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莲•阿扎雷发出宣战布告之后,魔导师公馆立即召开会议商量对策。公馆作为政府机关跟各部门取得常规联系之后,由于每次都没有政府的直接援助,到头来还是要由自己来处理事态。这并不是被无视,或者是遭到冷遇。从平安时代开始,《公馆》本身就是不按照近现代行政机关的规矩行事的、可以说是长在人类屁股上的蝎子的毒尾一的存在。虽然可以完成作为异形器官的工作,却不能与其它器官进行合作。
昏暗狭小的会议室里,总共聚集了六个人。统领专署执行官们的事务官,十崎京香。执行任务的专署执行官《沉默(Silence)》武原仁、《鬼火》东乡永光、《魔兽使(Ammon)》神和瑞希、八咬诚志郎等四个人。还有一个是《协会》的调整官贝尔利基。
直到昨天还在北海道的八咬诚志郎,不知为何穿着一身老式学生制服。似乎是跟、由被称作熊老师的魔导师授予知性的魔法熊学园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啊啊,东乡老师。我终于能空手打赢熊了哟」
「你这家伙,只是去北海道玩了一圈吧」
随着开门的咯吱声响,一名披着白大褂、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沟吕木京也是魔导师公馆委托的魔法研究员。虽然他本身是个恶鬼,无法使用魔法,但正因如此,他才可以公正的对待所有魔法,是魔法研究的第一人。
「《茨姬》人呢?」
「实验刚成功她人就睡着了,暂时派不上用场。」
沟吕木的研究助手《茨姬》,也是个专属执行官。仁不清楚眼前的这名年近四十的魔法研究者,究竟是如何与公馆扯上关系的。留着一头体育运动员一样的短发,骨瘦如柴的身上披着一件白大褂,从仁来到公馆的那一天开始,就没见过沟吕木换过造型。
担任会议主席的十崎京香一如既往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会议开始。
「首先,我们来确认一下现状。今天凌晨四点四十分。不具备魔法消去能力的人类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接收到了红莲・阿扎雷通过相似魔术传达的话语。其内容请看发给大家的手头资料。」
「这个『从境界点连结《原型的化身》,向地球全域内所有不受魔法消去影响的人类传达话语』是真的吗?到底有几万人听到他的传话了啊。」
听到仁的这种不假思索的怀疑之后,调整官贝尔利基以魔法世界方面的提议者的身份,十分少见地做起他份内的工作。
「魔法文明必须要有魔导师们杰出的力量才能运作起来。衣食住行,所有的动力都与你们这肮脏的世界不同,是不会依赖道具使其自动化的。
「你要知道,对于已经达到相似大系顶点的红莲・阿扎雷来说,只要他的人在,不论是在何处相似大系文明中存在的任何力量都可以手到擒来,等同于魔法世界本身就存在于此。」
贝尔利基从袖口里拿出带镇静剂的烟卷,烦躁地咬住滤嘴,点上了火。
「在他面前,那也不过是『几万而已』。不要用你们恶鬼的『人类的能力终归有限』的穷酸认知来理解魔法使。真正的高位魔导师,不仅仅是个肩负文明的人,他本身就是一种积累了悠久历史的文明。」
也就是说,只要给一个拥有最高魔法文明的魔导师足够的时间,那么这个人基本上就无所不能了。
「这种见解有点太夸张了,贝尔利基君。确切来说,就算是红莲,也无法使用文明中的所有内容。至少现在,还没有通过控制脑神经达到干涉人格的成功个例。」
沟吕木做出了反驳,但这并不是为了替参与实战的专署执行官们圆场,只是因为听到的内容与他自己的知识理论不相符而已。
「虽说《协会》方转交过来的报告书上写着『红莲不会施展能让人不由分说地屈服于自己的压倒性能力』。……唔,这个见解是不是太天真了?对他来说,虽然不能对人格进行干涉,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直接改变神经的连结,从而实现重写人格。从结果来看是一样的。」
听了沟吕木的这一番讲解,不禁让人感觉,学问这种东西只会给人带来不安。贝尔利基在一旁说了句「分析不是我的工作」,然后继续吞云吐雾。
「就是说……我们要和一个文明本身互相厮杀么」
战鬼们都很清楚。取决胜负的关键在于削减敌人的时间,不能让对方游刃有余地做准备。单从战斗力来看,无论是谁跟他硬碰硬,胜算都几乎为零。
「如果你们想要跟红莲硬碰硬的话,我先给你们一个忠告。只要他的周围还有一个身体健康的魔法使,在没有魔法消去干涉的情况下,红莲就是不死之身。」
沟吕木在对强大的魔法使进行分析的时候,总会显得乐在其中。
「众所周知,相似大系中的治愈魔术是通过用健康体的魔法使与自己的身体条件进行相似来治愈伤病的。由于这种方法会直接对身体造成影响,一旦失败的话甚至可能导致死亡,通常那些不成熟的术者都会慎用。但反过来说,如果是真正的达人,这种治愈在眨眼的功夫之间就能完成。这也就代表,魔法使想要跟红莲战斗的话,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罢了。」
「你已经考虑到对策了是吧?」
「那是当然。只要用现在正在开发的新装备,就算是让魔法使来用,也能封印他的治愈魔术之后干掉他。《茨姬》试过了,效果十分显著」
「《宫毗罗》……真的会……引发……海啸的」
神和瑞希的发言,让原本气氛就十分紧张的会议越发严肃起来。神和家把用作式神的相似大系魔导师称作《宫毗罗》。宫毗罗——也就是所谓的俱毗罗,是印度神话中的海神(译注:宫毗罗是佛教中药师如来的十二神将之首,其来源与恒河水神相关,而俱毗罗则是印度神话中掌管财富的神,两者名称相近但实际上是没有关系的。此处有可能是作者将两者搞错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而为之)。如果这是相似大系的魔法能够做到的,那么红莲・阿扎雷肯定会将其“付诸实行”的吧。从阿卡德帝国的洪水神话以及圣经中记载的诺亚方舟开始,这个世界中,许多被怀疑是与魔法相关的大洪水都通过记录留存了下来。
镇静剂似乎起了效用,贝尔利基吐着玉米味的烟圈,语调显得比刚才轻松了很多。
「上古时代,我等伟大的魔法使先人们为了恐吓、处罚你们这些恶鬼,不是也用过那种用魔法消去根本消不过来的大规模破坏魔法吗。虽说,本来是由更多的相似魔法师聚集起来赐予惩罚。」
不过,科学家的分析要比他的话语具体的多。
「红莲能够制造海啸的北太平洋太过宽广,不可能进行全域监视。但他想要沉没日本列岛的话,大概的经由路程是可以预测的」
在昏暗的屋子里,沟吕木一边打开里面装着此次计划详细内容的手提电脑,一边接着说。
「直到前一阵子的战斗中,啊啊实际上我拜托过神和执行官,尽量不要用魔法回复红莲给予的魔法伤害,带着伤到我这里来……」
好像要重新整理脑中的数据一般,沟吕木停顿了一下。
「对了对了。红莲的魔法,从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看得出极限的。」
然后他将电脑荧屏的画面换成投影,显示在墙上。画面上有好多除非是专家否则根本无法理解的公式。
「这是在最初与红莲接触的时候,一击就将神和执行官他们一行人放倒的魔法攻击。将自己拳头中握着的氧气分子与大气中相同的分子进行“相似”,只将周围人正在呼吸着的空气中抽离氧气,让人瞬间窒息的魔法。这表明了他的魔法极限。」
沟吕木见在座各位的反应十分冷淡,对自己的白费工夫感到泄气一般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将魔法使用得炉火纯青的魔导师来说,他操作的空气量是不是太少了点呢。就算红莲能够观测到分子的相似,恐怕作为人类,是无法直接操控那么多的量的。举个例子,圆环大系是可以控制比分子更小的电子的,但圆环魔导师控制的电子并不是以一个为单位,而是以更为宏观的电子流为单位的。而相似大系是通过“每个物品的形状”来施放魔法的,必须要用魔法来指定数量庞大的对象」
「力不能及的话,也就没办法直接操纵水了吧。就是说他引发不了海啸吗?」
在他解说到一半的时候,仁忽然插进来这么一个疑问,沟吕木恶狠狠地瞪了仁一眼。
「你忘记自己在沙暴海啸中差点死掉吗。红莲知道他无法操纵那么多的水分子,肯定会想办法将它们固定成容易操作的大块颗粒。想要操纵十八克水,就需要直接操纵六乘以十的二十三次方之多的分子。然而,假如将这十八克的水固定成一个固体的水滴呢。做成立方体的话,是个边长只有二点六厘米的方块。这样一来,操作的麻烦程度就能减少到一兆分之一,甚至是十亿分之一。」
沟吕木说话的速度本来就很快,还要求听讲者拥有一定的理解能力才能明白,此时
所有人头上基本上都开始冒问号了。
与魔法研究者同窗的十崎京香,开始为部下们通俗易懂地解说起来。
「沟吕木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想要操纵水,会事先将水固定成沙粒大小,然后就可以像在沙漠引发沙之海啸的时候一样,随心所欲地操纵水吗。」
「正确。」
「那你一开始就说把水变成沙子嘛。」
仁语气粗暴地总结了一下,《魔兽使》才总算明白了一般在一旁连连点头。这种时候,看看始终一言不发的东乡永光,才懂得什么叫沉默是金。
「可以保持形状的相似,说明这些水分子即便受到外部压力也不会发生任何形变。走在上面应该跟走在沙漠中的感觉差不多,你们应该也能在这种海上行走的」
沟吕木在解说这种规模庞大的大型魔术时,总是一副非常兴奋的样子继续进行自己的预测。
「也有好消息。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红莲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空中战斗。由此可以推断,相似大系最多也就能做到飘浮在空中,没办法来回飞行。恐怕在战斗的时候,他自己也要在海面上行走。」
「沟吕木先生所言极是。相似大系的空中机动力确实很低。在那个世界,为了缩短路程,城市里面确保了转移术所需的空间。」
「……啊啊,对了对了,现在要讨论海啸的事情。虽然我对贝尔利基君的话题很感兴趣,但现在还是忍一忍好了。想要淹没日本,只要使用在之前的战斗中使用过的、将武原君卷进去的沙海啸一样的魔法就足够了。既然那次沙海啸是武原君不能完全消去的规模,那么这次也具备着很强的抗性。就算破坏了魔法也只是变回原来的水而已,已经引发的大浪里尽管伴随着溯行抵抗,但是为时已晚。完全具备了海啸的特性。」
这时,墙上映出了一幅日本地图。地图上用红点标出的地方大约有十个左右,沟吕木随便指着其中一个点。
「原理很简单。红莲用他制作的可操控水分子作为起点,来带动更多相似的水分子,并以此作为新起点。这与他在蝶蛹事件中使用的手法相同,属于自我再生型的概念魔术。浪的高度会随着推进的距离不断增加,就像滚雪球一样可以达到无限大。最后在拍打日本列岛的时候巨浪会携带着大量的海水。仅凭语言进行说明大家恐怕很难想象出来,这里我模拟了一下,在不受任何魔法消去影响的情况下,海啸破坏力的理论最大值。」
沟吕木敲了一下键盘,模拟画面中,红色的波浪从起点开始向太平洋推进。当大家意识到,画面中每秒都在增长的红色数字代表的是海浪高度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接近神的男人》引发的大浪高度突破了对流层,上升到了二十千米的平流层高度。最终,大浪自东向西横扫过房总半岛,完全吞噬了东京二十三区,受害者的人数达到八位数(一千万),不禁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情形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力,大脑已经疲敝了,根本无法想象这种开玩笑一般的场景会在现实中出现。
在这昏暗的会议室里,仁看到沟吕木京在轻轻拍手。
「确实是『接近神』的力量,在那些不存在魔法消去的世界里,想要阻止红莲・阿扎雷施行的破坏应该是不可能的吧。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明明就快要被神话中的灾厄所波及了,魔法研究者却在事不关己似地狂喜,眼中闪烁着光辉。
「日本国民们的魔法消去能不能胜过他呢,真是让人兴致勃勃啊。如此强大的神话传说级大魔导师,碰上数量如此之多的恶鬼所发动的魔法消去,这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世界记录啊。」
《鬼火》没有见过红莲本人,但在他听到日本五分之一的人口即将丧命的预测值之后,瞪起了眼睛,双手交叉放在和服袖子里。
「红莲是不惜如此也要将事情做绝的男人吗?」
仁曾经通过狙击枪的瞄准镜,亲眼目睹过那个毫不留情地杀光刻印魔导师们的红莲。
