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原仁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如今回头审视过去的话,他其实从最一开始就不是孤身一人。
小魔女就在仁的身旁,紧紧抓着他的外套。
「老师,做好了。」
公寓屋顶上摆着一台几乎有汽车大小的巨大玻璃雪橇。在魔法消除者大量减少的世界,仁他们也同样能更加随心所欲使用魔法。摩托和汽车无法防御子弹,但依靠魔法就能制造出拥有充分防御力的交通工具。
《玻璃手》按照他的指示,制造了一台没有顶盖的箱型雪橇。侧面的钢化玻璃厚达十厘米,一般步枪子弹无法穿透这样的装甲。
「我很担心寒川,尽快赶过去吧。」
如果天盟大系战斗旅团在市川站前的话,到这里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两公里,让梅洁尔用魔法带着雪橇飞过去只需要不到三分钟。
《玻璃手》洛伦佐的样子就好像已经赢了一样。
「大哥,那帮『未来』的再演王八蛋,怕是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吧?」
「他们只是盯准了能造成有效攻击的时机而已,我估计马上就会有动静。」
仁的面前就是已经化作战场的街区。如果『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有那个意思,完全可以在街区中安排大量高位魔导师,甚至有可能一秒之后就让大量魔法使转移过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仁的左手自行在空中写下文字,是绊发出的警告。
「安纳斯塔夏已经靠近到百米之内了。大家小心。」
他还没说完,就有一团流星雨从东方飞来,在白日之下仍将周围映成了一片火红。那是几十发强大的魔法炮击。
天盟大系的战斗旅团正确地瞄准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梅洁尔,离开屋顶!」
「怎么回事?」
梅洁尔尖叫出声。对方在诱导他使用魔法消除。如果他使用魔法消除,少女单凭自己的双腿根本无法及时跑下紧急通道的楼梯。
仁向洛伦佐比划了一个手势,让他在逃出路线上制造玻璃墙。在护墙准备好之前,他只能不用魔法消除吸引迫近而来的巨大魔弹。
「我一旦使用魔法消除,小绊就没法告诉我们对方的位置。这些都是障眼法,接下来才是关键!他们怎么突然改变战术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仁在战斗旅团的魔法炮击命中的前一刻发动魔法消除。
然而,就好像早就盯准了他发动魔法消除无法再使用防御魔术的这一瞬间,从紧邻的另一幢大楼上,有东西描出一道弧形射击轨道朝他们飞了过来。那是这个世界的兵器,在魔法消除环境下依然拥有杀伤力。
——单兵榴弹炮。
仁拽住梅洁尔的身体躲进附近的玻璃墙。下一瞬间,四十毫米榴弹爆炸,红黑混杂的爆炎和猛烈的气浪扫过整个屋顶。
这种可能性自然应该纳入考量。安纳斯塔夏接受过王子护豪森的军事训练,当然不可能只会使用狙击枪。
空中再次描过一道弧线,又一枚榴弹命中了屋顶。刚刚造好的雪橇已经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玻璃碎片如雨点般四处飞洒。仁不得不做出决定改变计划。
「洛伦佐!你自己下楼!!改变计划。要是对方还有反坦克火箭筒,玻璃雪橇只会被炸成粉!」
『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可以准备好任何所需的兵器。仁认为安纳斯塔夏发射的榴弹炮很可能是刚刚送到她的手中,如果她早就有这种武器,在他们还在乘坐摩托车时使用应该更加有效。
「大哥你们呢?」
「直接冲过去!既然现在对付不了那个狙击手,就交给虎坂井等一下来收拾残局。」
他们以迎面风压几乎能吹歪脸的超高速冲入空中。仁停止魔法消除,梅洁尔用圆环魔术将他们的身体射了出去,两人如同子弹一般带着猛烈加速掠过天空。
就在刚才,他们还打算出其不意向对手发起袭击。
就在刚才他们还觉得能够有所斩获的屋顶上,现在已经是一片火海。
他们忍受着加速度,死死握住对方的手。
生死之线江户川已经处于他们的正下方,距离大约四十米。小魔女的头发迎风乱舞,左手紧抱装着《剑》的手提箱。
「梅洁尔!盾!!」
少女身体下方浮现出圆环大系的认知投影魔法阵。他们弹出屋顶上的时候只用魔法带上了一面玻璃墙,少女控制玻璃墙向南侧高速移动,挡下了一枚子弹,玻璃墙发出龟裂的闷响。
「老师,带着这东西反而飞不快!」
《玻璃手》制造的玻璃护墙宽高皆是两米,厚度也达到了十厘米。重量足有一吨,还会产生极大的空气阻力。强行用磁力拽着它飞行,对于圆环大系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
「速度不需要太高,降到能稳定施展机动动作的速度。但那面玻璃很重要。」
梅洁尔脚下的魔法阵扩张到了半径三十米,他们的速度迅速降低,和玻璃大盾保持一致。仁头晕得想吐,但还是松开牵着少女的手,扭动身体面向河边的射击点。
他们依靠惯性渐渐飞过江户川。对于安纳斯塔夏而言,河东岸的公寓已经不能算是安全的射击位置。
仁仔细倾听风鸣声,调整自己的呼吸,将他们正依靠梅洁尔的魔法以时速三十公里飞在地面上方四十米的恐怖事实从脑海里完全排除出去。
在他们后方十五米左右,已经带上了五道白纹弹痕的玻璃墙在梅洁尔的魔法牵引下正以和他们同样的速度穿越河面上空。这面如同一只玻璃风筝的墙壁,是保护他们不被敌方狙击手子弹射中的生命线。
如果这面浮在空中的玻璃墙被彻底打碎,他们就会毫无防备任人射杀。
仁几乎是半躺在空中,但还是以勉强的姿势端起了枪。他的后背承受着强风,将枪托抵在肩膀上调整了好几次,寻找最稳定的射击姿势。
玻璃墙还是太厚,靠步枪子弹很难破坏。刚才让屋顶上变成一片火海的单兵榴弹炮倒是可以轻易做到,但它的有效射程只有一百五十米左右。
因此仁认为,如果敌方狙击手正处于『未来』再演魔导师的操控之下,一定会设法逼近到这个距离之内。
如果是在两百米之内,即使姿势不稳定,仁也能够克服。他高中时就已经在王子护豪森的指导下作为狙击手参加战斗,在只能靠枪和魔法使决一胜负的那个时候,他必须在任何艰苦条件下都能命中,否则就无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玻璃墙另一侧,河西岸的一幢大楼上射出了一道火箭。榴弹以完美的精度命中,扬起轰炎将玻璃墙击碎,玻璃渣如水花一般倾注到他们身上。
仁无视碎渣扎在身上的刺痛,在被气浪吹动的身体重新找回平衡的一刻,如机械般以正确的方式扣下了扳机。虽然视野被爆炸遮挡,但他还是看到了褐肤少女狙击手发射榴弹炮的一瞬间。的确是安纳斯塔夏·特巴塔,位于一处距离他大约一百二十米的河西岸屋顶上,高度比他低十多米。仁毕竟没有踩在地面上,反作用力将他的身体微微掀开。他的感情没有丝毫波动,正确地拉动枪栓排出弹壳,将下一发子弹送入枪膛。
他死死凝视已经烙在视网膜上的褐肤少女,瞄准对方的躯干精确射出第二发子弹。枪声荡过蓝天。此时他才注意到,可能是由于精神极度集中,他刚才感觉就好像没有听到榴弹的爆炸声。
巨大的玻璃墙冒着火焰如同烟花般爆散,最终它坠落至河面上,发出盛大的响声,溅起一道白色水柱。
「我们走吧,梅洁尔。」
仁握住身边他应该保护的少女的手。
大概是因为紧张,她的小手无比冰凉。
「已经结束了?」
「对方应该已经没能力追击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她的运气。」
仁想要消除梅洁尔隐约显露出的不安,在手上加了一把力。他不能让小魔女永远抱着他不放,他总有一天必须要让小魔女从他身边毕业。但他更想让她从中『毕业』的东西,是这种战场。
「老师,你怎么好像有点难过。」
仁从喉咙里挤出嘟哝声。
「『未来』的魔法使不信任安纳斯塔夏的技术。他们真心想要拦住我们的时候,就用再演魔术控制了安纳斯塔夏的身体。他们觉得自己能表现得更好。」
其实,以安纳斯塔夏的本事,就算不靠近过来也能拖住仁的行动。如果交给有天赋之才的射手本人来判断,她绝对不会犯下为了有效使用武器而进入危险距离的错误。正因为不是自己的命,『未来』的魔导师们才能随意拿来下赌注。这种傲慢让他气愤得不可言喻。
但他们就是在快要停下脚步的时候咬紧牙关继续向前才能活到现在。正是因为道路上充满了不如意,他们才只能向前走下去。
「趁现在快去救寒川吧。接下来如果出现下一个追兵、或是有人过来治好安纳斯塔夏,都会非常麻烦。」
仁握着枪的右手唯独食指动了起来写下文字,又是绊从远方发来的消息。
<虎坂井先生带着住在城里的刻印魔导师去地下救人了。>
看
起来绊似乎也想一起去。她写的句子里汉字基本都替换成了片假名,她的语文成绩肯定不怎么好。
「小绊,『未来』魔法使施加的压力正在变强,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我这边没事。对不起,就是让琉琉跑掉了。>
绊卷入了警察厅的袭击事件,和艾蕾诺尔、琉琉、以及《极星追寻者》一起逃进了地下通道。
仁和梅洁尔两人之间的气氛本来正有些凝重,绊的话语就如同打开了一扇通气口。
正飞在空中控制魔法的梅洁尔对这一点似乎颇为不满。
「绊,你应该识相一点。我和老师的事情,由我们两个自己解决。」
但是,绊以过去从未有过的强势继续介入。
<我过去也是这样,只要仔细一想眼前发生的事就会很难受。但是,从整体来看,要是太过在意这些事情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已经结束了漫长的迷茫期,决心作为再演魔导师活下去,视野也变得非常宽阔。也正因为看问题的视角过高,甚至能感觉到类似于『未来』再演魔导师的果断。
「总之我们先把眼前的问题理清。寒川现在还在市川吗?她为什么跑到千叶来了?不管是她家还是学校不都是在山手线的另一头吗?」
他回想起了讨厌的记忆,不知道该不该将问题延后。但不论如何,他如今身在此处,就是为了救出正暴露于危险之下的寒川纪子。
<就在你们附近。只不过,用魔法稍微移动了一点点。>
绊的回答微妙地没有抓住要点。再演魔导师只能感知到人的存在,至于地名,除非借用感官的对象看到了指路牌,否则就没法查清。
「你给梅洁尔指一下路吧。」
小魔女可能是想让沾满汗的脖子吹吹风,拢起了脑后的头发。
「老师,这一大片土地都是叫『市川』这个名字吧?如果我们向冒出《魔炎》的位置移动,战斗旅团可能就会用魔法移动位置。」
江户川区东侧,就是千叶县市川市。对方依然在轰出魔法炮击,却没有被警察抓到,说明战斗旅团的确有魔法移动手段。
「的确。如果他们能用魔法在整个市川市任意移动,那就很难抓住了。」
但是梅洁尔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们圆环大系,可是以『快』着称的魔法,拿出真本事飞的话,天盟大系的速度就跟停止不动没什么两样。魔法消除都减少到这种程度了,我觉得我已经可以拿出真本事了。」
紧接着她猛烈加速,快到视野中的一切都仿佛在向后流动。她或许已经达到了亚音速,但还是没有受到魔法消除。如今的魔法消除者已经少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俯瞰JR总武线高架桥,仅仅几秒就划破天空飞到了住宅密集的东侧。在此期间释放出的魔法炮击全部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这就是圆环大系的战斗方式,机动力即是最大的防御。
「在市区里这么堂堂正正使用魔法也不会被消除了吗。」
仁突然急减速停在了空中。
「老师还没切身理解魔法使的力量。魔法消除停止,可就意味着全世界的魔法使都能办到这种事了哦?」
没什么特色的站前商业街,就匍匐在他们的眼下。
公交车站和超市北侧的十字路口附近有一大群人。准确地说那些人不是聚集在那里,而是正在从商业街中心向外逃窜。从上空俯视,逃跑的人流如同画出了一道圆弧。圆心则位于神社前的观光道,在那里集中了五辆双轮推车。
