的魔法引发的声音,就以大楼工事引起作为掩饰。浅利卡茨的越狱问题不会追究实行犯《人偶师》的上层,想必也会全面协助《协会》。作为政府机关的魔导师公馆,成果并不是减少魔导师的死亡。尽可能的从《协会》提取有用的物品。像这样悠闲地一起吃晚饭的时间,不会持续多久。马上,《协会》和公馆动员全部力量,只对《接近神的男人》红莲•阿气雷一人发起战争。

不论最终是那个男人死,还是《协会》、公馆的战力消耗至尽,尸体将会堆积成山。想到像今天这样一起吃饭的人,今后有可能会死,一醉方休的想法都有。

握着玻璃杯,一口气将冷冰的啤酒灌入喉中。如果是一杯就能醉的烈酒就好了。

「怎么?不能喝酒哦。你只能喝大麦茶。」

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梅洁尔的视线紧盯着凝结着水珠的玻璃杯,然后学着仁就在刚才做的那样一口喝干大麦茶。随着鼓足干劲的声音把喝干的玻璃杯放下,他的学生闪烁着天真烂漫的瞳眸说。

「呐,老师、让人家不去战斗,是想让人家屈服之后再变成自己的东西吧?」

――――――自发性呼吸停止,心脏停止跳动,瞳孔扩大,脑波平坦化。

「武原先生,啤酒!」

在灵魂脱窍的五秒之间,仁注入玻璃杯的啤酒正大肆地洒在桌子上。

「什、什么!?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觉得老师和人家太像了。一会儿束缚一会儿放置的,互相给对方看到真实的自己,这种关系人家最喜欢了。」

就连放回桌子上也忘记,仁倾着瓶子不停地往玻璃杯倒,溢出的同时开始洒出来。

「武原先生,毛巾。」

绊热心地拿毛巾过来。

「谢谢,真是帮大忙了。」

「老师,又在看着绊的胸部!不是说没有人家就活不下去了吗?」

「不是、我说……我说啊……。虽然是那样说过。」

仁面红耳赤,竟抱住了头。这两个月由于经常发生关系到彼此性命的事情,自然就有一些浓厚的回忆,可是旧事重提起来真想挖个洞钻进去。然而,幼小的魔女,是个只有在追击变弱的对手时才会放光彩女人。

「还是说,跟人家只是玩玩而已吗?今后,老师要经常说些让人家感到惊喜的话,死命缠着人家,在耳边说私房话。想让人家开心起来吧。」

「唉—,那么由十崎家的主人做出判决。作为惩罚,仁的面炸明虾被我没收!」

「你说什么酒鬼。」

吵吵闹闹并且开心地吃完饭,京香心情愉快地去洗澡。绊在厨房洗餐具。

一边往取出的四个杯子里倒茶,梅洁尔静静地挤出一句话。

「人家,要和红莲•阿扎雷战斗。」

仁顿时屏住呼吸,将接到手中的温茶一口喝尽。产生一种胃被冻住的错觉。

「老师,知道的吧?《协会》的通知。就是那个『给相似魔导师红莲•阿扎雷致命一击的罪人,将免去所有罪名』。」

「不行。」

梅洁尔与那五十个刻印魔导师走向同一种末路,那种无比现实的想象令仁浑身发冷。就算伤害小魔女的自尊,也一定要断然不绝。

「红莲•阿扎雷的事情不要有任何牵扯。这次已经不是刻印魔导师职责问题,完全是战争。」

据与《协会》的使节同行的神和瑞希说,红莲•阿扎雷是为了向这个世界「行使正义」而来。对于《协会》来说,这个《地狱》是致命的要点。

《协会》的权力基础,是前往这个自然秩序安定的世界的通行权。然而,魔法使却因为恶鬼人口的增加,在很久以前就从表面舞台赶出。对研究基地的迫切需要之下,通过依赖地狱人的国家好不容易把确保的状态持续了几个世纪。魔法世界对《协会》的不满由红莲扬言的「正义」、也就是与适当的利益分配的要求挂钩,从政治上看来是自然而然的流程。

「什么意思?」

「红莲为了给予《协会》致命伤,来到这个世界。如果实验基地没了真的会很不妙,所以《协会》的家伙们现在才会这样不顾一切。」

通过恶鬼方的魔法史研究得知,从魔法世界通往这个世界的已经开启的《门》之中,《协会》能管理的如今只有日本一个国家。《协会》势力在欧洲和美洲等地区多个据点,主要在与这个世界人类的对立中失去。如果最后一个日本据点遭到破坏,虽然研究基地会分散至地球各地,但他们会失去与魔法世界的来往。

「就算受到攻击《门》也不会坏哦,因为是神人的遗物嘛。就算这样还是会演变成战争吗?」

「《协会》再这样削弱下去,会从利益中被抛弃的家伙,就是现在守护计划的中枢的家伙们。正在占尽便宜的时候,被人说明天开始要挨饿,那样当然会发生内讧、分裂。《协会》会产生动摇。」

红莲的挑战会让魔法世界燃烧起来,很可能会成为革命的导火索。但是对于小口、小口地抿着茶、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来说,完全不能理解权力的力学。

「既然这样,现在正是搏命的时候吧。」

「那是针对红莲和《协会》上层部。我们士兵的性命,只不过是为了战果而用完就扔掉的棋子。」

《协会》在这次红莲战中,打算把刻印魔导师的血和命当成子弹来挥霍。要求公馆把魔导师调到讨伐红莲,毋庸置疑正是为此。

不忍心对亲近自己的梅洁尔,说些消极的话。可是,去战斗的话会当成乌七八糟的小卒,如蝼蚁般死去。

「所以,你应该也知道这次不值得去参战吧。《协会》设下陷阱让五十个一级以上的魔导师用魔法进行攻击,结果红莲•阿扎雷用一只手就挡了下来,而且只是擦伤程度。简直是个怪物啊。以你的魔法,打不过他的。」

在仁看来实力差距十分明显。而且至今为止还没杀过人的她,即便是一亿分之一的良机向她微笑也不可能打出致命一击。

「别小看人家!人家也知道红莲

•阿扎雷很厉害。是个能在魔法史上留下名字的天才。」

「既然知道――」

「但是,那又怎样?」

自尊心很强的少女,傲然挺起小小的胸膛。

「在达到顶峰的人面前,如今又让我狼狈地逃吗?」

「你在说什么啊?输了就没命了。」

明明在克制自己不要发出没出息的声音,额角的血管却止不住的跳动。

魔法使与奇迹相连,与一个世界对峙。魔法即是孤身立于世界的中心操纵世界,所以魔法师中个人主义者异常的多。红莲遵从自己的正义对《协会》举着反对的旗号,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自己是魔法使」。同样对于梅洁尔而言,这并不是输赢的问题。如果是魔法使,挑战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呈现在人生中的幸运。

对于每天在生死边缘度日的刻印魔导师而言,世界最高等的魔导师就是。

――死也要死在最强的对手手中。

想到这里,仁不禁为那泥沼之深感到发颤。

「人家就直说吧。就算老师们阻止,除了胆小鬼没有人会听的。」

梅洁尔坚定的瞳孔正在说。这就是魔法使的生活方式。

「就算我说,千万不要去,也不行吗?」

不小心说漏了嘴。竟然利用少女对自己怀有的好意,觉得自己好没出息。因为仁觉得,男人永远不会知道理由的谜一般的那份幼小、认真的爱慕,被这句话玷污了。

幼小的魔女,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温柔和歉意一般露出微笑。

「就算这样,老师也不会给人家魔法之上的东西吧。」

梅洁尔知道,仁之所以守护她,是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是自己死了,仁真的会很难过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才会露出这样无比悲伤的脸。

