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为止,我大概都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
认真上课,午休与雏子一起吃便当,放学后则与天王寺同学开读书会。
途中。
放学后,当我打算在鞋柜换穿鞋子时,见到一样罕见的物品。
我的鞋柜中放著一封信。
见到这封白色的信后,我反射性地阖上鞋柜。
「骗人……?」
是情书。
……情书!!
不不不……怎么可能。
贵皇学院的学生竟然会喜欢上我这种男生?
的确,我身为一名侍从,很注重仪容,但贵皇学院的学生多的是俊男美女,因此不可能因为长相而选择我。
我的社会地位表面上也只是中坚企业的接班人,假使在一般高中或许令人向往,但贵皇学院中有一堆大企业领导人候补,我果然还是不懂刻意选择我的原因。
「怎、怎么办,联络静音小姐……」
我脑中一片混乱,当下就想与他人商量。
如果这里是一般高中,我会先怀疑恶作剧的可能性,但这间学校肯定没有学生会这么无聊。
我深呼吸,再度打开鞋柜。
七上八下地拿起那封信──
──挑战书。
封面上写著出乎我意料的文字。
「……啥?」
我不禁定格了一分钟之久,又缓缓地转动大脑。
这是……恶作剧吧,至少情书的可能性消失了,我既开心又扼腕……不对,我原本就不抱期待,所以毫无问题,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打开战帖,上面写著集合时间与地点。
毫无开头问候等闲话,只写著──放学后,道场见。
「……嗯?」
我看著秀丽的字迹,不禁纳闷起来。
「这是……天王寺同学的字迹吧?」
由于我们一起开读书会,所以我认得她的字迹。
她的字迹美得宛如书法家用心所写,颇有个性强势的她的风格。
总之,我如信上所写,来到道场。
贵皇学院的体育馆旁有一座道场,我打开大门,踏入里面。
天王寺同学身穿和服裤装,跪坐于道场中央。
「你来了啊。」
她不疾不徐地睁开眼睑,这么说道。
「那个,天王寺同学,挑战书是什么意思……」
「请先去更衣室换衣服吧。」
我感到她的话里有种不由分说的魄力,纵使一头雾水,仍旧依循她的指示。
男更衣室有一套剑道服,因为我在此花家学过防身术,所以知道怎么穿。
我更衣后,打算走出更衣室时,发现门旁有一把竹刀,应该带著它比较好吧。我不明白天王寺同学的意图,依然是不明所以,拿起了竹刀。
「天王寺同学,我照你所说的换好衣服了,这到底是──」
「──友成同学。」
她从跪坐的姿势爬了起来,将手伸进日式裤裙内侧。
「这是什么?」
她拿出了三张照片。
我收了下来,见到上面的内容──不禁睁大眼睛。
「这、这是……!?」
那是我今早与雏子一同离开此花家宅邸的照片。
这些照片仔细地从三种不同角度拍摄,显示出照片上的人物毋庸置疑是我与雏子。
「这是今早让我的部下去拍的……你好像和此花雏子住在同一个地方呢。」
我想起静音小姐大喊「有奸细!」的事。
当时,她以自己多疑告终……原来真的有奸细。
「那个……因为家人之间有往来,所以拜访了此花家……」
「……那我换个问题,你今天中午在哪里、和谁一起度过午休?」
听见这个问题,我彻底沉默了下来。
从今早起,她的怀疑便铁证如山了,所以今天才一直观察我与雏子吧。我虽然提防周遭是否有人影……但对方是媲美此花家的名门•天王寺家,一旦心生疑窦的话,便难以轻易搪塞过去。
「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她垂下视线说:
「也就是说,你──背叛了我吧?」
她这么说道,眼神凌厉地瞪视我。
「我没有、背叛你、的意思……」
「拿起竹刀。」
她用竹刀刀尖对准了我。
「我要──矫正你那扭曲的心性!!」
她朝我挥下竹刀。
「唔喔!?」
这一刀强而有力,根本不像是来自女生的攻击。
我千钧一发地避开,竹刀掠过我的鼻尖。
「天、天王寺同学,请等一下!」
「我不等!!」
她再度瞄准我的头,挥刀逼近。
我们目前身上只穿了和服裤装,并未戴上防具,继续下去的话,彼此都有可能受伤。
我赶紧拿横竹刀,试图防御──她却反手改变了竹刀的刀路。
「小手(译注:日式剑道的攻击部位名称,指手腕的部位。)!!」
「痛……!?」
我的手腕窜过一阵刺痛。
她是认真的……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认真应战,她是天王寺家的千金,如果我害她受伤的话,恐怕将引发严重问题。
「你……!」
天王寺同学挥舞竹刀说:
「你、你……!是在耍我吗……!!」
她泪眼盈眶。
「我对此花雏子有强烈的竞争心……你假装要帮我……私底下却一直在偷偷地嘲笑我吧……!!」
我听见她颤抖著嗓音所说的话后,终于察觉到了。