推车上堆积着电视机和冰箱之类的各种家电、水果和蔬菜、还有衣物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些并不是废品垃圾。属于索引型魔术的天盟大系,是从话语的『行距』中提取索引引发奇迹。他们要通过指物词语接龙使用魔法,所以要随时将用在魔法词语接龙中的『物品』带在身边。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天盟大系的魔法使总会组成超过十人的战斗旅团,方便携带大量的行李。
「梅洁尔,降到那一圈人内侧去,靠近战斗旅团。我要使用消除,降落时把速度压低。」
梅洁尔迅速向下俯冲,钻进一条小巷让仁落地。他在和战斗旅团直线距离七十米左右的小巷内绷紧双膝承受落地冲击的同时,头顶上出现了六颗火球。
「有预备队绕过来了。我之后就看不见魔法了,帮我确认一下敌人的位置。」
绊告诉他战斗旅团共有二十五人。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通过调整发动魔法的时机,在短时间内连续射出二十五道魔法。
仁发动魔法消除,他如今得到强化的消除能力,甚至足以压制《至高之人》安洁洛塔的大型魔术。
「后续的魔法呢?」
梅洁尔抬头望着天空,满脸震惊。
「全部消失了。现在老师的魔法消除上溯时间的效应也很强,一般威力的魔法好像还没靠近就已经被抹消掉了。」
「是吗。我自己看不见,只知道结果。」
这附近是一片商业区,巷子幽深狭窄,到处都是高楼。只有一条车道的街道上遍布死角,容易受到魔法轰击。周围没有多少会被牵连进来的路人,这让仁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老师,就这么跑出去吗?」
「对方带着很多行李,不方便移动。把《剑》给我。我要找到他们的领头人砍了他。」
他扣上安全栓,把枪交给少女,同时从她手中接过了手提箱。手提箱里收纳的东西本来是一根金属短棒,但由于受到了仁的感知,成形魔术被魔法消除破坏,恢复了带着黑刃的《剑》的形状。
他用小魔女靠双脚能跟得上的速度走了出去。刚才还以疾风般的神速为傲的少女一旦不能使用魔法,就只能用小孩子的步幅磕磕绊绊地在他身后小跑。
「要不然你稍微离远一点等着?」
「别说傻话了,我能好好一起战斗。」
「他们对待寒川好像还不错,大概不会一上来就盯着你攻击。不过别看那样,他们的战斗力可是非常强的。」
天盟大系的战斗旅团是最古老的战斗魔导师集团之一,甚至远比神圣骑士团更加历史悠久。魔法使的集团战术,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于玛蒂尔达她们的祖先。
他配合梅洁尔的步调走了十米左右来到十字路口边上,从这里左转三十米左右就是京成线的轨道和交叉口。他现在的速度就和散步差不多,他很怀疑这样能不能冲入战斗旅团的阵型之内。面对二十五名敌人,梅洁尔的肉身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从这个十字路口越过电车轨道要跑直线距离四十米,再沿着电车线路跑到神社前又有六十米。小学六年级的梅洁尔跑过这一百米大概需要十八秒。
「还是我一个人全力跑出去吧,你就在这里等着,接敌时间还是越短越好。」
他要面对二十五名熟悉战斗的魔法使,不想给敌方多余的机会。仁的魔法消除虽然强化到了夸张的程度,但依然存在对抗手段。
「我也知道、自己有做不到的事、不要把我当累赘好不好。」
梅洁尔也拼上了自己的全力奔跑,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毕竟现在处于生命危险的是少女第一次交到的朋友。
「我发动魔法消除先冲出去,你保持能用魔法保护自己的距离,只需要考虑辅助我就行。」
仁握着沉重的《剑》越过电车轨道交叉口,向右转过弯冲向敌人占据的神社。还有大约六十米——
他听到有划破空气的声音,抬头望向天空。蓝天中如雨点般落下了大量自行车,有十辆、二十辆——不、可能足有上百辆。
「啧。」
面对不可闪躲的高密度自行车阵雨,他全力挥出《剑》背,挡开会击中自己的金属块。两手传来沉甸甸的冲击。在车站前,最容易得到手的物理射击炮弹无疑就是自行车——不、或许对方没用上汽车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跨过框架和车轮被砸扁的自行车残骸,暂时不去考虑该由谁去挪开越过矮栅栏落在电车轨道上的十几辆自行车。
从这条电车轨道沿线望去,隔着左手方向的公寓和小商店的另一侧,就停放着天盟大系战斗旅团的双轮手推车。
「老师!这次他们要丢汽车过来了,停止消除!!」
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梅洁尔眼中,应该能看见仁此时看不到的黄色《魔炎》风暴。
「那就正中他们的下怀了!」
如果让对方自由使用魔法,毫无疑问会受到极近距离的魔法扫射。仁的魔法消除可以上溯时间,他自己或许能够平安无事,但这附近一带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要是不拉近距离就会受到下一波攻击,他只能继续奔跑。当他在左手方向看到公园和另一头的观光道时,风中响起了空气的低吟声。
「喂喂喂不是吧,轨道真的要被堵住了。」
靠魔法甩出来的汽车犹如雪崩,覆盖了半边天空。一辆落在仁身旁的轿车光是擦了一下他的身体,右肩就疼得好像被扯掉了一般,但他还是继续向前冲去。有的车辆砸在建筑屋檐上反弹出来,又撞上另一辆正在坠落的汽车。当然,
京成线的轨道已经彻底成了一团糟。他仔细倾听压迫耳膜的轰鸣声,舒展身体,如同躲避声波一般与从天而降的巨大金属块擦身而过,势头不减一个滑铲躲入安全地带。
他看穿了汽车的落下轨道,甚至都没挥一下《剑》就冲破了金属雪崩。从魔导师公馆时代至今的九年战斗经验让他本能地压低了脚步声,屏住呼吸绕过拐角。
之前从上空看到的神社观光道,只是神社内部立着鸟居的一部分而已,外边两侧还有沥青道路夹着细长突出的神社土地。战斗旅团的手推车跨过用来拦住机动车的齐膝石墩,不讲公德地拦在了外侧道路和神社之间。
鸟居深处埋伏着两名身穿白色长袍的天盟魔导师。他们估计早就准备好了要迎头痛击,打算在仁冲出去的一瞬间,朝他甩出一堆排在一起和道路同宽的新品自行车。魔法消除终究是破坏魔法的力量,无法停止已经被魔法施加过加速度、纯靠自然规律维持运动的自行车。
但是,当他们已经进入仁的视野时再发动魔法就晚了。他们刚一使用魔法就遭到破坏,排成长列的自行车全部翻倒在地。两个年轻男子见状一脸慌张,但仁无视了这两个水平不到家的魔法使继续向前。有活着的同伴在这里,战斗旅团就会为了避免伤害到友军顾忌使用大型魔术。
当他们进入《剑》的攻击范围时可能已经做好了丧命的觉悟,但仁直接从他们的身旁穿过。
手推车周围有大约二十名魔法使,各自都在附近的住宅屋檐上或是大门内侧警惕着仁的出现。
但是,他和战斗旅团的正面接触并没有带来什么反应。天盟魔导师们似乎没想到鸟居会被一瞬间突破,脑子好像还没有转过弯来。
「《恶鬼》——!」
保护着手推车的一名魔导师在他逼近到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大叫出声。
可能是为了应对魔法消除,大群天盟魔导师从手推车中抽出榻榻米,组成屏风摆在道路中间。
但是,本应在榻榻米后进行魔法词语接龙的他们已经没有了发起有组织攻击的余力。
一名似乎是战斗旅团首领的白发老人用仁不知道的语言向整个集团发出指示。仁记住了这名老人的容貌后便停止了魔法消除。
下一瞬间,屏风另一侧的战斗旅团掀起了吹得神社内的树木连根晃动的强风。有一匹四肢带毛、长得像鹿的动物甩着长角四处逃窜。可能是为了在词语接龙中连上市川【ichikawa】而带上的驯鹿【tonakai】。
「梅洁尔!直接烧光!!」
藏在榻榻米后面的手推车爆炸了。从路边住宅的另一侧绕过来的梅洁尔发出的炮击,能将一幢房子如同薄纸一般击穿。擅长驱使电磁的圆环大系高位魔导师,只要会制造魔法电磁轨道炮,就能轻易做到这样的绝技。
天盟魔导师为了魔法词语接龙而在手推车里积攒的大量日用品、家电、衣物都被炸上了天。
「武原老师!」
一名矮个子少女发出尖叫。她的银框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湿气,也不知是汗还是泪。自从文化节以来,仁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寒川纪子了。
「寒川,你没事吧?」
平时总是在小学讲台上以老师的身份看到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哭成了泪人。被这么一群人掳走,她不可能不害怕。
战斗旅团拦在了仁和寒川之间,四名动作敏捷的男性魔导师如同要在抱着书包的小学生前组成人墙,提起挂在腰间的铁棒摆出架势。
仁不想把寒川卷入白刃肉搏,于是他发动魔法消除,全力径直冲向刚才确认到的集团首领。魔导师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反应,群起而上想要拦住他。但他只需要借用躯干摆动沉肩撞开一路上的少数几个魔导师,远比战斗旅团重整队列的速度更快。
黑剑刃锋划过尖锐的弧线,碰到了旅团首领的颈动脉。他及时牢牢停住了剑刃。
「所有人不准动,要不然你们首领的人头可就要不保了。」
仁手中的神人遗物《剑》锐利无比,刃锋割开了老人紧绷的脖子表面的一层皮。
「把寒川放了。你们应该没必要拿孩子当人质。」
战斗旅团的首领以与年纪相应的庄重声音说道:
「《恶鬼》,你无法想象我们的愿望有多坚决。如果没有《协会》的协助,我们的故乡就会遭到蹂躏。我这区区一颗皓首的份量,又如何能与之相抵。」
率领旅团的老人身穿的长袍虽然材质只是普通棉布但附有精致的装饰,从衣着和在绝境下的态度能看出对方的地位,他就是这个集团的意志决定者。
「你的交易对象已经被『未来』的魔法使操控了。那些身在『未来』的人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我们的报复,他们根本没有罪恶感和信义的概念,你不管如何给他们卖人情,也只会被随便踩在脚底罢了。」
仁并没有自信能不杀人就了结这件事。他们的战斗总是以不堪回首的方式告终,即使并不憎恨对方,怀着各自重要原则的人们还是会无法相容彼此厮杀,直至一方彻底消失。
正因为他明白希望渺茫,所以才要如同祈祷一般提出话语。
「如果非要把受到『未来』魔法使诱导的对手一个个都杀光,光是结下的仇怨就会让我总有一天周围全是敌人。我不想干这么没有意义的事,你们就撤退吧。」
听到他说话的寒川纪子,提出了很像是班长会说出来的耿直意见。
「老师,我觉得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仁和战斗旅团首领的视线正面冲突。
双方都怀有沉重的信义和愿望,不可能轻易取得妥协。
「各位,不要白白浪费大神官大人的牺牲!」
「啊?」
「啊?」
「啊?」
仁、寒川纪子和大神官本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代替大神官从后方向同伴们发出指示的,是一位仁认识的魔女。栗色的柔顺长发垂至腰间,迎着凛冽的寒风却只在白色兔女郎套装上披了一件圣诞老人风格红色上衣。玛蒂尔达·克里斯托利察浑身上下,只有衣服洁白无瑕。
「这不是武原阁下吗?我们今年夏天明明那般热烈地诉说过『爱』的话语,如今却成了敌人,命运真是讽刺啊。」
仁向穿着网袜的熟悉面孔投去的视线,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丝冷漠。
「你可真是个浅薄的女人。」
周围还有超过二十名天盟魔导师,将仁团团包围。
其他人都是白色长袍,却只有玛蒂尔达一身疯癫的打扮,实在是显眼。虽然脸上带着具有包容力的成熟笑容,但拜玛蒂尔达的变态气质所赐,整个战斗旅团看起来都带上了几分可疑。
「你的同伴就是信了你的话才来回收那什么因玛拉什么的玩意儿吧!不要随便抛弃人家好不好!……还有,明明在神社里面,你穿成兔女郎和圣诞老人是个啥意思?巫女要穿白衣服的话就给我穿巫女服!我真是打心底里对你失望透顶。」
「后半段话我能接受,但前半段,不就单纯是你的兴趣吗?」
一段微妙的沉默降临。
「你只能接受……后半段?」
仁咽下一口唾沫。
「我明白了,这就让你瞧瞧巫女的骨气。我现在,就在这里把衣服换掉。」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呀?」
小魔女站在了正要扯下红色蝴蝶结的玛蒂尔达身后,两手叉腰,傲慢地挺起了胸脯。