「待在老师身边,人家,会变成废人。」

「才不是废人。梅洁尔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绝对不是白费的。」

「觉得,人家和老师“像”吗?」

突然,从仁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可怕的预感。梅洁尔在这个冒牌的家庭里,难道一直都是用演技的吗。梅洁尔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想过不让大人担心的方法。难道,背负着残酷命运的少女,其实依然还在注视着黑暗。

「魔法使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所以是“像”的。绝对是像的。」

听了仁的话,梅洁尔伸出晒得健康的双臂,如脱力一般大肆地趴在桌上。长长的黑发,在收拾干净的桌子上散开。

「……好吧。今天就这样勉强饶了你。不过,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哦。」

撒娇似地羞红脸颊,小小的淑女从坑式暖桌里探出赤脚。一心想忠实于面临死亡的职责,而他就是这样多次阻止了梅洁尔。自尊心很强的公主,也在渐渐地领悟到有人需要自己。但是,从上个月以来,仁和梅洁尔之间有一个重大的变化。

「在看什么呢?」

起居室的门口,正因为是深刻的话题才没有逃避的绊,慌张起来。

「啊、啊、啊,对不起!总觉得,或许,在想有没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洗完餐具之后一直待在这里的绊,也在渐渐地把这个十崎家当作一个家庭。但是,其实喜欢撒娇的梅洁尔,仅有的一丝温暖已荡然无存。

「我先去睡了。」

黑发少女站起来,从真心为自己着想的绊身边走过。淡蓝色的发带朝楼梯的方向离去。

「啊哈哈,又惹她生气了。」

绊想要缓解紧张的气氛,勉强露出笑脸。

「抱歉啦。梅洁尔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倔强了。待人可能苛刻了些,但是并没有恶意。」

「是我不好啦。因为太想要个妹妹就当成小孩子对待,把梅洁尔惹生气了。打扰你们的对话真的很抱歉。」

在十崎家彼此不停道歉,绊不禁觉得好笑,群青色瞳眸露出真正的笑容。温和的气氛,仿佛在仁心中的伤口撒上盐水一般刺痛。因为仁不禁觉得,如果按照梅洁尔所希望的用意来讲,他和绊才是“像”的。

第二天,不巧的是七夕的天空布满了云。

在御陵甲小学,通常会给每个教室分配一根小竹。但毕竟是六年级了,没有学生会把写上心愿的诗笺挂在上面。夹杂着做工精巧的彩纸,挂在上面的尽是些逗人开心的诗笺,以及不碍于优等生的装饰。

多半是唯一写上真挚愿望的鸦木梅洁尔,到了第三节课仍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尖锐的眼神,会让看见的人不禁说声「对不起」。

难得今天是七夕,决定以夏天的星座和天体作为话题的武原仁的课堂,尽管如此还是顺利地进行着。教室的气氛变得糟糕才能安静下来,也是相当奇怪的事情吧。

「织女座――也就是天琴座的一等星织女星,和牛郞座、天鹰座的一等星牵牛星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十五光年。以光的速度也要花上十五年,但是在宇宙中这也算是非常近的距离。」

一边在黑板上写着换算成常用的千米到底有多少的算式,一边为会不会只是自己的课太无聊而担心的副班主任,渐渐不安起来。

「好了,怎么样?虽然由于阴天今晚看不见星星,但是想着星星的事情就觉得很浪漫吧。」

六年一班的同学们完全没有反应。把温度设定成摄氏二十八度的空调在耳边嗡嗡作响,仁的背脊在不知不觉间冒起了讨厌的汗水。

「老师,这已经从讲星星跑到算数课上去了。」

一本正经的寒川纪子举起手,告诉老师。上个月的算数课上,讲得是有关速度、距离的。

强忍住哈欠的学生、发困的学生、注意力没在课堂上的众多脸庞。对此感到危机的本能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教室里虽然陷入危机,但是突然想活动身体也会感到困扰的。跟梅洁尔四目相接。即便是魔法世界,实际上天体等各种条件与地球是类似的。提个问题兴许会给予回答,于是试着把话题丢给她。

「鸦木。日本的七夕故事有趣吗?」

然而,幼小的女王就算听了课,也不会给出教师希望的反应。

「为什么织女,会喜欢上牛郎啊。一年只能见一次而已吧。为什么,织女还能如此痴情?」

「不,七夕的故事,并不是讲那种事情的。」

「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啪地一声巨响,梅洁尔的手掌拍在桌面上。

「听好哦,老师?两个人的问题,就算用骗来骗去的方式向后拖延下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居然把七夕一年见一次说成「骗来骗去」,但是仁的立场不能以一张困扰的表情作罢。不知是对织女的不自由产生共鸣,还是圆环世界的七夕故事充满血腥,梅洁尔正强求要跟《接近神的男人》红莲战斗。

「两个人确实没有解决问题。」

仁觉得,不论提出什么样的主张,大概都不能阻止她。正因为用欺瞒来敷衍根本问题,才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问题的原点。

少女明确地断言道。

「人家绝对不允许!明明不想这样,明明讨厌被关起来,为什么不去战斗?这样下去好吗?过了一段时间也许就不再痛苦了,但是那不就等于放弃了吗!」

「这并不是放弃。牛郎战斗了,就能获得与织女一起生活的世界吗?问题没那么简单。」

幼小的魔女,身为刻印魔导师还没完全沉湎于杀人之路,是因为京香和仁在公馆起了作用,让她度过普通孩子的生活。她还留在虚伪的家庭里,是因为考虑过在这里建立起真正的家庭而埋骨异乡的可能性。但最终答案仁也知道。自尊心很强的少女,除非产生了舍弃身为魔导师的一切的理由,否则不会选择《地狱》里的新人生。所以,跟梅洁尔生活的每天总伴随着不安的心情,不惜献上供品也想祈求阻止时间一般虚幻。

「老师,是个大人。在这种时候,一定会把被打败的可能性加以考虑之后才说出来。是啊,也许绝对会输。老师是正确的。但是,那份正确,能拯救现实中存在的织女吗?」

梅洁尔用祈祷一般真挚的视线看过来。仁不禁一颤。赶赴刑场的殉教者愿意接受一切的觉悟之瞳。他想到,自己已经被逼到不能再敷衍下去的地步。

目光转向立在教室后面的七夕装饰。因为笔画数太多写不好『鴉』字的梅洁尔的诗笺,挂在细竹上。只有梅洁尔一个人的诗笺上,写着血腥又认真的愿望。

《不能输。――鸦木梅洁尔》

暗自决定,逐渐把事实转达给她。梅洁尔全力以赴地说「喜欢」仁。为了构筑更像人类的关系,他也觉得必需从谎言中迈出一步。

「冷静地考虑吧,不管多么重要,那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用纯粹的实力问题是无法保护下去的。」

梅洁尔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冻结了。

「简直就像碍手碍脚的人。」

嘴唇直颤,少女眼角含着泪瞪着仁。

「……又没有拜托谁来保护!」

然后粗暴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已经跑出教室。六年一班的学生们,跟不上从七夕讲义开始的超展开而目瞪口呆。这样真的好吗,不安感马上涌上心头。也许被只不过想轻松一点的天真想法所限制、如果能当作没发生一样就好了――事到如今才自私地想。揭开堆积如山的欺瞒建造信赖关系、在对决前只能传达真相,用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

天瑞岬平淡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冷冷地回荡。

「叭咯叭咯叭叭昂~。……跟织女两个人被拆散之后,牛郎,只能一年见她一次。但是,如果选择战斗的话织女将会成为累赘,所以只能维持一年一度的状况。牛郎,真是个胆小鬼呢。」

