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listeninge,LNL220,KyriEleison
润色:seh123
校对:LNL220
举行头七的法事时,武原仁一行人就把给仓本慈雄——这个操纵了整个巴别塔事件的男人安放骨灰的日子安排在今天。所以当梅洁尔离开十崎家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梅洁尔已经与他们告别,还在外面处理这些事务。
时间正值周六,从旧书店街步行至西神田时,途中会看到一处狭窄的公墓。尽管是刑法所迫而并非本意,但好歹也是为了保卫国家而丧命。因此在明治年间将原本位于奥多摩深山里的《公馆》墓地迁至此地。刻印魔导师的尸体,能够确认的犯罪魔导师的尸体,以及殉职的专署执行官和合作者,还有一些暗地交易者,总之都是些亲人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死者。那些遗体由魔导师公馆进行火葬,虽说是为了不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无人凭吊而存放其遗骨于此,但终究还是想着为死者尽可能地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以自欺欺人而已。
鉴于每年至少有一百个以上的新面孔来到这个狭小的地方,这里不会立墓碑。取而代之的,是那穿过钢筋混凝土大门和勉强称得上竹林的竹子后面,坐落着三间小小的祠堂。虽然有管理人,却没有住持、神官、神父。因为这些墓碑的主人们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是个没有神的地狱。
梅洁尔今天没有跟他们一起来安放骨灰。对于身为小学六年级学生的她来说,跑去看自己死后会入的坟墓什么的,给人感觉太过不吉利了。
「放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对于武原仁来说,这个墓地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但对于刚刚上完上午的课就直奔这里的仓本绊来说,并不是这样。
「今天让你们来陪我,真是对不起。」
站在仅仅比人的身高高一点的祠堂前,仓本绊供上花之后转过头来。
「其实,在听说这个世界没有神明的时候,还在考虑,要怎么进行葬礼啊什么的……」
渐渐西沉的阳光洒在绊的夏季制服上,她露出困惑似的微笑。绊的父亲、仓本慈雄的死,除了邻居们、当卡车司机时的客户,以及帮他保管乐器的东银座美术馆之外,没有其他可以通知的人了。即便整理好了遗物,也不知道到底该通知什么人来参加葬礼。这对于身为家人的绊来说,肯定会感到很冷清吧。
「总觉得,父亲仿佛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似的。但是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还是说,去拜托对来龙去脉最了解的武原先生你们,这样做比较好呢。」
一说起父亲的事情,绊总是在明显地强颜欢笑,又总是伪装失败,忍不住哭泣起来。
「这里本来就是安放骨灰的地方,所以就放在这个地方吧。更何况直到十三回忌(译注:死后第十二年的忌日时的祭祀仪式)之前都不会跟其他骨灰坛合放在一起,等到小绊结婚之后,还可以根据你的意愿搬到别的墓地去」
她深深地低下头,深红色的及肩长发随之摇动。这种感谢,对于仁——她父亲死亡的真正凶手来说,感到一阵仿佛心脏都要停止跳动般的难过。
「真的非常感谢。」
为什么在重要的人去世之时,无论听到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都不禁会潸然落泪呢。绊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眼泪,一边低着头抽泣,颤抖的膝盖看似连站着都有些困难。
听说在十崎家绊的房间里,摆放着仓本慈雄和绊一起照的照片的相架。根据《公馆》的方针无法挑明实情的他,现在除了安慰她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没关系。就在这里尽情地哭个痛快吧。」
她能在应该悲伤的时候悲伤,应该欢乐的时候欢乐。正如鲜花在应该盛开的时候盛开,应该凋零的时候凋零的自然规律一样。可在心中隐藏着秘密的仁看来,那是耀眼般的楚楚动人。
绊所供花的祠堂,是专署执行官的骨灰收容堂。仓本慈雄是以《公馆》的合作者的身份,才会将骨灰存放于此的。此外还有并排坐落在更里面的两座祠堂,分别是被处决的犯罪魔导师的共同骨灰收容堂,以及名副其实的刻印魔导师的祠堂。为了不让死去的魔导师们诅咒这个城市,专署执行官的灵堂牢牢地封住了灵堂入口。然后,也许是由于对现世的仇恨最深,刻印魔导师的祠堂被放在了比犯罪魔导师的祠堂更里面的地方,堆积成山的尸体仿佛讲述着一段段修罗道的历史。
白瓷骨灰坛用白色尼龙布包裹着,与遗像并排摆放在小小的祭坛上。仁咬牙忍住他那心如刀绞般的痛苦与不安。照片中的男人,露出让仁难以想象的无忧无虑的笑容。这是庆祝绊高中入学时照的照片,放大之后当做遗像来用的。她已经无法让父亲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而慈雄也无法来鼓舞正在恸哭的女儿。今后也无法干预她的人生。
这就是仓本慈雄这个男人,人生的终焉。
「武原先生。死亡,真的很可怕呢。」
绊以手掩面,哭泣着说道。仁由衷地回答「确实如此啊」。一年之中,搬到这个墓地里的白瓷坛将近一百个,而这还只是能够回收的尸体数量,只占了总数的一半而已。
「小绊。从事务所那边拿到了文书。回去之后也可以,记得填写哦」
十崎京香从墓地门口的传达室兼事务所那里带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对于身为学生的绊而言学生服即是礼服,但是京香和仁穿的都是黑色西装。京香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的有力,大概是因为听了墓地管理人的抱怨以后颇为疲惫,想要掩饰心情才会这样的吧。由于前几天有五十个人全灭导致骨灰收容堂摆不下,墓地对刻印魔导师的利用提出强烈不满。那个红莲・阿扎雷的影子,仿佛可以延伸到这边一般,恐惧的本能催促着仁的心跳加速。
「谢谢你。我想,父亲也会很高兴的。」
「就是说啊,小绊。这点小忙,不要在意。你一直给我们做饭,真的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所以这只是小小的心意而已。虽然是滥用职权」
京香与语塞的仁不同,能够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不,其实是仁太没用了而已。
「我才应该感谢你们,最初去十崎小姐家叨扰的时候,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寂寞不安。所以,只是想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太狡猾了。因为家人不在身边,而感到非常不安,为了不想让自己觉得孤身一人,才恳请你们让我使用厨房的」
不知仓本绊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谦逊,亦或是因为自我反省,强烈地否定了京香。然后,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太难为情了,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能让人吃我做的饭,并且吃得很香,我就觉得可以和那个人和睦相处」
仁的视线与绊对上了。原本略微低垂的温柔目光,仿佛是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眨了几下。
「但并不是那么单纯的理由。那个、总之,不用再为我担心了。我会好好的,狡猾又坚强的,就算是现在也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着哦」
仁总有一天要把事实告诉她,所以心里并不希望她说这些话。因为深怕告诉真相的那一天不断地向后推移,并沉溺在将自己的周围渐渐改变成舒适世界的她的坚强之中。
绊再次双手合十,静静地向着祠堂祈祷。京香也闭上眼睛,仁也无法直视那张遗像,合上眼睑以阻断外界的光线。
将仓本绊视作观察对象而守望着她的家伙有很多。作为唯一的再演大系魔导师、时隔六十多年出现的危险品、处理十崎家家务的妈妈角色、成绩不太好的女高中生、神和瑞希为数不多的朋友。无论是谁都在盯着仓本绊的影子,却从未留意过她本身是什么样的。仁也因为慈雄的事件而时不时地感到内疚,无法确信现在所认识的绊是她真实的姿态。
寂静的沉默结束,绊回过头来。
「我们回去吧。晚了梅洁尔酱也会担心的」
仿佛被绊看透了一直萦绕在仁的脑海某个角落里的不安一样,仁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自从前天宣称要去与《接近神的男人》对决之后,梅洁尔就在刻意地躲着他。刻印魔导师在没有获得自己专署执行官许可的情况下是不能离开日本的,所以无法去挑战待在撒哈拉沙漠的红莲,但是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今天早上也在想,最近的她好像是在勉强自己呢」
「她的事情小绊就不要担心了,这是常有的事。至今为止虽然发生过很多争执,但最后还是什么事都没有。我相信这次也不会有问题的。」
布满云彩的天空被西沉的夕阳染成了黄色。若是在冬天,这是早已进入黑夜的时间段。绊依依不舍的再次向骨灰坛双手合十,然后才将遗像从祭坛上拿下来。说着「我去给事务所的人道谢」,怀里仍抱着仓本慈雄微笑的照片走开。
留下来的京香和仁对视了一眼,然后,闲得无聊的仁将视线转向祠堂。而京香则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对了,我看到有花供在那里,难道是仁供的?」
「
不是我。我来的时候,已经供在那里了」
这里面原本是给专署执行官用的祠堂,所以挂着很多写有专署执行官名字的小木牌。似乎还曾有过《杀戮战鬼左之鬼神一军为使人之大义得以守护而封印》的勇猛事迹的年代。实际上,虽说是犯罪魔导师却也杀了人,觉得没脸在死了以后好像事不关己似的合葬到祖坟里,所以有不少专属执行官选这里为死后的墓地。
在一张对于仁而言无法忘记的名牌前,一枝杏花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仁能大致猜到,会在墓前添上这一小枝的男人是谁。
京香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束本应该在春天开放,却因为被施加了魔法而盛开在夏天的花卉。
「舞花酱的七回忌(译注:七回忌,死后第六年的忌日时的祭祀仪式)也快到了呢。」
仁的妹妹,武原舞花的遗骨并不在这里。就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来。
「仁,现在好些了吗?」
京香问道。仿佛是回到了过去一样,摆出一副爱操心的邻家姐姐表情。在那一瞬间的梦幻时间里,有一种许多曾经失去的东西仿佛又都回来了的错觉。然后,为了摆脱这个不切实际的梦,两个人将对上眼睛的前一瞬间把视线移开。
「今天就这样吧,反正还会再来的。」
†
那是一段令人怀念,温暖人心的故事。
那是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回忆里,鸦木梅洁尔站在武原仁的面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老师,这样一来今天也会很晚吧?」
作为日本最为血腥的公务员、魔导师公馆的专署执行官,很少会坐在桌子前办公。原本,无论是做什么的,只要是公务员就肯定会做处理各种文书的工作。然而,由于魔导师公馆的很多事情都无法用正式的书写留存下来,所以通常只是写几张简易文件而已。但是,遇到公馆的上级部门有可能会查阅的大事件就没这么简单了。巴别塔事件发生以后,报告其原委的大量报告书堆成了一座小山把武原仁埋在中间,而放学回来的梅洁尔就出现在他面前。
「嗯?大概,差不多吧。」
「真是的,尽是写一些没用的东西呢。负责写文书的人和负责战斗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细分一下啊?」
因为武原仁平时是不怎么去做文书工作的,所以此时的他还是比较欢迎来看望他的鸦木梅洁尔。虽然这个同小学的职员室差不多大小的公馆的办公室,按道理来说,是禁止异世界人的刻印魔导师进入的,但是却没有职员跑来指责梅洁尔。
「虽然有一些人就是那么做的」
确实,《鬼火》是让他手下的鬼火众来处理杂物的,也有习以为常地将文书工作留给公馆去做的,就像神和家的神和瑞希那样。但是到底也是专横跋扈的例外。若是连仁都跑掉了,那么为了处理善后工作而基本确定暑假不能休息的十崎京香会对他说什么,实在是难以想象。
「给,老师。我做了便当带过来」
梅洁尔从手提袋里拿出包着布袋的套盒,放在仁的膝盖上。
「看起来很厉害……这,原来是饭团啊。这、是饭团吗?」
「是这个世界里的家常风味吧?高兴吧。这可是人家第一次做的饭团哦。」
梅洁尔得意地挺起胸膛。一打开盖子,放在里面的是圆圆的,不,是令人想象不出是人类用手捏出来的、十分完美的白球。表面富有光泽,没有留下半点米粒的形状。倒不如说那是用米粉捏成的团子更让人容易明白的,从未见过的食物现在就摆在眼前。
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之后,虽然感觉到危险但还是拿起了那表面湿滑的白色物体。仁张大嘴试着咬了一口。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啊。略硬的表皮下面因为没什么水分,像沙子一样干巴巴的。咽下去的时候由于吸收了嘴里的唾液,感觉十分干渴。
「这种崭新的口感是怎么回事。不不,虽然我知道这个是饭团,但是怎么做出来的?」
「一直没办法把它固定成圆形的,就试着用魔法从外面施加气压。结果,因为只靠米粒之间相互黏着的这种构造太脆弱了,很快就散掉做不成饭团的形状了呢。……但是,让你大吃一惊了吧?饭团这种东西,给内部的饭粒实施对流的话,很容易就能把饭粒弄碎掉的哦」
一边陈述着饭团的新做法,像是天才一样的小小圆环魔导师好像很希望得到褒奖一样,微微动了动她的小鼻子。这就是,家常风味?