「当、当然是正打算一决胜负啊。」
摘下蝴蝶结的玛蒂尔达胸口的肌肤在冬天淡淡的阳光下反射出温和的光芒,饱满胸部的谷间缝隙就如同在展示两侧乳房的弹力。
「老师,你是要靠看胸一决胜负吗?」
「来吧,一决胜负!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天盟魔术的精髓。——遵循礼仪,本人、神殿圣女玛蒂尔达·克里斯托利察,向阁下提出决斗。」
离家巫女指向了梅洁尔充满嗜虐气息的表情。
「本人、神殿圣女玛蒂尔达·克里斯托利察于此召唤。——本人、首先设定召唤阵地。『得意洋洋【tokuikao】』。」
天盟魔导师从话语和话语之间的『行距』中引出奇迹,为此,作为魔法使的一种心理程序,玛蒂尔达必须指出对应物体进行词语接龙。
「本人、宣告连结『得意洋洋【tokuikao】』之物。『幼【osanai】』。」
伴着口中的高呼,她眯起清澈的蓝眼望向大地。
「本人、宣告连结『幼【osanai】』之物。『市川【ichikawa】』。」
这里的确是市川。随后玛蒂尔达又指向梅洁尔。
「本人、宣告连结『市川【ichikawa】』之物。『童【warabe】』。」
「你从刚才开始就只在地面和梅洁尔之间来回倒吧!给我认真一点!」
「本人、宣告连结『童【warabe】』之物。『蔑视【besshi】』。」
他还发动着魔法消除,觉得对方的魔法应该不会
发动,只是想观察一下状况。说实话,他对梅洁尔和市川之间的『行距』中能召唤出什么东西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兴趣。
于是玛蒂尔达继续魔法词语接龙。
「——『白【shiro】』。」
玛蒂尔达望向了手指指出的方向——她自己的白色兔女郎套装。这一句并不是玛蒂尔达接上的。
是寒川纪子突然插进来了。
「哎?呃、呃、那个……ro、ro……有了!本人、连结『白【shiro】』。ro、ro——」
梅洁尔赶在慌慌张张的玛蒂尔达之前指向了仁。
「萝莉控【rorikon】。」
「别指我!」
「『n』……结束了……我的魔法,就这么结束了?」【译注:日本的词语接龙规则,出现罗马音以n结尾的单词就算结束。】
魔法词语接龙被人擅自终结的玛蒂尔达跪倒在路边,寒川以冰冷的视线俯视这个白衣巫女。
「玛蒂尔达小姐——」
寒川班长开口了。
「请你注意一下场合好不好。」
和玛蒂尔达一起,仁也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莫名觉得自己也应该道歉。
随后,仁和寒川纪子以及梅洁尔之间进入了一种略显紧张但十分温暖的气氛。
这次梅洁尔大大地表现了一番,她作为魔法使、把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从危险的处境中救出,一直希望带着魔法使的尊严活下去的少女肯定非常开心。
看到两名少女如同在弥补今早没有在学校见到的遗憾一般的快乐模样,仁也被带着情绪高涨了起来。
「老师,你怎么看上去那么高兴?」
「因为我当过你们的老师。救下寒川我很开心,救下她有你一份就更让我开心了。」
战斗旅团的魔法使远离了梅洁尔和寒川纪子,这代表他们已经释放了人质。
「非常感谢您出手相助。」
寒川用力向仁弯腰道谢。他不知自己面对她时应该当自己是老师,还是已经无法回归教职的普通成年人。
「你没事就好。你爸爸妈妈肯定非常担心你,快点和他们联系一下吧。」
战斗旅团的紧张明显缓和了不少。仁无言地望向首领老人,希望他能做出明确的意志决定。
老人垂下双手示意,似乎在敦促同伴们冷静下来。
「休战了。诸位同胞,请务必维护神官团的名誉。」
握着武器的战斗旅团成员一个个放下了手。仁也将《剑》从首领的颈动脉边挪开。
谈判成功让他十分兴奋。他正在发动魔法消除,这一奇迹不是『未来』干涉造成的结果。他甚至觉得接下来能够继续像这样一点点抓住微小的救赎。
铛铛铛铛——电车轨道的方向上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喂!有电车开过来了!难道不是轨道上有异常状况就会自动停车吗?」
仁停止了魔法消除。必须有人用魔法把轨道上的汽车和自行车收拾干净,不然会造成电车脱轨的大惨剧。他觉得天盟魔导师应该会出手帮忙。
然而,命运总会一次又一次背叛他们。
交叉口的警报声中,混入了一道清脆的枪响。
扑通。他听到如同水袋坠地的声音。视线挪过去一看,只见他刚刚救下来的少女趴倒在了地上。整整齐齐地剃到颈根处的黑发被吹乱,本来抱在她怀里的书包摔在了一旁。
他一瞬间没能将这具小小的躯体和寒川纪子对上号。
但不管怎样,这都跨越了仁心中不可容忍的底线。
「不对吧。再怎么也不至于对寒川这样吧!寒川可不是过来战斗的啊!」
铛铛铛铛——通知列车正在靠近的警铃依然在鸣响。
战斗虽然结束了,却有一名小女孩倒下,空气潮湿而寒冷,风似乎都已凝固。
俯卧在地的她身上的橙色毛衣背后逐渐扩散出红黑血渍。
「老师,不要用魔法消除。这孩子还活着。」
梅洁尔迅速对眼前发生的现实做出了反应。圆环大系的生命维持魔术十分强大,只要施放魔术时人还活着,基本就能维持住生命不至于死亡。
而仁没有任何能帮得上寒川的地方。
「抱歉,拜托你们把丢出来的汽车自行车从这条轨道上挪开。如果不把轨道恢复到你们来之前的状态,后面开过来的电车会脱轨的。」
战斗旅团有些跟不上骤变的情势。词语接龙被打断的玛蒂尔达甚至还四肢跪地趴在寒川旁边。
「你们之中有能治好这种伤口的魔法医生吗?」
仁将变成金属棒外形的《剑》插回腰间,捡起梅洁尔丢下的狙击枪。
他并没有找到射中寒川的敌人的踪迹。只不过,如果是安纳斯塔夏擅长的超远距离狙击,实际命中与枪声传来的时间应该存在一定的时间差。既然这次并没有时间差,说明敌人是用魔法跳跃到了近处开枪,然后马上撤退了。
铛铛铛铛——警铃声继续在空气中回荡。
仁面前的战斗旅团首领开口道:
「我们无能为力。倒是你,拿起那个武器是打算做什么?」
仁手中的狙击枪沉重无比。
「我要去抓住朝寒川开枪的魔法使。要是不管他,连你们也会被射中,会死人的。」
在搏命厮杀之地,死亡哪怕对无辜之人也是一视同仁。
而且,再过一两分钟电车开过来发生脱轨事故,又会出现无辜的牺牲者。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你们对『未来』的那帮人来说已经没用了。『未来』的再演魔导师让你们带走寒川,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现在你们的任务完成,就该被灭口了。要是不管,下一个就是你们。」
他只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有人死而撒了谎。寒川纪子被掳走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这场枪击也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悲剧。但仁已经变成了只要有必要就能随口骗人的男人。
「收拾那条轨道对你们来说应该很容易吧。如果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信得过的人心底不安,就卖我一个人情好了。」
年老的大神官毕竟是能够相信玛蒂尔达派出战斗旅团的人物,决策足够果断。
「那就趁此机会建立双方的信任吧。只不过,你们接下来的斗争与我们无关。」
老人伸手做了个手势,于是战斗旅团便立即散开,开始收集散落在附近各处的杂物。他们需要挑选出魔法词语接龙需要的物品。
二十五人的战斗旅团,亦是能够最多同时发动二十五道魔法的优秀集成魔法回路。大神官起头的词语接龙,由其他神官接上。如同轮唱歌曲一般,大神官发出的第二道魔法词语接龙,又通过玛蒂尔达走上了另一条接龙路线。然后又是第三道、第四道,二十五名魔法使交叉推进着复杂的词语接龙之轮。同时发动复数魔法进而编织出更加精致且强大的魔法——仁曾经见识过另一种形式的这种多重施法技术。
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至高之人》安洁洛塔能够同时听取五道神音,驱使一般手段无法发动的高等魔术。仁目前看到的,几乎可以说是与之类似的高等技术。天盟大系在因玛拉霍提普的肆虐导致文化毁灭之前,曾经占据过《三十六宫》之一。
仁回过头来,他的背后就是京成线的轨道交叉口。防护栏已经降下,红色警告灯正在左右交替闪烁。
仁向狙击枪里装填子弹,拉下枪栓闭锁枪膛。
随后,在感到背后出现气息的一瞬间,他没有举枪,反而是倒握枪身,回身一棒将枪托砸在了身后男人的脑门上。
两手传来结结实实命中的触感,眼前这个脸颊消瘦的男人向后踉跄几步。仁不给他用魔法逃脱的机会,又毫不留情地一击打断了他的右锁骨。靠魔法转移突然出现的暗杀者手中拿着的手枪也被打落在了地上。
「原来是你。」
《死神》贝尔纳,和安纳斯塔夏一样曾隶属于狩猎魔导师中队,是擅长移动魔术的圆环魔导师。看来之前帮助狙击手移动位置的,就是这个数次和仁枪口相对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对我开枪,反倒要去射一个孩子?梅洁尔暂且不论,那孩子根本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吧!」
贝尔纳被打倒在地,已经失去了的右眼上盖着的眼罩扯开,露出被剜掉一块肉的伤痕。仅剩的左眼中溢出了赤裸裸的愤怒。
「你杀了我的同伴。安纳斯塔夏死了!」
仁感觉一头冷水当头泼下。就在几分钟之前,他为了来到这里对敌方狙击手开枪。虽然他几乎没有受什么伤,但其实胜负之间只有毫厘之差。
他早就清楚,只要『未来』的再演魔导师还在施加压力,任何事情就都不可能轻易了结。他能够得到放松的短短时间,其实脆弱得如同在暗无边际的汹涌海面上沉浮的一叶扁舟。
「不向安纳斯塔夏·特巴塔开枪,死的就会是我。」
这只是一场憎恨催生的无谓悲剧。贝尔纳为了让仁感到痛苦,就盯上了面对子弹毫无抵挡之力的孩童。
仁将枪口对准对方。他又要依靠暴力来镇压这个用话语无法阻止的男人。一切都会向不好的方向滚动,仿佛这就是世界的规则。
贝尔纳毫不掩饰恨意大叫道:
「把我也杀了吧!要不然我会盯着你一辈子!跟什么狗屁『未来』魔法使无关,安纳斯塔夏也不是仅仅因为镇子里的人被控制住就去战斗的!她拿起枪是因为知道现在正是改变这个世界的最好时机!」
这个本已在战场上彻底颓废的男人因伤倒地,对仁嘶声大吼。仁实在是不希望对方用这种仿佛宿有梦想余烬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要说得好像跟国城田一样。」
「被你射穿喉咙的安纳斯塔夏在战场上奔波了这么久也是思考过的!她说过人没办法给怎么都无法结束的战斗收拾残局,看到《神》降临之后,她说了要想真正结束战斗就只有靠现在了!」
现在的贝尔纳能做到的战斗方式,就是说死人的梦想给他听。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朋友差点被杀的梅洁尔听到这种话。
「拿起武器,按照自己相信的东西去战斗,然后被打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有什么好抱怨的?主动找上门来什么手段都用上跟我厮杀,结果输了就搬出一副理想主义者的漂亮嘴脸?」
他们想要取回的那个旧世界,绝不是一个理想美好的地方,本质上就是一片荒野。靠人的意志开辟的世界,既会有迷茫的安纳斯塔夏这样的纯粹,也会有同时具有珍惜同伴的美德和卑鄙本性的贝尔纳这般的复杂,不论如何都是一片混乱荒芜。
「你真的能确定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那家伙的真心还是『未来』的魔法使操纵她说的吗?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这么相信,就擅自把她的话组合成你心里想要的样子?真正在做梦的恐怕不是安纳斯塔夏而是你自己吧?」
在再演大系支配下的新世界,能保证一个人到底在想什么的只有他自己。
仁只能将他被美好『救赎』的圣景吸引而忽视掉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
「你故乡镇子里的人还活着,你明明还有孩子和家人,难道就都不管了吗?」
仁是《真恶鬼》,亲眼见识奇迹却依然拒绝魔法之人。