她──误会我了。
「不、不是的!」
我边挡下竹刀,边说:
「我的确受此花家雇用!我为我隐瞒此事道歉!不过,我之所以和你一起读书,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和雏子没有关系!!」
「满嘴歪理……!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这个叛徒!!」
她压回我的竹刀。
她纤细的手臂到底在哪里蕴藏了这么大的力气?我冷汗狂喷。
我对她说了谎,那……或许算是背叛。
我伪造身分、伪造经历,隐瞒真心话。她明明信赖我,对我说出自己身为养女的事情……我却背叛了她真挚的心意。
「天王寺同学……不是的,我真的没有笑你。」
「你不用找藉口了!」
如她所说,我口中的话语全都是藉口。
我能理解她为什么怒不可遏。
毕竟,她就是这么深深地相信著我。
但我又如何?
我说没背叛她,这和雏子没有关系……结果,当我说谎时,就等于我不相信她了。
她是否是一名不值得信任的人呢?
不是,反而没有人比她更值得信任吧,无论我说什么,她必定会随时保持端正的态度。
「我承认我有说谎。」
我格开她的竹刀,这么说道。
「也承认我有事隐瞒,不过……那不是为了伤害你。」
「我说不用找藉口了!」
她目前方寸大乱,所以听不进我的话。
等她冷静后,必定能理解。她虽然怀疑我阴险地霸凌她……但是否有人会只为了这点小事,而每天与对方共度课后时光,又接受严格的课程呢?
「只有这点是真的。」
「所以说,我无法相信你──」
她语毕,再度挥下竹刀。
在这之前,我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竹刀。
「……是真的。」
我最真实的自我说道。
我握紧竹刀,下定决心。
全部说出来吧。
就像她相信我一样──我也想相信她。
「好了,我就听听你的辩解吧。」
天王寺同学恢复冷静,笔直地瞪著我道。
我们面对面跪坐于道场中央,四周笼罩著紧张的气氛。
「其实──」
我诚实地说出自己的遭遇。
自己并非中坚企业的接班人,平常在此花家当佣人,说明了一切来龙去脉。
然而──我唯独并未告知她关于雏子的本性。
只有这一点不可泄漏,这强烈关系到整体此花家的隐情。而且,如果是我个人的事也就算了,但我不想擅自透露雏子的秘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听著我的说明,频频点头。
「其实你不是企业接班人,而是穷人家的长子,现在担任此花雏子的侍从,而作为工作的一环,也成为我们学校的学生。然后,你之所以对此默不作声,是不想给收留自己的此花家添麻烦……这虽然让人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
她露出释怀的神情。
之后,她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诈欺师。」
──简短地说道。
「你是诈欺师。」
「……如你所说。」
我无话可说,只能低头致歉。
「……你的语气。」
「欸?」
「你那语气也是在演戏吧?你在挡下我的竹刀时,语气好像不一样。」
「……对。」
这虽然并非演戏那么了不起的事,但的确不同于我平时的语气。
纵使身为贵皇学院的学生,也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毕恭毕敬。实际上,我的同学•大正与旭同学无论对谁,语气都相当平易近人。
「用你原本的语气。」
「……可是。」
「我叫你用。」
这句话有种不由分说的魄力。
无论如何,既然事已至此,我再怎么修饰辞藻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了。」
当我死了心,并恢复平时的说话口吻后,她便杏眼圆睁说:
「你的语气……真的是这样呢。」
她正经八百地这么说,再度眼神凌厉地望著我。
「对我发誓,你今后不会再对我说谎,不只是说话,态度也是。」
她继续说:
「要是你愿意遵守你的誓言,我也保证会维持我们之前的关系。」
「……可以吗?和过去一样。」
「我说过了,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你与其说是为了自己,不如说是尊重此花家的意愿,而必须贯彻你的谎言,所以我也无法轻易否认你的坚持。」
纵使面对这种状况,她依然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正人君子。