面对这个问题,十崎京香给出了丝毫不掺杂感情的冷酷答案。
「红莲・阿扎雷是个一旦确立目标就会一路直奔的人。所以,他的逻辑十分容易理解。
「他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以『让所有魔法世界能够平等的利用《地狱》这个魔法实验场』为正义,向《协会》宣战。此后,他就只以自己的正义为判断基准,除掉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碍,包括众多人的性命在内。这种人如果觉得,在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保护下互相争夺小小的实验场所这种模式本身也『并非正义之事』的话,其结果不言而喻。将我们这些所谓的《恶鬼》全部消灭,让研究者随心所欲地出入这个世界也是有可能的。
「从这一点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何他只向魔法使宣战,而没有向我们宣战。因为红莲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认为我们不配做他的对手。」
这名让异世界的人们都觉得自愧不如的冰山事务官,因为贝尔利基在场,所以稍微注意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她真正想说的是,红莲只会为魔法使而战,就算牺牲十亿恶鬼也在所不惜。
如果立场不是现在这样的话,《鬼火》大概会想和这个人推杯问盏畅饮一番吧。
「听《人偶师》说,他可以称得上是相似大系有史以来最强的男人。我们的敌人是鬼吗?」
「也不尽如此……。不,肯定不是这样的。」
贝尔利基果然还是考虑到在座的都是地狱人,那些难听的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关于那名魔导师,仁只知道一件事。
「红莲・阿扎雷是“英雄”。我们即将与之战斗的人,是个赢了就会改变历史,输了也会被编进故事里永远流传的英雄人物。」
《接近神的男人》是以非常清醒的意识,持以大义名分进行宣战的,而且魔法使那一侧的人都在为他喝彩。独自一人从正面向世界宣战,这一壮举简直就是神话中的英雄事迹。一个充满了力量与自信、无论什么愿望都能靠自己去实现、且蕴藏深厚智慧的人,也难怪异世界的人们会称之为接近神的男人。有什么人,能在世间光明磊落、不偏不倚、毫无畏惧、如此奔放地度过一生呢。
「……《协会》……也把、那个人……当作英雄……看待?」
贝尔利基没有回答瑞希的问题。这阵沉默,胜过任何雄辩,清楚地表明了《协会》内部的状况。
或许海啸会被城市里一千万人以上的恶鬼所消去,红莲的挑战也化为熊熊魔炎燃烧殆尽。但就算通过魔法消去将巨浪的高度削减为原来的百分之一,那也是相当于五十层建筑高度的两百米大浪。如果产生的灾害比较严重,无法做出科学解释的话,魔法的存在也将无法继续掩盖下去。魔法使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也不得不对外公开,一旦保护体制土崩瓦解,魔法很快便会在这个世界里失去容身之处吧。总而言之,无论是《协会》还是《公馆》,都会失去至今为止得到的所有恩惠,也会失去其本身存在的价值。
贝尔利基摸了摸他那四方的下巴,今天大概没来得及修整他那引以为傲的胡子了吧,显得乱糟糟的。
「如果现在正准备的对红莲攻击计划失败的话,即便是我等伟大的《协会》也是没办法迅速做出对应的。守旧派必定会东山再起。然后在协调各个势力的空白时期里,地狱可能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吧。」
作为杀戮战鬼们的头目,十崎京香只要凑齐了足够的判断材料,就不会再犹豫。仁的青梅竹马微微颤了颤手指,同时宣布了进行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战正式开始。
「那么,可以得出结论了。根据有可能会造成重大灾害、没有交涉余地的两点,魔导师公馆决定排除红莲・阿扎雷,并且在达成这个目标之前,绝不受《协会》意志所左右。」
红莲说,这个世界是错误的。其实仁在中学、高中的时候也曾经这么想过。然而那个接近神的男人却独自一人,凭借自己非凡的实力,将那种纯粹的正义感转化成了行动。
但是,养育他的故乡、回忆、挂在祠堂里的妹妹的木牌、魔导师公馆、御陵甲小学的学生们、十崎家的团圆,所有这些都与这片土地难舍难分。
说到底,这不是什么道义的问题。如果这里被红莲的洪水侵袭,那么一切都将被埋葬在水底。
†
同一时刻,梅洁尔刚好放弃了从六年一班教室的窗户,眺望外面一周后有可能沉入海底的街道。仿佛寻求帮助一般,盯着手机画面。今天早上听到的红莲・阿扎雷宣战的余韵仍在血液中留存着余温。少女也曾被教导过此间是地狱。听了征服这个地狱的英雄传说,不论是哪个魔法使小时候都会热血沸腾。
然而现在的她,是以刻印魔导师的身份生存在这个世界的『鸦木梅洁尔』。现在的她脚下仿佛颤颤巍巍地崩塌一般,心里不安得不能自已。十崎家和车站前商店街卖好吃的可乐饼的店家、在电车上可以欣赏的摇曳风景、上学放学必经的街道,
一想到这些所有都将被毁灭,她就无法接受自己与红莲同为魔法使的事实。所以,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武原仁早上发给她的邮件。有人在惦记着自己的可靠感,令既靠不住又让人无可奈何的她鼓起勇气来。不禁产生喜悦之情,但正因为如此曾想独自一人诀别的过去变成了沉重的包袱。
在第一节课与第二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大家都还很困,就算是这个平时吵吵闹闹的六年一班,也没有孩子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梅洁尔将视线移向窗外。在这个与沙漠里看到的一样湛蓝的天空下,班里的同学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用手机发邮件。
「男歌手里唱得最好的肯定是——君啦。」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女生们谈论着听起来就非常无聊的话题,这样说下去的话势必会吵起来。跟仅凭自己的才智就能明确划分出胜者与败者的魔法世界相比,地狱的孩子们总是对一些无聊的事情聊个没完。
武原仁对她说,如今待在这里的你,可以像六年一班的大家一样幸福度过。明明是个管理刻印魔导师的专属执行官,而且还背负着将她逼入绝境的职责。
拿出放在书桌里的教材和笔记。为什么呢。从这里望向讲台,就会想起那个在这里当冒牌教师的他的身影,不禁胸口一紧。
魔导师公馆就要与红莲进行对决了。武原仁想必也会被派遣去参加决战吧。无论派出多少魔法使,都肯定是无法打倒英雄红莲・阿扎雷的。为了胜过《接近神的男人》,绝不因感情左右自己判断的十崎京香肯定会选择使用恶鬼的力量。
梅洁尔暗自觉得第二节课也会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不能输』什么的,好厉害,这愿望真是有鸦木同学的风格呢。」
班长寒川纪子手中拿着的小纸条,是梅洁尔写着愿望的诗笺,她明明是放在书桌里的。
「……擅自看了内容对不起,因为掉在地上了。鸦木同学你还一直留着七夕的诗笺啊。」
寒川一直认为梅洁尔是个还没有熟悉日本本土习惯的归国子女,所以这个学期中一直对她很亲切。这样的孩子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就非要被红莲沉到海底去不可呢。
「不能输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愿望吧。」
梅洁尔的诗笺并没有连同那挂满了红色彩纸的小竹一起扔掉。明明只是想拿回来而已,却还是无心地从她手中硬硬生抢了过来。
「自己最珍重的东西,无论是想要守护也好、想要得到也罢,都是要靠胜负来决定的。不能就这样一直输下去、不能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是在说小升初考试么?」
寒川同学好像要去考私立名校。想一想,要是红莲赢了公馆,别说是等到毕业了,再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东京就会从地图上消失。
「为这些能够凭日常积累就能做到的事情祈祷有什么用?人家说的胜负,是只凭自己的力量完全无可奈何的事情。」
「诶——!鸦木同学有喜欢的人了吗!?」
六年一班引以为豪的闷声色狼,用手遮着嘴大声说道。寒川纪子,看起来像是一副在课间只会拿着单词册背单词的样子,实际上最喜欢恋爱话题了,现在就开始得寸进尺的像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谁?班里的男生?还是低年级的孩子?还是说,难道是中学生吗!?」
「你这样子就像个一头扎进饭盆里的狗一样。」
「竟然在教室里的小竹上面挂这种愿望……但毕竟是外国人啊……。鸦木同学。在日本,人们将希望恋爱成功的祈愿写在绘马上哦。」
寒川同学在介绍日本的时候总会怪腔怪调地去学外国人的口音,真希望她别这么做。被她这样一搅,梅洁尔也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乱,无法冷静下来了。
忽然,她想起了另一个一直在刻意回避的大问题。现在仁的身边只剩下绊一个人了,这样下去的话梅洁尔就会不战而败。自己要成长为不碍手碍脚的强大存在的话,还不知要花上多少年才行。仁很可能会渐渐地淡忘她,十崎家就算没有她也能其乐融融,对此,她非常不安。
「不过……好吧,就让人家来跟你这个闷声色狼稍微聊一聊。……打个比方哦。有两件绝对不能妥协的、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拼尽全力去做其中一件事的时候,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会变得不战而败。」
「有两个喜欢的人,而且只能向其中一个人告白。但是,又不想放开另一个人的手……这样?」
寒川同学的妄想太离谱了。几个旁听她们对话的女生都开始小声「这是脚踏两只船呀、劈腿啊」地议论起来。
然后,班里成绩最好的寒川纪子,扶了扶眼镜给出了正确答案。
「这就是鸦木同学不好了。」
「人家想问的是怎样才能两边都能赢!」
「鸦木同学太任性了。」
「这些人家都知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人家喜欢上了!但是,必须要分出个胜负才行。」
现在的梅洁尔明明是个碍手碍脚的人,却有太多珍视的东西。其实,想要兼顾所有肯定是不可能的,明明只要把最重要的事情攥在手里并坚持下去就可以。
「……算了。反正你们也都包含在人家最重要的东西里面,就由人家来保护你们。」
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却忽然让心中一片晴朗。一想到梅洁尔自己也要『保护』其他人,即便是她也『能保护』其他人,就觉得自己也有所成长。
「对啊……就让人家来『保护』你们。就由本大小姐来试着『保护』你们好了!今后,大家不会再被除人家以外的其他人欺负了。也不会叫你们道谢的。」
她究竟要如何才能实现手中握着的诗笺上写着的愿望呢。只要将红莲这种阻挡在眼前的敌人消灭就『不会输』了吗。不对。梅洁尔从十崎家出走的时候,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成为碍手碍脚的存在。但现在,她真正领会到了那其中的难点。就算增强了自己的战斗力,但自己要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引发了什么事件,到头来还是会给仁找麻烦,成为碍手碍脚的人。
「……那种事情都无所谓,鸦木同学你只要老实一点就帮我们大忙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些仿佛嗅到了狼的气味的小羊一般的同班同学们,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自己虽然是魔法使,但她绝不会、也不想走上同红莲一样的道路。
她是鸦木梅洁尔。鸦木梅洁尔确实存在于此。正是这个能让她产生这种想法的场所、明明身为刻印魔导师却能跟老师和大家待在一起的六年一班,心里才会感到温暖。有一天,这里会成为对她来说无可替代的地方吗?