交叉口仍在铛铛铛铛作响,这次不止声音,还传来了地面的震动。
京成线的列车在他身后驶过。虽然由于靠近车站已经开始减速,但并不足以马上停车。
但他害怕的与汽车的撞击、脱轨的巨响、众人的惨叫都没有发生。列车平安无事通过了。
仅仅一分钟左右,轨道上的杂物就已经清理干净。
就在仁和贝尔纳互相推卸悲剧责任的这段时间里,战斗旅团已经编织出了完整的魔法词语接龙,好好完成了约定。
「谢谢你们,真是帮大忙了。」
才刚刚认识不久的魔法使愿意履行信义,让他心头涌上一股喜悦。
战斗旅团在大神官的命令下开始撤退。大神官向仁说道:
「确认《协会》会遵守约定之前,我们暂时收手。在不确定《协会》会不会支付报酬的情况下和《真恶鬼》拼命,实在是不划算。」
「大神官大人其实是发现武原阁下比听说的要厉害得多被吓坏了。」
玛蒂尔达挨了上司一通发自真心的老拳。
本来俯卧在地的寒川纪子现在仰面躺在一张毛毯上。梅洁尔两手仍沾满血,抬头朝他望来。
「生命圆环已经固定住了,这孩子不会死。但是,老师,接下来该怎么办?内脏的动脉被伤到了,不是技术很好的魔法医生恐怕治不好。」
仁不由自主对比了一下在血海中忍受痛苦的孩子和他刚刚击倒的杀手,贝尔纳受的伤远比寒川轻得多,他觉得实在是不讲道理。
「恐怕不能带她去医院,如果还有魔法消除者的话,生命维持魔法一中断她就很可能会死。而且这伤口这么严重,不靠魔法的话能不能治好纯属赌博。」
「假如真的和舞花有关,那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梅洁尔似乎觉得,寒川对舞花而言只是一个意外,所以还在相信对方会伸出援助之手。
舞花和狙击手安纳斯塔夏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于是便投身于『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带来的救赎——《拯救世人之神》。
仁如果回过头来质问自己是不是能一直相信这个残酷的荒野世界,他也无法傲慢地给出明确的答案。他是个成年人,懂得世界上总有力所能及和力所不能及之事。
这个世界是一片荒野。但面对梅洁尔的信赖,他便不禁觉得这里成为了更加耀眼的地方。
✝
十崎京香不禁觉得,《拯救世人之神》恐怕是以最残酷的方式考验人类的神。
合同厅舍二号馆受到魔法使恐怖分子袭击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在此期间京香她们一直在地下战壕遗迹中逃窜。
她们走在挖掘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废弃隧道中。宽度能让小型汽车勉强通过的狭窄隧道,侧壁全被地下水浸透。隧道中没有任何照明,只能依靠手中细小的手电筒。
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死掉,沉甸甸的恐惧追赶在她们身后。神圣骑士团没有使用足以将整个地下战壕掀飞的大型魔术将她们赶尽杀绝,是因为他们正极力避免给市民造成恐惧。心怀恐惧的人群会引发更糟糕的反应,只能用进一步的改变来压制,会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只不过考虑到白日下的东京都中心二十三区人口超过一千万,或许根本不可能完全避免出现问题。
她让职员们十人一组分散开来各自逃跑的理由之一,就是要利用人们的信任当作盾牌。
她把手指伸进被汗浸湿的衬衫脖颈处,剥开粘在皮肤上的布料。不会战斗的她,每当魔法使护卫发出警告的时候,就只能赶紧逃跑。她身为《公馆》唯一的战斗指挥官,就算留在警察厅也很可能被杀。从这个昏暗的地下活着回到太阳底下的概率到底有多少也很难判断。
「十崎小姐,再走一段路应该就有回到地面上的楼梯了。」
一名《公馆》事务员向她开口说道。可能是看到她呆站着不动,担心她的状况。
她们这一组在黑暗里四处逃窜的过程中,已经减员到只剩六个人了。
「……在这个时候找到出口吗。可能听起来是挺美的吧——」
再演魔导师能利用代表世界的《书》施展大范围探查,她们能够逃脱这种完美探查手段,只是因为《公馆》还有几个残留的魔法消除能力者。
「能不能在我面前用一下魔法。」
听到京香的请求,用钱雇来的刻印魔导师护卫点亮了一束魔法火苗。按理来说应该会承受她的魔法消除,然而黑暗中还是出现了奇迹的火焰。
「……真是饶了我吧……」
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她召集一起逃跑的同伴们,宣布道:
「抱歉。我的魔法消除好像也停止了。接下来请各位一定要留意,如果我发出不合理的命令,有可能是受到了再演魔术的干涉。最糟糕的情况下,就请各位遵守解散时说过的行动方针,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
赖以藏身的警察厅被占据,战斗人员损失殆尽,连魔法消除也彻底丧失。但尽管已经失去一切,也并不代表就只能绝望。满头大汗顶着尘土在地下逃窜的过程中,她的预测转变为了确信。再演魔导师有大量可以操控的魔法使,却还是没能抓住京香她们,说明对方也已经处于极限状态。
因此,攻守之势随时都有可能逆转。京香还是要继续踏出疲惫不堪的双腿。
她看到了再演大系处理能力的极限,为了进一步增加对方的负荷采取了自爆战术,向市民们散布了会挑起怀疑和反抗的信息。武原舞花不能让同样是再演魔导师的仓本绊发现自己的位置,此时应该已经十分勉强。要是能让对方露出破绽,就能找出她的藏身之处。只要能杀死武原舞花,与『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敌对的仓本绊就会重新成为再演大系的唯一魔导师、也就是《神人》。要想推翻再演秩序,这是绝对必要的一张王牌。
隧道和一条堆着破旧砖块的古老地下道交汇,形成了一个三岔路口。
「为了避免被追兵一锅端,我们就在这里分成两拨吧。左边应该离通往地面的楼梯更近,想去左边的人请举手。」
只有京香一个人举了手。已经失去魔法消除保护的她们,现在彻底暴露在了再演魔术的监视之下。下一波追兵或许不是圣骑士而是《圣灵骑士》。同行的所有人都不敢前往很可能有敌方埋伏的地方。
「这样啊,只有我一个人啊。那好,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负责护卫的兄弟也不用管我了。如果真的有伏兵,这次估计就是《圣灵骑士》,有没有护卫说实话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为了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她猛地一拍双手。
随后她摆了摆手,赶走满脸担忧的同事们。几名同事、警察、还有负责护卫的魔法使组成的五人集团,消失在了通道的深处。
「啊——这应该是在等我自己送上门来吧……」
京香独自一人留在黑暗
之中。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但她还是向着黑暗深处踏出脚步。
刚才在岔路口分开的时候,京香的同行者们受到了干涉,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让她一个人行动。如果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不可回避的陷阱,从数量来看,比起卷入更多的人,还是让她独自跃入危险牺牲更少。
『未来』魔法使的手段虽然给人留下的印象很差,但其实很合理。京香自己也认为,用魔法操控人类完成见不得人的工作,能比让每个人凭自身意志战斗更好地抑制伤亡。靠情绪和意志战斗的人们即使在战场之外也会自作主张使用力量,但将人类作为棋子精心管理就不必担心这一点。现在,虽然在特定区域内进行着激烈的战斗,但在远离这些区域的地方并没有出现实质性的损害。
但她还是继续走在黑暗之中。这里虽然不在阳光照耀之下,却不是一条注定黑暗的道路,这里之所以暗只是因为还没有安装照明罢了。至少京香是这么认为的。
周围没有能保护她的建筑墙壁,也没有护卫,但京香还是继续前进。她自然不可能不害怕,如果真的有埋伏等在出口处,她现在的每一步就都等同于走向刑场。
她想要获得一点确切的情报,什么都好,于是她掏出了手机。亮起来的画面告诉她现在是上午十一点。
她考虑了一下让仓本绊帮忙探查敌人的位置,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理论上,当身体受到再演干涉操控时,被操控者无从知晓实施操控的到底是谁。她以为是仓本绊提供的信息,也有可能是敌人故意给予的假情报。
「到头来,还是只能自己判断能不能相信,真是让人来气呀——」
自己的脚步透出的畏怯让她十分烦躁。她停下脚步,挺直腰板,径直望向前方。京香是《公馆》的专任官指挥者,事到如今不会畏惧什么黑暗。
如她所料,狭窄道路的前方,出现了一名释放着淡淡磷光的骑士。
「是《圣灵骑士》呀。你是几号?」
没有战斗能力的她不清楚对方是突然现身还是一直潜藏于此,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只会毫无反抗之力被杀死在这里。
拥有半透明身体的骑士上半身没有穿戴铠甲,皮肤上刻着复杂的刺青,身高超过两米,宛如一尊从古代壁画里跑出来的战神。
<《圣灵骑士》No.3011,《一眼怒拳》都迦。>
「我接到过报告。你是在地下核弹恐怖袭击事件时,受到机械化圣骑士师团召唤参加战斗的那位《骑士》吧。」
京香能做的只有两件事,把对方当作可以交流的人用话语尝试笼络这位化作魔法身躯的英雄,以及期待有人能来帮她。
<我接到的命令是,讨伐所有试图通过此处之人。>
「不听别人的意见吗……但是,也要看具体情况嘛。『未来』的再演魔导师目前还没有办法构筑新社会,不会大规模搞破坏的,也就是说随时都可以交流嘛。能不能让我和你们的负责人稍微谈一谈呢?」
《一眼怒拳》是不持有任何武器的《圣灵骑士》,『他』只是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不懂复杂的背景。你应该也知道,《圣灵骑士》每次受到召唤都会失去上一次被召唤时的记忆。此次,我并未得知任何非必要的信息。>
《圣灵骑士》无声地向她靠近,面对这个对手京香真的毫无办法。
<向我求饶也是无用。所以,我会给你祈祷的时间。>
京香没有选择拔腿逃跑。平时总在会议室里战斗、持续分析战局的她,知道这个世界本身就是黯淡无光的迷宫。
「在无法割舍古代的人看来,我们近现代人或许就是一种『异世界人』吧。法治国家的官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一个没有法律基准无法期待公正的社会……就算这么说古代人也没法懂吧。说真的,不存在自由的社会系统是不可能实现的,不管给出多好的条件,在这个时代,能接受毫无逃避之所的完美系统的人,恐怕还不到一半吧——」
《圣灵骑士》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似乎很讶异地俯视还没有停下嘴巴的京香。对方在怀疑,明明已经声明了没有谈判余地,为何她还要这样多费口舌。
京香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觉悟。在黑暗之中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见证。她此时还能将脑子里的想法顺利转化为话语而没有结结巴巴,得多亏平日里就习惯了长篇大论。
「时机已经不对了啊。打个比方,就好像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孩和女孩,各自心里都怀着问题,就算交往了——嘛,也只会固执己见,想要自己一个人收拾自己的问题,然后呢,一旦事情告一段落关系也就结束了。如果不留下互相依靠加深关系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克服掉所有问题,本来给对方准备的空间也会被堵掉……这种状况,并不是说有谁做的不对,非要说的话,就是齿轮嵌不上罢了。」
现在,神圣骑士团和这个世界的居民之间发生的问题,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