仁无言以对。

《人偶师》绫名妮琳被流放至地狱的罪状是,利用相似魔术特有的洗脑术建立了八百一十四人的“家族”。作为前所未闻的大量诱拐犯,她受到严厉的裁决。相似世界认为,人类是用类似于神的姿态制作的“相似之物”,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如同兄弟一般感情深重。反过来说,对于污损人类的神圣轮廓的罪人极为严厉。在其中也能称为第一号人物的《人偶师》,在岁末的神判中认定为这一年罪行最重的犯罪者,作为《非相似(同胞)之人》举行流放至地狱的仪式。《人偶师》就这样成为了第一万四千四百八十九个刻印魔导师。

这已经是她迎来的第四个夏天。在这个被恶鬼们称为东京的城市里,没有魔法将会非常炎热。建筑物是随时都可以连接相似弦的长方体,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标准建筑。在“相似之物”之间会擅自同化的相似世界,是难以想象的景观。所以《人偶师》妮琳站在大楼林立的大街时,就像被关在快要崩塌的洞穴一般,难以镇定。

暗算红莲的计划失败之后,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妮琳不会再有联络。她的命运,已经到了尽头。刻印魔导师的战绩和出身背景被管理在《公馆》的黑帐(名簿)上,一旦犯罪黑帐就被遭到废弃,会当作犯罪魔导师来对待。正因为卡茨越狱时失去黑帐成为被狩猎的对象,《人偶师》在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东京。难以割舍“家族”也是原因之一。他们都太过于纯真,一个人难以生存下去。

就连浅利卡茨也回到欺骗自己的这座城市。作为红莲•阿扎雷的弟弟的原刻印魔导师在告别之际,头也不回的向《人偶师》讯问。

「我们的故乡是,什么样的世界。」

不了解相似世界,对于卡茨来说是件幸运的事情。被无限的力量所支配的世界中,没有饥饿也没有寒冷,跟地狱无法相比的充满了爱。每当回首时,甚至想埋没于过去的地步。

在远方的东边,升起比任何建筑物都要高的巨大橘黄色火柱。布置在地狱的《协会》支部中,经常从研究设施漏出的强大魔法会这样燃烧。不论多么强大的魔法,在面对这个有着超过一千万恶鬼的城市时,只有灭亡。

习性是个奇妙的东西。通过卷在脸上的绷带缝隙,妮琳每经过一个区域便会确认一下追兵。拿着水桶和舀子的中年男性,从旁边的公寓挠着屁股走过来。似乎以为脸上受伤才会缠上绷带而故意把视线移开,在马上就要傍晚的阴天下,开始为灌木丛中的绿树浇水。

幼儿园的公交车,通过车道。

「鸦木梅洁尔。对你来说,这里也是地狱吗。」

正因为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临死之前,想跟在《公馆》受到例外的优厚待遇的小罪人见上一面。就算是当了三年以上刻印魔导师的她是因为妒忌,在呵护中生活的魔法使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生活在这个地狱里,真的很想见一面。

妮琳的背后火星纷飞。奇迹破坏的魔焰,证明那里有魔法使。所以,身经百战的魔法使,不会盲目的依赖魔法追击敌人。

「啊啊、啊啊,太不谨慎了。」

时间就像在跳舞一样,在死与生之间跳来跳去。《人偶师》的生命还需要延期,于是用手按住帽子不让其掉下,奔驰在午后的街道上。未经训练的沉重脚步声,从她机敏的身影背后追过来。魔法攻击被消去时产生的魔炎,在背后轰然爆发。

「――――――!」

不符合《人偶师》之名的脚力,令追击她的刻印魔导师烦躁地用故乡的魔法世界语言大叫。

刻印魔导师们的不幸在于,作为魔法研究最前线的地狱《协会》支部,全都是优秀的精英魔导师。所以如果敌人想把作为巨大权力的权力底柱同时也是弱点的地狱支部攻下来,先必须排除相当多的精锐部队。也就是说,罪人们应战的外敌,都是些神音大系的神圣骑士团、敌对势力的超一流魔导师,比如像红莲那样的超越者。对于刻印魔导师来说,也许原来的同伴才是最容易猎杀的敌人。

《人偶师》一边把魔力释放到周围通过燃烧的魔焰试探恶鬼的存在,一边奔驰在住宅区。她正通过奇迹破灭的光,寻找能够遮掩视线的带围墙的无人住宅。找到符合条件的房子跳上围墙,利用身体在空中的时间,她利用右腕上的纹身和相似弦连接卫星转播用的天线,用力挥下胳膊。弥补相似魔术缺乏的跳跃力,《人偶师》纤细的身体飘了起来。就像接受红莲的活体操作之前的卡茨,尚不熟练的相似魔导师只能以自己为起点操纵对象物。高位的相似魔导师,可以以对象物为起点,通过反作用移动自己。

在空中肩膀受到仿佛被刺到一般的冲击,因热量和无力感而着地失败,跪倒在自行车旁边。身上裹着风的刻印魔导师越过水泥预制板,追上沾满花坛土尘的《人偶师》。是精灵大系的吗。扁平而没有特点的脸,披散的长头发因汗水而沾在额头的年轻男子。

「真可爱呀。明明那么瘦,屁股却非常cute(迷人)。看着你的屁股扭来扭去的样子,过了一段非常幸福的时间啊。」

大概是在跃入民房用地的一瞬间吧,手上晃眼的小刀盯上了她。用手触摸剧痛的根源,小刀的手柄立在那里。越过围墙时,从后面用魔法将利刃刺入左肩。用手帕擦拭沾在手上的血,坐在小小的廊子上。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手的男人,细瘦的手脚因兴奋而不自然地哆嗦,朝着妮琳的衣服下面,用抚摸一般的视线来回扫去。

《人偶师》绷带下面的眼睛眯了起来。据她所知,随时都有可能对一般市民下手的刻印魔导师,公馆不可能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解放在大街上。

「给你的屁股取了个小Honey-melon(甜蜜小甜瓜)的名字。早上好Honey-melon酱。……唔呣,抱歉哦,流口水啦。今天的早餐是通吃Honey-melon酱哟。在你的肉上刺入我的knife(小刀),剥开皮,一口一口把你的果肉吃掉。」

明明外面随时都有可能有人经过,背着阳光的黑瞳因升温而变得轻浮,杀人魔勃起的语言插进她的耳朵。当然是在明知卑猥的情况下,用地狱语中的英语。妮琳喘着粗气,觉得眼前迷失自己的男人很可怜。

「真可怜。你只能这样寻求爱吧。」

「把那个绷带摘下来。是漂亮细腻的face(脸)吧?」

住在这里的地狱人们,现在不在家。大概是想在这个狭窄的前庭,将她碎尸万段吧。似乎很在意手上的汗,来回换了几次手并擦拭上面的汗,青色牛仔裤的胯下鼓了起来。

男人濡湿的嘴唇扬起来的瞬间,尖利的小刀劈开淡暗色影子的大气。

伴随着细微的疼痛,妮琳脸上的绷带解开,掉落。遮掩轮廓的布团在地面上弹开,滚动。连同《人偶师》脸上的皮肤切成两段的布,亲自用双手把另一半扯下来。

「我,漂亮吗。」

皮肤感受到夏天的温风的同时,男人倒抽了一口气,全身僵住。

她的脸天生的从鼻子只有右侧比左侧要小十厘米。变形的头盖骨,上面的肉也扭曲,眼睛、鼻子和嘴唇仿佛被喜欢开玩笑的雕刻家按照恶梦的幻视配置了一般混乱不堪。

弯曲的下颌牙齿也参差不齐,仿佛从溃烂的尸体内侧突出的骨头一般,白白的牙龈很荒唐地向外凸出来。

利用魔法创建真正的“家族”之前,就连双亲也从未疼爱过妮琳。因为讨厌脸上的皮肤随着笑容向右拉去的感觉,惧怕自己走形的脸而不再表露感情。几度看着镜子绝望,并不断为不公平愤怒。自出生以来,没有一个看到妮琳之后表情还能保持自然的人。眼前的男人,也从心底嫌恶她的丑陋。就像所有人那样做一般,就像她自己在这世界上最憎恶一般。那一瞬的相似,被《人偶师》掌握了。

