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桂渚浮槎
校对:桂渚浮槎
很久以前,老人曾见过“龙”。
最近,老人多以“群狗”自称。祖先和父母所赐予的本名早已被延霸山的和尚埋葬,在之后血腥的半生中,无论有多少个名字也都不够用。他出生在卯国,守护神是申,明明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年龄,却自从看到龙的那天起,至今仍计算着逝去的岁月。那是,六十又七年前——持续四年六个月的白阳天动乱的最后一个夏天。
那天,群狗身为卯国派出的远征军士兵,负责守卫本应位于黄山脚下的八门关堡垒。
本应位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那场动乱之后,无论翻阅哪本卯室编纂的战记,都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过名为“八门关”的堡垒。尽管胜利者对历史的叙述就是如此,但对于卯国这个闻名天下的军国而言,那件事或许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埋葬起来,否则便无法作结的不可理喻的记忆。即使那个夏天已然过去,白阳天依旧遭受着不同势力军队的蹂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沦为千千万万的难民四散奔逃。时至今日,黄山的山麓只留下荒草凄凄的石堆旧痕。即使走访附近的老人,也鲜有人知晓此地曾矗立着卯军的堡垒。
当时还是年轻小卒的群狗,却清晰地记得八门关最后一天的光景,仿佛就在昨日一般。那天是蜻蜓之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色蜻蜓,前一天还未曾见到一只,如今却大摇大摆地在周围穿梭飞舞。酷热直到傍晚才终于缓解,落日正逐渐沉入防壁的边缘,群狗仰望着远处那群旋舞的蜻蜓,短暂地感到恍惚。
其中最为鲜明的记忆,是高挂在防壁钟楼之上的占卜旗帜,它宣告着“东北方有大凶之兆”。当时的卯军仍有让占卜师随行的习惯,他们不仅负责评定当日的运势、洞察战局走向,甚至将咒杀敌将或召唤疫病等可疑的巫术,也正式纳入军事任务。听从他们预言的将领意外地人数众多。费尽唇舌的军事会议所作出的决策,因卜棒倒下的方向不对而被推翻,这样的荒谬现象却在当时屡见不鲜。
然而,对于堡垒中的步卒来说,那面旗帜的吉凶根本无关紧要。连第二天的天气都无法准确预测的八门关占卜师,无疑是无能之辈。升降旗帜也是哨兵的工作,想到他们光是如此就获得了比自己更高的俸禄,甚至连在防壁风中徒然摆动的占卜旗帜,都成为了堡垒内杂兵们淡淡憎恶的对象。
那无用的旗帜,为何偏偏在那天,预见到从东北方向而来的毁灭八门关的大凶呢?
群狗从来都不相信占卜之类的东西。如果仅靠烧符纸、滚玉石就能预知未来的吉凶,那大家都不用那么辛苦了。然而,回想起那天高悬在防壁上的旗帜,和随后发生的事情,就会觉得或许正如占卜师所说,关乎生死的吉凶之事总会伴随着某种征兆。龙的气息如此明显,甚至连明天的天气都算不准的占卜师也能察觉到吗?突然出现的那群蜻蜓,或许也是某种凶兆吧——
不。
果然只是偶然吧。
群狗的迷思最终总是归结于此。说到底,如果真的能够看透八门关的命运,那占卜师应该第一个逃走才对。
或是因为衰老,灵魂也干涸而轻盈。最近,只需轻轻闭上双眼、静下心来,就能轻易飞翔回遥远的往昔。那一天,那个傍晚,亲口下令高悬大凶来临的旗帜的那个饭桶,究竟在做些什么呢?是又在推敲那拙劣的诗歌吗?还是爬上瞭望台,偷窥前来兰水岸边洗衣服的女人们呢?在映着西斜日光的简陋办公室里,彼时的堡垒总长官圆将王朗或许正一边咒骂着这近乎流放的职务,一边不吸取教训地写着恳求调动的书信。这也无可厚非,当时战线已经退到地平线的尽头,八门关只是个与大规模战斗和显赫功名毫无干系的堡垒。红蜻蜓在桶的水面上挑起涟漪,往来的商人给文契盖上印章,下午轮班的哨兵浑身是汗水、虱子和无聊。而群狗自己则从帐篷的阴影处搬出长椅和大碗,与三名同伴一起掷骰子。
“你这家伙,刚一丢掉庄家,就想拿着钱跑了?”