「但是,这样弄完之后却又变得黏糊糊的,所以我让团子进行高速的自转,用离心力甩干了水分」
这,真的是家常风味吗?让饭团内部产生对流,被捣成浆糊的米粒像岩浆一样粘稠,在外层形成地表,水份就像是大海一样渗透到表面。简直就像是在吃地球一样……有那种感动才怪呢。绝对没有。
「不是那样做的。所谓饭团,是用手攥出来的,……看,像这样」
「这样?手不会觉得烫吗?」
「先在手上沾上水和盐然后再去攥。这样的话,饭就不会粘在手上了。」
黑发的魔女,流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模仿着他的动作学习捏饭团。仿佛要牢牢记住手的动作不会忘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在练习途中仿佛是越练越高兴,开始哼起歌来。就连仁仿佛也被这快乐的歌声所传染,眼前明明有着不得不处理的文书,却随着节拍敲起写报告书用的打字机来。
——但是十多天之后的现在,梅洁尔留下一封信,离开了仁他们的身边。
再见,老师。
这些日子过得很快乐。
现在,十崎家起居室正中央的被炉桌上,整齐的摆着她亲手捏制的饭团。在那旁边放着的,是大概重复了很多遍才工整起来的记述道别的寒暄。
为仓本慈雄安放骨灰之后回来的仁一行人,通过这张寥寥几字的信,知道了少女刻印魔导师已经离家出走。房间里找不到鸦木梅洁尔的踪迹。看了那张印有花枝的信纸之后都做了什么,就连武原仁自己都记不起来。
刚刚安放骨灰回来的黑西装也没有换掉,只是一味地在暮色已深的车站附近来回奔走。太阳的落山,一如既往地招来黑暗的降临。在这样的夜晚,他一直凝视着来往的人流。跑到曾经与卡茨战斗过的废品工厂,又跑进前天刚刚发生过战斗的建造中的公寓楼来搜寻,还来回找遍了附近的车站和公园。
然而,被青梅竹马的《公馆》事务官、十崎京香的电话叫回来,正是这个时候。
「与梅洁尔联系上了?」
「要是仅凭一时冲动就能找到人的话,警察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仁跟其他人比起来,是跟梅洁尔酱在一起的时间最久的人,如果你不告诉我们一些线索的话,我们也没办法采取有效率的行动。」
身为专署执行官的指挥官的京香,事态越是紧迫她就越是能保持冷静。
「先坐下来。梅洁尔酱如果是想完成刻印魔导师的工作才跑出去的话,她除了去找公馆或者某个专署执行官之外没有其它选择。」
确实,很难想象一个以走完这条修罗之路为目标的小魔女会轻易地与公馆断绝联系去当犯罪魔导师。但是,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理解这件事。不,并不突然。这一切都是有前兆的。只是他没有事先采取措施而已。
只要战胜了红莲・阿扎雷,就可以作为讨伐百人的特例让梅洁尔从所有责任和义务中解放出来。面对想去挑战的梅洁尔,仁没有把刻印魔导师的职责交由她去做。但是对于自尊心很强的少女来说,让自己身处于这种不温不火的日常之中是无法原谅的。五月份逮捕浅利卡茨的那一天、七月四日浅利卡茨越狱的那一天、以及前天,她是想对三次败在同一个人手中的事情做个了结吧。
「仁?」
还没有换掉丧服的京香,用钢铁般强硬的视线盯着仁。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能在十崎家里做的,大概已经全部做过了。
十崎家大概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了。确认过梅洁尔暂居的屋子。看到房间整理地十分整洁、确信小魔女出走之时,心里忽然萌生出一股冲动,想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而抓狂。梅洁尔的手机无法接通。与学校方面取得了联系,以副班主任的身份联系了六年一班全体学生之后,可以确认梅洁尔并没有去同学那里。仁对自己的自以为是苦笑着,又找了一遍自己的公寓。——我到底还剩什么没做?
再见,老师。
这些日子过得很快乐。
「来吃饭团吧」
把铜色头发系成一束的京香,将桌上的大盘子放在仁的面前。这是与放在桌上的信一起留下的饭团。不但个头有大有小,而且好像是还不知道如何将饭团捏成三角形,形状也是有圆形有锥形,明显可以看出是在失败中不断摸索的。而且她仿佛还是没有能够放弃上次的草莓饭,卷着紫菜的米饭是淡粉色的。
「就是啊。我们也在努力去找,所以也请好好地依赖一下我们吧」
以梅洁尔家人的身份,给那些可以想到的地方和
六年一班所有学生通了电话的绊,也在劝仁吃梅洁尔留下来的饭团。
将既不美观,外形又不一致的饭团拿在手里。因为有潮气,紫菜粘在了盘子上,有一半从饭团上掉了下来。
「梅洁尔酱,手艺变好了很多呢。」
绊看到暖水瓶里的水不多了,就将水壶放在火上烧水。没有了小公主的十崎家,就仿佛是一个大伤口附近的肉因为发炎而肿胀起来一样,沉浸在异样的亢奋之中。
仁咬了一口比较有饭团样子的、很有嚼劲的饭团。在说味道如何之前,光是想到梅洁尔用那不熟练的手法拼命去恶战苦斗的表情,胃袋就阵阵发痛。巴不得让人哭出来一般,似乎不懂得咸淡程度,米饭很咸。对于正在咀嚼着的东西,会如此强烈地产生“是人做出来”的感触,也许并不多见。
「……香蕉啊。」
巴不得让人哭出来一般,里面的馅竟然是香蕉。向着因异世界的味觉而颤抖的下巴用力,这是仁的进步。
「好吃哦。」
「是吗。」
京香温柔地守望着这样的他。
如果客观的考虑的话,大概现在正咀嚼的米饭就不好吃了。面前的茶杯里是京香为他沏好的茶。原本打算赶紧回家吃饭的,所以安放骨灰回来之后到现在也没吃上饭。大家明明都已经很饿了,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总觉得这样不太好,于是吃完一个之后就停了下来。
「还是给你吃吧。可以吃这些饭团的,大概只有仁一个」
第二个,咬了一口圆柱形的大个饭团。一股酸酸的味道堵在了仁的胸口,让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紧咬牙齿。
「…猕猴桃啊。」
里面放着一整个酸甜的猕猴桃。
「你看,还有草莓大福呢」
就连京香,似乎也想起了将梅洁尔第一次做的料理——黑暗糕点拼盘番茄酱沙拉全部吃完的那个早晨,紧闭双眼来掩饰自己那难以忍受的表情。仁将小果核在嘴里沙啦沙啦作响的口感,随着不知该说是奇妙还是甜美的过去日子,一口气咽了下去。
第三个,抓起一个比较少见的大小正合适的饭团,做好心理准备下定决心之后咬了下去。突然被卡在喉咙处、难以用意志阻止的疼痛所噎住,难受得仰面朝天流出眼泪来。
「……黄豆粉啊」
加了砂糖的大量甜腻黄豆粉,外侧因为吸收水气变得黏糊糊的,而里面完全暴露出粉沫,镇守在饭团的正中心。
「这算不算是进步了呢。应该是进步了吧。」
从幼小的魔女第一次做饭开始,明明一直在告诉她不要将米饭和点心组合起来,结果到头来还是这个样子。
「该怎么说呢,哭笑不得呢」
对仿佛刚从长途旅行回来一般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喝茶的仁,他的青梅竹马如此总结道。梅洁尔在魔法不起效果的恶鬼面前只不过是个小学女生,而且作为刻印魔导师她的能力发挥又太不稳定,并不是个单靠一人就能活下去的类型。事实上一点都让人笑不出来的这一点才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正在他快要被无处发泄的怒火与无力感所驱使之时,手机响起了短促的铃声。还穿着制服的仓本绊看了看接收到的信息,脸色也随之转变。
然后激动地提高了音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地告诉大家。
「知道梅洁尔酱的去处了!」
神和瑞希的老家、神和家不但拥有代代传承的魔术《魔兽使(Ammon)》,也拥有于大陆上的起源。于平安时代搬入日本,据说那时候就已经与《协会》有了很深的关联,把对魔导师战斗当作职业。神和家在其漫长的历史中,一直将刻印魔导师称作《式神》并当作道具来使用。绊的朋友、神和家的现当家瑞希也是,以其杀敌数最多为交换,消耗了数不胜数的刻印魔导师。
根据绊打听到的消息,今天中午,梅洁尔以个人的意志去找神和瑞希,并拜托她让自己作为她的刻印魔导师去战斗。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刻印魔导师擅自去换专署执行官的。但是可行的吧。武原仁无法接受少女的这个决定。
他和梅洁尔之间,虽然有过不满和摩擦,但是至今都相处得很好。仁很想坚信这一点。
距离魔导师公馆徒步走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肆无忌惮的占据着广阔地皮的神和宅邸,武原仁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占据了由道路所围起来的一整个区划,高至三米的坚固石墙将内部的东西围起来以遮人耳目。那是拒绝了二十一世纪的住宅街风貌而建造起来的小型城堡。神和宅邸那扇松木制的大门,从明治时代以来就只对魔法使开启过数次,是个恶鬼禁止入内的圣域。
因此面对没有预约的深夜来访的客人,当然不会有人出来迎接。
只有监控录像的镜头对准了仁。仁按着门铃对讲机的按钮,反复地说明来意。
神和瑞希带着怒气一般的低语声传来,是在按门铃大概经过了五分钟后。
<……吵死了>
「我是为了要回梅洁尔才来的。管理她的人应该是我」
除了管理一词想不出别的话来,这让他十分难过。
「对于亲眼见过红莲能力的你来说,会变成什么样你肯定很清楚吧!」
到头来还是感情用事怒吼起来。喉咙难受,用手松了松黑色的领带。
<……没有做好……让式神、去死的觉悟……还去用式神。…………你,太天真>
作为专属执行官,本应该像瑞希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刻印魔导师当作道具去使用,这才是正确的。但是,对武原仁来说并不是这样。
「至少让我跟梅洁尔说话!我有很多话必需跟她说。拜托了!」