实际上,她也不会说出将造成他人损失的话吧,她能依照情况,区别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你有所隐瞒也无可奈何;不过,之后如果遇到不能说的事,请老实告诉我,这就是不说谎。」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当我这么说后,她露出宛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说道:
「机会难得,就更改个称呼吧……当我们两人独处时,你也可以叫我美丽喔。」
「欸?」
「……你那脸意外的表情是怎样啦,你要感到与有荣焉啊。」
她不满地嘟起唇瓣。
「我也会叫你伊月同学……就当这是我要和真实的你沟通的暗号。」
原来如此,这或许相当方便。
当有旁人在时,就用一如往常的称谓,在彼此都能放松时,则更改称呼。尤其我已经与雏子建立起这种关系,所以也不会觉得不对劲。
「那就……美丽。」
我试著喊了她的名字。
此时,她的脸转眼间愈来愈红。
她不发一语,状似在极力压抑自己慌乱的心情。
「美丽?」
「还、还是算了吧。」
「欸?」
她以指梢玩著金色发丝,别开视线说:
「因、因为我无法保持冷静……你还是照之前那样叫就好,但我会叫你伊月同学。」
我闻言,应了一声「喔」。如果她觉得这样比较好,那我倒是无所谓。
「总之,从今天开始,不可以再说谎了。为了维持公平的关系,我也不会对你说谎……你想问什么的话,就尽管问吧。」
「就算你这么说……」
即便突然这么要求我,我也无法马上就想出疑问。
我原本这么心想,却想到过去某件感到好奇的事,但……我判断目前不应提出这问题。
「……我没有想问的。」
「你刚才眼神游移喔。」
她并未漏看我犹豫的瞬间。
「真是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不……应该说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奇啦……」
「我说了我们之间绝无谎言,而且,要是你在这种状况下跟我客气的话,我反而会很好奇……请你尽情地问吧。」
「……那么。」
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就老实地问吧。
「你的头发……是染的吧?」
「──!」
当我问出口后,她口中发出一声诡异的气息。
「这、这、这、这问题真是白目……!!」
「……呃,因为我从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了。」
「真、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果然是诈欺师……!!」
这应该不是我的错吧。
「……染喔。」
「欸?」
「我有染啦!你有什么意见吗!?」
她面红耳赤地道。
我没有什么意见,所以摇了摇头。她见状,似乎恢复了冷静,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
「……我想拥有符合天王寺家长女形象的外表,从小就把头发染成金色了……语气也是。」
「啊,这语气果然是故意的呢。」
「这不是当然吗……然后,我也骑虎难下了。」
她五味杂陈地表示。
身为一个认识平时的她的人,或许难以想像她一头黑发,且用一般口吻说话的模样,会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吃错什么脏东西。
「……再让我问一个问题。」
我发现还必须问一个问题。
「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我在此花家工作吗?」
「不,只有我而已,调查全是我个人委托的……最先怀疑你的人是我妈妈,但我会敷衍过去的。」
「……这样啊。」
当我正想说「谢谢」时……却不禁沉默不语。
「怎么了?」
「不……仔细想想,既然我的真正身分被揭穿,就无法再留在这所学校了。」
「……」
我无法不告诉雏子与静音小姐这件事。
我相信天王寺同学,而且现在也坚信她绝对不会去散布谣言。
然而……华严先生必定不会原谅我。
当我思及此,发现她露出哀伤的神情。
「对、对不起,因为我逼问你……我没想这么多。」
「……不,这不是你的错。」
由于她产生误解了,我立刻纠正她。
她对此事毫无责任,毕竟──
「因为我也不想再对你说谎了。」
我没有信心目前能正常地露出笑容。
人有旦夕祸福。
要等今天回到宅邸后,才能得知我的处分。
「伊月同学,你今天也接受天王寺小姐的指导,辛苦了。」
当我回到宅邸后,静音小姐出来迎接我。
我有义务向她报告今天发生的事,我因为过度紧张而握紧拳头,深呼吸后开口道:
「那个……静音小姐,我有话对您说。」
「真巧呢,我也是。」
「欸?」
她似乎也有事找我。