†
武原仁从东京乘了三十个小时的船,终于穿过广阔无边的大海,在这距离太阳更近的东边登岸。小笠原诸岛中,距离东京最近的就是日本最东边的叫做南鸟岛的小岛。由于没有游客来这里参观,岛上呈现一副非常孤寂的景象。连停船的码头都没有,只能直接在浅滩上直接下船,穿过海浪走上岸。沙滩上也一片荒凉,流木与海上垃圾被拍打到岸边。从距离海岸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开始,白色的沙滩就开始被茂密的绿林所覆盖。
之所以派遣仁前来这里,是因为京香判断到这种形势下不适合派出魔导师。虽然《公馆》拥有战胜相似大系的秘诀,但是对这种能力处于巅峰时期的魔导师应当另当别论。在认识到无法进一步提升作战上的胜算之后,冰山事务官手中所剩的选项,只剩下两个:一个是短期内动员所有力量发动总攻,另一个是从长计议,全面考虑关于魔法使所有状况的长期战略。她选择的,是暂且使用最少的人数进行行动,也就是将事态全权委托给一个恶鬼专署执行官。之所以选择了仁,而没有选择《鬼火》,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红莲会从太平洋的什么地方出现,这样,即便位置不对,也可以通过魔法快速移动到目的地。在恶鬼专署执行官中只有能够关闭魔法消去的仁才能做到这一点。
仁远眺着波光闪耀、白浪翻滚的大海的远方。
「贝尔利基。这次会带来些信得过的魔法使吧。」
根据预测,红莲为了让洪水携带大量的破坏力,可以肯定他不会选择水深较浅的伊豆海域至小笠原海域这一带原材料不够的海域发动进攻。西北太平洋海盆,水深稳定在四千至六千米,位于首都圈的东侧,十分容易发动进攻,但那里连个作为落脚点的小岛都没有,是一片无尽的汪洋。仅凭一个人去这么一大片区域搜索肯定是不可能的。就算想用探知魔法,也会被这个世界中的魔法消去完全破坏。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魔法转移从概念上逃离这个世界,耐心等待着摆脱魔法消去、魔法探知生效的那个瞬间。
据沟吕木所说,从移动开始到海啸发生,这期间至少也要间隔十分钟。红莲是不会从遥远的地方将力量传递给水引发自然大浪的,而是用魔法将海一块一块剥下来、堆积起来,然后引发常理无法判断的大规模海啸。但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一定要将大量的水加工成沙粒
来当作大浪的起点。而在他准备这一过程的途中再飞速赶过去,这种方法看似很消极但也最为现实。
仁现在之所以会身处这个被一片蔚蓝的大海所包围的孤岛之中,只是因为「如果他开始进行加工水的地点就在附近的话,在那十分钟空隙中的选择就会更多」这种含混不清的理由。由于红莲也能够感知这边的魔法转移,所有进行准备工作的人员都不能使用魔法,只能通过船或飞机这种悠闲的交通工具,度过这场十万火急的难关。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日本马上就要淹没在水里。
负责搬运的是下一艘船。只有好事的乘客时,才会偶尔有船经过的这片无人岛,一路上仁当然也没有遇到任何问题。
仁在森林边缘一块树木相对稀疏的宽阔地带搭好了帐篷后,便无事可做了。他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将食物和水藏在里面,并捡了些树枝盖住以防被野生动物糟蹋。跟红莲战斗的事情,暑假前的通知表以及个人面谈已经全部拜托给祖师堂老师的六年一班的事情,绊以及青梅竹马的京香的事情。还有,在那次通过银弦牵起了小指之后,飞一般的用魔法转移逃掉了的梅洁尔的事情。对仁来说,这些都是十分重要且不能疏忽的事情。现在还是上午,他实在是无事可做,便百无聊赖地开始清扫起沙滩来。
仁在海浪拍打的沙滩上捡着树枝,留下一串脚印。那个接近神的男人,此时也在大海的某个无人的地方,跟自己一样聆听着白浪拍岸的声音吗。远处蓝得发绿的海水呈现一派波光粼粼的景象,令人心驰神往。
赤色尾巴的海鸟,展着白色的双翼在清风白云之间悠闲地滑翔。海风与海浪声在耳边轻声唱着安静的小曲,让人顿感困倦,真希望能就这样微眠一阵。
一声钝响打破了宁静,一艘渔船从岛后绕行过来,闯进了视野,停在了岸边,不知到底是走错了地方,还是说就是以此为目的地。
在这掉下去就不知道会漂流到何处的海面上,船的侧面降下来一只可乘四人的皮筏艇。他呆呆的凝视着那只皮筏艇,感觉男人的一人世界就这样结束了。三张在魔导师公馆以及十崎家看惯了的面孔挤在那艘船里,正朝这边挥动着洁白的手。
根本就是自己人。
「那个,……大家决定出去旅行,当作梅洁尔酱的生日礼物。」
登上皮筏艇的三名少女中,站在中间的仓本绊拎着大包,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仁解释。她穿的是大胆的露肩抹胸式连衣裙,搭配粉红的颜色显得更加可爱。从皮筏艇跳下来的时候,大概是怕摔倒,手上提着清秀的白色凉鞋。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而且要是洪水来了的话根本顾不上那些,所以我们觉得不如现在就去。」
「…………趁、现在……玩个痛快。」
《魔兽使》神和瑞希跟在绊的后面,全身已经湿透了。她觉得用桨划船摇摇晃晃的实在太慢,不耐烦地跳到海里直接推了过来。
「那种反正期末考试不及格肯定会参加补习态度是怎样!喂,难道真的是……为什么连小绊也把脸转过去啊。」
瑞希将看起来很重的冷藏箱和行李搬了过来,然后像狗一样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束成两股被海水浸湿的双马尾,水滴顺着柔顺亮泽的头发滴下来。衬衣也已经全都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比丝绢更为洁白的肌肤,透过石灰色的丝绢清晰可见。
「……那边。」
这是何等敏锐的嗅觉。瑞希发现了帐篷的位置,朝那边走去。
「那,我也去把行李搬过来。」
「不不,『把行李搬过来』什么的…………」
走在前面的瑞希像是放心不下主人的忠犬一样回头看了看绊,什么话也没说。绊向她挥了挥手,《魔兽使》就开心地继续踏着白沙向帐篷跑去,然后又回了回头。
唯一还站在仁面前的梅洁尔,穿的是印着热带花卉图案的夏威夷裙,上身穿的白色吊带背心,胸前绣着烂漫开放的蕾丝花簇显得十分高贵。无论怎么看,在三个人里面为打扮最花工夫的少女,配上一副害羞的表情,显得特别可爱。
「才、才不是人家自己想来的呢!而且,还没和好呢……」
随着扎深蓝色缎带的头发摇晃,这个身高刚刚达到他胸口的魔女生气地说。心想必需说点什么的仁,却反而更不知道该些说什么。
「这条缎带很合适你哦。」
「合适的只有缎带?」
皱着的眉毛舒展了一瞬间,但瞳孔中马上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刚、刚才的那个不算,忘了吧!不管用什么样的温和话语哄我,重要的事情都不会改变的。」
想必梅洁尔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与做出的行动根本不相符,满脸通红地移开了视线。
很少见到梅洁尔会如此害羞,仁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自己都被传染似地染红了脸。
「总感觉好奇怪啊。平时明明一直都在一起,像这样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那是当然了。一起来海边也好,这种磕磕绊绊也好,全都是第一次吧。」
「没关系,我现在也是心跳不已。大概是因为以前经常粘在一起所以觉得理所当然,但一般来说,刚认识两个月的人之间,会有这种不知所措、心存不安之类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她会待在这里。如果她能再露出笑容,便别无他求了。
「还有,怎么说呢、那个,各种装扮都很适合你。很可爱。」
「…………引诱自己的学生想怎样啊?」
满面通红的小学生跟老师站在那里相互对视,虽然没什么,但终归不是给别人看的。绊很识趣地先行离开。
「难得来海边一趟,要游泳吗?」
†
仁在和梅洁尔她们合流之后,忽然觉得这个南方小岛的阳光非常耀眼,他一个人的时候倒是没有过这种感觉。想必是因为身边的女孩子们白皙的肌肤太过耀眼了吧。
《魔兽使》神和瑞希的泳衣,是白底上印有橙色或红色热带花卉的订制款连身式。眼前的这名少女,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简直是恰如其分。从适度隆起的胸部到腹部再到花卉盛开的腰部,身体的曲线非常完美,简直就像是为了将匀称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已然舍弃生命、成为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还有令人难以至信那是血肉组成的手臂和腿脚,恰到好处的长度与近乎理想的造型。即便泳衣的布料很少也没有丝毫情色的印象,唯有出自名匠之手的杰作一般庄严感引人注目。
「……那个,穿成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最后一个来到沙滩的绊,穿的是纯白色的比基尼泳装。与连衣裙一样的无吊带抹胸式胸罩,配上下半身的三角裤显得十分简洁。
虽然在十崎家的时候就觉得确实很大,但在穿上泳衣之后存在感变得更加凶残。丰盈玉润的胸部与肩膀,对于高中生来说过于性感的细腰,丰腴的臀部与看上去十分柔软的大腿,全身上下都具备着令人赏心悦目的曲线。从各个角度反射着强烈的阳光,胸部下方与双峰之间的阴影清晰可见,真想就这样一直欣赏这令人百看不厌的泳衣装束。
「真的很合身哦,小绊。」
在游泳课上早已经习惯换泳衣,第一个换完衣服的梅洁尔站在仁的旁边感叹道。
「看来再不用手撑着点的话,就要倒下去了吧。老师……你在幻想什么呢。看到女孩子的身体就流鼻血的人,人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啊。」
仁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扎到,慌慌张张地用手擦了擦鼻子。没有血。
「…………鼻子拉的那么长,应该很容易喷血吧。」(译注:日语里面用「鼻の下を伸ばす」即“拉长鼻子”表示男人对女人色迷迷的样子。)
在仁身边撅着嘴的梅洁尔,穿的是柔和色的比基尼泳装。年幼的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从骨盆到单薄的上身基本上是一条直线。第一眼看上去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是还没有被晒黑的雪白肚皮。小学的学校泳衣是连体式的,所以被晒成健康色的皮肤与没晒过的皮肤之间的颜色差一目了然,连仁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过去。
「老师明明说想看人家的泳装打扮,到头来却优先盯着胸部大的看?」
「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你的泳装在学校里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小绊她们的泳装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感觉有些新鲜而已。」
「我就跟你说嘛,穿比基尼的话晒痕太显眼了。」
绊一副十分想摸梅洁尔的头但还在尽量克制自己的样子,像母亲疼爱孩子一样注视着她。
梅洁尔竟然能把比基尼穿出天真无邪的健康态,实属千里挑一的人才。虽说是有些冒险意味的泳衣,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反而让人感到欣慰。
绊喜欢照顾人的毛病终于还是发作了,她弯下腰帮梅洁尔把她的缎带系好。低下上半身的绊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摇来摇去的胸部了,这个瞬间简直就是男人至高无上的幸福。小魔女的视线透过那被泳衣托着的乳房圆润的曲线刺向了仁,吓得他差点心脏停跳。
「老师?」
「梅、梅洁尔!你还是第一次来海边吧。大家,一起玩吧!」
才过了一个小时,仁就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岸边。
「明明应该在船上摇晃了一天多,为什么还这么精神啊。」
仁不禁对这些十几岁的年轻人无尽的体能感到佩服。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经常抽烟导致体力下降了吗。
仁望着微微泛起黄光的无垠蓝天,倾听着波涛的律动。感觉仿佛就要被吸到蓝天中一样。