仁死死地抓着小小的对讲机说。失去水分而发粘的唾液,堵在喉咙上。白天,安放仓本慈雄骨灰时的情景在脑中若隐若现,挥之不去。由于刻印魔导师的死者人数太多,使用的白色的骨灰坛都是便宜货。将头骨与大腿骨的碎片装进小小的白瓷坛中,选一张梅洁尔的照片作为遗像摆在那里——仁轻易就能想象到那幅光景。
围绕着一个刻印魔导师,两名专署执行官相互争夺什么的丢人也要有个限度。但是他最为重视的人,就要去挑战一个胜算为零的战斗并白白送命。事已至此,仁也无法冷静地去在意是否丢人以及面子上的问题了。
<……你完全、弄错了……因为>
可是,仿佛看穿一切般的瑞希的话语,让他不得不将视线转向隐藏在气势与激情之下的事物。
<……式神、与我们……并不是……对等的>
他知道,其实真正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摆在眼前。但是,只有这次,即便再难堪也不能放弃。
鸦木梅洁尔,比起想让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当个小学生去好好生活的武原仁,她选择了会将她当成战斗道具消耗的神和瑞希。
对于仁来说,梅洁尔就像是构成了他的一部分一样,是十分重要的人。幼小的魔女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是纯粹而认真的。但即便如此,梅洁尔还是离开了。
也就是说,就像少女唐突地陷入初恋,武原仁突然就被甩了。
†
当天晚上,仁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梅洁尔没有抛弃他,而是留在了他的身边。
就像直到昨天为止一样,幼小的魔女抬头望着他微笑。
那身衣服上,沾着刚刚杀掉的犯罪魔导师飞溅出来的血。
她的样子像猎犬一样坦诚而忠实,是个理想的刻印魔导师。
那只纯洁无暇的手,指向另一个罪人的额头。使用圆环魔导师最为实用的战术,黑发少女毫不留情地迅速终结了原本一息尚存的犯罪魔导师。因沸腾而膨胀的脑髓从内部将头骨炸裂开来,有一个人随即丧命。「呐,老师,我做得很好吧」将淡桃色的脑浆抹在嘴唇上,微笑着说。是仁自己将杀人方法教给梅洁尔的。纯真的双眼闪着光芒,她对仁坚信无疑。明明在那双努力睁到最大的眼睛边上,还留有无法拭去的阴影。
————然后在午夜的黑暗中,武原仁醒了过来,确认这是梦还是现实。
从仿佛一切都沉入了海底一般的黑暗深处,他坐起身,问自己现在是不是还淹没在噩梦之中。虽然心情差到了极点,但这是现实。
「不能让那么小的孩子去杀人」
仿佛要用耳朵来确认一下内心所确信的伦理一般,他如此轻声说。他由衷地认为这是正确的答案。当确信自己并没有问题时,他的心里也稍微舒服了一点。随着喘息渐渐缓和下来,一想起那幅令人不快的情景就让人作呕。如果不去烦恼,顺其自然地适应刻印魔导师的工作,梅洁尔就会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人吗。会露出那种跟年纪相仿的天真无邪的女孩子们相比,悲伤的眼神中有着过于巨大的阴影吗。
仁伸手使劲拉开窗帘。夜空中还有星星在闪耀着。
呼吸着没有太阳的深夜的影子,心想。尽管仁他们希望哪怕是只有梅洁尔一个人能够活下去也好,但是每年死亡的刻印魔导师的数量不断增长的这一事实并没有改变。对于本性认真又清高的少女
来说,这不正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吗。
借着从窗子透进屋里的街灯的微弱光线,似乎最近在六年一班非常流行的系着缎带的白猫坐垫,在草席上映出长长的影子。是梅洁尔放在这里的私人物品。这周的头一天黑发少女所做的草莓饭的味道,好像还留在上面。随手拿起软绵绵的坐垫。仅仅两个月,仁的屋子里到处都有梅洁尔放置的私人物品。厨房里挂着她的围裙,盥洗台上还有她的牙刷。餐具柜里放着她专用的饭碗和茶杯,以及武原仁家原本没有的红茶杯具和点心盘。强烈地悲切感涌上心头,他轻轻地将坐垫放回草席上。只因她没有坐在那里,若是平时绝对不会产生的动摇占据着他的内心。
周日也没能与梅洁尔取得联系,隔天的周一,仁抱着一丝希望去了小学。
仿佛职责已经结束了一般,鸦木梅洁尔的座位空空如也。
上午的课结束,仁一边期待着她会不会突然出现,一边在讲台上吃着供餐。吵闹的教室里,仿佛只有那一块地方的空气停止了流动一般。教室里七夕的竹子上还挂着少女写下愿望的诗笺。「不能输」——那是多么难以实现的愿望啊,仁也很清楚。
如果那个小魔女不在了,自己也不用再当小学的冒牌教师了吧。突然想到这一点,开始自我厌恶起来。如今与《接近神的男人》红莲的决战正迫在眉睫,她“不在了”就意味着发生了最坏的状况。
他待在这个教室里,是为了监督•监视梅洁尔。即便如此,看着被阳光染成白色的运动场和快乐的学生们,他就会产生「如果不当专署执行官的话就去当教师」的想法。虽然仁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如果」是不会到来的。
武原仁在义务和义理的束缚下,明明有更好走的道路,他却只能选择那走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的、悬崖边上的危险道路。在她不在的教室里,仁发现从这一点上,他和梅洁尔确实是有点“相似”。
「老师~!我们从家里带来了足球,能去操场上玩吗」
班里的男孩子们问道。得到仁的许可,大约有六个人左右,用手臂夹着球飞奔而出去。
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又有脚步声朝着作为副班主任的他靠近。无框眼镜稍微有点下滑的寒川纪子将笔记簿抱在胸前。御陵甲小学是穿私服上学的,但是喜欢像穿制服一样得体衣服的她,今天穿着白色半袖衬衣配深蓝色的裙子。
「老师。鸦木同学好像没来上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鸦木今天,好像身体不舒服。也有可能很久才能好」
由于刻印魔导师的工作经常缺席、早退的鸦木梅洁尔,在六年一班里格外引人注目。那是由于她总是喜欢有勇无谋的挑战,发生冲突也不愿让步的关系。
「我想,要是不给她看看笔记的话,等到来上学的时候就会很麻烦,所以就带了过来」
但是梅洁尔也有,仅仅一天没来上学也会如此担心她的朋友。仅此而已,就感觉得到了某种治愈。
「谢谢你这么关心她」
寒川,就像她平时生气的时候那样扶了扶无框眼镜。
「才不是呢。毕竟我是班长,而且要是再让鸦木同学胡闹起来,课堂又要进行不下去了。老师不要笑,道歉也会困扰啦!要是老师不做些什么的话,课堂又要被鸦木同学扰乱了」
†
对于仓本绊来说,魔法什么的,直到上个月为止还是说梦话一样的东西。
即便是现在,她仍然不知如何应对,还在摸索着与奇迹之力相处的方法。再演魔术是通过将观测者(魔法使)本身当做文字,而将世界当做由这些文字拼写而成的巨大的一本书来感知,并对其进行阅览与改写,是魔法中最为高深的一种。话虽如此,她现在能够凭借自己的意识施放的魔法,只有招出简单的魔法构造体,将远处的小型物体抓到眼前来这种程度而已。对于这种时隔六十年重新发现使用者的魔法,不可能有老师来教她,而且对魔法消去的抗性好像也很弱,不管试着做什么,都会很快地被破坏,只剩下魔炎熊熊燃烧。所以只有在做饭时,调味料和青菜差三十厘米够不到时的好帮手——偷懒用的魔力之手(Magichand)是唯一能用得上的。
然而,有时候只要有魔法使这个身份,就可以帮上别人的忙。
绊现在穿过了神和家的大门,沿着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茂密绿树、弯弯曲曲的前院,来到了会让人错以为是旅馆的宽阔玄关。脱掉鞋子,继续跟着带路人走过了被擦得光亮的杉木制走廊,曲曲折折地继续进到里面去。果然对于这里是不是高级饭庄还心存怀疑,一边观赏着游着鲤鱼的池塘和通向草堂的桥,转眼间就到了一面镶满金箔的拉门面前。从玄关脱掉鞋子走到到这里,无疑已经花了两分多钟的时间。
「梅洁尔酱,在这里吗?」
「……不是。……这里面、神和家的人。……式神、那个……因陀罗……得不到许可、……就不能、让你见她」
「这样啊。这也是神和同学家里的规矩吧」
看着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用嘶哑的声音回答的神和瑞希的害羞模样,绊按捺不住地想尽情地抚摸她的头。对于绊来说,这个沉默寡言的朋友身上,总有一种能让自己为她操心的莫名的感觉。
瑞希打声招呼后,打开拉门。展现在眼前的是,大约有三十叠大小的、足以召开柔道比赛的和室。在里面还有更高一层的台阶,前面挂着帘子。踏着干净的青色新草席,走在宽广的大屋子里。高台前面孤零零地放着两个坐垫,用手指碰了碰,感觉柔软到离谱的程度。
「请坐」
从垂帘里面,响起十分响亮的女性的声音,想必是母亲吧。该不会家族所有人都在帘子对面吧,绊用眼神寻问身边的朋友。瑞希用黑色的眼瞳凝视着她,说。
「……没问题、……我和绊的话……能赢的」
「这是要战斗吗!?」
闻着灯芯草的味道,一边对非常有日本人的风格而感到窃喜,一边正坐于坐垫上。由于比想象的还要高级,险些没有跪稳。
「您好。今日能进入贵府,万分感谢。我和瑞希是作为高中的同班同学一起相处的,名叫仓本绊」
「让绊……见一面……前些日子、刚来的……因陀罗……」
今天,绊来到神和宅邸是为了确认梅洁尔的状况。武原仁没办法走近这幢恶鬼止步的宅邸。因为这里严禁拥有魔法消去能力的人类入内,甚至直到二十年前,这里连煤气、自来水管、电、下水道等等什么都没有接过来安置,更不用说电话线了。但是如果是魔法使来访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概是魔法吧,没有停滞的流畅声音直接在耳边响起。
「不过是朋友而已,就想插嘴神和家的事情吗」
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绊未曾考虑得那么深刻,所以再次用眼神向瑞希发出求救信号。好像在说明白了一样轻轻点头之后,朋友开口说道。
「……我们……正在交往」
很自然地撒了谎——————!
