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后,过了十几分钟。
夏实知道江波旦想问什么,但她选择不予理会,朝目的地前行。两人走过万叶町,终于来到一处小山丘下。
这座平淡无奇的荒山正式名称叫「顺叶绿地」,附近的人都叫它「山丘」。
沿着小径步行约十分钟就能登顶。正值寒冬,草木没那么茂密,但没有维护的山径实在称不上好走,勉强算是一条路而已。深怕跌倒的夏实不安地频频瞅着脚下,稍稍拨开杂草往前走。
两人顺利翻过锈迹斑斑的围栅,前方出现三间被高大树群遮住的屋子。一看就知道是废弃已久的屋子,飘散着寂寥气息的和风老民宅,每间的屋顶都覆着老屋瓦。
「……这里是?」
面对江波旦的疑问,夏实回道:
「并排着三个砖瓦屋顶,中间的屋子就是『からにえなくさ』。」
「……什么意思?」
「你没看到那里有块招牌吗?」
江波旦点点头。夏实本想回去后再向他说明,但想想现在说也无妨。两人走向玄关,夏实一边走,一边说出就她所知关于这户人家的事。
这里原本是一处私人牧场。夏实和夏实的爸妈都不清楚这里的事,是听两年前转学朋友的祖母说的。这里住着有点奇怪的一家人,他们想要过自给自足的生活,所以放养了好几只动物,称这里是牧场或动物园,只要付几百日元就能和动物近距离接触,但因为地点太偏僻,一家人又没心经营,所以生意很差,不久后牧场的营运便岌岌可危。夏实不太懂「逃跑」这词的另一层意思,总之,这家人趁夜「逃跑」的样子。
这三栋房子就这样被弃置了。
我们去看看吧。去年在朋友的怂恿下,夏实初次踏入这里。四周的围栅不高,就连小学生也能轻易翻越,门也没上锁。起初抱着试胆心情来探险,和朋友进去好几次,边吃零食边聊秘密,就是小孩子在一起时的玩乐。后来发现他们嫌麻烦没带走的东西,下次来时依旧摆在原处,便逐渐把这里当作他们的秘密基地;但随着朋友转学后,夏实也很少再来这里。总之,这里就是被称为「からにえなくさ」的地方。
江波旦仍旧满脑子疑问的样子,但夏实不在意,推开木制拉门。今天还是保持她最后一次来访时的模样。
本来进屋应该要脱鞋,但四处满布尘埃,所以夏实穿着鞋踩上陈旧的榻榻米,紧跟在后的江波旦也学她穿鞋进屋。客厅摆着两张脏脏的双人座沙发,但比起其他家具算是比较干净的,坐起来也还算舒服。夏实拍掉尘埃,落坐其中一张,江波旦也战战兢兢地坐在她的对面。
该从哪里开始说明呢?就在她这么思忖时,察觉坐着的地方有异物感。伸手一探,好像有什么东西夹在缝隙。
「……啊,原来在这里。」
江波旦询问是什么东西,夏实从缝隙拿出来给他看。
「我爸的随身听。」
夏实回座,一边操作随身听的她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找到真是太好了……我把它忘在这里。」
「你特地跑来这里听音乐?」
「不是。」
夏实无奈地笑了笑。
「我冒充我爸,玩X。」
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的江波旦沉默好几秒,过了一会儿,像是在找答案般张望屋内后,才鼓足勇气地反问:
「山县同学……你冒充你爸,玩X吗?」
「是啊。可是这里没办法上网,所以在这里写好推文,回家上传。」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夏实没回应,深叹一口气后低头向江波旦道歉。
「对不起,江波户。我一直瞒着你。」
夏实像在犹豫似地又沉默了几秒后,指着江波旦身旁的柜子,试图岔题说那里有之前带来的零食,可以拿去吃;但终究敌不过江波旦探求真相的炽热眼神,决定吐实。
「那张纸条是我写的。」
江波旦愣住,静静地掏出塞在口袋里的纸条,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实。
「你爷爷看到的人影就是我,我和别人约在那座公园的附近碰面。因为我没有手机,都是用随身听联络,所以必须找地方上网才行……我在找不用密码就能连上的Wi-Fi,就这样站在那个有点奇怪的地方,没想到被你爷爷吓到,只好慌张地随便搭上一辆公车……其实我是要把写着『からにえなくさ』的纸条交给约定碰面的人,让他猜猜是什么意思,然后在这里碰面。猜猜这三个砖瓦屋顶中,有『からにえなくさ』记号的是哪一间房子……对不起,所以你再怎么调查也找不到犯人。」
江波旦笨拙地点点头,一边设法消化夏实说的话,一边环顾屋内,视线停留在厨房里的瓦斯筒。其中一个倒在地上,明显坏了,另一个虽然脏脏的,倒没什么破损。瓦斯筒上连着橡胶管,管子前端搁在满是污泥的水槽里,水槽旁边还摆着全新的点火器。
「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夏实明白江波旦的意思,只见她一脸愁苦地低着头。
「我知道很危险,但被逼到这地步也没办法,想说『只要一点火,一切就能炸飞了』,本来打算点火,结果还是下不了手。」
「被逼到这地步?」
「你刚才去我家,我不是跟你说我爸爸知道我和网络上不认识的人约碰面,他很生气吗?」
「……嗯。」
「我说我被骂得超惨。」
夏实看到江波旦点头,决定道出当时的一切。
那时的父亲是夏实有生以来见过最恐怖的东西,不是大发雷霆,也没有拳打脚踢,听着警察说明事情原由的父亲面无表情,只说了「我无法想像」、「不敢相信」这两句话。要是被臭骂一顿反倒轻松,至少也希望他说说今后该怎么做。
只见父亲面色铁青,不停摇头,然后缓缓起身,似乎认定夏实的罪不是口头斥骂就行,而是必须更严厉地惩罚。他默默拉着夏实走到庭院,将她推进仓库,母亲试图阻止却阻止不了。门一关上,没有照明设备的仓库一片漆黑。厚重的门就算没上锁,单凭夏实一个人也开不了。但父亲为了严惩她,索性上锁。
结果,那扇厚重的门直到隔天都没开启。
起初,夏实盘腿坐在硬硬的水泥地上,反省自己的过错;但过了一小时后,反省的素材耗尽,她开始质疑强行这么惩处她的父亲。我该怎么做?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有那么坏吗?就算我做错事,可是——
「这样……真的很过分耶!」
看到江波旦惊讶地瞠大眼,夏实的心仿佛被柔软毯子裹着,静静地得到救赎。就是啊!真的很过分。感觉一直无法向别人启齿,始终揣在心里的问题终于从旁人口中得到正面回应。同时也希望自己想做的事,还有已经做的事也能得到认同。瞬间,夏实觉得眼角热热的。
「所以啰,我想让我爸知道,我没错,错不在我,我只是『贯彻自己的信念』。」
「……翡翠雷霆。」
江波旦一说,夏实马上回应「没错,就是这个」,掏出塞在口袋里的徽章。星港的神秘男子给的这枚徽章,像在支持夏实似地发出幽微却不失力道的光。想想,还真是得到了好东西。我想成为够格拥有这东西的人。沉浸在这般感慨的夏实发现自己居然忘了主角叫什么名字。「翡翠雷霆」的主角叫什么名字?江波旦告诉她:
「濑崎晴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