他疲惫地坐起身,呆呆地望着在水中欢笑嬉戏的绊和瑞希。是年轻还是强大,让她们能用热情与多余的能量面对酷暑呢,仁的理性在为自己找着借口,以此来延长自己欣赏泳装的幸福时间。这般如果这种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的想法,未免也太过懒惰了。
「老师,我觉得人类的自制心,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真正面临考验的。」
听到学生无奈的语气,放纵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对不起啊。我不应该太松懈的。」
「男人真是没用。正因为这么轻易就被氛围牵着鼻子走,才没有信用。不想跟人家和好了吗?」
女孩子用能让人一声反驳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正论令男人头都抬不起来的方法,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呢。不顾想要努力挽回两人之间的对话的仁,梅洁尔向沙滩上铺着的大大的一块毯子走去,然后向他招了招手。
「好不容易来一次海边,人家就给你一次挽回的机会。」
小魔女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塑料瓶。真亏她连这种东西都能带过来。
「老师,来帮人家把这个涂到后背上。」
是防晒油。
梅洁尔将瓶子塞给他,然后就急不可待地趴在了毯子上。这个桥段未免也太老套些了吧。
在强烈的阳光下,少女的泳装姿态显得更加光鲜耀眼。布料包裹着的骨感胴体还没有成长为女性的凹凸曲线,凸的是被光线照射着的白皙,凹的是微微浮现出的阴影。而最引人注目的是——
鸦木梅洁尔背上印着的、被《协会》当做罪人之证烙印的刻印。
不由得屏住呼吸。
想来,浅利卡茨越狱的那天早上,她跑到仁的房间里给他做饭的那个时候,也是如此。小魔女总会在上游泳课的那一天,提前把泳衣穿在衣服里面再去上学。仁现在才察觉到,那不是因为她想偷懒,而是因为不想让班上的朋友们看到自己的刻印,才不得不提前换好衣服的。他不禁为自己的迟钝感到羞愧。
仁拿起了防晒油的小瓶子。此时此刻,他无路可退,也不能开玩笑糊弄过关。少女特意选择了露出后背的泳衣这份勇气,以及特意把防晒油带来的这份心情,都是他必须面对的。
「那,我要涂了啊。」
仁将防晒油倒在手上。少女露出印着刻印的后背,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着他。仁真正犯下的错误并不是两个人分开的事情,而在于她现在所考虑的事情太过迟钝。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总是视而不见,仁不由得对自己感到生气。
于是,仁触摸到了她。以这般过于娇小的身躯接受那残酷的命运,每一次触摸,都让他的心刺痛不已。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就在这里,手指上传来的实实在在的存在感远比那些沉重的现实要重要的多。
一直自信满满的少女,此时却略带不安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不奇怪吗?」
「伤口能完全愈合真是太好了。」
梅洁尔有些害羞似的红着脸小声嘟囔道。
「老师身上倒是有不少伤疤呢。要人家帮你弄掉吗?」
「不,我就算了。这些都是失败的痕迹,与其弄掉不如就这样留下来,下次就不会受致命伤了。」
其实,留着这些伤痕的理由不仅如此。
仁沿着肩胛骨的轮廓,极为细致地为她每一寸肌肤都涂上防晒油。当仁的手指伸到稍微有些晒痕的颈部时,梅洁尔有些害羞地把自己的长发撩了起来。
「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不,我觉得你还蛮辛苦的嘛。」
少女肌肤下的肌肉已经略显发达。这是因为圆环大系防御能力低下的弱点,都被这娇小的身材与敏捷的行动所弥补。手臂虽然很细,但背部与腰腿部都像芭蕾舞演员一样,有不少柔韧的肌肉,多半腹部也是如此。
「你这背部大概是班里最健美的了吧?」
「那就趁现在多看看吧。平时没机会像现在这样露出来。」
以前,把那副复杂图案误以为是魔女之证的黑色刻印,正在微微颤抖。无论是在梅洁尔欢笑还是哭泣的时候都绝对不会消失,只为在辨认面目全非的尸体身份是否为刻印魔导师而存在的标志。表示少女跟仁他们“不一样”的、异邦人的标志。手指仿佛被固定住了一般停止了动作。心脏在胸口猛烈地跳动。
「快摸吧,老师。」
仿佛被温柔的声音促使了一般,指尖轻轻地触摸上去。
眼眶开始发热。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痛苦,亦或是在因某个不在这里的人而愤怒。仁只是心里想着要是没有这种刻印就好了,用手掩盖在上面。印在她没有被晒黑的白皙肌肤上的刻印,被仁压在了手下。
少女像打哆嗦一般颤抖睫毛,从喉咙深处倾吐出令人伤感的话语。
「对,就是这样。这就是人家,绝对不要忘记。」
闭上眼睛,好像要咀嚼这种感触一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淡桃色的嘴唇微微露出微笑。
额头抵在沙滩上哧哧地笑。
「老师,平时总是拿人家当小孩子,今天为什么这么温柔?」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无瑕的蓝天与无际的大海。
「一直想在晒太阳的时候跟你好好谈一谈。」
「……真狡猾」
在不远处,瑞希潜到海里,用头顶走了绊怀中抱着的沙滩排球。简直就像海豚一样。
在这风和日丽的世界中,只有海浪声在耳边静静回响。
「明年夏天,我们再来海边玩吧?」
「是啊……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还有这种奖励呀。有点期待呢。」
不禁说出口的梅洁尔,后背微微地上下起伏。曾经有过迷茫,有过动摇的少女眼中也露出了微笑,正如这万里晴空一般清澈透明。仁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活到明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至少此时此刻,能够开心地一起静候他们共同的未来。
「有好多话想跟老师说。」
「我也有很多话必需跟你说。」
然后,一切从现在开始的两个人目光交汇了。在离开十崎家的时候,小魔女曾说她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但她怎么会是包袱呢,仁需要梅洁尔。对于这一点,她已经想通了吗?这个疑问一直挂在仁的心中,却他没能问出口。而梅洁尔却直接切入了主题,问起两人关系中最重要的事情。
「老师喜欢人家吗?」
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这大概是仁一辈子都解不开的谜题。无论在何时,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理由永远是不可解的。但是,就算失去偶然得到的宝贝,就算会失去她,也不能再暧昧下去。作为成年人的他,已经不能继续让梅洁尔一个人战斗下去。
「我一直当你是家人一样的喜欢,不是男女关系的那种喜欢。并不是说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就会改变,我需要你是作为必须保护的存在。」
然而,少女却完全超乎他的预想,并没有痛苦消沉,而是心情舒畅地回应他。
「行啊。既然这样,人家就要变强,强到让你五体投地,把你赢过来。老师就等着跪伏在地上,像仰望太阳一样仰望人家吧。」
下定决心说出来的谎言,被她的回答粉碎得七零八落的仁,不由得站了起来。
「等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人家讨厌红莲・阿扎雷。那么简单地就把人杀了,真是不敢相信。而且那种俯瞰众生的态度也让人很不爽,简直让人家怒上心头。都三十多岁了还那么嚣张,就不能忍一忍吗。」
小魔女多半是将世界与恋情放在同一个标准上,如此断言道。
「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是对的。哪怕是要将挡路的人全都按倒在地,也一定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本来就不一样的我们,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容身之所而分开,这确实合乎情理,也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如果放弃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是逃避。这个比理由重要得多。人家要把两样想要的东西全都得到手。」
如果说梅洁尔对红莲的宣言产生了某种的共鸣,只能说是她个人的资质。这已经超越了一般的魔法使,大概是两个人在性格上因为有些奇妙的“相似”而产生的近亲憎恶吧。
梅洁尔用埋藏在心底的危险气息隐约显露而出的笑脸,啪啪地拍着毯子。
「老师,躺在那边。就让人家来为你全身涂满油,制造一个难忘的回忆——为什么要跑啊。人家离开的时候明明拼命地追人家。你就率直一点怎么样啊,人家不会弄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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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已近,海面上细微的波浪被夕阳染红,编织成一块暗红色的布匹。
由于大家身上除了手电筒意外没有准备其他照明设备,所以在天黑之前先吃了晚饭。他们用仁捡来的树枝作为燃料,用绊她们用冷藏箱带来的肉和野菜举行了一次小型的烧烤。铁丝网又不能放在海里洗,暂且把它跟一次性纸质餐具一起放到了垃圾袋里,这样就算收拾完毕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解决了红莲事件,回去的时候让梅洁尔用魔法进行位置移动的话,一瞬间就可以回到十崎家。
「老师,作为重归于好的见证,请对人家做些过分的事情吧。」
梅洁尔大口吃着神和瑞希从森林里摘来的野生菠萝,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过分的事情是什么啊。」
「肯定有的呀。找出对方的弱点,不停地刺人家的痛处,让屈辱感盖过愤怒之类的。」
于是,正在一旁切着新鲜水果的绊略带歉意地对她说道。
「不好意思呢……梅洁尔酱,牛奶给你喝多少都没问题,但做饭要用的食材能留下来吗。」
「……意外的、……不中用。」
女高中生们说出的话虽然不是那么严厉,但却意外地刺到了她的痛处。
「你、你们就不必了!还是说对人家有什么不满吗!」
小魔女满面通红地用手护住自己单薄的胸部。
「大家合起伙来,用这种像班会一样把人推下去的方式来得到满足。狮子会把自己深爱的对象推下山崖,然后欣赏着对方用尽全力爬上来时那副哭丧的脸,然后再把对方推下去。」
真不想出生在那种狮子的家庭里。
等他们吃完收拾好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没在水平线上,天空与大海都被黄金色的余晖环抱着。仁将帐篷让给了梅洁尔和绊,自己到附近的树林中绑起了吊床。每个人不仅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还觉得因为是南方的岛屿所以只准备了吊床,说真的,她们太小看野外生存了。
仁用一个卫星手机与《公馆》定时进行联络。既然跟东京大约有一个小时时差的这附近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大概京香也快下班了吧。
对面好像正在等他的电话一样,刚响了一声青梅竹马就接听了手机。
「神和在岛里发现了泉水,她们都跑到那边洗澡去了。」
这边没有像淋浴一样方便的东西,但是海水里的盐分粘在身上不洗掉的话总是感觉不舒服。有《魔兽使》陪她们去,自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你在喝酒吧。」
听起来很兴奋。从傍晚这么早就开始喝酒,说明她正处于不喝醉就睡不着觉的状态。自从红莲事件发生以来的这两周时间,失去了两百名刻印魔导师的生命。对所有人的尸体进行确认,写完书面报告以后把尸体送去火化。这一切都需要她的指挥,想必脑袋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于是他就近抓了一只在沙滩上爬着的小螃蟹,让它用钳子挠一挠电话。总觉得很好笑,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虽然问题本身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大概会一步一步地互相妥协的。」