「那是真的吗」
应该是母亲吧,非常镇定地问绊是不是真的。由于太过唐突,显露出惊慌的样子。仔细想想!活动起来,我的脑细胞!就算说交往什么的,怎么看我都是个女孩子,而且家人们也肯定知道瑞希是女孩子。——有了。
「在,在在……在下仓本伤男」(译注:绊将自己的名字kizuna的最后一个音节“na”改成了“o”)
一边汗如雨下一边拼命压低声音讲出这句的瞬间,绊对自己所采取的行为尴尬的要昏厥过去。是可以跟闻自己的脚气晕过去不相上下的最糟糕的几秒间,沉默的重重地压下来。尽管把名字改成了男性,但是由于放学后径直来到这里,瑞希和绊穿着同样的女生制服。为究竟如何蒙混过关而绞尽脑汁的结果,这样开口说道。
「这是情侣装!我们的关系非常好」
有种帘子后面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膝盖上的感觉。绊现在所穿的服装,是长度连膝盖都不到的短裙。
「这,这身制服是我的兴趣!」
作为一个人,感觉没救了。
「是叫,伤男同学对吧」
「是,是的!因为腹部有一道很大的伤痕,所以叫“伤男”」
脑海里的绊,正在一边哭一边嘿咻嘿咻地挖坟墓。面对已经束手无策而处于投降状态的绊,帘子对面对她说。
「知道了,瑞希就拜托你了哦」
「智商一个级别的!?」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无意间说出非常失礼的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摆出万岁姿势的绊,尴尬地定格在那里。旁边的朋友,好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一样,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如果,有一天瑞希将自己真正的恋人带来,而且还是个会大声说出自己把女装当作情侣装来穿的变态的话,务必请全家人批评一顿。
「然后呢,特意跑到这种地方来,还做了那种恬不知耻的事情?」
在被称作“刻印魔导师的房间”的六叠大
小、铺着木板的房间里,梅洁尔板着脸地说。这间质朴的佣人用客房,只因有幼小的魔女在里面,就如同小花瓶里养了一朵鲜花一般蓬筚生辉。看到她那么有精神的样子,绊也放心了。
「为什么要说那么坏心的话啊。当时,真的以为不行了呢」
只有一扇小窗户的房间里,即便在最高气温只有二十九度的阴天也显得很闷热。两人一起缄口不语,缓缓摆着头的电风扇的转动声音也渐渐显得孤寂起来。
「第一次见到这么有历史感的家,真是吓了一跳呢。好像规矩也很多的样子,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即便如此,已经习惯成自然的绊,看到矮脚饭桌上放着茶杯和陶砂壶还是不由自主地泡起茶来。专署执行官在场的话,梅洁尔大概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所以瑞希先离开,让她们两个单独相处。
这里的两个坐垫非常单薄,厚度大概只有刚才大屋子里的三分之一。
「是人家自愿选择这里的。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能跟我说说……理由吗?」
异世界的少女,那双栗色眼睛不愿意与绊交汇。所以,绊不禁明白了。
「难道是,如果猜错了的话请原谅,难道是因为……有我在吗」
回答她的是仿佛积压了很久之后一下子释放出来一般的刺耳的话语。
「你是想说,人家就因为那点事情而逃走了吗?就像绊一样,身边的人对自己温柔一点就误以为喜欢上了什么的,我才不会那样!」
然后将那明明很适合露出笑容的嘴唇,好像要责备自己一样紧绷着。
「人家,只是重新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绊的到来,只不过是,让我重新考虑各种问题的契机之一而已。老师他,肯定还是不明白——」
梅洁尔焦躁似地撅起浅桃色的嘴唇说。但是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将那双好像易碎品一样的纤细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梅洁尔本想喝一口茶杯里的茶水,却又马上条件反射地拿开杯子,伸出舌头散热。绊还没来得及道歉,少女抢先岔开了话题。
「人家是不会回去的。这不是好机会吗。绊就趁我不在的时候,给老师做饭吃吧。」
「梅洁尔酱。你这样说,会让我很难堪的」
绊同样也十分珍惜梅洁尔,但是偏偏想要在今天、这个地方传达给她,也许是自己太任性了吧。即使如此,即便是假的也想要做一家人。
「确实,如果按梅洁尔酱说的那样去做的话,可能会快乐一些。但是现在,明明我也希望梅洁尔酱能够尽快回来,你这样说的话叫我很难堪呢」
「不要用居高临下的眼光看我!做饭也是这样,还有家务也是,这些全都是绊做得更好。人家像累赘一样一直受人保护的话,就连刻印魔导师都不是了。如果连魔法使的最底层都不如的话,人家成什么了?那种苟且偷生的败家犬一样的人家,不管谁对人家温柔,人家绝对不会认同的!」
黑发的妖精,又断断续续地附加了一句。
「……而且,老师喜欢胸大的类型呢」
「这样啊。原来梅洁尔酱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有些话绊并没能理解,但是有一点她明白了。这位纯真的少女,之所以执着于胸部问题,大概不止是单纯的因为体型。梅洁尔是异世界人、是小学生、还擅长使用魔法,而绊是生长在这个世界的高中生兼新人魔女。梅洁尔在做饭和家务方面完全不行但十分可爱,而绊在家务方面十分擅长但在性格方面连自己都觉得毫无特点。
「我才刚刚成为魔法使,但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好不容易得到的魔法在战斗中使用。而且我不希望,把那种危险的生活方式当成自己的归宿。我没办法跟着武原先生前去战斗,所以也许对一直跟在武原先生身边的梅洁尔酱有点嫉妒,但是其实很担心你们哦」
总之,绊也试着将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两个人之间还有着很多令双方都不如意的差异。
「……那个,但是,胸部什么的,梅洁尔酱今后会渐渐变大的,大概」
「绊太狡猾了。但你已经是高中生了吧」
梅洁尔以无法跟绊相提并论为由赌气地说。对明明摆出让人不禁想抱起来抚摸头的可爱动作,却总想选择痛苦世界的少女,绊尽可能地露出笑容。
「武原先生的话,我想不论是小学生还是高中生,他都不会当作那种对象呢」
其实,身为高中生的绊,从那种意义上隐约感觉到的敌手,并不是梅洁尔。从她和梅洁尔的眼中所看到的十崎家的景象大概也是不一样的。
「绊,人家明明在认真的说话,在那边偷笑很失礼啊」
「对不起。但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梅洁尔酱真可爱啊」
对拜托她来看看梅洁尔情况的人——仁,看来只能汇报一些最基本的事情。因为绊觉得,梅洁尔所抱持的想法,他应该听她本人亲口说出来。大概,那是两个人为彼此着想的过程中必需解决的问题,而绊不过是个碍事的家伙而已。
光滑的脸蛋红了起来,心结虽然没有消失,但梅洁尔却不好意思地望着她说。
「刚才人家说得太过分了。……不会说让你忘掉或者请你原谅什么的,想要责备我的话随时都可以责备我」
好想抱住这个逞强的少女,但不是真正家人的绊并没能越过那条线,所以只是努力地展现笑容。
「尽管如此,我也不是梅洁尔酱的敌人哦」
十崎家的两名住客视线交错起来。她们两个有着许多的不同,但还有着更多的“相似”。
「知道了。……谢谢你」
†
群青色的波浪之间正是地狱。放眼望去不见陆地,沉下去的话就是无尽的黑暗。
灰色的阴天下,衣服像旗子一样随风飞舞的两个男人在海面上相互对视着。暴风雨猛烈地吹打着海面,在无数的波涛上更增添了几道的波纹。波涛汹涌的水面之上,如同站在坚硬的地面上一样站立着的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而来到这里的兄弟。
被驱逐到地底、经受了挫折,如同冬天的旅人一样的弟弟,现在不跨过这道坎的话就无法活下去。而一直走在通往天上的孤独道路上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哥哥,眼中没有任何迷惑。
仁遍体鳞伤,已经没有力气接近两个魔导士了。这位战场中唯一的恶鬼,为了让模糊的视野恢复而闭上了眼睛。
大雨的对面,接近神的男人,发出了平稳却充满威严的声音:
「――弟弟啊。现在的你,惊人地与我“相似”。」
然后,在一片白光之中,仓本绊醒了过来。
「睡着……了吗?」
在十崎家宽敞的起居室里,她正躺在沙发上。在神和宅邸与梅洁尔见了面,然后回来准备好晚饭之后,似乎是一不小心睡着了。
摇了摇好像被灌进泥浆一样困倦的脑袋,绊回想起刚才不祥的梦幻之旅。绊早已经习惯做恶梦,所以明白了一件事情。只有她想看见或在意的人成为梦的题材,是因为魔法发动的关系。原本应该改变过去的再演魔术,却对梦境产生效果,她觉得很奇怪。
白色荧光灯的光线也在装傻。十崎家的餐桌上,因为没有梅洁尔而失去了声音。有过笑声,有过活力十足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过因为无聊而不停地向绊搭话的声音,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过。
「十崎小姐今天也不回来了吗」
绊望向桌子上、因为做得太多也是剩下所以减少了菜肴种类的晚饭。为了让她和京香即便只有两个人也能吃得开心一点,特意下狠心买来了生鱼片。钟表已经指向晚上九点。今天可能也要一个人吃饭了。话说回来,在仓本家的时候大致上也是这个样子,这是已经习惯了的寂寞。
「对啊……,刚刚那个梦之所以奇怪,也是因为武原先生的身边没有梅洁尔的关系吧」
总觉得只要那个幼小的魔女待在武原仁的旁边,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就算绊可以去梦中的那个地方,也没办法去救他,因此心中稍稍有些羡慕那个无论到哪里都和他一起的梅洁尔。
「……果然我觉得对于武原先生来说,梅洁尔酱是必要的呢」
绊保持着低头沉思的姿势,为了弄干睡觉时出的汗,用双手将后面的头发拢起来。
就在此时,她放在被炉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
仁在望着月亮。
盛夏的夜晚,不知从何处远远吹来一阵温润的风。据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透过空洞灰暗的阴霾,渗着点点稀薄的月光。而仁,正眺望着此刻的月亮。
在这个令人不安的夜晚,武原仁仰望着被寄予了各种心愿的众星隐去的、让人无法看透的夜空。
尽管因为暑热而汗湿了衬衫,但仁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停滞在仁心中的这份寒意,随着梅洁尔离去的那一刻开始,便不断的苛责他,折磨他,直至仁死去的那一刻为止。
在灯光微弱的路灯下,战前便已建成的神和公馆显得比白天更加庄严。门扉已经古
旧到没法彻底洗刷干净了,而门的另一侧的她又怎么样了呢?总觉得已经好几周没看见梅洁尔,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但事实上小魔女只不过消失了两天而已,这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决战时间,定在了日本时间的明天下午6点。《协会》已经向红莲•阿扎雷下达了挑战书和已经校准到日本时间的银时钟。过了今晚,明晚的命运会如何已经无从知晓。
正因为如此,仁才会坐卧不安地想见梅洁尔一面,在这样的大半夜里站在别人家的门前。哪怕是只听到声音也好,否则会死不瞑目的。
在学校里,确实见过她露出合乎少女的表情。夺人性命时也会感到犹豫。但却从未放弃过战斗的她,势必会参加明天的对决。认为自己是累赘的现在,她并没有精明到快快乐乐地生活在甘愿认输的世界里。
手中的手机,短暂的震动了一下。是绊发来的短信。
由于被拒绝来电的缘故,仁拜托今天见过梅洁尔的绊打给她。感谢的短信还没有发出去,仁察觉到有人在门的另一边。
「什么嘛。」
是梅洁尔的声音。顿时仁的心里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情感。为了能让自己近距离的聆听,因隔着厚厚的松木而显得遥远的声音,仁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了神和公馆的门板上。尽管这并不能让仁更真切地感觉到,她就在这里。
「声音听起来很有精神呢,太好了。」
「老师真是笨蛋呢。才不过两天而已。」
她的回答微微带着鼻音。此时此刻,哪怕一点点也好如果梅洁尔像感动万分的仁一样怀着想要见到对方的想法的话,他会感到很高兴。
「能跟你,说说话吗」
「老师就、那么想听人家的声音吗?」
「非常想听。」
仁不禁表露出自己的软弱。神和宅邸的院内,一时之间没了声音。这份沉默令他心生害臊,同时也对自己终于在她面前把想法如实地转变成话语而感到如释重负。
「想用甜言蜜语来取悦人家,引诱到门外去吗?」
「那可不行吧?毕竟明天真的非常要紧呢。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明明只是几天没有见而已,却因为亲耳确认了梅洁尔有精神的声音而如此欣慰,仁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傻了。
「好像很有精神呢,真是太好了。」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心满意足了。