「一万年前神圣骑士团把这里称作《应许之地》时的那个荒野已经不存在了啊。人类已经十分清楚世界就是阴暗的迷宫,不论是社会、思想、文化,都已经靠着血汗适应了这种环境。事到如今突然照亮迷宫要把我们带往出口我们也没法相信。已经太晚了。」
京香闭上了双眼。她说了太多无谓的话,可能是因为想要痛痛快快地赴死吧。
<你的时间用完了。>
《一眼怒拳》都迦举起巨大的拳头。
无关乎意志,京香的身体因为恐惧本能地瑟瑟发抖。
紧接着,隧道中伴着轰响发生了爆炸,周围到处都是尘埃。京香无法呼吸,弓下腰剧烈地咳嗽不停。
她握紧了手中的手电筒,在光是睁开眼睛就刺痛难忍的尘土中,她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半透明的古代英雄将握紧的右拳架在身前,当『他』发出一声爆裂般的短促吐息时,空中飞舞的沙尘全部被挤到了侧壁上。
<你又是何人?>
在京香和《圣灵骑士》之间突然现身的银发中年男性穿着一身近乎可疑的白色西装,露出轻薄的笑容回答道:
「是一个超级讨厌新世界这玩意儿的人。」
京香也没想到这个右眼上盖着银色眼罩的男人会来到此处,她一时间哑口无言。紫色的左眼朝她看来,伴随着带有恶意的笑容眯成了一道细缝。
「另外,也是培养了某个不会说话的臭男人的罪魁祸首哟。」
「《魔术师》王子护豪森,怎么偏偏是你?」
完全大系高位魔导师王子护豪森三年前还是《公馆》的专任官,叛逃之后投奔了目标是实现魔法使经济自立的怀斯曼安保调查公司,曾经想要在东京引爆核弹。
「你这么一副厌恶的表情真让人遗憾呀。刚才你说那一通丢人现眼的话,不就是指望假如『未来』有人看到了想让你活下去就会来救你吗。」
《圣灵骑士》以几乎瞬间从视野中消失的高速滑过地面突击而来。结果,如同由弹射装置发射出来的急加速擒抱,被王子护脱下帽子简单挥了几下就挡开了。
<厉害。完全大系的肉体封印,你已经解开了五道、不、估计有六道吧。>
《一眼怒拳》都迦叹出一口气。完全大系拥有坚如铁壁的防御魔术,将自身不会受到伤害的印象与自身的现实重叠,就能真的抹消受到的任何损伤。
然而《圣灵骑士》的攻击依然绵绵不绝。
<火!>
《圣灵骑士》大喝一声,用左手拍击自己的右肩。神音魔术中有一种名叫浸透神音的高等技术,将人体本身当作乐器演奏,在体内引发魔法。『他』的右拳上生成了烈火,随后,一记只有焰尾在视野中留下清晰残像的超高速背拳,击中了王子护戴着眼罩的右眼。
踉跄的王子护还没来得及调整重心,《圣灵骑士》的左回旋踢就命中了他的侧腹。同时发生的高压水流之矛,将中年男人的肉体钉在了墙面上。
<水!>
火焰消失的右拳,这次则是如同将浸在水中的王子护的肋骨和腹部当作乐器,迅速连续击打了三次。
<冰!>
王子护体内喷出的魔法寒霜冻结了周围的水分,将他的肉体和衣服都固定在了通道侧壁上。
《圣灵骑士》如同吹笛一般整理气息,再次摆出架势。两腿站稳维持重心,双手将自己的身体当作乐器在体内发动魔法。
随后,王子护冻成冰块无法活动的躯体,在被浸透神音改变着性质的同时,承受了毫不留情的连续轰击。
<雷!风!振动!毒!铁!银!爆炸!酸!窒息!切断!突刺!>
将近二十道连击结束时,白西装怪人的模样已经和一条破抹布无异了。
然而,王子护承受了足以让一般人死上二十回的拳打脚踢,却是毫发无伤。由于冲击从冰块中解放出来的他,淡紫色的左瞳释放出了狞猛的笑意。《魔术师》用洁白的帽子外檐扫了扫西装上的灰尘,光是这么一个举动,连各种污渍都一起消失了。
「很有本事嘛!你是在寻找我防御的弱点吧,只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让我『畏惧』。」
完全大系防御的唯一弱点,就是能动摇施术者『自身不会受到伤害的印象』的事物——也就是施术者畏惧的东西。《一眼怒拳》打出的各种招式,全部都『落空』了。
承受了猛攻的王子护突然转身背对《圣灵骑士》,就好像完全看透了对方的能力。
「说起来,十崎事务官,你愿不愿意把灵魂卖给《魔法使》?」
计划了恐怖袭击的战争商人,想要以性命为交换条件引诱她入伙。也就是希望她能在政府内部充当出卖利益的内奸。
京香瞥了一眼王子护以毫厘之差抵御《圣灵骑士》拳脚和魔法风暴的样子,立即答道:
「价格太高了。如果不希望我死于流弹,就拿出现实一点的价格来。」
异世界人露出苦笑。
「你可真会讨价还价。那么十崎事务官,你愿不愿意和《魔法使》签订合同?」
这一决策显然超出了她的职权范围。即使压下了价格,在这种状况下怀斯曼提出的条件也绝对不会便宜。
在王子护轻描淡写地与她对话的同时,战斗仍在继续。京香的肉眼无法长时间看清这场激烈的搏斗。只不过可以确定,王子护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变化。
「Mr.都迦。拜托你再把我逼得紧一点好不好。这不是完全让十崎事务官看穿了你被我克制嘛。」
王子护现在连脑袋和心脏这种要害都随意暴露在了《圣灵骑士》的攻击之下。
《圣灵骑士》还是没有停止猛攻,只不过看起来已经领悟到了自己的拳头无法击杀这个中年男子。
<为何如你这般的魔法使,要特意来救这一无是处之人?>
京香至今为止一直留意让自己不要说出多余的话。再演魔导师虽然无法窥探人的内心,但可以通过嘴唇读取人说过的话。所以现在,京香故意开口了。
「因为我们都十分清楚,对方会选择世界的两种未来中的哪一个。黑暗而鲜血淋漓的旧世界,和光明照耀下的新世界,这两条道路相比起来,显然是选择黑暗道路的人才会需要值得信任的同行者。」
王子护耸了耸肩。
「只是这一边能实现我的愿望罢了。还有,我可是被人狠狠地当冤大头宰,要是不让对方也吃点苦头,这事可没法收场。」
他的愿望是通过交易以经济力量支配这个世界,为此,他撒下一生仅此一回的弥天大谎,将从圆环世界漂流而来的浮游城伪造成『亚特兰蒂斯』。然而王子护却在关键时刻遭到『未来』的束缚和利用,等获得解放时《神》已经降临,亚特兰蒂斯成了过时的东西。所以,当『某个人』告知他京香的所在之处时,王子护才冒着危险来到了这里。
王子护无疑是危险人物,但这对京香而言是个好机会。
「在这份合同中,我要付出的差不多就是良心了吧?」
「良心这种东西,按时价能值多少?」
京香和王子护都没有提出具体的条件,因为这会成为『未来』干涉者扭曲信息埋下不和种子的切入点。两人都选择仅根据有限的信息相信对方。
「收到拿不下的大量现金也只会让人觉得麻烦,要不然就拿实物来抵价?」
「如果Mr.都迦是个强敌是不是更值钱?还是说快点解决掉反而更贵一点?」
如同走过黑暗迷宫的旅途,目的地之一就是与人的相逢。与其他人的接触是一种机会,失败的苦涩和越来越大的酒量教会了京香这一点。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梦幻,如果连曾经以死相搏的敌人都有能够信任的一天,那么这个世界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糕。这种毫无操守之处,或许就是黑暗迷宫中应该为实干家点亮的一盏明灯。
在这个时间点的三十分钟之前,琉琉·梅路路一个人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地下战壕。她本来被仓本绊和艾蕾诺尔带走,但由于一行人接连不断受到《圣灵骑士》和其他圣骑士的袭击,趁机逃跑并不是一件难事。
《极星追寻者》由于不会被再演魔术追踪,承担了斥候的任务。一行人实在是没有充足的精力来监视琉琉。
琉琉穿过回荡着剑戟交错和爆炸声的通道,一个人远离了战场。当她逃到安全范围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受到监视其实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信任。
「不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一直相信一个人。所以才需要一个阻止人犯错的《神》。」
从还是艾蕾诺尔部下的时候保留到现在的骑士甲胄早已剥落遗失,她只有将当初在《幻影城》得到的《圣灵骑士》召唤八音盒死死抱在怀中。
这么危险的神音乐器没有被收走,都是因为艾蕾诺尔帮她说情。她曾经尊敬向往的那个人,说《圣灵骑士》将琉琉托付给了自己,对她照顾有加。然而琉琉却背叛了对方的信任。
由于剧烈运动,她已经满身是汗。还好身上只有铠甲内衬和一般衣物,比较轻便。她卷起内衬,将一块薄薄的机械装置绑在了虽不算壮实但也有一定柔韧肌肉的左臂上。幸好《公馆》在检查过其中记录的神音魔术后,又将它还给了她。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装备已经比其他骑士队伍领先了两个世代,这块机械装置能在身体中传递浸透神音,吸收使用者的汗水。
虽然浸湿的衣物变轻了一些,但全身肌肉中积攒的疲倦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消除,她从地上捡来的出鞘骑士剑显得无比沉重。刚才,来自再演魔导师的指令操控琉琉的身体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画了一张地下道的简易地图。
「真的是、真的……怎么这样……为什么……」
她好想放声大哭,对于从军第三年的少女骑士而言,现实太过严酷。她憎恨再演大系和仓本绊,认为这就是万恶之源。然而现实却正相反,和再演大系勾结、夺走她珍视之物的,却是神圣骑士团这一边。
水滴打在地面上发出微弱的声响,在一片昏暗中,她说服自己这是汗滴而非眼泪。
「姐姐难道不是被仓本绊操纵了吗?难道不是再演大系害了姐姐、尼可莱、唐诺,把我们这些骑士当作牺牲品吗?捷克他们第三试验小队,难道不是被仓本绊当作弃子了吗?」
十四岁时加入神圣骑士团之后的战斗记忆接连复苏。送别同伴们前往巴比伦再演;追逐核弹恐怖袭击的犯人踏入地下都市;参加机械化圣骑士师团、进入《幻影城》——结果全部都是凄惨的别离与失败。
鲜血、尸体、大量的死亡报告——
「我们是为了神意战斗赴死至今,不是为了变成从『未来』肆意操纵别人的懦夫野心的肥料。」
她不由得心想如果已死的同伴们知道了这些事会如何作想——身为信徒,这是不可容许的迷茫。她不能奏响怀中的神音乐器召唤《圣灵骑士》,她没有胆量带着这种摇摆不定的情绪站在『他』的面前。
琉琉·梅路路弱小无力,她没有如仰慕的艾蕾诺尔·纳刚那般孤身压制战场的实力,更没有对骑士团的顶点之一《至高之人》安洁洛塔挥剑相向承受绝罚的胆量。
「自以为是用话语蛊惑人心的人,不是我们的同行者。坚持信仰奉献身心采取行动,其中是否有过错,只有神有权判断……这个世上不存在超越神的正义。」
她在口中呢喃当初第三试验小队队长捷克·菲尼克斯说过的话。她们当初就是嘴上说着这种话流放了艾蕾诺尔。
她坚信这些都是神意的一部分从而战斗至今,然而实际上背后却隐藏着她最想宣泄憎恨愤怒的对象。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不带怀疑继续前进,豁出自己的性命杀死其他人。
她的信念濒临崩溃,一想到要以这种状态面对同僚骑士,她就惶恐不已。
她应该没有流泪,却忍不住擦拭眼帘。她只得抿紧嘴唇,否则便会发出不堪入耳的哀鸣。
琉琉在沉郁昏暗的迷宫中前行。当初艾蕾诺尔向她投出的质问——最起码想要活得像个人又有什么不对,如今回想起来只感觉刻骨铭心。
「……姐姐,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理解你的答案。」
地下战壕的出口是一座旧楼房的地下一层,摆满了老式的暖气锅炉。她避免触碰脏得变色的混凝土墙壁,踏过满是灰尘的走廊,沿着阴暗的阶梯向上爬。在锅炉的低吟中,她很担忧神音魔术能不能正常发动,试着奏响了小型乐器。魔弹顺利打破了上锁的房门。
她终于踏出了迷宫,眼前是圣诞季人山人海的商业街。虽然随着《神》的降临,魔法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复活,但看上去仿佛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这个城市的人们依然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