「啊、啊、呃、啊、呃……」

大脑边缘系因脑神经被制定相似而强制的被给予刺激,男人松开了手中的小刀。一直以来培育《人偶师》绫名妮琳的、不会被任何人所喜爱的孤独,现在被男人承受着。在不会被任何人观测的隐蔽处,不会因恶鬼的魔法消去而得到解放。妮琳为什么会特意寻找没人的房子跃进围墙的内侧,男人应该在跟进来之前事先考虑。

堕入地狱之前在故乡进行过数不清的杀戮的刻印魔导师,就像曾经《人偶师》做过无数次

的那样,开始挠破脸面。习以为常地割手腕的静脈、登上高层建筑顶层的日子,这些心寒的记忆和她心中的悲痛发出剧烈的悲鸣。

仿佛坠入出生之前的黑暗,杀人魔像婴儿般哭泣。忘记罪恶,忘记憎恨,忘记愤怒。崭新的瞳孔在恐怖中动摇。对于被相同的伤痕折磨至今的她,没有比这份泪水更可怜的。

展开双臂,妮琳温柔地抱住男人。解除脑神经中,折磨男人的相似魔术。

「真可怜。我会爱你的。只有我会爱着你的。」

仿佛在乞求一般喃喃道。

刺伤妮琳肩膀的男人呼吸紊乱,茫然地看着挠破、抓伤了脸的自己的手。然后不顾死活地想用手指刺入她的眼窝,又因逆袭而来的疼痛倒地翻滚。

神经回路已经通过魔法构成。再次投入孤独之井简直是易如反掌。为了从记忆的最坏部分,将作为合乎条理制造出来的幻影挥去,男人把她撞到一边。蜷缩着双手双足保护自己身体的杀人魔,《人偶师》不顾肩膀上的流血,再次用她的体温裹住。

「别害怕,乖孩子。我只是想,像母亲一样爱着你。我只是想,像母亲一样被你爱着。」

将刻印魔导师,从神经的牢笼之中解放。捂住寻求救助的嘴,《人偶师》再次陷入孤绝之渊。明明妮琳自己的命运早已到头,却又想要“家族”的矛盾沁入肋间。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怜悯罪人。

她的脑海中,闪现出砍死年轻女性之后剥开皮肤的记忆。由于极度兴奋,只把臀部皮肤贴在辞典的页面上。那是被切断之后又重新连接起来的,刻印魔导师的记忆残渣。利用相似魔术直接操纵对手的神经时,在追求变化的过程中自己的脑内反而相似于对方,这种逆流现象会时常发生。但是《人偶师》,即便看到何等异常、何等深重的罪行,也决不会退缩。

「寂寞吧?一个人无法生存下去吧?」

在原来的世界杀死二十二名女性的男人,正渐渐失去意识浑身痉挛。

仿佛在泥水深处纠缠不清一般,《人偶师》的爱情之线逐渐捕获罪人。

现在,杀人魔用焦点不能聚合的眼睛好像在求助一样环顾四周。因为,如同他的全部一般充满内心的孤独,已经不在侵蚀自己。

「乖,好孩子。不会在寂寞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人偶师》,再一次喃喃道。男人用怯懦地视线看回去。因为本能开始学习规则。选择正确的答案痛苦便会减少,选择错误的答案将会被坠入绝望之渊。

「……我、我叫、弗拉梅尔。」

有一瞬间,弗拉梅尔的目光追逐着掉在花坛上的小刀。作为他把规则弄错的惩罚,再一次把不会被他人喜爱的孤独污泥塞入嘴中。

仿佛在观望,连续几次脸被浸入水中快要溺死的样子。弗拉梅尔似乎也觉得,只有她的体温、可靠的身体感触才是救命稻草。在黑夜的海中将要沉下去时,人类不管是多脏的木头还是马桶,都会紧紧抓住不放。牺牲者渐渐地失去言语,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即便如此仍想摆脱出来的男人,妮琳用那纤细的身体紧紧抱住。

「乖,弗拉梅尔。我们成为“家族”吧。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再是孤身一人。」

妮琳自己在孤独的记忆,以及渴求爱人之心的残破狭缝之间泪流不止。

由相似魔术的神经操纵构成共鸣的杀人魔,紧闭因为过度揉搓而引起赤红炎症的眼睑,如同小孩子一般哭泣。他不知道,为什么连她也要用热泪濡湿脸颊。即便如此,受到“家族”羁绊的牵引,亦或是“人偶”珍爱制作者一般,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人偶师》就这样制作了近千人左右的“家族”。从最初的支配相似神经到洗脑完成,在没有引起脑神经的破损和人格障碍的情况下,只需三十分钟。那种技术便是她的别名的由来。

「来,叫我一声妈妈。」

杀人魔弗拉梅尔,向妮琳沾满血迹的肩膀,伸出那只杀过很多女性的手。因为他知道自己让“家族”受了很重的伤。

「……妈、妈?」

「没关系。一点都不痛。妈妈可是很厉害的。」

把最羞愧的部分揭露过的“家族”面前,妮琳可以用真实面貌浮现出微笑。“家族”也会对此回应。

用精灵魔术疗伤、重新缠上绷带之后,在新的“家族”的要求之下牵着手从宅邸的小门走出去。

「妈~妈。我,想到一件好事情。」

比《人偶师》高上两、三厘米程度的、驼背的弗拉梅尔轻轻碰撞着她的身体。

「不可以做危险的事哦。只要“家族”所有人都能够健健康康的,妈妈就最开心了。」

令妮琳恋恋不舍的是,等自己不在了之后,大家都会变成什么样。在这种情况下增加新的孩子,都是因为她那可耻的欲望。妮琳紧紧握住会成为最后一个“家族”的弗拉梅尔的手。

《协会》支部的魔炎,仍在激烈地燃烧。在地狱生活了四年,还完全不能习惯。

妮琳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新“家族”在被其他魔法使看见之前从自己身边支开。如果被知道和犯罪魔导师的她互通,这个孩子也会沦落为被猎之身。

但是,还没等她做出决断,等待的人从上学的路走过来。

「在做什么呢?你们两个。」

与地狱的孩子们一起上小学的少女,傲然望着妮琳两人。缀着黑色花边装饰的短上衣的胸口挂着学校的姓名卡,系着华丽的黑色发带的刻印魔导师,只因为还是个孩子就受人爱戴。浅利卡茨为什么对这个少女如此执着,现在,《人偶师》能够理解。

同样是作为刻印魔导师,鸦木梅洁尔身上却感觉不到堕入地狱的罪人们所特有的阴沉氛围。和妮琳等人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协会》发表了哦。浅利卡茨是红莲•阿扎雷的双生子弟弟吧。明明帮他逃了狱,你却被撵到这里来了。」

缠着《人偶师》的新家族――弗拉梅尔使眼色问「我要,刺这孩子吗?」。但是,对于只剩最后短短的缓期时间的妮琳,并不想亲自对这么可爱的孩子动手。带到卡茨那里任他处置的想法,在心中举起恶意的镰刀。

「如果是浅利卡茨的住处的话,我知道哦。反正都要讨伐一百个人,不只是我一个,把那个男人也打倒了离目标不就更近了吗?」

「明明是自己帮他逃狱的,有什么企图?」

鸦木梅洁尔警戒着。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气质,宛若黑色翅膀的蝴蝶在扑腾。而相对的,妮琳就像被重要的人背叛舍弃、疲倦不堪的卡茨所说的那样,惯例达到终点的刻印魔导师。