「不要以为一句很有精神就算了。只要不断地挑战下去,人家就没有输。人家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呢。」
梅洁尔严苛地说。仿佛要让希望梅洁尔生活在理想世界的仁,认清现实一般。
「明天公馆和《协会》有什么打算人家并不知道。但是,人家要做不会让人家日后羞愧不已的鸦木梅洁尔。」
梅洁尔想通过挑战红莲来反省自我。尽管过于残酷,但这场战斗却是值得让她压上所有赌注。
「……听我说,老师。人家的背上有个印记。」
高度大概在仁的腹部程度的地方,门的另一边传来了钝物撞击的声音。这个高度和少女的身高差不多,八成是梅洁尔也和仁一样把额头抵在冰冷的松木上了吧。
「……可别误会了哦,人家并不讨厌那个东西。正因为有了这个印记,人家的魔导师身份才不会被人质疑。但是,背负着‘印记’的人家,必须要好好做出个魔导师的样子来,否则就搞不清楚为什么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了吧。」
那份职责是为了魔法世界里最珍惜的事物,与故乡、与家人、与朋友最后的羁绊。刻印魔导师们会冲向没有任何胜算的战斗,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而鸦木梅洁尔的后背上,也有刻印。
「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遇到你的这两个月里,我可是各方各面变了很多啊。」
黑暗中,在门扉的阻挡下既不能相见又不能抱紧少女,就连能够恰当的表达心意的话语都找不到,仁原原本本地道出自己的心情。
「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
「不可能的哦。」
梅洁尔立刻回答道。如果可能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离开十崎家了。身为魔导师的梅洁尔,跟身为恶鬼的仁他们的立场是不同的,所以追求的东西也不同。在找到坚实的立足之地以前,她是不会考虑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因为少女必须最先保护与魔法世界里的羁绊和自身的荣誉。
但是对于仁来说,梅洁尔是断定这个被称作地狱的故乡其实很美好的线索。或许这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但是当仁和小魔女、还有大家一起围坐在餐桌前时,他就会从心底这样认为。仁能从浅利•卡茨的背影中看到十年后的自己,对于那个满是疲惫的男人来说需要哪怕是一丁点的团圆之乐。倘若自己能够好好的守护住这个幼小的刻印魔导师,一定能够从妹妹还在时,不断失去的久远过往中振作起来。如果说,对于少女而言后背上的刻印是与非常重要的东西保持羁绊的证明,那么梅洁尔自身便是将仁与某个无可替代的东西连接在一起的“刻印”。
「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会有种被救赎的感觉。今后的你一定会长个子,学到很多我也不知道的事情,一点一点的茁壮成长。这让我非常地期待。我想不间断地看着每天一点一点成长的你啊。」
正因为如此想以大人的姿态守护着她,结果现在却当面露出这么窝囊的样子来。
「明天就要和红莲战斗了吧。我也会在战场的某处。如果这次的事件都处理完的话,能回到我们身边吗?」
「你看,果然变成这样了」
如今不再是他的所属物的年幼的异邦人,哧哧地笑道。
「老师,你果然没有人家就活不下去了呀。但是,作为前些日子狡辩的惩罚,既不给你牵手也不让你抱。暂时保留哦。」
感觉到还牵系在两人之间的一丝羁绊,仁反复回味着盘踞在心头的回忆的分量。
只要少女还在那里,他就感到很开心。所以仁,静下心来仔细聆听着她的呼吸声。借没有直接面对面的机会,仁这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不少让人害臊的话,脸不由得发烧起来。
「有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当我站在那里的时候,不能是败者。」
大概是小魔女靠在门上的缘故,厚实的木板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身体已不再冰冷。如仲夏酷暑般的热量让她热血沸腾,也再一次获得实现渺小梦想的自信。沸腾的勇气仿佛在说:明天,就算撞见了《接近神的男人》红莲,也不会被他那强大的力量所击败。
「要活着回来哦。」
为了把回复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仁一边竖起耳朵,一边想,真安静啊。因为抽泣而变得不规则的呼吸声,传遍夜晚的黑暗。因为看不见彼此的样子,就连一直执意藏起眼泪的梅洁尔也坦率的哭了起来。带着潮湿的鼻音,少女回答道。
「月亮好像在哭呢。」
于是,两个人仰望着同一轮明月。
†
以日本时间七月二十日、晚上六点为导火线,第二次红莲•阿扎雷的讨伐作战开始了。
因《协会》的宣言而召集起来的刻印魔导师共有320名。从中选拔出200名魔导师作为先锋,派遣至近一千万平方千米的撒哈拉沙漠。在这个地方,世界就是由形成山丘、形成洼地、犹如此起彼伏的海浪一般堆积起来的沙子组成的。微带红色的沙子与湛蓝的天空,因这些因素而变得单纯化的荒野被选为战场,是因为这个地方可以在不受恶鬼观测的情况下用魔法一决雌雄。东京今天下雨。因为时差的缘故,还是中午时分的非洲的天空,晴朗得让人感到残酷。
鸦木梅洁尔被每次呼吸时吸入的沙粒呛得直咳嗽。
如少女所期望的那样,她正站在战场上。
将及腰的乌黑秀丽的长发用薄荷蓝的缎带扎起来的小魔女,不安地扯着衣角。沙子随着风飘进了颜色跟缎带一样的夏装与少女的肌肤之间。
「啊啊,真是糟透啦!难得把皮肤都露了出来,结果只会让沙子打在上面而已嘛!」
正因为这是赌上性命的战斗,所以不想穿着朴素的衣服死去。虽然这是不失为女孩子的任性,大自然的答复却是比日本的盛夏还要苛刻的热量和风。
对于在故乡圆环世界中几乎不怎么出城的少女来说,聚集在这里的刻印魔导师们非常的奇特。
各自怀着无处发泄的愤怒,凶神恶煞的男人们的满身肌肉因为出汗的缘故显得油光闪闪。身材各异的女人们,眼中却千人一面没有任何笑意,面部的肌肉就像是带上了假面具似的僵硬着。其中有像公司职员一样穿着西装的人,有穿着奇怪的民族服饰的人,有人扛着巨斧的人,有紧握着陈旧铁杖的老人。可以说,穿着礼服来的就只有梅洁尔一个人。性别、年龄、人种各不相同的人们只有一个共通点。所有人或是在背上,或是在肚子上,烙着复杂形状的刻印。
然而,现场充斥着的并不是胜利在望的满满士气,而是飞扑向引蛾灯即将被烧死的、愚蠢飞虫们的最后一点活力。
在沙海中等待着,那位接近神的男人。好像要挑衅《协会》一般,,身穿长袍的男人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影。以泰然地姿态迎战那些、把他打倒的话就能够重获自由身的罪人们。双方距离约100米。
刻印魔导师们为了避免仅一击大规模魔法就全灭的事态,分散开来围住红莲。梅洁尔的头上,与纪律无缘的刻印魔导师们为了掩饰想逃跑的畏惧,私下展开了粗俗的对话。如果称之为临阵亢奋,过于冰冷的双手却又颤抖不止,少女在这个沙漠险地,把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然后祈祷似地贴在额头上。她却不曾想,正是圆环世界的神明判她堕入地狱。
拼命抵抗比炎热和不快感更加强烈的恐惧的梅洁尔的眼前,出现了白色的平滑物体。
「这个、……不会做」
抬起头便看见刚放学还没换学校制服就来参加决战的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实际上,从绊找过来的昨天起,东富士见高中就开始了期末测试。如果考试不及格的话还要补考。
「高中生向小学生请教学习上的问题,该怎么说才好呢」
个子矮的梅洁尔的头顶上,被挨了力气十足的一记手刀。
「…………狂妄」
在神和家,刻印魔导师(式神)是完全被当作棋子来使用的。
「我说、……不会做、……你就得、…………教我」
「真是卑劣至极的家伙呢。放弃战胜的这种做法,跟放弃自尊心的家畜的做法一样呀。好像高中,还有留级的吧?」
神和从少女手中飞快的夺过数学参考书,用书角狠狠地敲了一下梅洁尔。从头顶一条直线穿过下巴一般的冲击,令梅洁尔抱头蹲了下来。
专属执行官神和瑞希之所以会在这里,与其说是作战需要,不如说是为了防范发生不测。虽说讨伐红莲的主导权转交给了《协会》,却是让魔法使们在日本以外的国家肆虐的微妙情况,不系上绳索的话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担任作战指挥的是《协会》中的两位高位魔导师。
「啊,美丽的魔兽使。你能来这里,让我感到很高兴。」
其中一个是把金黄饰品绣在半截袖民族风服饰上的年轻美男。因果大系魔法师《百手巨人》菲利普・埃里戈尔。光看外表的话是个体格健壮,用魔法把金色卷毛拉直的帅哥。但内心却是对匀称的东西产生情欲,鉴定过装饰着的坛子或盘子保持完美的匀称后就会兴奋得气喘吁吁的变态。梅洁尔不知道他对神和瑞希的过分关注,是因为同样是变态呢,还是被那无论是脸还是身体都完美得不像人类的外表给蒙骗了呢。
就像是谈论天气似的不经意的笑着,《百手巨人》(Hecatoncheir)很随便地把手放在梅洁尔的黑发上。不论是魔法的实力方面还是不擅长察言观色的方面,名为菲利普的魔导师都是一流的。
「老实说真是让人觉得可惜哪。再过个五年就会出落成大美人了吧。可惜这朵花,今天就要凋零了呢。」
这冷不防的恶意,让少女想起正在迫近的死亡,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它越过本应坚定信心的自信与意气,直击最为敏感的弱点上。对于让人不禁昏厥的绝望和想用眼泪掩盖的不安,少女咬牙忍住。
心里祈祷着哪怕一丁点也好眼神中寄宿着气势,少女瞪了回去。《百手巨人》立刻贴近了脸,观察少女。
「什么嘛,反应一点都没趣。我还以为你会更生气一点的呢,真遗憾。」
说完,用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还会感到温柔的轻柔动作,拍了拍梅洁尔的肩。
「这不是好事吗!你能死在那个红莲・阿扎雷的手中。不论是谁都会为阿琉希娅家末裔的壮烈牺牲感到惋惜的。」
「你就在那里乐着吧。人家从刻印魔导师的职责中解放出来,第一个就向你复仇。让你再也无法看到梦境!很快就让你没法直立行走,只能来回爬!剥夺你除了痛苦与后悔以外所有作为人类的感情,让你饱尝所有苛责后才让你的心脏停止跳动。」
嘴里说着「哎呀真可怕」,菲利普收回了手。那眼神就像看着不听话的劣狗一样。如果没有规定刻印魔导师不能伤害《协会》的魔导师的话,说不定已经见血了吧。
对恶意异常敏感的罪人们开始把视线投向了这里。在他们之中有一半人用极为愤怒的眼神瞪着《协会》的爪牙,而另一半人则很满足似的,对一直享受特殊待遇的少女被恶言鞭挞的样子报以冷笑。
就在梅洁尔和菲利普用眼神对峙的时候,神和瑞希打断了他们。
「这题、……果然还是、不会做」
说着,再次把教科书压在越发无法抑制愤怒的梅洁尔头上。
「还有……你、太吵了……」
「没错。你太吵啦。」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充满威严的有力的声音所吸引住。炼金大系魔导师《无双剑》赛拉・芭拉德。白金色的长发随风飘动,此刻的她仿佛并不是站在撒哈拉沙漠中,而是在私人沙滩上度假一般穿着浴衣。
「重新自报一下家门吧。我是赛拉・芭拉德。被你抛弃的刻印魔导师《大气泳者(AirDiver)》斯皮茨・莫德是我的义弟。」
她的言语中,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负面感情。梅洁尔听说过赛拉的名字。在炼金大系世界里崭露头角的新人魔导师,出身于在魔法世界中屈指可数的经商世家,拥有《无双剑》这个称号的英才。
「那个孩子喜欢浮舟,才会痴迷于飞翔。由我这个做姐姐的说或许份量不够,但确实是个好男人……况且,他所犯下的罪还没有重到死刑的程度吧。」
《魔兽使》的那双柳眉一动也不动。只有梅洁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刻印魔导师对于魔法使来说是名为「坠入地狱」的象征性刑罚。所以,从魔法世界中下台的官宦世家或是政治犯身上剥夺正义的时候,就会展开神判,宣告代替死刑的下地狱的惩罚。给予百人讨伐这样回到魔法世界的可能性的同时,也将他们派遣至死亡试炼。对外宣称「若真有正义自然会回来」来取得民众的理解。现在公馆旗下的政治犯人数是这三十年来的最高,六百名刻印魔导师之中就有十人。
「杀戮战鬼只会一笑了之吧。但是,坚信着他们还会回去,一直等待着刻印魔导师回家的至亲们是可就无法承受了啊。为了一睹你的风采,我才特地来到地狱」
「没关系……那种事、……早就……习惯了……」
「是指抛弃刻印魔导师的行为吗?还是指,被那些魔导师的至亲们憎恨的状况?」
「……都有。……因为……式神是道具。」
神和家家主的语调不带任何情感。为了得知至亲死亡的详细情况而飞奔到没有神的世界的情深义重的人,丢下这样一段话便离去。
「真是不知廉耻哪。明明同样身为魔法使,却为了恶鬼虐待同类出卖灵魂。」
