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雨就下个不停,铃子聆听窗外的声音,雨声中万籁俱寂,偶有几滴雨水打在窗户上。铃子的心思都放在雨声上,这时有人敲门了。
「夫人,阿若到了。」
是田鹤的声音。
「我这就过去。」
阿若是田鹤推荐的侍女,铃子约阿若今天碰面,再决定是否要雇用她。
铃子在镜子前面检查头发有没有乱掉,鹰婶也来帮忙整理衣襟。绑好的头发上插了一根银制的发簪,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和服搭配淡粉色的羽织。今天的装扮比较端庄稳重一些,但和服上同样有百合花纹,羽织上头也有条纹和胡枝子、石竹等花样,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华丽美感,发簪上的小珍珠也搭配得恰到好处。
铃子一来到会客室,正用手巾擦拭衣袖的年轻女子,赶紧从长椅上站起来。女子的发型干净整洁,身上穿着略嫌朴素的铭仙和服,五官长得讨喜又可爱。
「你就是津岛若?」
「是的。」阿若点头答话,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女孩。
「我是花菱男爵的妻子。」
铃子简单地自我介绍后,看了她的衣袖一眼。
「你衣服湿掉了?」
「咦?」
衣袖是湿的,可能是被雨淋湿的吧。
阿若惶恐地说道:「真的非常抱歉,我、我没有弄湿椅子——」
阿若抓起衣袖,惊恐地缩起身子,铃子被她的反应吓到了。
——啊啊!她听成了别的意思。
铃子对身后的鹰婶说。
「鹰婶,去跟田鹤拿几条毛巾来吧。」
「明白了。」
阿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铃子请她就座。
「坐下来没关系。」
「咦……啊,好的。」
阿若怯生生地坐上椅子,铃子也坐到她身旁。没一会儿鹰婶回来了,还捧着几条毛巾。铃子接下毛巾,一条垫在袖子的内侧,另一条盖在袖子的外侧。湿掉的地方要赶快擦干,否则会染上水渍。铃子轻轻擦拭阿若的衣袖,以免伤到布料。
「希望不要留下水渍才好。」
「没、没关系的,这件衣服、只是柳原的旧衣店买来的便宜货。」
阿若诚惶诚恐地答覆铃子,但铃子一看就知道她很珍惜这件铭仙和服。肩宽和袖子的尺寸都改得很合身,布料上也没有明显的污渍。缝线的部分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破掉的地方也缝合得很细心,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铃子光看她对待衣物的方式,就对她抱有极大的好感。
「夫人,剩下的让我来就好。」
鹰婶愿为代劳,铃子便把毛巾交给她,自己起身坐到阿若的对面。
「田鹤应该跟你说过了,我需要侍女。听说你本来在当女佣,你是在哪一家服务的?」
「我在新宿的藤园子爵家服务……那里是子爵的姑妈住的地方。」
「宅子没其他人了?」
「对,那位姑妈长年出仕宫中,并未婚嫁。宅子以前是另一位大人住的,后来那位大人去世了,就给青竹大人当住所。」
「青竹大人?」
「啊!就是那位姑妈。『青竹』是她在宫中获赐的名字,她都要求别人那样叫她。」
铃子心想,还真是个性情乖僻的老妇人。
「那你怎么会辞掉工作呢?」
「这……」阿若低下头,神色犹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完全出乎铃子的意料。
「有一只手,在榻榻米上爬——」
阿若的说法是这样的。
她在四月上旬到青竹家任职,起初都还很正常。长年出仕宫中的青竹,不但有洁癖,对行住坐卧的礼法也十分讲究,稍有不如她的意就絮叨个没完。除此之外,工作本身倒是没有太大的困难。宅子就是一栋小平房,只有三间和室。青竹本人的生活也很俭朴,女佣只有阿若一人,也不至于忙不过来。
不料,到了六月,阴雨绵绵的日子多了,阿若开始看到奇怪的东西。起初她以为有小猫跑到和室里,看上去就像一只小白猫躺在榻榻米上。阿若怕被洁癖的青竹看到,急急忙忙要赶走那只小猫。
没想到那并不是猫,而是一只白色的手,而且只有手掌的部分。手掌在榻榻米上爬,手指活像昆虫的脚一样动来动去。
阿若吓得瘫软在地,一不留神手掌竟然消失了。当时她告诉自己——肯定是我眼花看错了吧。然而,那只手掌异常惨白,皮肤底下紫色的血管,还有动来动去的手指头,盘踞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三天后,阿若又看到那只手。她在打扫和室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了白色的东西。
——啊!不能乱看。
阿若的本能发出警告。室内充斥异样的气息,整个空间似乎被冰冷凝重的阴影覆盖,肩头感觉好沉重。本能告诉她,上一次果然没有看错。现在最好赶快离开和室,但她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动了,那东西爬过来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阿若就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不该看那只手,可是不看也一样恐怖。会不会那只手已经爬到身旁了?阿若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悄悄移动眼珠子偷看。
惨白的手掌在室内爬来爬去,手指动个不停。阿若凝视那只手,总觉得那只手在找什么东西。
窸窸窣窣……好像还有手指在地上爬的声音,阿若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只手的动作就像蜘蛛一样。要真是蜘蛛那还好一点,用扫把赶到门外就行了。
突然间,阿若发现手掌爬过的地方,都有黑色的污痕。手指每动一次,榻榻米上就有滴答滴答的声响。原来那不是黑色的,而是深红色……
——难不成是血?
阿若紧紧握住扫把,呼吸也更加急促,双脚颤抖发冷。手掌爬到一半竟然停住了,紧接着改变方向,朝阿若冲了过来。阿若放声尖叫,没命地逃出和室。
「——青竹大人不相信我,她说自己住在那里两年多,什么也没看到,一定是我工作偷懒才找借口骗她。可是,我真的没有说谎,之前有好几个女佣也看到了,这是青竹大人自己说的。她嫌我们这些女佣都是爱说谎的懒惰鬼,还说一定是其他女佣教坏我的——」
阿若脸色发青,双手紧握在胸前。
「之前的女佣,也是因为这样辞职的吗?」
铃子询问阿若。
「那些女佣都是主动辞职的。呃呃,我不知道她们辞职的理由是不是都一样。只是,我的上一任女佣,确实有说那栋房子非常诡异的。所以青竹大人大为光火,说我们两个都故意讲一样的话来气她,还要我立刻滚出去……」
「你离开了吗?」
阿若摇摇头说。
「那是包食宿的工作,离开我就没地方可去了。因此我拜托青竹大人收留,待我找到下一份工作。青竹大人也同意了,条件是找到新工作就要立刻离开,而且之前的薪水她一概不支付……」
「……」铃子皱起眉头不讲话了。
「我之前也在华族家工作,那一家的老爷不幸破产,妻离子散不说,连房子也卖掉了。当然,所有佣人都被解雇,最后的薪水也拖欠着,根本拿不到。我真的没钱了……」
说着说着,阿若泫然欲泣。「我找小慎商量,他说会帮我跟田鹤女士说情,然后——」
「你说的『小慎』是哪位?」
阿若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正在跟谁说话。
「非……非常抱歉。我是说,慎一郎……由良慎一郎。」
原来是由良啊,铃子想起田鹤说过的话。
「你们从小就认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