「你也盯上了红莲•阿扎雷吧。连我们两个人都害怕,还想打倒那个《接近神的男人》吗。」

从教室飞奔出去,又通过魔法转移跑出学校的鸦木梅洁尔,认为这次邂逅是个偶然。只不过眼前的女人身上穿的衣服沾满了血,这点十分可疑。至于从协会魔导师的包围中连同红莲、卡茨兄弟一起消失的《人偶师》,昨天的今天就回到了东京,这意味着什么完全弄不明白。

「还有那个人是谁?牵着手,是在交往――――」

「区区一只被抱在怀里受人溺爱的《沉默》的宠物猫,嚷嚷什么呢。」

《人偶师》把搂着自己刺有密密麻麻的纹身的手腕、有着瘦削身体的男人护起来。幼小的魔女不可能知道,那个“家族”的羁绊是在不久前的拼死战斗中联系起来的。

「……你再说一次。」

年纪虽小,吊起来的眼梢却非常锐利,少女视杀缠绷带的魔女。明明对即使与手持利刃的杀人魔对峙也能保持冷静的《人偶师》的实力一无所知。

「你只不过是一只,给了饵食也不听主人话的任性的宠物猫哦。明明比任何人都得到恩宠,事到如今却要装成刻印魔导师的样子吗。」

「你说人家,哪点不像刻印魔导师?」

「本来应该处于被救助的立场的《沉默》却在保护你,让你逍遥自在地活到现在。你只不过是寄生在、一直以来独自一人战斗的、专属执行官的累赘哦。」

梅洁尔仿佛听到脸上失去血色的、好像荡起涟漪般的声音。正因为是刻印魔导师,哪怕是一个人也要去战斗、完成任务。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被《人偶师》重新指摘出来而已。

可是天真烂漫的小恶魔,表情点燃着理解之光,扑哧一笑。

「受到宠爱受到庇护什么的还以为说什么呢,原来是这样啊?看上了哪儿的男人,所以你才主动承担了无聊阴谋的一部分吧?」

梅洁尔做梦般的脸蛋,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说中了?虽然真可怜,不过我想那个对象利用完了一定就会抛弃你的。」

回味着被抓住一只脚的破灭的味道,少女将愤怒化为愉悦的热量渲染在皮肤上。极其自然的戳到对方的痛处之后,拉入她的舞台之中。这是,叫作鸦木梅洁尔的魔女的天性吗。

梅洁尔和《人偶师》,两个完全不像的刻印魔导师互相瞪着对方。羞耻

和愤怒大幅搅在一起,不禁讨厌起只要轻轻推一下便会倒下去似的自己,少女站直身子用力拍了拍胸膛。

「人家才没有碍手碍脚!」

「你能证明一下吗。」

二对一的战斗会有什么结束,这种冷静的判断已经不存在了。不,据说前天红莲一个人打败了五十个刻印魔导师。如果想胜过他,一两个人不应该当作问题。

「知道啦,我们来决胜负。我知道魔法不会燃烧的、没有人的地方,把那个叫卡茨的男人也带过来吧。」

梅洁尔带着《人偶师》等人来到的地方,是从上小学第一天开始已经预定要拆除的公寓。建筑过程中发现设计有问题,于是工事被中断,已经有一个月以上没有建筑公司的人进来,持续保持着无人状态。

远离上学的路约十五分钟。在四层楼高的建筑周围搭上脚手架,通过遮挡视线的塑料膜的间隙,刻印魔导师们进入里面。还没铺完的水泥地暴露在灰色地表面的二十米四方玄关门廊,被选为胜负的舞台。

鸦木梅洁尔现在被置于险境。明明还是夏天,身体却冷得动弹不得。每迈出一步脚掌都好像抽筋一般,恐惧占据全身。

即便如此梅洁尔也不能从压倒性的不利中逃跑。讨伐一百人,想得到的并不是只有自由。严格来讲,刻印魔导师的达成者并不是从惩罚中得到解放,而是获得神判的无罪。既然目前没有达成者,实际上失去了其中的意义。一定要挽回,所有重要的人失去的荣誉。

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白色身影的《人偶师》,摘下帽子。

「我们两个,可能无法活着从这个建筑物出去,所以事先说一下。」

这个原刻印魔导师,自从用手机联络过卡茨之后没了气势。

「在最后见到你之后能够有所领悟,我在此先表示感谢。不管是否被人爱待,我们刻印魔导师,不论到哪里都像傻瓜一样一味地抓着奇迹不放,然后总有一点走向毁灭。」

「为什么连你也,从一开始就想着会输!那种东西人家不认同!」

《人偶师》漠然的样子,甚至让对方感到沮丧起来。就像母亲对小孩子一样,抚摸抱着胳膊的男人的头。想到刻印魔导师的临终都是以这种方式落幕,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三个月的少女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才不是那样!」

按捺不住一切都结束一般的安静,幼小的刻印魔导师大声叫道。仿佛自己的未来构图里被放满了白骨尸体一般,因那种厌恶感而咬紧牙关。

「刻印魔导师也好,不是刻印魔导师也好,不战斗的话,怎么能得到自由!来吧,战斗吧!!赢了的话尽情地践踏人家吧。人家也会尽情地践踏在你身上。要更加开心一点。人家绝对不会输在愁眉苦脸的女人手上!」

然而,《人偶师》仿佛说尽了所有的话一般安静。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响的没有半盏电灯的黑暗门廊中,梅洁尔仿佛要着火般的脑袋和寒冷无比地脚底之间挤碎一般。

「在干什么?不是想和人家决一胜负吗!?还是说,对人家感到不满吗?说点什么吧。少把人家当白痴!人家――」

《人偶师》的沉默,仿佛在暗示梅洁尔要直视自己没有正视的东西。臼齿在头盖骨上摩擦一般,咬牙切齿。

「因为人家是会给老师碍手碍脚的魔法使,所以连战斗的价值都没有吗?」

煞风景的玄关门廊,由于今天是阴天没有日射,深色的参差不齐的影子涂鸦在微暗的房间角落。是建材的碎片吗,从少女的头到拳头、指尖大小的各种混凝土碎片滚动的这个地方,就像个废弃场。

在战场上也要被当小孩子看待,强忍住往上涌的不甘心的泪。她的荣誉,在催促她发怒。

就在这时。

在只有石头的门廊里,立着一道灰色的小墙壁。至于何时出现的,由于墙壁、地板、天花板的混凝土表面完全剥露出来,难以进行确认。高两米、宽一点五米左右的,类似大门样子的东西,没有任何前兆的立在那里。最为奇怪的是,厚度完全不存在,就连站在倾斜位置的梅洁尔也看不见厚度,仿佛在观摩二次元的构造物。

突然,从那道灰色的墙壁里,出现一只实体化的穿着厚厚的长袖外套的右腕。从没有厚度的墙壁,紧接着长发的头、颓废的灰色瞳孔探出来。

不久前还在魔法世界的梅洁尔,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把入口和出口的空间“相似”起来,使通过的人瞬间移动,被称之为转送障壁的魔术。与魔法转移不同的是,只要制作一次可以无限量的运送人或东西。她们挑战的《接近神的男人》红莲,是在相似世界引起交通革命的这个魔术的发明者。

「真让人家吃惊啊。你在三天前,那种绝活,绝对不可能做到吧。」

在魔法史上闪耀的伟人的弟弟、浅利卡茨,用黑革长筒皮靴踩着小混凝土块。

「看来,我从红莲手中得到了力量。如今,你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似乎对略带嘶哑的声音,也早已习惯了。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战斗的对手便是这个男人。而且就在三天前,仿佛要试探这两个月的成果一般,再次相会的魔法使。