连梅洁尔都知道,这场碰面是来自《协会》方面的压力。若是公馆方面不认真对待讨伐红莲的事宜,就唆使憎恶专属执行官的《无双剑》向神和她们复仇。《协会》方的某人,为了把日本这个地狱国家的机关《公馆》绑到红莲的讨伐之中,部署了棋子。即对于此次计划的主谋者而言,这场刻印魔导师为主角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无关胜负的前哨战,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弃子而已。为了不输给不禁窥见的地狱,少女先让呼吸平稳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战斗的时候不期待武原仁的帮助了呢?后悔了吗?梅洁尔问自己那平坦的胸膛。回想起昨晚他说过的话。她想活着回去。真想让自己相信,如今正要抓住什么了。她说给自己听,跟没有任何优待的其他刻印魔导师一样的条件下,展开战斗这一时刻是无比充实的。
太阳升向中天。让皮肤产生灼烧感的酷暑中,预定好的战斗开始时间仍未来临。
从自负的这一点上,《协会》与红莲•阿扎雷极其相似。《协会》方直接宣告了时间。孤身一人向庞大的权利发起挑战的红莲,仿佛在说我便是千军万马一般爽快地接受了。想必,《接近神的男人》会孤身一人与世界对峙,孤身一人战斗,而灭亡的时候亦是孤身一人。那份觉悟与自信,让通过“刻印”来维持与魔法世界细微联系的罪人们不禁踌躇,是否要违背约定。
青空之下,烈日当头狂风席卷而过,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的沙海上,有一个男人岿然不动。正大光明地与世界对峙,毫不退缩,无论是胜利还是败北都由自己一人背负。红莲•阿扎雷只身伫立的这片荒野,是何等的壮丽啊。
「呐,人家想起一件事,这个世界里流传着『北风与太阳』的故事吧。我们究竟是折腾红莲的太阳呢,还是那个脱衣服的旅人呢?」
梅洁尔好像要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似的小声嘟囔道。在十崎家,京香总是让还没能适应用地狱语言读书写字的梅洁尔阅读连环画和传说。
「那边……才是太阳」
顺着瑞希视线
所指的方向,是欲将魔法世界中的非正义燃烧殆尽的太阳一般的、卡茨的双胞胎哥哥红莲•阿扎雷。
面对这不得不与之战斗的恐惧,少女为了得到不让自己气馁的勇气,想到的果然还是她的“老师”。
即使分开也完全没有轻松起来,反倒是每次睡觉都会产生的思念之情更是让她伤脑筋。听说仁每天都会到神和家门前呼唤她的名字之后,悲喜交加的心情使得飙升的体温久久难以褪去。
老师误会了。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被守护”,她也不可能躲在那里的。不从那里离开的话,就不能从监护人与孩子的关系中脱离出来。每次想到这些冷静下来时,心中的激动之情就会消沉下来。所以,必需获得胜利才行。
只是出于任性想让仁为她担心而已。尽管如此,梅洁尔仍旧坚持着或许是错误的固执,把手放在胸口做好觉悟。
「……没关系的。老师,人家可以战斗。」
《无双剑》赛拉・芭拉德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太阳之男的同时,把睡衣而不是旅人的斗篷脱下来扔到了一边去。
周身似乎在展现光芒的裸体剑士,感慨颇深地望着万里无云的的沙漠天空。
「还有一分钟,准备好了吗?」
†
这场二百零三人对一人的决战,有一个男人正在五千米开外的地方观战。若是通常1.0左右的视力,相距一千米的话只能判断出对方的体格和身高。而他却能在一千米的五倍既五千米之外,单凭裸眼就能清晰的捕捉到对方的长相和一些细微的小动作。因为他是修得超常技艺的魔法使。
「那就是阿琉希娅家的女儿,仁(jin)的刻印魔导师吗。」
看上去应该有40来岁的梳着灰色背头的男人,用好像在幻想的对岸戏耍一般恶作剧似的手势指着少女。
「竟然让那么小的淑女(lady)逃出来,真让人难以想象我教出来的学生这么没用。」
似乎并不在意白的晃眼的麻质西服被弄脏,他坐在了沙子上。而沙子们就像是非常欢迎他似的涌上来变成沙发的样子。男人的名字是王子护豪森。魔导师公馆原专属执行官,将浅利•卡茨从美国的藏匿点转移到日本来的主谋。
王子护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雪茄烟,剪掉烟头。然后用非常滑稽的动作用手指弹着遮住自己右眼的银色眼罩。
「啊啊,出来的太匆忙忘记带打火机了,能借个火吗?」
眼下即将展开相互厮杀,他却好像观看棒球比赛一样,悠哉地向背后另一名看客搭话。
†
派遣了刻印魔导师和神和瑞希的魔导师公馆办公室内,十崎京香和武原仁一言不发地相对而坐。将两人隔开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金属制的方形盒子。这便是导致气氛沉重,让两人陷入沉默的原因。为了让仁确认其中的内容,盒子是开着的。
盒子里面放着一把组装好的狙击步枪(SniperRifle)。而且还具备着夺取了数人性命的凶器所特有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我们需要在现阶段阻止他。」
京香预想到比现状更加糟糕,真正让人棘手的可能性。仁自然也很清楚。红莲・阿扎雷的挑战,对于他们恶鬼这边,存在着其他的深意。
「是啊。作为组织就算再怎么差劲,就凭它牵制着通往魔法世界的入口这一点,《协会》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多亏有他们,日本国内才不会遍地都是魔法使。」
「如果红莲成功贯彻了他的“正义”,解放了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那么日本,乃至尚未公开魔法存在的这个世界都将无法维持现状。」
假设红莲让一千个魔法世界,分别公平地派遣一百个优秀的魔法研究者。仅此而已日本日本国内就有一下子增加了十万人口的魔法使。但是换个角度从每个世界派出的代表者来考虑,这并不能算是充足的研究者人数。其实魔法世界从根本上解决获得充足的试验环境的方法还有一个,只是因为太不吉利,京香也好仁也好不想说出口。
日落前的夏季天空,仿佛要净化罪恶一般下起了大雨。
仅仅是一把狙击步枪,却能让气氛变得沉痛。仁还在犹豫着是否拿起它。因为,这必定是让仁回到过去,失去什么东西的行为。《沉默》这个称号,并不是从使用容易掌握分寸的小刀和拳脚来战斗之后才有的,而是使用狙击步枪的时期被人这样叫的。
只要及时抹杀掉红莲,梅洁尔就安全了,伤感的恶魔嘟囔道。此时此刻,仁帮助那个勇敢的少女的方法只有一个。一直封闭在心中某个角落的自我在嘲笑他:正因为知道会变成这样,你才会为了找回手感,在这一个星期每天都在花三个小时练习狙击的吧?
「专属执行官武原仁。向你传达魔导师公馆的决定。击杀红莲・阿扎雷。」
眼前的青梅竹马,亲手把枪交给了仁。当初,正是因为对失去一切的他放心不下,京香才加入了魔导师公馆。
「负责转移的魔导师已经准备就绪,就用魔法直接转移到射击位置上。不用顾虑《协会》或任何的后果。」
然后,若是平时言语中不会带温度的京香附加了一句。
「希望别再失去任何人了。」
把枪法教给仁的另一位“老师”、王子护豪森,已经离开了魔导师公馆。而血亲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虽然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但仁还是相信这份训练出来的力量是能够守护什么的。
《沉默》用右手,拿起了这把饱食鲜血的沉重的狙击枪。
「明白了。我会把梅洁尔平安带回来的。」
†
沙漠的两百名刻印魔导师,并不是毫无胜算地被丢在那里的。分别接受了《协会》向他们提供的应对红莲的各种防御魔法的突破方法。然而,他们并不是光凭实力挑选出来的。也有一些既无处可用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的魔导师,把他们派遣到这里就是为了消耗掉。
这一类人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帮助浅利•卡茨越狱的《人形师》妮琳所制作的“家族”们了。由相似魔术衍生的洗脑术造成的牺牲者们,尽数被逮捕后便投入到了红莲的作战中。生还者有十五人,一家人可以组成一支橄榄球队。
目光黯淡的犯罪者之中,被满是飞沙的强风拍打着的他们显得格外奇特。站在最前面的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的男人,竖着一根绑有巨大白布的晾衣杆,上面画着木乃伊的头像。绘画手法拙劣得像是出自小孩子之手的,《人形师》的脸。在强风中摇晃的那幅画,似乎是家族的旗帜。
「为了妈妈——!」
孩子气的表情上装点了纯粹的勇气,面容形似青蛙的男子挥动着旗帜,发出呐喊声。憨厚的他们,很快就变成了其他刻印魔导师的出气筒,你一拳我一脚,被打得遍体鳞伤。
两颗门牙都被打掉的原孩童杀手叫道。
「冲啊——」
「哦——」
「知道吗?妈妈有喜欢的人哦。」
「会成为我的爸爸吗?会给我吃蜜瓜吗?」
突然插入兄弟间的谈话的是最新的家庭成员——杀人狂弗拉梅尔。
——日本时间下午六点。
预定的时间一到,怒号阵阵,希望杀掉红莲・阿扎雷从而获得自由身的罪人们向他那里蜂拥而至。
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人群中,红莲向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队伍举起了手。受恐怖驱使的刻印魔导师们停下脚步,在被挨打之前先发制人打出一击。
认为第一击是射往别处的其他的魔导师们,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高兴的同时,将奇迹的力量化成箭或枪的火焰。
红莲挥动了抬起的手。一瞬间,被选中的魔导师们察觉到,红莲毫无征兆地转移到了自己的身后。不,错了。应该说是他们被强制转移到了能为红莲做挡箭牌的位置上。
诸如疾风、钢铁般的暴风、火焰、翻滚挣扎的蛇等这些个概念魔法,承受得住的人只能说是太幸运了。但是,要说比这更幸运的人,那便是将聚集起来的力量转化为防御魔法的魔导师。
被抛到同伴的射程之内的刻印魔导师们,被灼热、冷气、亦或是残酷的龙卷风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其中有一半的人,明知道这是自相残杀却已经无法停手;而另一半的人觉得,顺便搭上红莲一起送上西天就赚到了。
当肆虐的狂风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砂子上已经躺着近十人的尸体了。明明直接受到了数十名刻印魔导师的魔法攻击,《接近神的男人》却毫发无伤。正如先前接住了《三十六宫》之一的《九位》一齐射出的一百二十八条的自由电子激光束时一样,令人绝望的防御。这是将自身周围的空间,相似为尚未发动任何魔法的空间,从而抹消力量的衰减型防御壁。
罪人们的停手了。并不是出于袭击同伴的罪恶感,而是害怕自己成为下一批受害者。
没了士气的一团、七名的刻印魔导师,
心口的内脏器官被相似银弦(魔力)相互连接了起来。随即红莲手臂一挥,与法衣袖子上的扣子“相似”的所有棒状东西被揪下来,宛若横扫的暴风一般撕裂整个战场。实际上,高位的操纵术可以通过操纵“较小”的东西,发挥出跟操作对象的大小比例成正比的巨大力量。就好比红莲让两厘米的纽扣移动了50厘米,那么银弦另一端的长达2米的竹竿就会移动50米。刀枪剑棍,在不自然的飞舞的钢铁疾风下,被银弦相连的命运共同体们有的使用魔术来保护自身,有的靠着躲避逃过一劫。除了那个被晾衣杆的旗帜贯穿胸口的男人。随着激烈的痉挛,七个人的心脏上也都“相似”地开了个洞。
开战不过一分钟,《协会》方面的损失就达到了一成。所以《无双剑》赛拉・芭拉德径直冲了上去。如果现在不打断红莲的攻势的话,这场战斗就会束手无策的告终。
坚挺的乳房微微晃动,飞一般向前奔驰的塞拉的身后,宛若斗篷的巨大黑影慢慢延伸开来。从境界面找到《魔力》,并操纵其性质的炼金大系的《化身(Avatar)》。那是根据魔法使的意志改变其外形的另一个自我境界面,即《圣别的化身(Avatar•Ruin)》。
塞拉身上伸展至数十米长的斗篷,向犹如太阳般向男人发起进攻。
「咻——」
随着全力一击,《圣别的化身》在高度一点二米的地方制作出境界面并水平斩去,红莲•阿扎雷躲开。他知道防御魔法招架不住,像这样逃避攻击还是第一次。
缩短了距离交换位置也没用,只要让他招架不住就可以。醒悟了这个道理的刻印魔导师们,扬起沙尘向红莲杀过去。《无双剑》打头阵,罪人军团随之跟过来。赛拉・芭拉德确实是个将才。
部分流弹向塞拉的后背袭来,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用黑色的斗篷(《圣别的化身》)击落。
仿佛赞赏众人的奋勇一般,红莲灰色的眸子中第一次有了笑意。
「光是防御同伴的攻击就忙不过来了吧。」
「这样就足够了。」
《无双剑》毫不在乎地回答道。
闪光迎面一斩,从地下到天上,连同红莲的影子这个世界仿佛都被竖着一切为二。
无限伸展的苍蓝光剑,一直燃烧至云端才消失。这是因为被地平线另一端的恶鬼观测到,引发了魔法消去。
「我也还太嫩了啊,一时兴起玩过火了。」
塞拉这般告诫自己,并将被魔炎烧尽的魔剑再度构成。
沿着中心线正好被斩成一分为二的高位魔导师,瞬间变成了沙子。不,那是渐渐被风吹散的精致的沙像。这只不过是相似之物与自己的位置交换,也就是发动相似魔法的转移术时残留下来的产物而已。最强的相似魔导师红莲,可以在落脚点构成一个自己的相似物,强行调换位置。
右手上的魔刃不仅是《无双剑》这个称号的由来,还是拥有剑的外形的《圣别的化身》。塞拉的义弟《大气泳者(AirDiver)》是将接触到身体前方的境界的气压上升,身体后方的境界的气压降低,并同时操纵这两者性质,使之得到浮力,从而能在空中自由飞翔。只要身体的境界可行,即便是作为术者另一个身体的《化身》,也是能同时发现多个功能。
「《无双剑》赛拉・芭拉德……参上!」
能够自由控制距离的无双剑,以疾风般的剑速追上红莲。沙像被劈开,红莲再次利用相似魔法移动位置,转移到了数十米开外的地方。