为什么话题会忽然转到那边去?仁虽然感到很诧异,但还是告诉了她,绊来到这里之后的情况。京香爽朗地接着说道。
「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
如果她死了,仁怎么对得起被他杀死的仓本慈雄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不禁焦急起来。《协会》也并没有阻止时隔六十年之后重新出现的再演魔导师。这也就是说,协会正怀着让她和红莲一起消失也不错的打算。
女孩子们总是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再采取行动,这一点总是让仁自愧不如。电话另一边的青梅竹马亦是如此。
「这些事情,她怎么都不跟我说呢。」
这种痛苦与甜蜜,唤起了一段无可奈何的痛苦回忆。
「她们真是对好朋友啊。彼此需要对方的这种关系,很少见呢。」
绊会一点点变强、不断接受魔法,这大概多亏了瑞希的影响吧。而神和家的现家主,也因为成为了绊的朋友而变得有了些人情味。或许她们刚刚成为好朋友的,但是两个人在一起,都在互相给对方带来良好的影响。
讲完了要紧事,青梅竹马挂掉了电话。京香现在孤身一人的状况让仁有些感到悲伤,回头望着远方的大海。昏暗又深不可测的波浪,如今转变成犹如吸取灵魂一般的黑暗,化作一面无尽的无明。(译注:无明,佛教用语,因迷妄、不知世间真相而产生的烦恼。)
†
夜晚,仓本绊在两人用的帐篷中,听着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方圆百里之内,据说除了她们之外没有其他的人。这种毫不留情的隔绝,不但没有让她感到不安,反而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这个连伸腿都有点窄小的帐篷里,关掉手电筒之后虽然一片漆黑,但由于空间十分狭窄,声音以及各种响声可以清晰地传达给对方。
「梅洁尔酱,跟武原先生和好了吗?」
少女坐了起来,对着洒满星光的帐篷顶做起手影。
「不知道。可能今后会回到与从前一样的状态,也可能会在心中留下些芥蒂。毕竟是从老师那里跑了出来,这种沉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梅洁尔酱真的很厉害啊。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要比现在的你幼稚许多呢。」
虽然她们才相识一个多月,但黑发妖精毋庸置疑的正在逐步成长。绊在自己的魔法刚刚觉醒的那一天,于东银座第一次见到梅洁尔时,她还只是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抓着仁的袖口。而现在,在了解到了距离与错过之后,虽然还是同样的少女,但背影已然显得十分成熟懂事。
「人家决定要『守护』学校里的同学们。这样一来,也稍微有点觉得人家自己并不是被人抛弃的东西了呢。」
梅洁尔露出了那种只有在讲述绊所不知道的仁的事情时才会流露出来的、最为深情的眼神。
「这些话要对老师保密哦。那个……老师想要保护人家的理由,现在有点明白了。有人站在背后的话,即便被打倒了也不会就此放弃,因为觉得自己还『不能输』。并不是因为派不上用场而一直把人家放在背后保护着的。是因为能够给予他鼓舞,老师他,十分珍惜人家呢。」
然后,为了回味这一事实,坐在绊旁边的小魔女闭上了眼睛。
绊觉得,无论能够做到什么,还是无法做到什么,只要是为了谁而使用自己的力量,那个人就不会是『碍手碍脚』的存在。那个人也会为了某个人而屹立不倒。
「武原先生要是知道梅洁尔酱这么替他着想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不告诉他吗?」
「不可以。人家要让他看到人家在某一天、突然、不知不觉地变得非常成熟的样子,让他大吃一惊。老师他,肯定是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预想不到的展开的人。」
随后露出小恶魔的表情得意地一笑。这并不代表解决了所有问题。梅洁尔离开十崎家的决心,绝对不是能一笑置之的。即便如此,就算没有得到完美的答案,只要她们还能凑在一起就可以了。
「你在高兴什么啊。人家不是绊所期待的那种真正的家人,而且,人家也『不能输』给绊。」
不善言辞的少女又小声补充道。
「但是,只是万一哦。……不,是亿分之一或者兆分之一哦,……如果绊捕获了老师的心,那人家也可以把你当家人。」
不久,梅洁尔大概会跟随着武原仁,去挑战无比强大的敌人。正因为知道生还几率非常小,所以才会说出这种像是托付后事给绊的话。绊被心中激荡的强烈感情所震撼而开始发抖,呼吸变得急促,用力握起梅洁尔的小手。
「我也最喜欢梅洁尔酱哦。所以,要是武原先生喜欢上了梅洁尔酱的话,一定会祝福你们的,我保证。」
这也许只是梦境而已。但对于现在“随时会迎来终焉”的她来说,这种并不具体的约定可能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宝物。
黑暗之中,紧握的手中传来的温暖安慰着自己,激励着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我,虽说是个魔法使,也无法变得像梅洁尔酱那样呢。」
在一个月之前还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的绊,现在还在发抖。虽然心里明白将大家带到这里的意义,但还是无法阻止从脚底传来的恶寒。一想到这种伴随着死亡与危险的寒冷,会随时侵袭这个小女孩,心里就不由得一紧,用双手裹住她那柔软的小手。
「梅洁尔酱真厉害呢。」
「人家要睡了。」
比绊小五岁的少女,害羞地缩回了睡袋里。而绊也因为乘船以及在海边玩耍而十分疲惫,转眼之间就像踏在软泥上一般陷入熟睡中。
群青色的波浪之间正是地狱。放眼望去不见陆地,沉下去的话就是无尽的黑暗。
灰色的阴天下,衣服像旗子一样随风
飞舞的两个男人在海面上相互对视着。暴风雨猛烈地吹打着海面,在无数的波涛上更增添了几道的波纹。波涛汹涌的水面之上,如同站在坚硬的地面上一样站立着的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而来到这里的兄弟。
被驱逐到地底、经受了挫折,如同冬天的旅人一样的弟弟,现在不跨过这道坎的话就无法活下去。而一直走在通往天上的孤独道路上的,如同太阳一般的哥哥,眼中没有任何迷惑。
仁遍体鳞伤,已经没有力气接近两个魔导士了。这位战场中唯一的恶鬼,为了让模糊的视野恢复而闭上了眼睛。
大雨的对面,接近神的男人,发出了平稳却充满威严的声音:
「――弟弟啊。现在的你,惊人地与我“相似”。」
在仁的躯体之前站着的,超高位魔导师————躯体,已经一动不动的仁的躯体,波浪之间摇曳漂浮的躯体,被闪耀夺目的剑刺中胸口而鲜血淋漓的躯体,静静地沉入海底的躯体,失去生命的躯体——————————————————————。
于是仓本绊尖叫着醒了过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她那猛烈痉挛不止的手,现在被另一双温暖的手所包裹着。这次是梅洁尔握住了绊的手。
「怎么了,绊?」
「啊哈哈,完全没问题。最近经常做噩梦。这些天一直这样,大概有些睡眠不足吧。」
梅洁尔打开的手电筒,照亮了帐篷顶。这次不是一片漆黑,暴露了自己现在的表情。小魔女拼命地揉搓绊那冰冷的手掌。
无论何时,奇迹都一直在试探着绊。
窥见的并不是梦,而是武原仁将会死去的现实。
仓本绊的魔法、再演大系,会将这世界的一切作为一大本《书》进行观测。而在那幻视中出现的,不停变化的《文字》就是人类本身。而再演大系可以改写无数次那种已经决定下来(过去)的部分。
再演大系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给《过去》带来影响。但是,为什么呢,这个噩梦并不是对过去的内容,而是清楚地知道不久的《未来时刻即将发生的事》。
「我没关系的。梅洁尔酱好好休息吧。」
其实与说出来的话正相反,绊十分希望有什么能够支撑住她,紧紧地抓着小魔女的手不放。比她更加了解生死的梅洁尔,并没有失魂落魄地颤抖着双手。绊正在将这个刚刚还说会「当作一家人」的少女一步一步逼向战斗、逼入死地。只因她觉得,那个出现仁的尸体的噩梦中,梅洁尔不在他身旁,如果将她带在身旁的话,情况或许会有所改变。
「拜托了。……不要抛弃武原先生。」
痛苦的感情涌到了喉咙处,仿佛就快吐出来了。绊一直与作为朋友的瑞希商量跟魔法相关的事情,而这件事也找她商量过。瑞希赞同了自己的意见。然而绊为了救武原仁的性命,将这个小女孩卷了进去,而非亲身前往战场。在噩梦中预知的一幕里,少女不在的原因,说不定是因为早就死去而沉到了海底。
「你在说什么啊。你觉得人家是那么薄情的家伙吗?」
无论何时,梅洁尔都是如此纯真又坚强。
如果告诉她噩梦的内容,小魔女一定会无法冷静地面对“老师”即将面临的危机。少女一定会背负着刻印魔导师的沉重命运,去迎接自己认同的那种自我牺牲的谢幕(finale)。绊心想,就算将噩梦告诉她,也不过只有自己能够如释重负变得轻松而已。
「我也会留在这里。不管是海啸来了还是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会逃跑的。不管会变成怎样,不管到哪里,我们都一起,好吗。」
若是没有幻影城与《极点》的帮助,绊就无法驾驭魔法,即使想要学习也没有人可以教她。这种决定可能是她的一种固执己见,但遗憾的是,这种固执连一个不幸的都驱赶不开。
†
武原仁还以为自己在深夜的森林里看到了幽灵。
夜空上点缀着的满天繁星,由于清晰可见的星星数量太多,根本无法判断出星座,更显得其无边无际。与在东京抬头仰望星空时所看到的星光数量相差太多,仿佛是本该降到地上的白银之雨没有降下,而是停留在了天空中一样。
在如此清静的世界中,只有一个污点牢牢粘在那里,那是藏在热带森林中的一张灰色的面孔。
「如果不是幻觉的话,那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武原仁将梅洁尔她们的帐篷托付给神和瑞希照看,自己来到了距离三百米左右、岛中的一片距离很近的森林里。
这个岛,并不在飞机航线上,不会轻易地被作为恶鬼的飞机飞行员观测到。然而被选作了临时待命场所的此处,星空中传来了貌似前来作业的轰鸣声。既然有喷气式飞机从这不属于航路的岛的正上方飞过,也就是说十崎京香所说的《对红莲用装备》到了。然而满心期待地来到这里一看,等待他的却是一张熟面孔——浅利卡茨。
「我来一雪前耻了」
由于在地狱中生存而憔悴至极的男人的声音,仿佛生了锈一般浑浊不清。与最开始刚刚越狱时相比,卡茨的变化很大。一听到动静就会竖起腰背这种丢人的习惯已经改掉了,慌慌张张的眼神也不再彷徨,变得从容不迫。相貌也变化了很多,以前可是颓废到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犯人。
「细微的变化积少成多之后,也能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那件跟南方小岛不搭调的黑色大衣,还有那双鬼鬼祟祟的眼神,毫无变化啊。」
「我不能原谅你。一副经历过很多风风雨雨的嘴脸,还是明明最后都扣下了扳机却还要对我说教的那种伪善者的样子,所有这一切!」
然而,即便知道是红莲・阿扎雷双胞胎的弟弟,浅利卡茨这个男人的本性却仍旧毫无变化。
「你知道,这片海域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吗?」
「那个男人要和你们战斗是吧。关我什么事。因为双胞胎的理由就把我抛弃的阿扎雷家的人会怎么样,还有一直让我受辱的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于情于理都不关我的事。」
「至少他从《协会》那边把你救了出来,这个恩情还是在意一下吧。还有,你不是也从他那里得到了力量吗。」
然而仁却从卡茨身上看到了更加令人不愉快的黑暗。
「那是当然。但是王子护却给了我比魔法更实用的东西。我的身价现在已经达到五亿日元了。」
卡茨轻浮的表情上显露出明显的恶意,嘲笑般地扬起嘴角。他从大衣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张薄薄的支票,在仁的眼前炫耀。
「这种金额的支票,普通公务员见都没见过吧。怀斯曼公司为了即将战胜红莲的我准备好了理所应当的职位(post)。虽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卡茨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所谓让他战胜红莲,意味着这张小小的支票便是许下杀死血亲约定的定金。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这个笨弟弟能够战胜哥哥,只是将其作为让《接近神的男人》动摇而设下的陷阱罢了。