琉琉注意到自己十分引人注目。勉强算是一件半身外套的铠甲内衬怎么看都挡不住十二月的寒风,而且十六岁的她独自在大白天的商业街上游荡也不太正常。当然更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刃长七十厘米的骑士剑。
她从附近的垃圾箱里找出几张体育报纸,仔细将剑包裹起来。接下来的问题是,不管做什么都需要钱。她身上还是战斗装束,并没有带钱包,不过骑士团习惯
在衣服内侧缝一个口袋装一些当地的货币。
毕竟不能在大街上脱衣服,所以她为了找个公共厕所走向车站。她怀抱八音盒和骑士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质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耳边传来响亮的脚步声。一名从地铁站内顺着楼梯跑上来的青年男性径直冲向JR铁路站,差点将她撞翻。
身体经过锻炼的她,还是被撞得趔趄了几步。
可能是在这个车站换乘的人很多,又有一堆脚步急匆匆的成年人接连跑上楼梯。琉琉让出空间来免得挡道,她实在是太累,双腿都不听使唤了。
「出了什么事吗?你听得懂日语吗?」
有人向她搭话,她一回头,面前是一位男性,穿着有些皱巴巴的西装,看上去大约五十岁出头,体格有些发胖,头发稀疏,不过相貌气质倒是看起来很可靠。
另外,他周围正在喷出橙色的光芒。他依然保留着大部分人类都已丧失的魔法消除能力。
如果将这个男人带回地下,就能轻易消除《圣灵骑士》。只要《极星追寻者》消失,就不会有新的同伴受到真相的蛊惑。
她在心里打自己的小算盘,一直保持沉默,这似乎招致了他的误解。
「你感觉难受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应该非常容易控制。
「真难办啊……啊、呃——『Do you speak English?』也不是英语国家的人吗……」
这个人应该会好好听她说的话,这次萍水相逢正是神意。意识到这一点,她便感觉轻松了不少。
「没事的。我懂日语。」
琉琉抬起头,这个男人用手帕擦了擦汗,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希望您能帮助我,我需要您的力量。」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我得赶紧去找我女儿。她上次跟我联系的时候,感觉不太对劲,我很担心。」
「那我可以帮您。我是魔法使,应该能帮得上忙。我们互帮互助如何。」
她在此时,真心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琉琉和这位自称寒川淳的中年男性一起乘上电车。他说女儿给他发了求救的短信,被妻子提醒过后已经报了警。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并不信任政府的治安机关,以至于要亲自出来寻找女儿。
「这就是我的女儿纪子。」
寒川淳展示了手机中保存的照片。照片里,一个穿着毛线衫的小学生正坐在沙发上吃苹果。可能是因为被父亲拍照有些不好意思,表情中带着一丝厌烦。
琉琉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她一直无法详细区分日本人的长相,大概只是错觉。
电车依然在照常运行,乘客也很多。而且在车厢内的这个世界的居民们,也基本不谈论《神》降临的话题。日常的毫不动摇让琉琉大受震撼,她感到心底刺痛发痒,想不通神圣骑士团至今完成的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慢速的下行列车悠然地朝千叶方向行驶。每当抵达一处车站时,这个男人就坐立不安地探出头去确认站名。寒川淳和琉琉并排站着,抓住电车里的吊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说道:
「明年,我女儿就要有妹妹了。我得让媳妇早点放心。」
看起来很和善的他,以僵硬的口吻自顾自地谈起了自家的事。
「琉琉小姐……是一个人来这边留学的吗?」
「现在是一个人。不过您不必担心,我有一起来的同伴。」
自己怀中用报纸包起来的骑士剑,不知为何让她感觉不到任何光荣。它就是一种异物,象征着她们神圣骑士团无法融入这个应得到拯救的世界。
「还有,您不必对我用敬语。寒川先生的年纪比我父亲还大。」
突然,车窗玻璃的另一侧,好像飞过了一枚魔法炮击轰出的巨大魔弹。
「啊——」
琉琉叫出了声,寒川淳看到她的反应也转头望去。魔弹受到魔法消除作用,包裹在了《魔炎》之中,其他失去魔法消除能力的人们一阵喧哗。自己发现的魔法消除者这么引人注目,让她感到心情舒畅。她希望能赶紧完成自己破坏《极星追寻者》的工作。
「既然这么着急,为什么要坐电车,而不是用摩托车、汽车这种自由度更高的交通工具呢?」
「因为稳定可靠吧。这个世界在像你这样的魔法使看来可能很不方便,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一直都很努力想解决这些问题。电车就是这样一点点发展而来的运输系统,值得信任也很方便。」
简直就像是对外国旅行者介绍自己的祖国。
「在叔叔我还年轻的时候,因为轨道交通这种东西只要乘上去就能被带到终点,人们把进入公司成为正式职员叫作『乘上社会的轨道』。当然,后来也出现了企业重组,还有取消终身雇佣制,进入社会的年轻人的感觉就和我们当初不太一样了。不过不管世道如何改变,乘上电车的人都会深信不疑,这辆车一定会抵达下一站。」
琉琉在美国生活时,很少使用轨道交通,所以无法理解这种观念。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免开始思考,像他这样、在应当向神祈祷之时却寄希望于电车正常运行的灵魂,要如何才能真正信任存在『救赎』的新世界。
「但愿这个靠积累信任发展到现在的世界不会毁灭吧。我实在无法理解,没有经历过这个国家的历史的魔法使,怎么会继承国城田失败过的事。」
眼前这个男人提起了夏天核弹恐怖袭击的犯人,让她大吃一惊。
「您刚才提到了Mr.国城田?」
「这个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不好意思,虽然琉琉小姐是魔法使,但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在发牢骚而已,抱歉。」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愿意承认愤怒也总有一天会落后于时代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就是这么一个意志顽固的人。」
寒川仿佛难以忍耐乡愁和血淋淋的痛楚,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少女咬紧了牙关。任何愤怒也总有一天会被时代抛弃这种话,就如同是在批判神圣骑士团过于漫长的战斗。
「您似乎很相信现在这个世界,但若没有引导的路标,就无法朝正确的方向前进。不管愤怒合不合乎时代,没有神的历史又能抵达何处呢?没有路标的战斗无法通往『救赎』,难道不是只能让世人永远徘徊在荒野之上吗?」
看样子正在思考问题的这个男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低声嘟囔。
电车到站了,车内广播响亮地播放道:
<市川——市川站到了——>
她没有多想就拽住了打算下车的寒川淳。如果刚才的魔法炮击是掳走他女儿的人发射的,那么射击位置应该在更前方。
「您的女儿在下一站。」
就在此时,电车行进方向的北侧冒出了骇人的《魔炎》,随后又响起了仿佛几十道雷霆同时落下的轰鸣。
琉琉正在魔法消除者的身旁,不会受到再演操控,然而她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战栗不已。她领悟到了,再下一站,就是围绕《神》的阴谋彼此激烈冲突的战场,以她怀中抱着的剑远远不足以应付。
✝
这个世界上有因为信念而『会飞』的人,也有『不会飞』的人。这两种人泾渭分明,很难交流来往。
出现在武原仁面前的,就是一个『不会飞』的人。仁记得圣骑士琉琉·梅路路,这个少女骑士把绊视作眼中钉。
他们昨晚还在战场上接触,今早也刚刚碰过面,然而现在却感觉好像已经很久不见了。
琉琉的衣服又脏又破,但这次看起来却惊人地讨人喜欢。主要是因为她过去一直沉淀着憎恨的表情现在舒展开来,眼神中也透着一股坦率。
仁主动向这个有着一头柔软淡金发的少女开口:
「你和《黑骑士》联系过吗?」
少女背后的轨道交叉口另一侧正在冒出《魔炎》,因为在仁和天盟大系的战斗旅团所处的神社附近,等着一位拥有魔法消除能力的人。
琉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黑骑士》犹格昨晚将这个少女骑士交给了艾蕾诺尔。她出现在这个地方,本身就可以说是『他』将她逐出神圣骑士团造成的结果。
「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吧,刚才看到大规模的魔炎我还担心了一下。考虑到可能有处于魔法治疗中的伤员,我让她的父亲先在后面等着。」
她转移了话题,仁没有继续追究。
「那个人就是寒川纪子的父亲啊。」
命运的恶劣让仁浑身发寒,琉琉似乎还没有注意到。
「你认识他吗。那么你能否将那个女孩交给我们?把女儿交到来救她的父亲手中,应该是最理想的收场方式了。」
「现在不行。她受到了枪击,正靠梅洁尔的魔法维持生命。」
琉琉脸色骤变。这种状态意味着如果受到魔法消除就会丧命。
「让这里的魔法使治疗来不及吗?……算了,让我来看看吧。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急救魔
法具是按照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将前线伤员活着带回治疗设施的标准设计的。」
仁回头看了看已经做好撤退准备但还没有行动的战斗旅团。梅洁尔也在那一群人之中,似乎很不安地观察着朋友的身体状态。圆环大系的魔法治疗最多也只能加快人体自然恢复的速度,无法应对内脏大血管的损伤。
琉琉将寸不离身的召唤用八音盒搁在地面上,一边走一边从铠甲内衬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册子大小的随身设备,将一条缆线插在了接线端子上。少女骑士又取出一个类似注射器针头的金色物体,放在耳边确认状态。这种急救魔法具的扬声器,是要利用浸透神音插进人体内使用的。
琉琉来到了寒川纪子身旁,随即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时间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面目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大叫起来。
琉琉曾经见过这个濒死的少女。今年夏天东京核弹恐怖袭击事件的第一天,琉琉她们机械化圣骑士师团为了追回被抢走的核弹头进入了地下战壕,后来试图对恐怖分子和在场的几个孩子一起发动攻击。卷进那次战斗的就是鸦木梅洁尔、仓本绊和寒川纪子。
「……她就是寒川淳的孩子吗?」
少女骑士俯视浑身是血陷入昏迷的寒川纪子。当初如果不是艾蕾诺尔阻止了琉琉她们,这副惨状早在今年夏天就会出现在那个现场。
「你会救她吗?」
少女几乎是咬着牙回应了仁勉强挤出来的声音。
「当然会。没有人会愿意把孩子卷进战斗里。」
琉琉是发自内心说出这句话的,仁也能理解她心中的矛盾。还是《公馆》的专任官时,他也一直夹在工作和道德之间痛苦不已。
「……这也是神意的一部分。」
琉琉垂下头,不停地握住手又张开,似乎耻于让别人看见她颤抖的手指。
「这就是神意。」
由于再演魔导师的诱导,《降临》得以实现。但在这背后,依靠的是圣骑士在一万年的漫长战斗中想必已经达到数以亿计规模的牺牲。
她将针形扬声器从手肘内侧插入动脉,用尼龙扎带扣成一个环将其固定。她迅速操作设备,引发其中的造血魔术。因贫血而面色发青的纪子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琉琉又将一个如同小型订书机的乐器从伤口插进腹腔内,牢牢固定好。她重复了好几遍治疗工序,抬起沾满血的手擦了擦汗。她的装备比艾蕾诺尔的性能更好,足以实施简单的魔法手术。正因为有梅洁尔的圆环魔术能够完美维持手术中患者的生命,她才能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治疗手段。