「这么说来,每次和你见面都会打起来呢。」

现在的卡茨仍是一副操劳过度的神情,只有那双灰色的瞳孔中冒烟的怒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在这个天花板较低的地方,显得浅利卡茨非常巨大,仿佛要被恐惧捕获一般。

「阿瑠希娅家的女儿。我们之间虽然有些过节,但并不是现在的我想要的。」

急于决出胜负一般,卡茨粗略地把手伸进黑色外套的怀里。抽出来的,是吊在长衣内侧、刃长近一米的长剑。

「虽然在实战中使用还是第一次,拿你来做试验也不错。」

「变得了不起了呢。今天让人火大的事情还真多!」

梅洁尔的手放在平平的胸部,环视作为战斗来说有些狭窄的门廊。

《人偶师》动也不动。似乎觉得没有必要战斗。也就是说,觉得梅洁尔没有胜利的希望。就在领会到这一点的瞬间,身体热了起来。

「来吧。如果连你这种程度的都打不过,还怎么打败红莲•阿扎雷啊。」

「你也找红莲!你也是,找红莲吗!」

受到挑衅怒吼的男人,任由激情去挥舞剑。戳其痛处制造机会,是少女的本能吧。梅洁尔将悄悄收束的《魔力》加速起来,转化为人工闪电的雷光。随着破裂音的响起,青白色的电光闪耀着门厅,走廊也被照亮。

「非常疼哦!」

然后,她用轻轻一碰就能电死的高压电流打向卡茨。

同时,热量和冲击在梅洁尔的背后弹开。

破坏着气体的绝缘迈进的人工闪电,会沿着通畅的位置流动,但绝不会绕到背部袭击射手。然而,卡茨预料到她的攻击,把转送障壁立在自己前面。被灰色的转送障壁吸进去的闪电,通过“相似”连接起来的出口就在梅洁尔的背后――。

「哈啊……,哈啊……,咳、咳,……哈啊,……哈啊。」

本末倒置,少女因严重烧伤的后背而痛苦地喘气。

圆环魔导师,能从物体中抽出或者强制地安定魔力(《电子》),自由地把电气传达的容易度从导体变动至绝缘体。作为操纵电击的常理把身体置于绝缘状态的梅洁尔,只有衣服是自然状态。被转送障壁转送回来的人工闪电,打在梅洁尔布质衣服上,使燃烧起来的衣料与皮肤之间的空气发生破裂。

「圆环大系的防御能力,还是一如往常的形同纸屑啊。」

身上沾满灰尘,梅洁尔了站起来。整个被灰色占据的、昏暗的混凝土世界里,高个子的男人仿佛得到自己的国度一般。

「那么,这次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现在的力量!」

卡茨把出鞘的剑身,一口气插在混凝土地板上。

门厅散乱的几千个混凝土碎片、小石子,犹如爆炸般自行延伸出相似弦。大小形状各式各样的瓦砾,将那份可能性如同绽放出花朵般连接在银色的弦上。于是,有一根仿佛希冀最初的驱动力一般,银弦伸向广阔的出入口。外面似乎吹起了风。最初的石子,在滚动。用银弦连接的,数十个石子也跟着滚动。而且由另外一种“相似”连接起来的混凝土碎片,随着银弦运动。配合它的动作,又有更多其它团体相仿。就像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一般银弦运动一周之后,再一次迫使最开始的石子进行复杂的运动。仿佛看不见的血液被运往搏动的心脏,赋予了生命一般。

井然有序的单纯动作,编组起来构成复杂的生命。在梅洁尔眼前,石子们跳动、翻滚,在自然界发起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连锁,舞动起来。仿佛得知了生命的归属地之后,赶过去一般。

于是,小小的混凝土块聚集起来组成的完整形态,是竖立在地面的数十把“剑”。

「骗人……,这次是概念魔术!?」

即便是魔法,也会遵从现象有《原因》才会有《结果》的理所当然的顺序。然而,在高等魔术里面,存在着称作《概念魔术》的魔法分类。先把

结果强行施加于自然秩序,再通过逆算把生成形成原因的现象。卡茨就这样将自己持有的剑的“相似形”,强行施加于散落在地板上的建材碎片。

俯视着惊讶的梅洁尔,卡茨满意地笑了。

「还没完!这只不过是热身而已,阿瑠希娅家的女儿!」

卡茨拉动右手上的剑。梅洁尔将玄关门廊全域的混凝土表面,调整至镍铬电热丝程度的具有电气抵抗的导体。然后把尽可能感知的《魔力》注入到里面。几乎在瞬时间,混凝土因电阻加热而开始轻微的赤热。连同插入地板的一把真剑和十三把混凝土剑,仿佛要将整个玄关门廊化为焦热地狱一般,魔力像瀑布一样灌入。

好像在嗤笑她的努力一般,瓦砾块儿压在她那柔软的侧腹。

「咳呃、……咳、哈、咳、咳、咳、……哈啊…………」

踉跄地靠在另一侧、刚刚被她加热的墙壁上,能将长发烤焦的热量,迫使她反射性的推开。双手通红,似乎也被烫伤了。她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往下看。侧腹细腻的皮肤上,一个渗着血、有水果刀大小的石头碎片,刺在那里。卡茨的面前,依然放置着转送障壁。出口侧障壁在她的左边。这次是瓦砾之剑通过障壁的转送,刺伤了梅洁尔。

――你只不过是一个累赘。

然而,《人偶师》那句话,至今仍烙印在脑海里。梅洁尔必需证明给她的老师看。她可以挑战卡茨。

「来吧!在干什么呢?你以为这种程度就能赢人家吗?」

梅洁尔拖着悲鸣的身体,坐起上半身。剧烈的疼痛在腹底乱窜,忍不住想当场吐出来。即便如此,少女仍踏出脚步。走在自己灼烧过的地板。因为敌人就在那里。

「不去挑战,哪里来的自由?我是刻印……魔导师…………如果输了,还能……得到什么?」

梅洁尔,不知道红莲和卡茨之间发生过什么。也许红莲给弟弟传抄的不只是最强的资质,又或者这其实就是卡茨本身的运用能力。站立在阳炎对面的男人是强还是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人家能一个人战斗。人家比任何人都自由,比任何人都任性,不管是在哪,就算是地狱也能享受这些……。人家是,人家是……」

昏暗的视界,仿佛坐在小舟上一般摇晃。走路东倒西歪。撞在墙壁上。还要,往前。往前走。

头上划过一阵刺疼。眼睛朦胧。因为连敌人的身影也看不清,给地板加热就不需要瞄准了。

「战斗吧!人家还没输呢。」

在自己引发的热量之中,她叫道。脚下的热量超出能忍受的程度,只是一味的痛。地面的温度已经超过三百度。在高温下靴底的橡胶熔化,站不稳的话有可能滑倒在地面上。不知是谁的纸掉在地上,因超过纸屑的着火点而燃烧起来。不久,地板所有区域通过固体辐射开始释放光芒。

「……不能输……。人家是,」

就在她踉跄一步的时候,鲜红的火焰风暴一瞬间把魔法使们吞噬,穿过。石剑因奇迹的烧尽,在哗啦哗啦地声响下散落在地面。魔焰的咆哮的余波,以梅洁尔的魔术为主演化为火星,随着大气卷起漩涡。