「你要重新考虑一下。」
明白自己这是伪善。即便如此,仁心中还是流过一股如寒风刺骨又如怒火中烧般无法克制的激情而不能自已。
「你打算为了钱而出卖家人吗。王子护只是打算让红莲杀了你以使其动摇。拿了这些钱,你就在也没办法脱身了。」
「闭嘴,恶鬼!杀戮战鬼知道魔法使的什么!!在那个沙漠中死去的都是我啊。那种战斗过去我也曾有过。要不是逃出来的话,要不是跟那个男人有血缘关系的话,我也会死在那片沙漠里。那个男人可是像踩死小虫子一般地杀了几百个我。
「那种家伙竟然是我的兄长!什么叫『拥有自由之翼的人值得骄傲』啊。什么叫『解放尔等』啊!就因为这些已经杀死多少人了?今后也要继续杀死几百万人才能满足啊。那种怪物跟我不一样。那个家伙,是我的敌人!」
紧握着钱的卡茨眼神中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已经感觉不到别人的好心。正因为只有外貌非常相像的双胞胎哥哥在身边,才会在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愿望与无法实现的现实之间崩溃。明知即使不去与红莲战斗也可以切实地活下去,而且他也知道即使战斗自己也不可能取胜。
这大概是因为,自己是冒牌教师的关系吧。尽管地狱里的生活令卡茨失去了人情味,但是让仁无法忽视设身处地的为刻印魔导师着想的说法。或许只是觉得,卡茨已经取回了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曾经拥有过的热血的事实,要是没有人认可的话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换做是两周前的你的话,就算刻印魔导师死掉,你也不会如此愤怒吧。但是,你能够设身处地的因他人而愤怒、悲伤,这也是多亏了红莲吧。」
已经无法挽回三十四年人生的卡茨,用挖苦的语气责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能装出一副的伪善者的样子啊。你是要去杀红莲・阿扎雷的吧?你应该需要我的帮助。你要是失败了的话,那个国家将会有多少人会死掉?」
卡茨回避了即将与其
厮杀的敌人是自己血亲这一事实。他打算把红莲当作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对待。仁继续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
「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王子护希望让你我联手吧?」
即便被森林黑暗深处的黑影遮挡住一半的魔法使瞪着自己,也不能动摇。
「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我信不过你,用魔法使的话说就是『我与你们于神面前难成同胞』。」
「无论是相似世界也好,这个地狱也好,似乎都有神以自己为模型制作了人类的神话吧。要我来说的话,这些都是胡说八道。」
在最底层摸爬滚打了十五年的男人,在这阴暗的夜晚之中大声嘲笑起来。简直是为了肯定那个一直在最底层被人嘲笑的自己一样,他自己嘲笑着这世间的一切。
「我来告诉你『人会“与神相似”』这种胡话会传播开来的理由吧。因为虽然所有人都明知不“相似”,却希望有人能够那样。与神相似的人类不存在!所有人都是与我这种人“相似”,而不是那个男人。」
一时间,相似的银弦仿佛是从真正的奈落之中渗出一样,与卡茨连接在一起。其中一根与仁连在了一起。被魔法保障的“相似”会让仁产生有什么被弄脏的感觉,马上发动魔法消去烧断了奇迹之弦。卡茨除了魔法之外没有其他防身手段,仁上前两步顺势一把抓起了卡茨的衣领。
「放开我,恶鬼!在这个地狱中苟延残喘了十五年的我,与你这种人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大概是因为刚刚看到仁被魔炎烧成火人的样子,卡茨的表情变得僵硬。
「变成那副颓废的样子,伤害幼小的女孩子到处逃窜的十五年,有什么了不起的!」
仁双手抓住卡茨的衣领猛烈地摇动着。看着这个沉浸于执迷、紧抓着憎恨不放的男人,仁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不由得要发火。尾随着受到《协会》的蒙骗跟哥哥第一次碰面的卡茨时,那副疲惫至极的背影让仁联想到十年后的自己了吗。
「你这家伙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还是小学生的梅洁尔都为了努力寻找答案而在拼上性命地战斗着呢!你呢,你在做什么。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吧,你在做什么呢!」
仁现在明白,他从卡茨身上的哪一点幻视了十年后的自己。是痛楚。隐隐作痛的伤痕在告诉自己,若不是从失败和懦弱的泥沼中爬起来,现在恐怕会走在正相反的道路上。那是从无可奈何的失败中开始“自我”的男人的共鸣。
「你们也很下作!卑鄙!胆小!怠惰!冷酷!我怎么能信任你们!」
「我知道。那种事情我知道。但是即便如此,必需做的事情我们不得不去做。」
因为仁本身就掌握着不正确的事情并为此挣扎,所以才会对高举正义来挑战全世界的《接近神的男人》红莲有所畏缩。仿佛看到被太阳一扫而去的影子一般,仁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小魔女。武原仁现在就算不与庞大的世界作对,也会为了某人的幸福而战。比起其他任何理由,他现在只想守护梅洁尔,只因为她是梅洁尔。
此时,从森林深处传来单调的拍手声。
浅利卡茨没有正视自己,而是将视线转向传来声音的方向,说出搪塞掩饰的话。
「王子护,杀了这家伙!不是说要让我去打倒哥哥吗!」
仁也将视线转向了那里。银色的眼罩遮挡左眼、穿着夏季西装的男人,站在森林里为仁他们拍手。仿佛看了一出什么有趣的杂耍一样。
「不管你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取下红莲的首级的哟。」
将白色的帽檐压得很低,显得十分轻率的中年工薪族——王子护豪森上来就泼了卡茨一桶凉水,卡茨果然发怒了。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是站在“经济”那边的。」
互相抓着衣领的卡茨和仁,由于错过了发泄烦躁的机会而放开了对方。但紧张的气氛完全没有缓和下来的样子。上一次与王子护见面,是在那个无可奈何的一天之后,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情了。已经离开魔导师公馆的原专属执行官所下的结论,是对仁来说即熟悉又没有人性的那一类。
「因为魔法使与恶鬼不能一概而论,所以问题才会变得复杂。魔法使为了赢取自由,不需要你哥哥所期望的那种战争之类的东西。这个世界的居民,只要你肯出一定数量的钱,会很乐意给你舔鞋的哟。」
「还是这幅德行啊,你这家伙。」
「好过分啊仁,明明称呼《鬼火》的时候是『东乡老师』,对我却是『你这家伙』呢。」
王子护毫不在意地在与家人时隔三十四年后再相会的男人面前断言道。
「你哥哥妨碍到了我们的经济活动,Mr.卡茨。他现在想要进行的“对魔法使、对恶鬼的战争”,对于我们这边可是一美元(dollar)的利润都赚不到。这就让人伤脑筋了。这就好比在收获期之前将还未成熟的油青色的麦子全都割了一样。」
仁不知道卡茨得到的五亿日元,作为接近神的男人的价格来说到底是多是少。大概即便是一千亿日元也好、一兆亿日元也罢,他都不会改变看法。他所在乎的是,幸好梅洁尔不在这里。仁现在要是被那个为了荣誉而搭上性命行进于修罗之路的、有精神洁癖的少女问起现在是怎么一回事的话,他不知如何才能否定,这个世界不是地狱。
浅利卡茨离开了。口袋里揣着,用作为一个人来说许多非常重要的东西所换来的支票。
忽然一阵疲劳之感席卷全身。要是现在去仰望那个为自己的正义而孤身与世界为敌的红莲・阿扎雷的话,大概会因其过于耀眼而刺瞎自己的双眼吧。仁不禁联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样子,相比之下就仿佛是那趴在树荫下苟且偷生的蝼蚁之辈一般愚蠢而觉得十分丢人。
「祠堂的那束花,姑且还是谢谢你。」
在专署执行官祠堂里,武原舞花的木牌前放白色杏花的,恐怕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不是因为仁才放的哟。」
王子护摘下了白色的帽子,向后拢了拢金发。
「不要摆出一副这就完事的样子嘛。不是还有你们预约的东西吗?」
王子护从西服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并用力扔向空中。啪地拍了一下手,那张卡片在空中变成了一个皮箱的样子。可以从“术者自身对观测对象所认识到的形态”中看出魔力的《完全大系》,可以使对象原本应有的样子进行性质变化。王子护他们正是受此《完全大系》魔法的保护,才能从喷气式飞机上跳下还安然无恙。如果使用魔法进行位置移动,一旦被地狱计算出的大范围侦测所拦截到的话,结果会很糟糕,但要是从喷气式飞机上直接用魔法跳下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确实,夜晚光线昏暗,作为恶鬼的飞行员“看不见”在空中飞行的魔法使的。这是符合王子护风格的、合理却又乱来的点子。
「到底是在公司上班呢。这次是接收到我们这边的委托了吗?」
「不愧是十崎先生的女儿呢。很爽快地不择手段。」
王子护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收据单递给了仁。有点像快递送过来的发货单。王子护递过来一支圆珠笔让仁签字,仁虽然接了过来,但总觉得这种装作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傻。
「怀斯曼公司还是没有稳定的顾客吧。本来客户层就仅限于了解魔法使的人,而且要是做得太明目张胆的话还会挨圣骑士的打。」
自从卡茨越狱以来,魔导师公馆这边就一直无法网罗到王子护的影子。毫无疑问,公司(怀斯曼)与《协会》之间交易的并不只是金钱,就连公馆这边的情报也被用于交易了。
「我们此前也没想到过,原来经济活动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呢。制定计划跟实行计划完全不是一回事呢……你倒是快点签字吧。」
「什么啊。我可没听说过还没让人看到东西就算完成工作的。」
王子护一边碎碎念着「也就趁现在尽情摆一摆公务员的架子吧,等到《公馆》的民营化决定下来之后就哭去吧」之类的话,一边打开了皮箱。
里面放着的,只有一把刻着深深的血槽、闪着不祥之光的刀。
「这把刀是需要直接刺到敌人内脏处的杀人听诊器。刀刃上内置了接受心跳声、呼吸声、以及许多内脏运动声的麦克风哦。声音可以通过刀身内藏的天线通过卫星回路传送到《公馆》,让身为恶鬼的职员们听到。总而言之,用这个噗哧一下刺进去,要是想疗伤的话,被恶鬼听到的内脏律动就会成为变化的根源,从而可以用间接消去来破坏治愈魔法。刀刃上还有体温计功能,也能当杀人体温计哟。」
仁接过刀来检查了一下是否匀称。然后,他对于这个刀刃长七十五公分,把刀柄算进去将近一米来长,还没有刀鞘的裸刀有一股想抱头的冲动。
「这个没有刀鞘啊,怎么戴在身上。」
「对Mr.沟吕木制作的变态武器,你还期待着会有那么高尚的东西吗」
锐利的刀刃,仿佛是将清澈闪亮的星光吸了进去一般,反射出冷冷的光。眼前的这
个东西,就是让“集团”的力量得以凝结的一种形式、使得软弱的恶鬼得以进步的东西——道具。
「占用一点时间,稍微考考你,仁。红莲・阿扎雷为什么会如此强大,你知道吗?」
王子护接过仁签好字的收据单,坐到皮箱上如此问道。
「这就跟一种文明进行抗衡是一个道理吧」
对于仁的这个漫不经心的回答,曾经的“老师”用仿佛回到了过去一样令人怀念的动作挥动着双手指出他的错误。
「NONONO!站在前线的人却去用像沟吕木那样的抽象分析,还想保命吗。那种东西根本不是他的特征。你听好了,仁。红莲确实对于一般的操作术、空间相似之类的概念魔术、以《原型的化身(Archetype・Avatar)》为基础通过现象的暧昧化进行的人体操作和相似移动术、以及于相似大系中的四体系,这些都可以非常自由地搭配使用并已经炉火纯青了。但是,这些事情是所有达到一定层次的魔法使都理所当然能做到的事情哟。」
这个独眼且眼光独到的王子护,曾经是担任魔导师公馆战术部署的男人。