魔刃没有重量也没有刀锋,通过“控制跟境界相接触的东西的性质”,可以切断任何东西。由于没有实体,连剑鸣声都没有。红莲为了紧急转移而数次设置出和自己相似的沙像,却又瞬间被《无双剑》从一端切开了。
但是被全裸的魔剑士紧追不舍的相似的王者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化身》这类魔法,不是大肆宣扬着使用的招术。」
理解的瞬间,刺骨般冰冷的强压过来,为了弄清楚杀过来的刻印魔导师们悄无声息的原因,塞拉回头看去。仰望她的臀部的沙漠上,后背的“刻印”擅自被银弦连在一起,尸体累积了好几层。相似大系的《化身》——《原形的化身(Archetype・Avatar)》是根据人类为“神的似态”,故而原形相同的所有人都是相似的。通过这样的观测,将他人强行与术者相似。红莲强行将刻印魔导师们的血流与自己同步,导致魔导师们或是脉率不齐,或是引发休克,最终使心脏猝停。
「应该都听说过相似大系中的神经操作之类的吧。发展多方面体系的这个《化身(Avatar)》,若是发挥到极致,便是可以控制人类的“接近神的力量”。」
因毫无人道的死而怒火中烧的无双剑,被拦在红莲的跟前,就好像不停地击打铁壁一般。女人渐渐发觉,肩胛骨附近裸露出的肌肤已经渗出汗水。几分钟之前刚刚展示出握在右手上的无双剑时,确实让红莲没法受到魔法防壁的保护,不得已向后撤退。但这优势在短时间内就被打破了。
「……明明都是人类,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这正是被称为《接近神的男人》的原因啊。」
红莲猛伸出握紧的拳头。明明已经躲开了,但就像第一次遭遇的时候那样,塞拉因直击内脏般的强烈钝痛感而缩起了身子。红莲将自己的手与塞拉的胸部骨骼组织用相似弦相连,握紧的拳头让骨骼变得弯曲,从而压迫了内脏。这种理论上百发百中的招数,正是《原形的化身(Archetype・Avatar)》的一种形态。
「……快……逃」
就在红莲打算给塞拉最后一击时,神和瑞希用《气》组成的蔷薇藤蔓,封住了红莲的动作。
想必在场的刻印魔导师们,如今谁都很清楚与红莲的力量差距有多大。但每个人还是在不断的接近他。
就像是被名为《接近神的男人》的太阳的引力吸引,漆黑的宇宙中漂浮着的星尘为自焚而飘落下来一般。原先共有十五人的《人形师》的“家族”,现在只剩下连足球也踢不成的人数了。就在刚才,变成棒球队了。那面洁白的旗帜,渐渐染上了血污,每当举旗的兄弟死去都会有人换上。弗拉梅尔迷了路,像孩子一样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成群的刻印魔导师的尸堆中寻找“家人”的踪迹。
†
王子护豪森用清澈的目光,远远地鉴赏着这场正在进行中的惨剧。
「着实有协会的作风,想凭借压倒性的人数从正面击溃对方的战斗方式,真是让人不悦。……不过,这些对于《公馆》来说,都是诱饵而已哦。」
就算召集再多的刻印魔导师,统率战斗力的杀戮战鬼——专属执行官只派出神和瑞希一个人的现阶段,说明魔导师公馆的本意并不在于正面战场。如果红莲对地狱的战斗了解的话,想必他也会想到这一点的吧。
红莲似乎没有在这个战场上苦战过,战术意识十分薄弱。如果想打败这个超人,突破口只有那里吧。
「请注意看。“他”一定藏身在某处。掌握了以最有效率的方法打倒魔导师的他,可是我得意门生哦。」
对站在身后的男人这样夸耀道。王子护那只没有用眼罩覆盖的左眼闪耀着喜色,似乎是发自内心的一语。
†
呼啸的狂风堆积起来的沙丘,仿佛就要风化了一般一层层地剥去沙尘。武原仁就趴在沙丘的背风坡上,端好狙击用的来福枪(雷明顿M700PSS)准备射击。隐藏气息用二脚支架支撑和固定枪口,等待着捕捉到红莲•阿扎雷的那一刻。距离是一千一百米左右。
已经有两百人中的一半以上变成尸体。《公馆》毫无隐瞒地向全体刻印魔导师告知了红莲的实力,并对战争的危险性发出了警告。可结果却是这样。不过,其实刻印魔导师会在三年内死一半。一年大约一百人,其中有一半会变成连尸体也无法辨认的肉块或是灰烬。所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光景。只不过是原本分开着的死亡,如今纷纷聚集到了这场战斗上罢了。
背负着同样刻印的已死之人与未亡之人中,武原仁怎么也找不到梅洁尔的身影。这是应该高兴的事吗?眼前让人无力的凄惨光景让仁觉得麻木,不知该作何感想。唯一确定的是,对于协会阔气地浪费大把生命而感到愤怒的,呼之欲出的怒火。
仁从瞄准器的狭小视窗口中看见,应该被狩猎的猎物红莲•阿扎雷也暴怒不已。只要是人,有些场景会不由自主地让人义愤填膺。这不是光凭人数就能打发的对手,想必制定计划的幕后者们都是明白这一点的。然而,主导了这场惨剧的《协会》首脑们,明明拥有超越者般的实力,却躲在安全的地方不肯露面。
红莲的身影,又从瞄准器狭小的视野中消失了。为了和《无双剑》之间保持距离,红莲又一次转移了位置。仁追随着
全裸的女剑士的身影搜寻目标,重新用枪口瞄准。焦躁不断灼烧着仁的内心,不安顺着他的背脊匍匐而上。魔法使会将观测到的世界的法则强行引导,所以在这个红莲的舞台上就如同身处相似世界一般,形状相同的东西会被魔力银弦连接起来。每一秒钟,都会有几个与梅洁尔一样拥有“刻印”的魔导师,在魔力银弦的连接下死去。若不能一发命中,面对有所警觉的红莲,不会再有第二次狙击的机会。但是接近神的男人的性命全搭在这个扳机上的感觉,让脑干不断分泌出沉积已久的愉悦。仁抑制着紊乱的呼吸,失去梅洁尔后便坠入了黑暗深渊的他,变得极度渴望烟草。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地狱,空气里才会迅速充斥着不合乎常理的好战因子。用来福枪瞄准别人还拿出冒牌教师特有的常识来说教什么的,仁并不是那种合格的伪善者。
由于人性本善,《接近神的男人》终会败北。那份强大的自尊心,那份对刻印魔导师的处境感到愤恨的怜悯之心,以及抑制个人情感的决心,背负着这些独自一人面对强大又狡猾的敌人,着实过于沉重。回顾越狱事件中红莲的举动,就可以看出老奸巨猾的《协会》早就看透了红莲的行动模式,利用他的双生弟弟卡茨设了个圈套罢了。
仁现在就像回到很久以前,回到完全没想过会成为冒牌的小学老师的过去那样,使铁质的枪身,机关部件,枪把心神合一。
枪身被阳光晒得滚烫。虽然这把枪不会因为热胀冷缩而影响射击的精准度,但仁还是想早点解决掉。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发现了梅洁尔的尸体,是绝不可能成功狙击的。
该怎么办才好……面对烦恼不已的自己,「别再迷茫了!别再碎碎念了!在这样下去,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有了吧。」仁暗自恐吓道。
犹如太阳般的男人停下脚步,使用防护壁抵挡住了《圣别的化身》的攻击。仅一击《原型的化身》就让塞拉毫无还手之力的红莲,想必对自己的防御魔法拥有绝对的信心,所以才会在那一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在这一刻扣下扳机,能否击落那轮太阳?
只有仁深信,可以击落,可以让一切都结束。
凭着应该就是这里的直觉,仁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仁发动了之前一直没有使用的魔法消去。
以沙丘的背脊和瞄准器的视野为支点的一条、打算以惊人的气势将红莲吞噬的魔炎在沙漠上飞驰。捕捉大型猎物时才会使用的来福弹(300Winmag)因为重力吸引稍稍有些偏离了原来的高度,但它还是以超音速赶超时间贯通了炎之轨道。在彻底消去感知魔法的同时,子弹到达了红莲•阿扎雷。
接触防御魔术第一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二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三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四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五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六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七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穿透之后,接触第八层——由于观测了反应,发动魔消去——贯穿
两百多名魔导师的魔法攻击还没触及就被防御掉的衰减障壁、还有制止无双剑的攻击的多层障壁,在超音速子弹和通过瞄准器进行的、恶鬼的观测行为引发的魔法消去下瓦解,一瞬间彻底射穿。
从虚空中突然降临的魔炎在飞驰,魔法被消去的同时超音速的来福子弹不留任何机会便将魔导师致于死地。《沉默》这个称号的由来是——无论是犯罪者还是魔法高人,死亡的沉默会比枪声更早到来。
红莲的心脏被击得粉碎,碎肉从背后迸裂出来。他的肉、他的骨骼、他的血液内脏,全都散成一团泥沙。
在粉碎的沙像身后大约一米处,红莲呆站在那里。
犹如在坠入死亡深渊的过程中,一只手好不容易抓出了断崖一般,《接近神的男人》的脸色让人产生了他已经死了的错觉。
仁的身体还没等大脑下命令,就开始着手装填第二发子弹。状况已经理解了。并不是子弹射偏了,而是借着沙漠上的雾,男人在下一个瞬间迅速向后移动了一米。也就是说,红莲在防御魔术之下,还准备了一个能让自己的身体瞬移的魔法作为最终防线。况且还使用会让东西失常的魔法把水滴结成雾来削弱仁的可视范围,再从这绝对安全的雾里面发动转移魔法。
但是,就打算用第二发子弹问候红莲时,这回轮到仁的脸上毫无血色了。地动山摇,比他潜伏的沙丘更高的沙之海啸席卷而来。
像红莲这种级别的相似魔导师,只需要简单地挥动一下胳膊,与粘在衣服上或是在皮肤上的沙子相似的沙粒都会听命于他。但是,就算再怎么奋力推动一米的沙子,也不可能短时间突然成长为那种沙浪。红莲•阿扎雷把最初移动的沙之波浪,进一步和这片沙海中的沙粒用相似的银弦连接起来了。就这样,通过概念魔法使这个过程自动化,原先被操控的沙子移动的同时,以被操纵的沙子为起点,与银弦连接,强行牵引等量的沙子。这种滚雪球式的增长方式最终会带来犹如拥有生命的山吞噬渺小的人类的结果。这已经不是单凭一个人的魔法消去就能解决的问题。
「与障壁的联合运用么?我们也移动吧!」
作为前兆的尘埃的飞沫与紧跟其后的沙之海啸模糊了视线,仁已经看不清对面的战场了。沙丘因震动而坍塌。打算转移位置的仁,回头看了看把他带到这片沙漠上来的魔导师。
《协会》派遣的魔导师已经消失了影踪。看来是擅自逃跑了。至于没有察觉到消失的气息,大概是在仁的第一发子弹没有得手,准备装填第二发子弹的时候吧————。
†
宛如冥府之门紧闭的声响,大地訇然恸哭。
待沙之海啸平息之后,大地上只留下了红色的新沙丘。在这个地方不会发生损坏。只会让一切都掩埋在沙漠之下,或者是风吹雨打下风化而已。
鸦木梅洁尔在不知是耳鸣,还是头痛,又好像脑袋被几根针扎了一般的麻木之下,连站着都很吃力。跌坐在地上的她,发现水珠像雨水一样滴落在地上,静静的渗进了干涸沙子里。是眼泪。
「不愧是《地狱》——。虽然已经通过文献有所了解,但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撞见沉默的恶鬼。」
本应不存在恶鬼的沙丘上突然出现了魔炎,这说明那里有能自由控制魔法消去的恶鬼、梅洁尔的老师在。如今已被沙子吞没的那片沙地,没有任何会动的生物。仿佛世界被糊上了一层白膜似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遥远起来。
眼眶发热,连睁开眼睑都变得非常困难。
饱经锻炼的肌肉骨骼、有曲线美的脂肪暴露在阳光下,任由烈日曝晒的半裸者占多数,也有少部分人是全裸的。他们全都死了。风的呼啸宛若看不见的野兽的嚎叫,从这个无神的世界的某处来,乘载着灵魂去往远方。
「我……、妈妈喜欢的人……」
以红色和白色相交的旗帜的、旗杆作为拐杖的刻印魔导师,拖着步伐冲向红莲。沙子贪婪地吸吮着鲜血,因而血液没有蔓延开来。纵然如此,到处都飞溅着赤黑色的生命的飞沫。就连梅洁尔的裙子,也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血污和自己的累累伤痕弄脏了。
身为战斗指挥官的《百手巨人(Hecatoncheir)》菲利普,终于在充斥着可怕力量的战场中心有所动作了。即便是为了满足想让《协会》的中枢只记住自己名字的野心,这也未免太迟了。但他并不是在一旁看着而已。黄金的美男子,坐在由透明部件组成、高达十多米的巨人之中,与它一齐向前突击。因果大系的魔导师们并非光凭直接操纵大气流,制作空气气筒这样单纯的方法创造出高度发达的魔法文明的。根据用途,自如的操纵自然现象并创造组合出所需的部件。这种将自然作为道具,根据自己所想自如运用的魔术才是高位的因果魔术。
菲利普用力推动了看不见的操纵杆。高压空气组成的无线轨道(履带)碾压过沙尘大地。因果魔导师们引发小现象,利用初期敏感性使之单元化,再使它们运作。这样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运用强大的力量了。
「来吧各位!炙烤狂风!用火焰包围沙粒!祝我一臂之力!」
如同内燃机车的司机在釜中添柴一般,刻印魔导师们利用魔法加热空气,烤焦沙粒。通过魔法固定的导气管,为因果魔术的巨大士兵提供驱动力。
「看招!《百手巨人》十八号的一击!」
大约有四层楼高的因果巨兵摆脱重力的束缚,将近百吨的体重倾注于沙之拳头上,向红莲狠狠打去。接近神的男人没有躲闪。抵御了数波攻击的空间相似的衰减防壁,又怎么可能单凭这样单纯的攻击而被破坏呢?