我心中没底,不过……今天应该是我的事比较严重。
「那么,先说说你的事吧。」
「……是。」
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今天发生的插曲。
天王寺同学发现我的身分了,而且,这还是──出于我自愿之下。我虽然感到紧张,却有如赎罪般地仔细说明。
「我没有说出雏子真正的个性,但那之外的……几乎都跟她说了。」
「……这样啊。」
她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你这么诚实。」
「……欸?」
我担忧不知会接受何种处分,她却露出赞叹似的表情。我不瞭解她的意思,睁大了双眼。
「天王寺美丽小姐刚才来电,希望不要让你退学。」
闻言,我大为震惊。
「我听说了大致的状况……她说因为自己不够冷静,过度怀疑你的动机,所以深深反省,还主张这次的责任都在她身上。」
「没有
那回事……」
天王寺同学应该……在与我告别后,便随即联络了静音小姐吧。
她就是这样的人,我虽然感到错愕,却也瞭然于心。
「真不愧是天王寺家的千金,明白我瞭解你的身分,所以联络时特别指定要找我。她看得出来,假使直接向华严老爷报告的话,你的立场将会很危险……此事将由我去转告老爷,这原本是应该马上被开除的失误,但如果有天王寺家千金苦苦哀求,老爷也无法忽视。既然如此,如果开除你的话,反而会造成和天王寺家之间的嫌隙。」
倘若天王寺同学没打这通电话,我或许将被开除,以作为过去欺骗她的代价。然而,她却极力维护我,所以站在此花家的立场,会顾虑假如开除我,或许将反而与天王寺家产生对立。
「你得救了呢。」
「……对。」
「我也要为这件事负责……面对天王寺家这种程度的家族,操纵资讯果然有其极限呢,或许必须拟定更进一步的对策。」
静音小姐正经八百地表示。
此时,我发现雏子从走廊另一端望著我。
「雏子?」
当我喊了她后,她便踏著小巧的步伐,走了过来。
「你们俩……怎么了吗?」
「其实是天王寺小姐得知伊月同学真正的身分了。」
「……欸。」
她原本困倦的星眸缓缓地睁大。
「结果伊月会怎样……?该不会……被开除……」
「应该不必担心这一点。」
静音小姐平静地说道。
此时,雏子走到我身旁──
「好痛!」
──并轻轻地踹了我的小腿胫骨一脚。
「……别让人家担心。」
「……抱歉。」
我向嘟起小嘴的她道歉。
「不过……为什么会穿帮……?」
「……因为我不想再对她说谎了,她不是会陷害别人的人……我判断她值得信赖。」
「……唔。」
她蓦地发出微愠的嗓音。
「你很……相信她嘛。」
「对,不过,你也知道她是那种人吧?」
「……知道是知道啦。」
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最终,又敞开小巧玲珑的唇瓣,说道:
「……伊月你这笨蛋。」
「欸!?」
雏子语毕,转过身去,不知走向何方。
我则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静、静音小姐,她……讨厌我了吗……?」
「没有,不是那样的……」
她以手扶额,叹了一口气说: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夜晚,我一如往常地完成就寝前的读书进度,稍微伸展背脊。
当我对了解完的问题答案后,发现正确率低于平时。
今天不怎么能集中精神呢。
「……我害她们担心了。」
静音小姐与雏子,我对害两人担心一事感到有责任。
这绝非天王寺同学的错,说谎与不小心让她察觉到的人都是我。
我再度打开原本打算阖上的课本。
再努力一下吧……就在我这么想时,有人敲了我的房门。
「……?请进。」
难得有人在这时候造访。
房门打开后,外头站著的是静音小姐与雏子。
「雏子?」
「……嗯。」
雏子似乎请静音小姐带路,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我的房间。
静音小姐站在门外,默默无言地望著我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她仅为雏子引路,似乎没事找我。
当房门关上后,我与雏子两人独处。
她经常来到我的房间,擅自睡在我的床上,事到如今,我也不会紧张,但──
「呃,有什么事吗?」
「……没事。」
她似乎并没要事找我。
据我观察,她也并非心情不佳……既然面对面了,我再度为今天的事低头道歉:
「抱歉,今天让你担心了。」
「……嗯。」
她悄声应和,躺到我的床上。
「要是你被开除的话……我会很头疼。」
她紧抱著我的枕头,这么说道。
被开除的话,我当然会头疼;不过,不只是我,她也会很为难。
我必须更加留意。
因此,应该多注意什么呢?