“我尿急。等我回来,再把你小子最后的几个子儿拔干净。”
他们之间应该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群狗把赢来的钱揣进钱包里,挥手驱赶着眼前翻飞的蜻蜓,向厕所走去。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的确有尿意,但要说没有溜之大吉的想法,显然是在说谎。本来期待着有兵长吩咐他做点无聊的事情,好让自己放慢脚步,但偏偏这时没有人叫住他。
堡垒的中庭里,杂乱摆放着三辆贴有燕家商标的巨型货车,满身大汗的搬运工们正忙碌着。燕家是附近的大商行,雇佣的搬运工也都是白阳天的人。委托敌国的豪商来承担后勤,是素佛朝时期常有的恶习,也是牵涉巨额利益的各种腐败的温床。尤其是在干戈声之外,无所事事的堡垒长官,除了勾结燕家这样的当地商行中饱私囊之外,大概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尽管如此,八门关在委托业务时依然一板一眼地遵循繁琐的军规,唯一的原因是圆将王朗这个人认真地坚持着毫无实际价值的贵族气节。他认为在边远地区的化外之民之间拓展人脉,只会玷污自己的名声。总之,未经严格审查的商队绝对不允许进出堡垒,搬运工们几乎赤身裸体地工作,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携带武器。周边的驻地多数已经沉沦在懒惰和腐败的泥潭中,八门关却勉强维持了应有的纪律,警备也相当到位,可以说是一个模范的堡垒。
厕所在中庭对面,位于堡垒的东北方向。
是如同把棺材放大并竖着摆放的,一排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屋。
入伍三年以下的士兵都必须在这个露天厕所里解决生理需求。厕所三面用木板围住,上面盖着屋顶,入口处挂着帘子代替门,以便在紧急情况下能够迅速离开。地板上开了一个用于大小便的大洞,洞底像壕沟一样又宽又深,并排放置着许多一搂粗的粪桶。将桶里的秽物倒到堡垒外面,则是俘虏和罪犯们的工作。
这里大约有十间厕所。因为大家都吃同样的饭,排便的时间也差不多,每当到了内急时,经常能看见所有的小屋前都排着队,让人烦躁不已。然而,那天西边的斜阳下,并排而立厕所里只有两三个士兵掀起帘子进出。
尿意的催促下,群狗朝着右边的厕所走去。
因为那里最近。
他并没有特意如此,也并非一定要选择右边的地方上厕所,也不是某位神佛在耳边低语让他这样做。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那按规定必须翻到“使用中”的三角标牌,脚下的沙土地上蠕动的蛆虫,帘子肮脏得令人作呕的下半部分,那是因为无论禁止多少次,都有人在那里擦屁股。扑面而来的臭气,仿佛防壁边缘的夕阳本身所散发的臭味。
现在回想起来,
如果那时选了另一个厕所的话。
当群狗伸手掀开入口的门帘时,有一只手从里面把它卷了起来。
那是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连着晒得黝黑的纤细手臂,手臂又连到破布包裹着的丰盈胸部上。
眼前的厕所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
尿意一扫而空。
她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年纪大概快二十岁。身上用路边捡来的破布随便缠了缠关键部位,若说她是远方蛮族的女奴隶,谁都会二话不说地相信。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污泥,左腿上是如同眼睛一般的刺青,而她那双无力垂下的手中,竟然握着两把长约两尺的剑。
群狗惊得说不出话,不自觉地向旁边退开一步,让出了一条路。
女人的表情毫无变化。
她对身旁的群狗不屑一顾。
两人在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