菲利普仍然保持着多余的爽朗笑容,按下了看不见的按钮。
「上当了吧!红莲•阿扎雷。」
随着轰隆声,红莲周身的空间瞬间被滚滚烟尘包围了。装载在因果巨兵后背上的、体积的一半以上是由刻印魔导师加热至数百度的热砂,一下子投射下来。堪比数辆卡车的分量,高于热油三倍以上的高温,无数沙粒飞散开来充斥着四周。整个空间里已经不存在无法燃烧的东西了。热砂的风暴中,尸体燃烧、血液干涸,还残存着的魔导师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忍受严重的烧伤,然后就这样整个的被慢慢烤死。有着漂亮眸子的十五人已经全军覆没了。《人形师》的家族旗帜因为周遭的温度超过了木棉的燃点,着起了火。红莲张开的防壁,是通过与尚未发动魔法的标准空间“相似”起来,从而削弱对方的攻击能量的招术。所以若是反过来向标准空间输送热量的话,防壁内的热量自身会因为防御魔法而引发自爆。使周围的所有空间变成难以生存的环境,从而让超人在防壁里面烧死——这便是《百手巨人》的目的。
整个世界被塞进烤箱般的怪味,让侥幸没有卷进去的幸存者们不禁作呕不已。超高温让水分迅速蒸干,像纸一样被慢慢引燃的罪人们与银弦相连的数人因为魔导师的证明被燃烧而痛苦得满地打滚。
就连给刻印魔导师们打头阵的《无双剑》,也因为热风飘来的臭味而作呕。
「真是残忍哪。」
在沙尘渐渐飘落在地面的焦热地狱的中心,红莲•阿扎雷这样呢喃道。手里握着项坠,面面是和弟弟卡茨一度作为魔力源使用的相同模型的剑。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红莲并不是毫发无伤的。战斗前,由《协会》提供的、应对铁壁般的防御魔法的对策,终究还是有所成效的。不仅是《百手巨人》,让红莲擦破皮或是弄破他的衣服的罪人也是有的。
然后接近神的超高位魔导师闭上了被怒火熏灼的双眼,随意用右臂击出里拳。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打中,梅洁尔以外的《协会》方的魔导师都被这一击打得站不住脚,甚至跌坐在地上。任何抵抗都无效,在场的所有魔导师,都被置于相似大系的《原型的化身》的支配之下。
「快给我拼命地打呀罪人们。我可是被揍了诶!难道你们都不想打倒那家伙将功补过吗!?」
坐在因果巨兵的操作席上,同样被击中的菲利普如此叫嚷道。
战场上唯有早已忘记如何止住眼泪的小魔女,和导演这幕惨剧的红莲还站着。武原仁被埋在了沙子底下,但梅洁尔却没有了战斗还在进行的极度紧张感,相反的,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所以她边哭着,边笑着。
「真可悲,是惧怕于我吗?虽然不知道你曾经犯下了什么样的罪,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接近神的男人》露出了怜悯的表情。但是时至今日,她已然不会接受任何同情了。
「……别以为这是那种廉价的泪水。接受我的心意的人已经不在的这种痛苦,你能明白吗?」
「纵然是地狱,人也有男女之情吗。」
面对不愿承认埋在沙子下的仁必死无疑的想法,红莲的灰色眸子中寄宿着慈爱的色彩。
被风吹到脸上的细小沙粒,在少女的泪水吸收下粘在肌肤上。越是想把它擦掉就越疼,而且还越抹越多,就好像她自身也变成了泥。
红莲向少女哭泣的脸庞伸出了厚实的手掌。固执的代价,是必死无疑。她最终会沦落为在视线某处会被忽略的,散落在地上的肉块。被剥夺一切可能性,丧失所有意志。
「可怜的少女啊。至少会让你没有任何痛苦地追随那个人而去。」
但是从他的中指上,梅洁尔看见了大块的茧子。就算是这个接近神的男人,也是经过不断磨砺才能,下过苦功,才会有如今的实力。如此想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个普通的人类。所以,能与之一战。
「和老师约好了……人家和老师约好的,不管在老师身上发生什么,人家也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从干裂的嘴唇中漏出来的句子,仿佛在内心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梅洁尔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她的老师所期望的,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发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勇气可嘉,即使没有胜算也要战斗吗?」
好像要遮住红莲伸出的手一样,梅洁尔伸出左手。连衣裙在强风下摆动,少女的脚下绽放出小小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的真面目是圆环魔导师观测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隔阂,必然会以术者的视线方向为正面固定起来。梅洁尔只是一直保持着瞪视红莲的姿态而已,魔法阵却在缓缓地转动。不,魔法阵不止一个。就如其实有数张魔法阵重叠在一起,没有厚度的平面魔法阵轻轻向立体空间展开。就连少女魔导师的身影也不止一个,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在完全相同的位置,数十个鸦木梅洁尔重叠在一起。
现在,少女的脚下便是世界的交点。将每一个《不可辨别的化身》与相同数量的梅洁尔一起,成为禁锢观测世界的永劫之锁。明明就连神也无法将魔法使与生俱有的魔法大系强行剥离、或是赋予别的大系,圆环大系用来观测的影子——即魔法阵,却能延伸到红莲的脚下。
对这超乎想象的例外,接近神的魔法使发出赞叹声。
「小小年纪就将名为圆环魔法的险峰登上一半,尔也是天才啊」
随即,沙漠中幸存的所有魔导师,看到了世界被闪光包围。而那炫目的闪光之海,又因为不曾黯淡的光芒而显得恐怖。
「但是,若要与我并肩,至少还需要十载。」
世界已化身为波光粼粼的银色海洋。光源正是将大气、沙子、恐怕连光本身都连接起来的相似大系的银弦。辨别红莲用魔力支配了哪些物品,就像在沙漠中计算有多少颗沙子一样毫无意义。银弦并不是将所有的东西成对的串在一起,而是把无数「相似」的东西以相同的方式缠绕在一起,最后连接在唯一的超人身上。《接近神的男人》已然成为或直接或间接地用魔力将一切连结并操纵它们的世界之王。
屏住呼吸,闭上双眼,尽可能地切断与外界的联系,梅洁尔高速构成从母亲那里学来的精密的概念魔法。若是红莲变动含氧量的话会窒息而死。若是收束光热的话会被烧死。被沙子覆灭这种程度的攻击不论什么时候来都毫不奇怪。明知状态不完全,梅洁尔凭借瞬间决胜负的第六感,释放出了概念魔术。
「毁灭吧!」
直径达1米的球形空白穿越了银白的世界。就像母亲所教导的那样,魔法将一切防御都吞噬殆尽,消灭掉了。但是在下一瞬间,仿佛触动了神的震怒,业火之海从天而降,瞬间吞没了沙漠上的魔导师们。
「为什么!这里,明明不可能会有这个世界的人类观测到的啊!」
被魔炎之瀑布淋到的少女发出了悲鸣。
「不知道自己耍弄的是什么吗!」
在严厉的声音下惊醒过来,少女甩动长长的黑发回头望去。是红莲•阿扎雷。不知是被闪开了还是没击中,亦或是因为没杀过人的天真所致,红莲居然毫发无伤。在毁灭奇迹的魔炎之下这个男人大概也无法使用魔法了吧,不断传来的只有话语。
「以人类之躯还想使用咒的傲慢之举,不要再有第二次为好。不仅在恶鬼存在之地无法发动,而且这个无神的世界可承受不住反作用啊。」
就连与梅洁尔的魔术相融合的红莲的相似世界,也一同被出处不明的魔炎烧了个精光。白银的海洋化为灰烬。被解除了《原型的化身》,重获自由的魔导师们四下逃窜。火星随着热气飘至上空,仿佛向所有人宣告奇迹之梦的终结。包裹在火焰中的刻印魔导师们,如同已经被燃烧至尽的灰尘一般,无力的用眼睛追随着那些火星。无论是谁,都成为了被业火责苛的炼狱之薪。
「打算逃走么?《协会》的使者。」
被红莲质问的《百手巨人》菲利普,身影已经是半透明的了。
「只是把那个该死的阿琉希娅家的女儿,在神判之地说谎的事情向《九位》汇报而已。“违约的御业”不是还好好的存在着吗!」
魔炎的风暴平息后,尽管梅洁尔知道没什么作用,但还是将大气中的《魔力》迅速地收集起来,用闪电狠狠地打向那个男人。因为金发的因果魔导师口中所提到的那个人,正是将她判入地狱的最高审判长的名字。仿佛曾经的、尚未遗忘的噩梦,从毛孔里、从细胞的缝隙里渗出来一般,梅洁尔狠狠地咬紧了牙关。
因果大系的转移魔术作为该大系中最高难度的魔术体系,是基于因为自己此刻在这里,所以“下一个瞬间我还是会在这里”的因果来控制坐标位置的。为了降低过高的危险度,术者会以这种一点一点转移的方式传送。在转移的过程中如果身体遭到破坏或是传送失败,只要身体还残余三、四成的组织,就能进行复原。
目送《百手巨人》的魔法使们,似乎都受到了魔炎的洗礼净化,全都忘记了相互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