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园里茉,是我负责心理咨询的高三少女的名字。

里茉就是所谓的逃学少女。直到高二那年秋天为止,她上学的天数还能避免留级,但因为她突然无法再去学校,于是,母亲琴子带她来到了我工作的医院。

琴子怀疑里茉患有发育障碍,要求对女儿进行治疗。如今确实有很多孩子由于罹患发育障碍而无法上学,然而从检查结果来看,里茉并没有类似的疾病。

我并没有负责里茉的相关诊查。但据负责人小泽说,琴子并不认可诊断结果,而且强烈希望按照发育障碍对女儿进行治疗。琴子似乎是位十分强势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小泽看起来比较温和,琴子对小泽步步紧逼,大声主张检查结果并不可靠。据说,她指责小泽的声音不够积极、小泽的动作很迟缓、小泽看错了数值等等,有时她甚至会在滔滔不绝的抱怨中夹杂激烈的谩骂。

我问小泽,每当这时,琴子身边的里茉都作何反应。小泽告诉我,里茉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小泽与精神科医生协商后,建议里茉接受我的心理咨询。从精神科医生转交给我的资料上看,里茉不再上学后,在家也忽然变得无法张口说话。再加上从小泽那里听说的里茉的反应,我判断她有可能患上了缄默症,因此,我为里茉策划了共计十二次的心理咨询。

(译注:缄默症指言语器官无器质性病变,智力发育也无障碍,却表现出沉默不语的症状。)

直到第一次说明会时,我才初次见到里茉。为了确认她的真实情况,我告诉她,虽然正式心理咨询时会录音,但今天只是非正式的说明会,所以不会录音,你也不必紧张。但坐在桌对面的里茉低着头,果然像小泽说的那样置身事外,简直像把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事物割裂成了两个空间,坚持一切与自己无关似的。我开始向里茉提问。原本我希望能从里茉口中听到各种各样的实情,但实际回答问题的却是她的母亲琴子,我问里茉的问题全都被琴子抢答了。

我把椅子搬到房间一角,让琴子坐了过去。这样一来,坐在桌前的就只剩我和里茉了。琴子似乎很是不满,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开始向里茉提问。然而里茉果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苍白的嘴唇一次都没有张开过。

坐在房间一角的琴子露出了笑容,仿佛在说,这下你总算明白了吧。我则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带着琴子走出了心理咨询室。

「里茉妈妈,您女儿似乎非常紧张。我还不清楚哪些方法有效,所以需要多加尝试。今天能否请您暂时离席,由我和里茉单独聊聊看呢?如果有效的话,今后我也打算和她进行一对一的心理咨询。但如果这个方法不奏效的话,我会再寻求您的协助。」

「我可是她的监护人,凭什么不能同席呢?而且我身为母亲,既有权利也有责任了解女儿的病情。你是叫堀出医生来着?你是不是有点自作主张啊?」

「里茉妈妈,我很能理解您对女儿的担忧。结束后我会向您认真汇报具体内容,所以希望您能先放心交给我。如果由我负责心理咨询让您感到不安的话,您也可以和医生商量。毕竟这也是医生们协商的结果。」

我搬出精神科医生之后,琴子就突然老实了。接着,她咬着嘴唇,十分难为情地低声说,

「里茉或许会说家人的坏话……但那都是些空穴来风的胡言乱语,请你千万不要相信。那孩子的被迫害妄想症很严重。我们一家人都在为了里茉拼命努力,希望你不要轻信里茉的话,她只是个孩子,希望你能相信我这个成年人。」

我顿时哑口无言,不知所措,但还是努力不表露出情绪,尽可能地用温柔的声音说,

「孩子拒绝上学时,母亲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里茉妈妈,您付出的努力、您内心受到的伤害我都能理解。没关系,这里没有人会责备您。今天的会议结束之后,我会再和您联络。」

琴子好像勉强接受了。我向她微微点头示意之后,她走向了医院的长廊。她那逐渐远去、佝偻的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

通过刚才与琴子进行的一番交流,我确信了里茉正是因为琴子才沉默不语的。于是,我加快脚步返回心理咨询室确认里茉的情况,但却大失所望。即使琴子已经离开,里茉也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从文件夹里取出里茉的资料,首先开始和她确认上面记载的信息是否正确。我告诉她不必勉强自己出声作答,只是点头也没问题。精神科医生诊察时记录下了这些信息,但恐怕都是由琴子代替里茉回答的。

里茉和父母、哥哥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她比哥哥小一岁。里茉从小沉稳乖巧,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只上过补习班。由于父母的殷切期望,她一直在努力学习,但高中入学考试时却没能考上第一志愿校。之后她进了私立高中,但开始频繁缺席。她没什么朋友,但有个比她大一岁的表哥取石岭,她经常去岭家。

我确认的时候,里茉仍旧看着地面,只静静地点头,但在我提到取石岭的名字时,她一下子绷紧了身体。隔开里茉与其他人的空间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即将缓缓敞开,而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我尽量装出一副自然的模样,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询问,

「我听说,取石岭君是琴子女士的姐姐丞子女士的儿子。是这样吧?」

「是的。」

里茉第一次发出了声音。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继续询问,

「你和岭君他们一家人经常来往吗?」

「不怎么来往。我妈妈和丞子姨妈的关系很差,她们好像不太想见到对方。」

「这样啊。既然母辈关系很差,那你又是在什么机缘巧合之下,才认识你的表哥岭君的呢?世上可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自己的表兄弟。」

「我不记得我们初次相遇是什么时候了,但每年盂兰盆节和正月的时候,按规矩一定要在外婆家团聚,那时候我们一定会碰面。不过因为我妈妈很讨厌丞子姨妈,所以除了这两个节日之外,我们家和岭君他们一家是绝对不会聚在一起的。」

「原来如此。即使这样,你和岭君也有交流啊。你哥哥乡人君好像和岭君同岁,他们关系好吗?」

「他们关系不好。哥哥看不起岭君,不怎么和他正常交流。倒不如说,我家所有人都瞧不起岭君一家。我爸爸和哥哥都毕业于全县最好的公立高中,并以此为傲。他们经常说其他人的坏话,说去其他差一些的学校的人全都是蠢货,都无药可救。我特别讨厌他们那样诋毁别人,明明岭君,还有姨父和姨妈都是特别好的人……」

里茉这么说着,绷紧了身体。她仍然低头看着地下,但双眼和嘴唇却因悲伤而颤抖,膝盖上紧握着的拳头也暗暗用力。我意识到里茉不再犹豫表露自己的感情。

「这样啊,岭君、姨父和姨妈都是特别好的人啊。他们对里茉很温柔吧?」

「是的。是这样的……。他们都对我很温柔,绝对不会像爸爸、妈妈、哥哥那样瞧不起我,也不会怒吼或是逼迫我。他们给了我容身之处,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原来如此。那里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岭君家玩的呢?」

接下来,里茉仿佛在细细品味自己的一字一句那般,将故事娓娓道来。曾经露出事不关己表情的那个里茉已然消失,如今她的感情满溢而出。无论是正面感情,还是负面感情,都宛如决堤一般自里茉的全身奔涌而出。我明明与那个名为取石岭的少年素未相识,却仿佛在里茉的背后见到了他的身影。

里茉说。每年只在外祖母家见面两次的取石岭,对里茉来说是特别的人。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岭明明不怎么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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