「肯定是在生下来之后不久,或者非常幼小的时候就开始使用魔法了吧。红莲之所以无敌,是由于他在使用那些复杂而又强力的魔法之时,就像是在活动手脚一样感觉非常自然。他的天性就是超高速地发动魔法以及魔法所表现出的多样性哟。所以,无论是哪个以绝对强者自居的魔导师,他们的本能都是避免战斗的,但红莲并不是这样。正因为他将魔法当成了自己的知觉一样理所当然的东西,所以『用沙之海啸一次性将所有刻印魔导师安全有效地解决掉』与『感情用事地特地亲自从正面迎战两百人』这两种选择才有了比较性哟。」
打个比方,一个普通的人类,他是不会有“踩着独轮车下台阶”这种想法的。都不会去想着将这种想法与“徒步走下台阶”进行比较。然而,对于生下来就踩着独轮车的人来说情况又是怎样的呢。因为踩着独轮车这件事太过稀松平常了,所以发现了原本不可能的选项,在实际中屡屡会去选择一些令常人目瞪口呆的手段。而对于魔法天才红莲・阿扎雷来说,魔法就如同是这个独轮车,王子护如是说道。然而不依靠理性而依靠本能进行选择的人,就仿佛是闪光般光辉的另一侧必定是浓重的阴影一样一定会有缺点。就如同一种文明本身,它奇迹之翼的下面总会有那么一点瑕疵。
「这样的话,你该如何战斗才对呢?」
其实从决定与那个太阳般的男人战斗之时开始,仁就已经决定好方针了。
「红莲也是人类,也有他的极限与漏洞。正因为他拥有一切,所以一般来说肯定会有什么让其效率降低的沉重包袱之类的东西。」
「嗯,虽然还是比较抽象,算是及格吧。」
教给仁基础战斗方法的原本就是王子护。所以他在思考什么,曾经的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个叫作卡茨男人不行啊。逃离了刻印魔导师的群体,十三年无所事事一直荒废着,真是无可救药。」
「没那么简单。他虽然接受了支票,但其实是想要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吧。」
即便现在拿到了足够随便买自己喜欢的衣服的钱,卡茨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外套。在这个已经进入酷暑、热得随时都会让人晕倒、所有魔法又都会被烧尽的这个世界中,他的装扮还是不变。仁看不惯有人为了钱来参加这场战斗的行为。所以仁不希望金钱成为扒掉这个顽固旅人衣服的太阳。
「你伤感什么啊?沉浸在英雄主义里了吗?同情敌人而放水的坏毛病,还是没改过来呢。你所守护的,不是这个比所有魔法使受到的奇迹祝福都要少、属于那些因为极度贪得无厌且死皮赖脸而显得非常美丽的人们所蠢蠢欲动的世界吗?」
王子护的那只没有戴眼罩的左眼一直在四下张望,所以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意何在。但是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对被人当作妹妹附属品对待的仁给予了肯定。与魔法使战斗的方法、如何使用仁的祖先世代相传的力量,都是这个王子护教给他的。
「仁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不能只凭借任性、用那些自以为光明正大的方法去战斗哦。」
「你也别用那种大人典范一样的口吻教训我。」
「看清现实吧。现在已经有了必须要守护的女孩子了吧。从前都是我和《鬼火(Wisp)》在身后守护着你,所以才由着你一直去放手一搏,但现在你要是还不改变一下思考方式的话,可是会出现致命的失误的哟。而且——」
见面之后回忆起的一些令人怀念的往事并没有将距离感拉近,反而是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
「年轻的女孩子和年幼的女孩子,你喜欢哪种类型?」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
为《人偶师(DollMaker)》绫名妮琳留下来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漂浮于东京湾中的新海面废料处理场,与街市这边的景色相比并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地方。沐浴着朝霞的成百上千只乌鸦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盘旋。从拥有一千万恶鬼的街市那边,垃圾被搬运至此,焚毁并拿来填海,形成一座灰烬之山。就如同火葬场中的骨片一样,剩下的都是零零碎碎的,已经烧焦到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东西。
「大人……」
这里肯定就是她要迎来末日的地方吧,为了确认这个无花且褪色的园子,妮琳慢慢地环顾四周。
将用来隐藏面容而戴着的雅致白色帽子向上推了推,然后断然地摘下来。在这个没有人会看她的灰色的世界中,她用力抓掉遮住脸的绷带。一口气全都解开。在这不知是否有人的地方,她自己取下了绷带,这是来到地狱之后第一次这么做。
掺杂燃烧垃圾的灰尘味儿的海风,轻抚着脸颊。绷带随风飘摇,翻飞。
「这是我力所能及,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大人。」
只要在海的另一边了结了红莲事件,就会为弄清卡茨越狱事件的事实关系而传询作证人。在魔导师公馆与《协会》两方传询的证人中,妮琳是关键人物之一。在听取实情结束之后,她就一直被关在公馆本馆的拘留所中,而今天早上,那里出现了一张用魔法传送过来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十六号,是妮琳在各处放置的木雕偶人之一,为了通过“与术者相似之物”与“术者”的位置进行交换而实现相似魔术的位置移动所放置的。她在帮卡茨越狱的时候也是这样,《协会》内部的人将木雕人偶放置在了一般来说无法进入的地方。但是用相似魔术的话是本应没办法转移到那里的。魔法使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只有能够亲眼看到的、能够明确地想象出术者自己处于目的地的地方才能进行转移。罪人妮琳,曾经身处于这个本应戒备森严的牢狱之中的时候,却清晰地看到了被魔法送进来的东西。来自《协会》内部的、擅长控制水蒸气与大气的魔法使,让她看到了这监狱外面的景象,这与使用医用的光纤镜插入体内观察内脏的方法相似。所以妮琳才能在已被解除了魔法的情况下还能亲眼确认到牢狱前面的景象,才能帮助卡茨越狱成功。这也是为什么在越狱事件之后,妮琳收了塞尔伦斯和马克罗德这两个擅长操纵大气的因果魔术师做自己“家人”的理由。这样一来,监狱内有着更强大的因果魔导师通过魔法内视镜时,可以被妮琳这边的“家人”所制御。
然而,即便做出了协助越狱这种事,来自《协会》的幕后黑手却没有受到处罚。《协会》利用地狱中能够破坏魔法的恶鬼无法踏入魔法世界的漏洞,不去传询嫌疑人本人,而是将替罪羊带了过来。由于不是嫌疑人本人,就算再怎么严厉地追问,因为原本就不知道实情,即便是用魔法进行调查也不会得到任何情报。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没办法继续在地狱呆下去,但是在魔法世界中是不会被问罪的。
「你还真是愚蠢啊。」
以高价唆使妮琳以身犯险的罪魁祸首,踏着垃圾堆成的小山出现了。
高级的法衣上镶着金边,反射着赤色的晨光。《百手巨人(Hecatoncheir)》菲利普・埃里戈尔用手摆弄着亚麻色的卷发,冷笑了一声。
「你不会也被那个红莲说的大话所蒙骗了吧。」
「他是相似大系的骄傲。」
亲眼见证沙漠的两次战斗中共计两百一十八名刻印魔导师死去的《协会》派来的因果魔导师,那张平整干净的脸上仍然保留着虚假的爽朗笑容。
「骄傲吗。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战争里,没有那种东西。接下来的将是一出英雄被一群利欲熏心的小人们群殴的悲剧。」
妮琳在将她叫出来的那张信纸的反面,写上了留言,想必此时东乡永光已经读过了吧。
《百手巨人》将她叫出来,是为了要在传询之前杀人灭口。但即便如此,妮琳还是特意来上这个当。
愚蠢的选择。但是,本来像妮琳这种命运
被《协会》的高位魔导师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堕入地狱的刻印魔导师,身为罪人是无法触及的人,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太狠毒了吧。要把两百一十八条人命当垃圾扔吗?」
为了那些悲惨倒下的人,也作为这次事件最后一个准备受到死亡审判的刻印魔导师,她不能克制内心的愤怒。
「面对在相似世界中被你做成自己“家人”的八百个受害者,以及他们真正的家人,你还说得出那么大言不惭的话吗。要是想想你们犯下的足以堕入地狱的罪行和那些受害者的话,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在空中盘旋的乌鸦仿佛是一匙放入红茶中搅拌的茶叶一般,满是灰尘的大地上不断传来它们的悲鸣声。
「我还要继续往上爬。但是,有一位大人讨厌身边有满口胡言、满是污点的家伙。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是想让我去死是吧。『你们这些不是人的家伙赶快以死谢罪』,你就是以这种想法来利用我们的吧。」
「好戏才刚刚开始。会死的会死的,还会死很多。这样一来,《协会》就能空出很多可以让我们坐的椅子。」
菲利普明明在讲述着作为同伴的《协会》成员们遇害的事情,却笑得合不拢嘴。
所以,即便给予伤害、夺取性命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再见了,优雅的魔法使。这个世界中随处可见的工业标准件可是“相似”的宝库,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妮琳的双臂上刺着许多圆形、方形等容易找到相似形状东西的图案纹身。由于这种形状的东西随处可见,魔力的银弦已经伸到地底了。这些灰烬原本都是被丢弃的垃圾。螺丝钉、五金件等了能在工厂大量生产而被标准化拥有“相似”形状的东西到处都有,即便是废弃物中也有很多。
「竟然会受到这种肮脏的垃圾蝼蚁的反抗,说真的,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被挖出来的鼻屎骂了一样。」
「闭嘴!」
受魔力控制的大块灰烬与她的纹身同步,撼动大地的五金件升了上来。在那误入歧途的一天,从《沉默(Silence)》武原仁面前将刚刚越狱的卡茨救下来的时候一样的招式。银弦的一端连接着没有被完全粉碎的巨大垃圾、仍然留有标准件形状的垃圾,一口气将它们全都拽了出来。在阳光下跳动的,是用下落的旧冰箱、滚落的电子秤形成的灰色雪崩,正在逼近《协会》的高位魔导师。
撼动大地的响声被恶鬼观测到,扬起了一阵激烈的火星,与此同时,可以轻易将菲利普一口吞掉的数十吨废弃物静止在空中。
「好容易帮你选好了合适的墓地,就什么也别想,赶快进去睡吧。」
菲利普俯视着那个扔向垃圾箱却没扔进去的纸屑——绫名妮琳。他用食指摆弄着柔软的金发,只张开一只左手对着《人偶师(DollMaker)》。
这时妮琳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因果魔术组装的巨兵那抓着灰烬的巨大手掌所捕获。菲利普在这一望无际的灰烬之下,从一开始就埋伏好了魔法构造体。
「这就是《百手巨人》三十五号。」
她还没来得及设法逃脱,就被因果魔术聚集物向手掌中施加的超高压压缩空气打了出去。
妮琳被弹到了三米高的空中又落了下来,下半身基本上被气压吹飞,运气不好没能当即毙命。
「对了。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能在死之前告诉我吗?」
听到菲利普的声音,妮琳就像婴儿对声音有条件反射一样抬起了头。
「被八百个孩子叫『妈妈』是种什么感觉?」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就像将昆虫的腿扭断的小孩子一样,男人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看着她。
「……我……的死、看起来……有意思……吗?」
就算只是想要用一个简单的魔法,都会传来一阵剧痛并喷出血来,恐怕脊椎已经断掉,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妮琳只能任由眼泪流出来。在充满血腥气味、难以忍受的疼痛与一阵阵疲倦感中,她想起了“家人”。
仿佛在一片光芒中,获得了永恒的平静,数以百计的家人们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即便那些都是用魔法强行抢来的,但是正因为有“家人”她的人生才得到救赎。思念着“家人”们,心想如果有神的话,请让他们活下去,哪怕一个也好。被无可奈何地死去这种懊悔的沉重所束缚,紧攥着浮现出的回忆,妮琳仿佛漂流到了恐怖与苦闷的无边之海中。在没有奇迹的世界中迎来死亡的她,渴求着能够解脱的救赎。并不是向神,而只是向着一个男人。若要全心全灵地奉献的话,奉献给他就好了,所以她曾经希望自己能变为恶鬼。