梅洁尔脚下不知不觉中展开的魔法阵收缩了回去。
「老师,再稍微等一阵让伤口愈合,然后我觉得交给这个世界的医生就可以了。」
小魔女忠实于自己的情绪活着,所以转变态度也很快。
「谢谢,要是没有你,这孩子可能会出大事。」
「我也得谢谢你。寒川只是不巧被卷进来,和《降临》还有战斗没有任何关系。」
梅洁尔比自己更快低头道谢让仁感到有些惭愧。他用手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接线员听到是枪伤、还有已经用魔法做过应急处置,似乎非常震惊。
琉琉在治疗期间重新拿起了之前搁在地上的报纸包裹。她握着它的架势,就如同握着一柄剑。
「难道不是因为有你们在,才会发生这种事吗!」
少女被阴暗的情绪冲昏了头,脸颊紧绷。就如同沾在衣服上的泥点很难洗净一样,他们都难以彻底摆脱憎恨。
但这次,情势没有留给他们发生冲突的余地。
因为突然有橙色的《魔炎》烧光了周围的魔法。
轨道交叉口的另一头,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正盯着这里。上衣纽扣没系、领带扯歪了的他,也没注意到自己头顶上稀疏的头发被风吹成了一团乱。
「怎么回事!纪子到底怎么了!」
仁曾经在小学的三方会谈时见过寒川纪子的父亲。
「寒川同学的父亲,请您不要靠近!纪子同学受了伤正在靠魔法治疗。您要是靠近的话,可能会破坏掉治疗魔法!」
寒川的父亲还记得仁。
「你是武原老师吧,我女儿在御陵甲小学的副班主任。」
寒川淳没有能力停止自己的魔法消除,如果他靠近真的会有危险,所以仁主动上前拦在了轨道交叉口附近。仁隔着横穿神社前观光道的电车轨道,与学生的家长面对面。
一想到自己这个冒牌老师最后居然把学生卷进了战斗里来,他就羞愧难当。
「都是我的责任。」
「您是来救纪子的吗?」
仁不知道自己是该以老师的身份道歉,还是该作为一个靠杀人解决一切问题的男人谢罪。他无可奈何,只能深深低下头。
「非常对不起。我能力不足,没能保护好您的女儿。」
然而,面对夹在日常生活和战场的两种规则之间彷徨不定的仁,学生家长如此说道:
「老师,请振作一点。我来这里可不是想听这种话。」
仁抬起头。他面前的这位父亲,突然得知女儿受了重伤,又被禁止靠近,却还是激动得脸色涨红,露出了感激不已的表情。
「请挺起胸来。老师您能赶到这种地方来救我女儿,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位父亲相信仁,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就不由得开始颤抖。
「振作一点吧。您接到我女儿的求救,赶到这里比我还快。能有这样的人,我作为父亲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谢谢,真的谢谢您。」
五十几岁的人父,在旁人面前流下了眼泪。然而仁却不相信这个世界,怀疑寒川纪子受伤也是妹妹舞花计划的一部分。
仁知道眼前这个与人和善的男人是夏天核弹恐怖袭击的主犯国城田义一过去的朋友。仁之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是如同月光假面一般、将毛巾缠在脸上骑着摩托车冲进警察部队中的英雄。
仁明白自己如果在孩子面前迷茫不决会有许多人感到为难,于是挺直了脊背。
「抱歉。我这个当老师的惊慌失措,会让周围的人为难吧。」
武原仁是个在内心深处向往英雄却无法成为英雄的男人,所以他很羡慕哪怕只是一瞬间真的成为月光假面的寒川淳。同时,也很羡慕对方明明并不熟悉仁却能相信他的这种人格力量。
「寒川先生……治疗纪子同学的是这边这位琉琉·梅路路。您若要道谢,就向她道谢吧。」
仁将放下剑的少女骑士做了什么告诉了眼前的这位父亲。
寒川淳听罢深深地低下了头。
仁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从梅洁尔以外的人口中听到『谢谢』这个单词了。琉琉又是多久没有听过了呢。
「啊、寒川叔叔。」
小魔女向寒川父亲打了个招呼。看到女儿的同学衣服上沾满了血,他不由得大惊失色。
「不用在意这些血。这是在救这孩子的时候沾上来的。」
仁为了不要刺激到这位父亲一直都没有详细说明受伤状况,看到梅洁尔衣服上的血以后他似乎才真正理解了现状。少女抢在大为动摇的寒川淳前面开口说道:
「就不用对我说谢谢了,之后我会好好让那孩子补偿我的。行了,你快离远点吧,要不然魔法消除会给这孩子带来危险。」
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报声,比仁预计的快得多。
随后仁才注意到,已经有许多人来到附近围观。有人站在大道上挥舞双手拦住汽车,也有人大喊着引导救护车,还有人帮忙收拾战斗旅团之前丢出来的自行车免得挡住道路。
魔法使拯救的生命,又与这个世界的人们如此相连。京香和魔导师公馆的目标,就是魔法使和这个世界的居民能够通力协作的世界。这是当初在梅洁尔的话剧中观众们一瞬间展现过的一体感,也是仁和舞花曾在梦中看见的风景。
无法停止魔法消除的寒川淳就在附近,因此这不可能是再演干涉催生的光景。
没有魔法人们也能自然地互相帮助,仁觉得这就是一种奇迹。
琉琉怀抱着剑,站在他身旁一动不动。
「你真的想砍我吗?」
琉琉合上眼帘藏起她执着的眼神。随后闭着眼睛挤出一个很难说是哭是笑的表情,大声喊道:
「您就陪着女儿一起去医院吧!孩子醒来的时候应该有父母在身边才好。我要办的事就之后再说吧!」
救护车停下警笛声,驶入了神社的鸟居内。急救员将寒川纪子的身体放上担架,仁在一旁向他们说明伤情细节。幸好救护车上没有还留有魔法消除能力的人。
寒川纪子被送往医院了。她的父亲也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在后面一同前往医院。
于是在失去战意的战斗旅团旁边,只剩下了仁、梅洁尔和琉琉。
少女骑士一手抱着剑,一手捡起神音乐器。从她的背影中,都能看得出她心中刮起的风暴。
「你们接下来是要和姐姐她们汇合吧。请把我也带到姐姐和仓本绊那里去。」
在仁看来,带上琉琉一起行动,就意味着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和曾经想要杀自己的人走在一起,实在是非常愚蠢。
世界的发展趋势,依然掌握在仓本绊和武原舞花这两名超高位魔导师手中。而仁他们到现在还无法靠近敌人的核心舞花。
绊虽然时而会用再演魔术送来信息,但并没有告诉他们今后的方针,因为现在『未来』的再演魔导师也能把他们之间的联络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通过零碎的信息,仁能够做出推测。
根据他收到的信息,绊应该是卷入了警察厅的袭击,然后逃进了地下战壕。估计现在还待在地下。
换作仁也会这么做。考虑到再演魔术需要管理好有限的资源,比起把魔法使当作人偶直接操控,还是给予特定信息诱导他们行动更加轻松。也就是说,一旦来到地面上,绊就会被大量受到诱导的魔法使包围。但如果待在黑暗的地下迷宫里,就只需要对付受到不惜进入危险场所的强烈诱导以及受到直接操控的人。
「该去哪里你心里有数吗?」
琉琉握着支撑电车行李架的金属柱,严肃的视线一直盯着七人座长椅另一头的两名女高中生。那两名少女在校服夹克上披了便服外套,打扮和容貌都相当可爱。
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正常,那就是两名女高中生正在散发着橙色的光芒《魔炎》。
要在再演干涉下保证安全,魔法消除不可或缺。但是,如果仁保持发动魔法消除,就会像在摩托车上受到狙击时那样,无法靠魔法救命。乍一眼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必须放弃某一边的两难抉择。不过,如果稍微降低一点良心的门槛,和除他以外的其他魔法消除者乘坐同一辆电车,就能视情况同时利用魔法消除和魔法。
另外,他作为一个社会人,有能帮助维持这种状况的财力。
「老师?」
梅洁尔朝他露出微笑,仿若一位正守望着为难的孩子的母亲。
「我呀,并不讨厌老师的这种不在乎命运和良心的现实主义哦。」
仁通过《魔炎》找到了还保留着魔法消除能力的人,使用手段让她们与他乘上了同一辆电车。
只是碰巧,存在比例已经不到万分之一的稀少魔法消除者,正好是两位女高中生。和陌生人商量事情,最简单快捷的手段就是掏钱,这是很合理的选择。然而周围的气氛却莫名地冰冷刺人。
「老师好像很习惯给女孩子钱啊。换做是我,肯定不会从不认识的人手里收那么一大笔钱。」
「怎么可能习惯啊。」
和那两名女高中生同龄的琉琉,如同从心脏里绞出话语一般恶狠狠地说道:
「这就是你想保护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吗?我并不是不谙世事,但这样的现实,我是真的不想看到——」
和拯救了寒川纪子的无偿善意比起来,仁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庸俗。靠金钱跨越危机的仁,怎么也无法模仿月光假面。
「我跟她们说过了,如果觉得有危险可以马上逃跑。而且,即使舞花真的想对我们动手,也不会直接盯上这种状态的电车。」
就算无法直接加害魔法消除者,阻拦他们也并不难。只要操控某个人跳进轨道自杀,就能引发人身事故让电车停止运转。只是,哪怕造成了这种最糟糕的结果,仁他们也完全能够在确认对方意图后逃离车辆。所以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你很擅长用钱和女高中生打交道嘛。让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子用钱打你的脸,是不是很舒服啊,老师?」
梅洁尔好像越来越享受折磨仁的心脏了。
「世界危机不就是这样的吗!比起期待奇迹发生,掏钱办事就是更合理好不好!」
实际上,仁正奋力保护的往日世界,就是一个能靠金钱换来各种东西的世界。只不过,虽然很庸俗,但如果讨厌这一点,也有不收钱的权利。
反过来,再演大系的新世界里,人的行为取决于『未来』的判断,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诱导。最糟糕的情况下,只会被支配肉体拽往死地,无关乎报酬和意愿。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对你很失望。」
琉琉根本不愿和仁的视线有任何接触。
过膝袜一黑一白的两名女高中生看到他们似乎起了争执,担忧地朝这边望过来。她们说起了悄悄话,但很遗憾仁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男人绝对是亚特兰蒂斯新闻里的那个。那个黑发女孩子长得就跟模特一样,我肯定不会认错啦。」
梅洁尔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几乎能交换彼此的体温。她抬起泛着潮红的脸,如同撒娇一般朝他望来。
「老师,你成了大名人呀。」
仁雇来的两名女高中生掏出手机想要拍他们的照片。他十分庆幸之前因为太显眼不得不丢下了狙击枪。至于装着《剑》的手提箱,正被梅洁尔双手抱在怀里。
「我都忘了,我已经基本算是社会性死亡了——」
一由自己说出口,他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捂住了脸。琉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不是很幸运吗,就算给十几岁的女孩子钱,社会评价也不会降得更低了。哪怕你还剩下那么一点社会信用,这下人生也算是彻底结束了。」
「我的人生早就已经结束了反倒是一件好事吗?这是什么美国笑话。呜哇,原来你真的是住在美国的吗。」
梅洁尔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优越感。
「老师喜欢的是更加甜蜜的辱骂。像你这样只顾自己痛快的骂法,是不会让老师感动的。」