对于梅洁尔来说,那是没有更可靠的,打破奇迹的火焰。

――――啊啊,这样就得救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

此时少女已经精疲力尽,用沾满鲜血和灰尘的双手蒙着脸,哭了起来。明明是要一个人战斗才可以的。明明是要一个人战胜这场胜负才可以的。

自己竟然会觉得,因为武原仁的到来而得救了。

梅洁尔的怒火朝仁发过来,仁不知所措,只好回以半哭半笑的表情给她。

「……为什么!为什么!!」

她知道。因为担心她,才会到这里来。如果他不来,自己肯定就这样死了。

但是,这样就完全清楚了。鸦木梅洁尔,连主宰自己的战斗都做不到,真的只是一个累赘而已。

就在这时,支撑那份逞强的线断了。

看到鸦木梅洁尔的身影跑出教室时,从武原仁的心底涌上来的是愤怒。头发烤焦的异味弥漫的中心,连发带烧焦也没有察觉的她呆立不动。鞋子因为热量而变形,即使鞋底熔化也没有放弃的脚印如同干掉的血迹一般留下黑色的印迹。膝盖以下被热气烫伤。脸颊红肿,满是灰尘的黑色短上衣的腹部刺有石头的碎片。就连仁,仿佛也被热量泡晕了一般头昏眼花起来。还有,衣服裂开的背后,被火烧伤起了燎泡的背后隐约可见的是,证明刻印魔导师身份的刻印。

即使再悲伤再寂寞也坚持忍住眼泪的刚强的鸦木梅洁尔,用红肿的双手捂着脸哭泣。

把银弦系在天花板上使身体漂浮起来的相似魔导师们,也因魔法的烧毁降到地板上。戏弄还是小学生的女孩子的浅利卡茨,一副大人物的样子大模大样地说。

「来了么。等候多时――――」

「够了。什么都别说。」

仁不顾地板的热量,径直大步走向卡茨。恨不得马上带着他的学生离开这种地方。在《人偶师》背后受到保护的、手脚细弱的男人,第一个有了反应。蹑手蹑脚地降低重心刺出小刀。由于地板的热量使凉鞋熔化,脚站不稳而动作失去了灵活性。仁毫不留情地把手肘送到男人的鼻子上。趁着脸向后仰、没了力气时抓住胳膊翻过身,紧接着背起来将男人摔出去。不能做好防护措施而头顶朝下坠落的地板是,能够将纸燃烧起来的温度。失去意识仰面倒下的男人,从背后发出蛋白质烤焦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场的所有人,有一种在平底锅上跳舞的感觉。

「弗拉梅尔!」

不顾跑到“家族”跟前的《人偶师》,追向卡茨。

「恶鬼!」

紧绷着失去人情味的脸,翻开黑色外套的卡茨,用尽全力将剑插在地板上。

「老师,不要!小心――」

梅洁尔的话还没有说完,胜负已经结束。由概念魔术形成的十三把混凝土块的剑,卡茨从下段进行攻击。

即便用魔法消去破坏混凝土块构成的剑,已经施加的力量不会消失。在魔焰的燃烧下变成石块的剑,会像散弹枪一样逼近恶鬼。然而,重量足有十千克到二十千克的瓦砾之刃,无法触及的安全地带,武原仁总是能从正面冲进去。那是十分露骨的正确答案。即便有十三把,有着相同动作的剑的轨迹,一看便知哪边才是安全。而且从剑刺立在地板上的状态来看,第一刀已经结束。

隔着两米分别排列四把,合计三层。周密地配置好的剑墙,仅用两秒就被突破,卡茨因恐惧而扭曲着脸把长剑掷出去。银色的剑刃纵向回旋着飞出去,将卡茨自己漂浮起来的瓦砾之剑打翻。

「我不会就这样结束!如果就这样结束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仁站起身时,伸进大衣口袋里的卡茨的右手上,握着不只是从哪里入手的、一把左轮手枪。

是一把非常、非常轻巧的枪口。躲在手枪后面的男人的瞳孔,仿佛干燥的草堆被点上火一般只有愤怒还在不断地燃烧。

「你要为什么活着,那种事情应该在犯下这么多错之前考虑吧?」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茨脑袋缺根线似的大笑,然后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取出尺寸大于左手的纸盒,朝仁的头上扔去。古雅的木制枪柄和黑色枪身的左轮手枪,对着箱子,射击。

时间仿佛在慢慢溶化。温切斯特公司*的白色纸盒被弹开,五十发的银色子弹,回旋着飞散而去。在缓慢流淌的时间中,相似银弦急速地连接子弹。灰色的瞳孔中点燃了暗淡火焰的男人,没有瞄准就再一次扣动了扳机。由相似银弦连接的五十发子弹,现在正连接在浅利卡茨握在手中的左轮手枪(S&WM19)的、圆筒中装填的一颗子弹上。榔头落下。击针敲打子弹的信管。(译注:温切斯特公司是一家武器公司。)

――与从枪身推出去的操作元的子弹同时,在空中通过“相似”被点燃信管的五十发子弹,只留下弹夹开始超高速的飞翔。描绘着同样的线条痕,五十加一发子弹一齐以超音速飞旋的轨迹,正如烟花一样。五十一发集成一束的枪声,以及五十一份跳弹的火花。

还有子弹的风暴,以及无法制御的死和破坏一口气朝走廊吹去。

吹飞理性的轰鸣声在余音渐渐平息时,从硝烟中,仁已经逼近卡茨跟前。手中仍握着枪,男人仿佛遇到幽灵一般睁大眼睛,愣在那里。

将枪口指过来的败家犬的手擒住。由于轻易就把手枪抢过来,这次反而是从仁的嘴中渗出苦涩的唾液。唯一的武器,也许会把自己杀死的手枪被夺走,卡茨的眼神却缓和下来。

这个男人的弱点同时也是最大的救赎,恐怕就是本人也没有自觉的胆怯。实际上他的剑术相当高明,可是一旦贯入杀意攻击就会变得单调。所以躲过了操作术。从刚才的枪弹中活

了下来,也是因为胆怯男人在开枪时看着自己的脚边,所以从散射而出的子弹和卡茨之间拉近了距离。

「卡茨。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不用瞄准就能用五十发子弹打倒对方,这种想法本身就太天真了。如果想赢,只要在相隔不远时直接将枪口对准仁射杀就可以。然而,在空荡荡的自己的心中,承载着肥大的自我的男人说。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难以忍受那种惨不忍睹的说法,仁全力打在卡茨的脸上。

「刚刚把、梅洁尔弄哭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不对。她在哭泣的原因,有一半在于仁自己。对少女的苦境无可奈何的是仁自己。但是,如此痛苦的梅洁尔,至少现在,要拯救她。

被称作接近神的男人的弟弟,仿佛忘却了共感别人的痛苦的方法一般,瞪回仁。用额头接下卡茨打回来的拳头,仁顺势用正拳打在黑色外套的腹部。

「看你做了什么!你在这种地方说那种话,还能改变什么!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打小孩子,做那种事还想改变世界吗!在做什么啊。可恶,在做什么!」

在热气的煽动下,在人眼不能触及的阴暗下,仁和卡茨对峙着。同样对这个世界抱持着难以忍受的想法,却看着完全不同的未来。

「妈妈—!妈妈—!」

被摔在地板上的、同行的魔法使泪眼滂沱的站起来,缠着《人偶师》妮琳。筋疲力尽的绷带魔女,蹒跚着依靠在灼热的墙壁上。从《人偶师》的腹部,血液滴落在热量尚未退却的地板上,发出沉闷地“滋滋”声。在卡茨无差别射击中,中了流弹。妮琳,庇护着称自己为妈妈的家族腹部中了子弹。