于是她在最后叫了一声那个男人的名字。《人偶师》血色尽失地倒在废弃物上无力倒下。已经一动不动了。
†
武原仁的手机响了。
不论海浪拍在礁石上发出的声音有多么响,他也不可能听错电话里的内容。
——确认到位置移动。南鸟岛以西约两百公里。现在,仁他们所在的岛的正上方。
「梅洁尔,小绊!神和!!是这里。」
岛的中央,支帐篷的那个森林的中心位置,就像是雨滴落到平静的水面上一样,有一注沙子在那里迸溅着。从遥远的上空落下来什么东西。
仁刚刚还在为了熟悉那把专杀魔导师的剑而在练习挥剑,没等把剑收起来,就踩着沙滩直奔过来。说好是一周,这才四天《接近神的男人》就找上门来,仁一边诅咒着这个急性子的家伙,同时后悔自己要是提前做好战斗装束就好了。偏偏在这只顾着游玩,只穿着一条冲浪短裤和白色绵衬衫的时候。
森林中央扬起了许多小石块与小木片,哗啦哗啦地落在沙滩上。神和瑞希和仓本绊两个人将上半身探入帐篷,合力硬将梅洁尔从帐篷中拽了出来。
「不要,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被拽着双腿拖出来的梅洁尔,拼命地用双手遮挡着还没穿好泳衣、裸露着的上半身。
似乎还在换衣服的途中。
这里天亮的时间要比日本本土早一个小时,所以现在天空已经泛着黄色,令人心旷神怡的蓝色天空也渐渐晕开。
「你们脑袋有问题吗!」
终于被放开双腿的少女,泪眼汪汪地叫道。
就在仁想要移开视线的那一刻,从森林中发出了一道闪光将这个世界斜向切了开来。《魔兽使》猛地扑倒了穿着短裤与T恤的绊以及喘粗气的梅洁尔,躲过了瞄准她们头部划过的光束。
《魔兽使》边注视着遮挡视线的森林,边从作为万物之根源的《气》中生成了五匹狼。摇着灰色尾巴的野兽向着帐篷跑去,将仁放武器用的手提公文包拖过去给仁。由于绊的、梅洁尔的、还有瑞希自己的大行李还都放在袭击者所潜伏的岛的中心处,瑞希让嗥叫的狼将行李帮她们叼过来。还没来得及向瑞希道谢,不知什么东西忽然用一道横斩将野兽连同行李一齐劈成两半。
从公文包中掉出来的手枪(柯尔特蟒蛇左轮)和装着六发子弹的弹夹(快速装弹器)摔向了沙滩。仁拼命飞奔过去才勉强接住了手枪和六发子弹(一个弹夹),确认了一下枪身没有损伤之后松了一口气。要是跟红莲的决战中没有远程武器的话,只是想一想膝盖都会打颤。
瑞希从后面推着两个人奔跑着。
「……快跑。」
正当梅洁尔与绊在沙滩上连滚带爬地奔向仁那边的时候,从地下突然射出的光瞄准了瑞希,想将她从大腿根纵向切开。天性猎人的右手手肘以下的部分全部飞了出去,四溅的鲜血染红了白沙。
尽管瑞希以脚下仿佛能点起火来一样的神速反应改变了落脚点,也没办法完全避开这一击。
然后,那道仿佛会无限延伸的光束在距离瑞希背后仅有四米的地方停止了前行。那并不是什么被照射出来的光线,而是从距这里五十米远的森林中笔直地伸出来的、仿佛是从空间中拽出的一条线段一样无法以常识去理解的超长光剑。
在下一瞬间,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面。」
听到瑞希的警告之后,仁一边因没有树叶摩擦的声音而感到奇怪的同时仰起头一看,布满朝霞的天空中飞跃着一个全裸的女人。飘扬着漆黑的斗篷,双手双腿抱成一团的女人,在十米以上的高空中伸出右脚做出飞踢的动作向前方踢出去。下一瞬间,仿佛是给火箭点了火,以爆炸一般的加速度斜向上穿过天际。靠着下落的冲击力,仿佛将沙子变为水一般再次跳起来,直接向海里冲去。
「为什么身为《协会》魔导师的你会来袭击我们!」
站在淹至膝盖的海浪间,袭击者仿佛在承受起伏的波浪一般站立着。仁对着那背影责问道。
回过头来的女人摇摆着剪得十分整齐且长不及肩的白金色秀发,冰晶一般清澈的眼瞳中仿佛隐藏着一丝忧愁,而那毫无遮掩的身体上飞溅的水滴闪烁着朝晖。
《无双剑》赛拉・芭拉德。仁也曾经见她在沙
漠中担任过刻印魔导师们的战斗指挥。炼金大系的魔女终于开口了。
「你们之中,我恨的只有一个人。但是也有很多人希望再演魔术干脆就这么消失的好。」
仓本绊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话吃了一惊,手遮着嘴巴睁大了眼睛。
「等回到东京,不论你们想怎么样都奉陪到底。但现在如果红莲获得成功,《协会》也会非常难办吧。为什么非要挑现在这种时候来挑战?」
此时,仁左手中从一开始就一直握着的手机响了。因为已经明白打来的缘由,他接起了电话。
从电话听筒中传来的十崎京香的声音,同样也像身处修罗场一样紧张。
<听好哦,仁?出现了另一个魔法转移的反应。位置为岛以东南两百公里。现在,暂住于公馆的《协会》所属成员已经全员出动,就连贝尔利基都被迫参战了。他们大概要总动员出击。>
「我知道了。」
先前告知刺客赛拉・芭拉德的接近,事到如今才又传来红莲到来的情报,这并不是偶然。《协会》方恐怕为了保持与日本政府之间的关系,不得不预先告知他们这个情报,而此前他们大概一直抓着这个情报藏而不报。对于公馆这边来说,由于没有用于观测魔法转移的技术,所以只能依赖《协会》才能获取情报。所以,在红莲的情报还没传来之前,赛拉首先被传送到了这里。但如果真的只是单纯想杀绊的话,为什么不更早一点,至少也该在昨晚夜深人静睡熟的时候派过来?这一点仁也搞不明白。只能认为是《协会》想要拖住仁他们的后腿。
<你那边情况如何?那些家伙有没有找你们的麻烦?>
不愧是直觉敏锐的事务官,仁刚想告诉她现在的情况,又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无双剑》赛拉的杀气,正以一触即发的态势不断膨胀。
以现在这种情况下受到攻击后果会如何呢?仁总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安全,失去了右手的《魔兽使》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就会被砍到的。然而,全裸魔剑士的目标却是绊。或者还可以去砍梅洁尔来进行牵制。防御能力极低的圆环大系中想必也没有能够阻挡炼金大系《圣别的化身(Divide・Avatar)》的方法。
「把剑放下。我也就这样把电话挂掉。」
仁将手机听筒压在身上,让赛拉放下剑。看到她将剑尖放了下去,仁也结束了通话。
「再不开始的话,流了那么多血的《魔兽使(Ammon)》很快就会动不了了吧。」
赛拉・芭拉德将两腿稍微分开至与肩同宽。操纵没有重量的魔刃的右手,举到与肩同高以蓄势待发。为了进行闪光般的突击时防止自己失去平衡而将左手放在身体中心线上,并同样举到与肩同高的地方以保持平衡。摆出了一幅如画一般完美的《无双剑》架势。
「你在干什么,红莲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哦!此时此地发生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公馆》的。要是因为你耽误了时间,海啸发生并出现被害者的话,我们绝对原谅不了你。就为了这时候最多几分钟的时间,你就要将人的性命像道具一样丢弃吗!」
「道具什么的,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我的义弟,明明尽职尽责地做着刻印魔导师的工作,却把他当作道具一样利用丢弃的不就是你们杀戮战鬼吗!」
将合乎人之常情的恨意,《无双剑》接着呐喊道。
「就算是舍弃的棋子也好,背弃名誉也没关系。既然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了他,若是不来报仇,实在是愧对我那命断于这无神地狱中的义弟!」
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与她交流的时间了,同时也知道赛拉也不打算和他们交流。正在仁想要站出来挡在手无寸铁的瑞希前面的时候,身为目标的仓本绊本人却开口说道。
「武原先生,你先去吧。」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谁也没有想到,最不可能参与战斗的绊竟然会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全裸的剑士明明是来刺杀绊的,现在却装作一脸正经地皱起眉头来给她忠告。
「《魔兽使》的手腕已经是那副模样。要是让这个男人走了,就没有人能保护你了哦。」
然而,在一个月左右之前还与拼杀毫无瓜葛的温柔小女孩,现在已经跨越了自己的恐怖。
「她不会死的。我的朋友,她是我非常自豪的朋友。」
绊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了出去。就连仁的手中都感觉到一种电流流过的感觉。失去了右手的瑞希仿佛是将得到的称赞化为了自己失去的鲜血,将那雕像一样毫无表情的脸转向仁与梅洁尔。
「去吧。……你们、……只会、碍手碍脚」
「等一下!人家要……」
离开仁的身边跑向神和瑞希那里的梅洁尔,不可能就这么说句“是,明白了”而轻易服从。
然而,为了让呼吸平稳下来而不断深呼吸的专署执行官神和瑞希,对作为刻印魔导师的梅洁尔说道。
「因达罗……我、已经不需要、所以抛弃。……本以为……能派上用场……结果、完全…………用不上。」
被诬蔑为无能之辈而满脸通红的梅洁尔,被瑞希推了出去。朝着仁的方向。
「对神和来说……式神、…………是道具、…………所以随时都可以、……抛弃掉。……抛弃的道具…………被谁捡到、被谁据为己有都……都……无所谓。」
「去吧!去帮助武原先生。」
听到绊的声嘶力竭的叫喊,梅洁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与仁的目光直接交汇。伸出手去。曾经离开过一次的少女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感受着那久违的、从肌肤所渗透过来的温暖,明明赌上生死的战斗近在眼前,胸中却涌上来一股热潮。
而梅洁尔也用双手抓起他的右手,并放在自己那只穿了一件连身泳衣的胸前。仿佛是发誓的仪式一般。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跟着老师。无论是危险的地方,还是欢乐的地方,绝对会去的。所以,要紧紧地抓住人家!」
曾经,仁怀疑自己在与红莲战斗之时是否能保护少女。然而今天,他对自己发誓,只有这个小魔女,一定要让她平安无事地回来。
「知道了。……那么,走吧」
†
通过圆环魔术的位置移动,梅洁尔和仁消失了。
全裸的魔女表情镇定地俯视着被留下来的绊和失去右手的瑞希。
「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任务?」
尽管如此仍没有变化的赛拉的鬼气使得喉咙堵塞,但是绊不得不问。武原仁和梅洁尔已经离开,不需要再逞强的她,眼睛里只有恐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赛拉侧眼盯着沾满了血的瑞希。
「《魔兽使》啊。应该没有忘记吧。你说,如果盯上的是我“们”,就会杀掉这个赛拉•芭拉德。」
超越善恶或愚蠢,只为毫不隐讳地面对任何人,赛拉的裸身鲜明地闪烁着太阳。
「…………绊、……危险……所以、……快逃。」
但是绊并没有因对死的恐惧而错乱,也没有死了心去投靠仁和梅洁尔。她只是被逼到了某种更加切实的事物里。
「是我把大家带来的……所以,我也不会,从这里逃走!」
流着与心境没有关系的热泪,背道而驰的话语像悲鸣一样蕴含着斗志断然道出。绊不会逃,不,事已至此不可能会逃。
「勇气可嘉啊。就相信那句话做个约定,在我打倒《魔兽使》以前,不会把你卷入我们之间的胜负中。」
裸露出雪白肌肤的赛拉背后,炼金大系的《圣别的化身》像巨大的斗篷一样翻飞。在斗篷的拍打而扬起的沙尘笼罩中,以缩起身子的姿势一口气爆发的高速刺击冲向瑞希。不存在重量一说的无双剑,仅仅翻一下手腕便能追击天性的猎人,用伸缩自如的长度精确地捕捉目标。
这次是瑞希的左臂,像坏掉的玩具一样从肩膀脱落。还没等绊发出悲鸣,失去双腕的朋友因失血过多而站不住脚,踉跄倒下。
如今,在波涛声的引导下看去的沙滩上,一片血海。
被赤红的体液浸染的沙子上,甚至连赛拉也犹豫了一般向后退了一步。
扎在左右两边的长长黑发,在深红色的大地上像翅膀一样展开,神和瑞希用从天而降一般的声音喃喃地说。
「万物为一,……遵从于……《气》、…………吾亦……归《气》……为一。」
不知是怎样的怪异,扩散的朱花,好像被吸吮一般急速聚集起来。向切断了的神和瑞希的双腕伤口。
「这个怪物!」
正要逼近,给予致命一击的《无双剑》停下了脚步。繁茂的绿叶之间耷拉着让人陶醉的白色花瓣,文珠兰花向一面盛开。
作为点缀战场未免朴素了一些的花朵在脚下杂乱盛开,疑为陷阱的赛拉摆到架势。
站起身的瑞希,跟昨天一样白地上绘有花纹的泳衣上,如今已经伸出让人感觉不到生命气息的两条原来的白臂。
「正因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