「我可分不清这种区别。还有,不要在这种地方靠在我身上。」
魔法消除能在再演观测中打开缺口,这段对话不会被『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得知。可能是因为难得从持续受到监视的紧张感中解放出来,梅洁尔和琉琉都稍微有点放松过头了。
这种高涨的情绪吓退了和他们一起乘车的女高中生。
「我们可以下车了吗……?」
「等等!我和别人联系一下,拜托你们稍微再等一会儿。」
仁慌忙一个人远离这两个冒出《魔炎》的女高中生。《降临》之前,魔法消除能在大范围观测中打开一个以消除者为中心半径三十米的球形缺口。仁在车厢内走动,结果这次是在距离消除者十米的位置,右手自行动了。再演魔术操纵他的手指在空中写下文字。
<我找到了。>
这应该是绊发来的消息。仁在雇佣其他魔法消除者的情况下,既可以受到魔法消除保护,也可以接收魔法通信。
如果有什么东西绊要特意通知他『找到了』,那一定是舞花目前的位置。
<在武藏野迷宫附近。仪式快要完成,没多少时间了。>
他们乘坐的JR总武线上行列车,从寒川纪子下车的本八幡站穿越千叶县边境,正在返回东京都。绊目前所在的市中心地下战壕群,和地铁线路及其施工用隧道多有交汇。他们正在赶往绊的身边,一旦和绊汇合,接下来自然就是决战。至今为止战役的正中心一直没有动静,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舞花的位置罢了。
另外,舞花应该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
仁正要把渗出汗来的手在裤子上擦一擦,结果右手食指又被操控了。
<在基地的地下。>
这下仁的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武藏野迷宫是在《公馆》地下扩张建造的地下设施,既然是在武藏野迷宫附近,『基地』应该指的就是旧《公馆》本馆遗址附近的美军基地,也就是现在的美军多摩之丘育乐中心。舞花目前正在当初核弹恐怖袭击事件时被抢走了核弹头的那座设施的地下,准备将《增幅器》安装在『未来』。
形势非常绝望。
这将会是一次孤注一掷、没有重来机会的挑战,仁有些怀疑这条消息到底是不是由绊发出来的。受到再演魔术操纵的一方,无法判断施术者究竟是谁。所以他想要确认这并非『未来』再演魔导师的陷阱。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的?」
<大概是十崎小姐做了很多工作。最初完全没有动静,但后来有反应了。>
十崎京香的布置钓出了舞花,这的确有可能。即使警察厅被攻占,在败退过程中也该有反过来设下陷阱的执念,否则是无法统率《公馆》的一群专任官的。
如果是京香指示绊在地下战斗,他就能够理解了。只要绊在地下战斗,『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就只能将唯一不需要操纵也会帮助他们的战力神圣骑士团当作主力使用,这样就能持续消耗麻烦的圣骑士兵力。对于京香而言,这个能够让《公馆》和警察厅的职员更容易逃出生天的陷阱十分理想。
但这个策略合理却不合情,尽管绊已经下定决心要战斗,但仁还是有些怀疑她会不会这么舍己为人。
「原来是这样。说起来,那个玩具戒指,最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什么?夏天八咬先生带给我的那个吗?那个我还带在身上。>
「很好。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那个戒指,没什么
事。你要告诉我的我都清楚了。」
仁拿『未来』的魔法使极有可能不知道的魔法消除环境下的回忆当作了暗号。绊的确是在以自己的意志和他交流。
<真是怀念啊。我真不想认为这些事全部都是魔法操控的。>
一回顾过去,不知为何伤感的气氛就浓郁了几分。仁无法理解其中的理由。
只不过,就如同试图在无意识中整理过去的回忆,他突然忍不住心生感慨。
对别人打开心扉真是一件难事。
「琉琉想要一起去你那边,我会把她带过去。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特别理由,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我想试着好好相信一次别人。理由仅此而已,你不介意吗?」
<可以呀。武原先生想要相信的人,肯定是个好人。>
身处最不利的位置承担最大风险的绊立即回答,简直像是在对他展示人与人之间的品德差距。
绊没有能够制定严密作战方案的聪明头脑,也不是经验丰富的战斗行家。但是,她很清楚如何能让别人心情舒畅地为她工作。仁理解了,或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她的身边才能聚集这么多人。
「谢谢。真不好意思,因为多余的事麻烦你。」
他看向车窗外,眺望这个如她那样的人非常稀少、到处都充满怀疑的世界。
然后,他看到两架战斗机飞过了城镇的低空。
✝
喷气式战斗机的尖锐引擎声响彻遍布高楼大厦的街道。面对这电影一般的景象,人们的危机感没能正常运作。
总计四架战斗机以超音速在低空飞行的光景,让经历过魔法复活这种异常事件的市民们也停下了脚步。
几乎没有人能够辨认得出那是邻国俄罗斯的战斗机。在这一层意义上,日本人可谓是一群和平的民众。
因此,直到战斗机发射出的导弹直接击中了大楼,人们才反应过来发出尖叫四处逃窜。
不论是自卫队还是驻日美军,都不清楚严密的首都防空网是如何遭到突破的。雷达第一次有反应的时候,俄罗斯战机已经如幽灵般出现在了千叶县松户市的上空。负责首都防空的自卫队百里基地位于茨城县。就这样被人闯入首都内部,让航空自卫队为之战栗。他们已经得知上个月在日本近海上浮的亚特兰蒂斯上配备着核武器。向俄罗斯方面的联络也未能得到明确的回答。在短暂的商议过后,为了能够立即应对亚特兰蒂斯周边的事态,横田基地保有的驻日美军F-15战斗机紧急起飞前往迎击俄罗斯战机。包含应对百里基地来不及处理的紧急事态在内,这些措施都是半个月前在《降临》之前策划的亚特兰蒂斯攻击计划的残余。
如今再演大系不仅能够控制异世界人,也能诱导这个世界的人类。和神圣骑士团有合作关系的美军当然也怀疑是再演干涉,然而已经没有时间追究这一点,最优先的是要应对眼前的军事行动。
就在几分钟前,朝鲜半岛上发射了十二枚弹道导弹,全部瞄准了东京。其中五枚落入海中,在陆地上命中的七枚里,有四枚对市区造成了损害。尤其是命中首都区域的两枚中有一枚射中了商业街,造成了大量伤亡。
这是《降临》之前已经扣下扳机的全面核战争的延续。以亚特兰蒂斯出现为导火索在各个国家之间引爆的互相不信任,尽管魔法复活也不可能得到解决。美国海军的核动力航母乔治·华盛顿号,如今也布置在亚特兰蒂斯近海。之前阻止核战争的,是来自『未来』的支配。
让国城田义一走上恐怖主义道路的『恶』依然存在,神圣骑士团试图拯救的悲剧连锁也根本没有停止。
「凭什么我要为你们这种东西干活!」
《协会》的协调官贝尔尼奇在新桥上空激动地大叫。
这位被高楼风吹乱了豪华长袍的高位魔导师周边满是爆炸的火焰。他用防御魔术挡住了战斗机射出的导弹。
战斗机以超音速低空飞行引发的冲击波将周围大楼的窗户全部震碎。贝尔尼奇叹了一口气,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精灵大系的魔法会为周围的物体赋予拟似生命使其听从施术者使唤。
身为高位魔导师的贝尔尼奇将周围五米多范围内的物体化作精灵,这些精灵又会进一步向周围的空间扩展眷属精灵,这种连锁反应能够支配最大半径两百米的空间。
贝尔尼奇支配下的空气捕获了从高楼表面如雨点般降下的玻璃碎片。地面上的人们大声吵嚷,也有人理解了这是在帮助他们,高声发出欢呼。
对贝尔尼奇而言,最一开始完全是被再演魔术操控了才会干这种事。然而一旦开始了,他无法下定决心中途撒手不管。
贝尔尼奇戴了好几枚戒指的手指抚起了四方下巴上的胡须。
「这回是看在这里刚刚成为魔法世界的份上给你们的特别优待,我可不会帮你们一遍又一遍。这群白痴。」
这个世界被称为居住着《恶鬼》的《地狱》,但《神》降临之后,魔法消除已经停止,魔法使之前蔑视这个世界的理由不复存在。贝尔尼奇现在也很为难,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些曾经的《恶鬼》。
有路过的《协会》魔导师用魔法弹开了瓦砾,还有看不见的手正在收拾外墙和立柱的碎块。
这个世界的居民遭到这个世界的国家军队轰炸受到流弹威胁,而正在保护他们的却是魔法使。
现场其实还留有极少数的魔法消除者,也出现了《魔炎》。但这种时候,已经失去魔法消除的人们就会让消除者挪开视线,使保护他们的奇迹不被烧毁。
在神话时代,这个世界的居民并没有高度发达的技术和工具,便将魔法使视作神明加以崇拜。
人们还记得之前由于《神》的降临摆脱核战争危机。在他们眼里魔法使并非貌似亲切的可疑人物,而是和他们同样的人。然后现在,他们也知晓了,的确有正试图阻止暴动、站在他们这一边的魔法使。
✝
仁得知的舞花目前的位置,是在武藏野迷宫附近的美军基地地下。
他们没有商量汇合的方法和位置,但仁还是有所预感,如果要集合的话应该就是在那个地方。
「你真的打算从这里靠两条腿走过去吗?」
走下电车来到高架铁路上的琉琉向他发问。架在隅田川上的铁桥这个位置,似乎让少女骑士感觉有些不安。
他们站在铁路桥的一端,风异常强烈。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包括迎击方面合计十二架战斗机在空中交战留下的航迹云。
「战斗机在新桥发射的导弹似乎也影响到了铁路附近,指望电车在这种状况下正常运行才是有问题。」
电车才刚刚驶过两国地区,还没到达东京都中心区域。而舞花所在的位置在越过山手线环内区域后还要再向西几十公里,从这里过去即使靠电车也得花上将近一个小时。
「这些战斗机肯定受到了再演操纵。早点进入地下战壕就方便用魔法移动了,可能还快一点。」
如果有导弹朝他们射来,靠魔法消除没办法防御。看来,舞花在得知自己的所在之处被发现后已经开始准备正式决战了。
仁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接听,电话另一头是《公馆》的特约魔法学者沟吕木京也。
<武原君是吧,我是沟吕木。你应该从仓本绊那里得知武原舞花的位置了吧。>
电车现在堵在铁桥上进退不得,看到仁他们跳下车摆脱了这种不安状况,其他乘客也从窗户向外探出头来。战斗机的飞行声音传到了这里,加剧了人们心中的恐慌。和仁一起乘车的两名女高中生也忿忿不平地喊着『这是在搞什么』想要从紧急出口下车。这座桥是在主框架上没有铺设路板的无梁板铁路桥,隔着桥面都能看到下方的隅田川。电车乘务员不停地在广播里通知乘客下面危险不要下车。
仁不想将乘客卷入战斗,迅速前进的同时在电话里向沟吕木报告现况。
「我和她联系过了。我目前在总武线高架上,大致在两国和浅草桥之间。接下来打算沿高架向西,走到浅草桥站就从车站离开。」
梅洁尔正跟在仁的身后,让一个小学生走到多摩川实在是非常艰难的选项。沟吕木似乎已经逃到了地面上,在尽己所能收集情报。
<你注意不要靠近皇居南侧、从东京站到霞关附近的那一带。警察厅目前仍被神圣骑士团的特殊部队占领。新闻上说,警察已经包围了那里,魔法使暴动还在持续冲突。简而言之就是太过混乱没法掌握详细情况。>
小魔女也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耳旁。她用圆环魔术将自己手机的扬声器调整为与仁的手机相同的频率,一起听沟吕木讲话。
<对了,魔导师公馆想向你提出协作邀请,你意下如何?十崎事务官被拦在了地下,所以由我来代替她说明状况。只不过,这不是我的专业范畴,所以没法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这方面请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邀请协作结果却把细节全甩给我这边?而且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办真的合适吗?」
<你真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