「……快、逃。…………快逃,弗拉梅尔。」

梅洁尔退后至离开门廊的位置,所以没有受伤。圆环大系的魔法转移只要去除万分之一的极大风险,性质本身还是非常容易操纵。

留在空中的五十份弹壳,在相似连结解开的瞬间,如雨水般洒落。

随着一半灵魂被撕开般的惨叫,叫作弗拉梅尔的男人逃跑了。把梅洁尔撞开,从工事被放弃的公寓中飞奔而去。也许是被叫作「妈妈」的《人偶师》为了自己即将死去的现实令他难以忍受,又或者是由相似魔术扭曲的脑神经发生了异常。

很想去帮助梅洁尔。但是,为此需要和卡茨做个了解。仁确认握在左手中的、左轮手枪的装弹情况。圆筒中还剩五发。

「原刻印魔导师,浅利卡茨。作为魔导师公馆的专属执行官,现在逮捕你。」

「够了!不要让人家变得悲惨!!」

枪口指向浅利卡茨的仁,听见从身后传来的梅洁尔的哭叫声。

回过头,仁要来救的他的学生,脸色苍白的伫立在那里。

「人家究竟,算什么?明明需要一个人战斗。明明需要一个人战胜。明明需要证明,人家不是累赘。」

真正把她弄哭的,是仁。

突然觉得握着手枪的自己太丢人了。手里握着手枪,就表明武原仁不能用冒牌教师的表情,不能用正常人的正论激励梅洁尔。这里是拥有力量才能支配的冰冷世界,同时少女的失败也是事实。

现在,天真的魔女想用颤抖的腿站起来。为了再次,挑战围绕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在此过程中她用愤怒当作拐杖,就算未能拯救自己的仁被痛骂一顿,他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人家为了什么待在这个世界?为了什么而活着?也许老师只要人家活得久一点就能满足,但是对于魔法使来说,那种生活不叫活着!」

然而,即便如此也痛苦得难以忍受。因为在这个出生于异世界的少女面前,仁打算摆出被称作地狱的世界里的成年人代表的样子。但是,这一瞬间,梅洁尔用那只烫伤的手,握着的并不是《幸福的孩提时代》。

现在,在少女的栗色瞳眸中倒映的世界,一定是《地狱》。

夏日的阳光即使在厚厚的云层对面,也能照亮大地。

由于还是正午,仁和梅洁尔,不得不在阳光下直视彼此的样子。仿佛寻衅一般强烈的眼神投向世界,梅洁尔久久伫立在人行道上。仁和梅洁尔从工事中的公寓出来之后,现在,等待公馆安排的车。明明每走一步都会痛的想蹲下来,但梅洁尔仍不听劝,想用烧伤至小腿部的自己的腿脚回去。

「……对不起。刚才,都怪人家慌了。」

满身疮痍的少女,向仁道歉。为了掩盖背后的伤,仁用外套披在上面,可是那惨不忍睹的光景还是无法掩饰。

「不。让他们逃掉,是因为我太不小心。你不用介意。」

对梅洁尔的叫声给出反应的一瞬间,浅利卡茨和受重伤的《人偶师》用魔法转移逃跑了。不,至少浅利卡茨的射杀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在少女的眼前,不忍心扣下扳机。仁也是个很天真的人。

「……我才是,今天对不起。」

很自然地张口谢罪,但是少女的眼睛睁大了。

「这里成为地狱,不是因为老师的错。」

「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应该在课堂上说那种话,多花点时间好好跟你聊聊就好了。」

《接近神的男人》红莲的力量,与弟弟卡茨水准完全不同。五十个刻印魔导师,不是用大规模魔法歼灭而是一个一个击败,如果考虑魔法战斗中存在的风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即便只要发生冲突梅洁尔就会死,还是可以选择更加柔和的传达方式。为不知该从何说起而感到困惑,一瞬间,不禁移开了视线。

梅洁尔用烧伤的双手,紧紧抓住仁的外套。看到她的瞳孔深处如火焰般摇曳的强烈的意志之光时,猛然吃了一惊。

「不忍心看人家了?在老师眼里,人家就那么凄惨吗?」

正因为伤痕累累,绝对不会改变的、如金刚石般的坚硬和闪耀才会显得与众不同。现在的少女,宛如女王一般美丽。真希望这个被称作地狱的世界,存在着符合她、值得她去爱的地方。

然后,小魔女的手,解放了仁。

「人家,最喜欢老师了。但是人家,是女生之前首先是个刻印魔导师。」

对深刻的语尾嘲弄一般,他的学生露出微笑。虚幻飘渺,仿佛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一般的笑脸。

「……老师。」

迫使自己发出生硬的声音,她用如同玻璃一样清澈的视线望过来。

「如果人家是只猫,被撵出去之后的这些事情啦那些事事情之类的,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她那极为幼稚的比喻,仁像往常一样回答「睡相很差,而且洗澡的时候会让你好好浸在浴池里」之类的话。

「不是啦。如果人家是猫,老师就是老鼠。本能会告诉自己,光是看着就非常喜欢。」

少女说着,用仿佛把食欲浸泡在嗜虐心的蒸馏酒里一般的瞳眸望着他。在残酷的人生中傲然前进的少女,现在透彻而美丽。

好想阻止她。但是,若要求她全部表露出来,又未免太过自私。少女,并没有等待连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让看着的人浑身血管都震颤、让所有的一切发生动摇,让人无法触及、仿佛看开一切般利落的笑脸,面向他。

「人家,果然还是要挑战红莲•阿扎雷。」

再见,老师。

这些日子过得很快乐。

鸦木梅洁尔

重写了好几遍,这是字写得最好的。

从玻璃窗照射进来的午日阳光下,鸦木梅洁尔看着带花纹的空白便笺纸。心满意足地将得意之作放在桌子上。

不只是为了战胜《接近神的男人》红莲之后得到神判的无罪。如果默认了作为累赘的自己,她就会觉得圆环魔导师•鸦木梅洁尔已经完蛋了。从结果来看,她是一个手持奇迹与世界对峙的魔法使,所以不管遇到多么残酷的局面都不能逃避,必需去面对。即便让她作为一个孩子生活下去,刻印魔导师的义务也是她的一部分。梅洁尔对于老师来说是没必要的存在。魔法使的梅洁尔所期望的道路和恶鬼的老师所走的路是相隔的,不论哪一方都不能舍弃自己。鸦木梅洁尔为了维持她自己,自然要选择离别。

「这种事,应该是生活方式的问题吧。」

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不禁笑出声来。背后的烧伤完全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手脚的伤已经利用魔法加快了代谢,基本上可以忽略。梅洁尔用穿衣镜看自己的样子。说着「这样就没问题啦」,露出笑脸为自己打气。

再次对整理好的行李进行确认。更换的衣服和发带,觉得有必要的零碎东西全部找出来,塞进十崎京香的行李箱里。这个以后再还给她吧。

「不过果然还是觉得,『鸦』字没有写好呢。」

放不下心,再一次拿起道别的信。刚来这里时会写成平假名的两倍大的汉字,现在只是稍微鼓起来的程度而已。因为绊的事情跟十崎京香一大早一起出门的武原仁,一定会对梅洁尔的进步感到惊讶吧。还是说,会吃惊的是因为没有称赞过料理

而最后挑战试做的饭团吗。

少女现在,准备离开十崎家。

为了甩开留恋闭上眼睛,做个大大的深呼吸。她要挑战红莲。然后让自己不再丢人。既天真又有洁癖的魔女,打开门,最后再一次转身。十崎家的二楼,是一间向南窗户的阳光很好的房间。在这里的旧学习桌前小魔女笑过,也一个人偷偷哭过,在京香用过的木床上不安地害怕过,还梦到过快乐的明天。

一呼一吸之间,快乐的,寂寞的,仿佛连接梅洁尔的种种过去一般,充实的日常记忆都展现在眼前。回想着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在告别的这个时刻才容许流下热泪。

「――再见,老师。」

于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梅洁尔的房间里,现在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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