「……话说,你平常都是怎样演戏的啊?」
我询问抱著枕头的雏子。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说之后必须表现得更加严谨……你现在虽然可以做你自己,但在学校的时候,都能装得很像大家闺秀吧?你是怎么转换的?希望你能教教我,供我参考。」
当我说明了问题的目的后,她便瞭然于心地点了点头。
她沉思了一会儿。
「嗯──……没什么特别的……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是喔。
我还以为有什么此花流•催眠术之类的东东。
「不知不觉就学会」这句话令我不知是否能单纯地心生敬佩之情,她是出于自愿适应……抑或,在不得不适应的环境中成长的呢?
值得庆幸的是,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并未特别感到罣碍吧。
「那举例来说,你现在只要想的话,也可以表现得像在学校那样吗?」
「嗯……可以。」
她点了点小巧的脸蛋,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
她走近坐在椅子上的我。
当来到彷佛在教室中保持的距离后,她突然抬头挺胸说:
「友成同学,早安。」
「哇啊!」
她的语气、音色、动作皆戛然转变。
当我盯著忽然展现出大小姐模式的雏子,并吓了一跳后,她嘟起了唇瓣。
「哇啊……是怎样?」
「没、没事,对不起,我吓了一跳……」
见她一脸不满,我赶紧谢罪。
那比我所想的更加流畅……不知不觉就切换模式了。
「能这么简单就转换呢……」
「嗯……在学校时虽然会让人心很累,但在这里觉得很轻松。」
在此扮演完美大小姐似乎不会造成她的负担。
那就好。
「……啊,可是这里不是学校……也可以叫你的名字。」
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事,自言自语著。
接著,她再度切换成大小姐模式,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脸说:
「伊月同学,早安。」
「──!」
我感到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她明明只是一如往常地叫我的名字,却令我不禁心慌意乱。
「伊月同学,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没事……」
不可这么想。
毕竟,当雏子身处于学校时,被强迫这么演戏,而累积了不少压力。
因此,我绝对不可这么想,但──
(这……破坏力惊人呢。)
我还是初次被这模式的雏子喊了名字,所以产生了一种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唯独青睐自己一人的错觉。
这就是眼前的少女被称为完美大小姐的原因。
我如今总算清楚地理解到,她之所以在贵皇学院中被誉为高岭之花的理由了。
「伊月同学?」
雏子探头望向我的脸。
每当我遗忘时总会重新想起,她外表如花似玉,总是令见者惊艳不已。由于我们平日相处的距离,导致我几乎习惯了,但当开启大小姐模式的雏子如此靠近时,使我不禁重新在意起她。
「……雏子。」
「是,有什么事呢?」
雏子维持大小姐模式,疑惑地歪著小脑袋。
因为继续这样的话,我会紧张得难以聊天──
「有洋芋片喔。」
「欸?」
闻言,她瞬间恢复真实的样貌。
我从抽屉中拿出一包洋芋片,她便双眼闪闪发光。
这是静音小姐交给我我,在担任侍从工作中,倘若她不听话时所采取的最终手段。但因为她最近相当配合,所以无用武之地。
「好好粗~……」
她收下洋芋
片,呈现与平时一样的放松状态。
我果然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她。
不过……冷静地思考后,在三更半夜给她吃点心或许不太好。
「……要对静音小姐保密喔。」
「嗯!」
雏子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隔天放学后。
我为了与天王寺同学练习跳舞,走向体育馆。
「啊……天王寺同学。」
我在更衣室换穿体育服,来到体育馆后,恰好见到与我同时换好体育服的天王寺同学现身。
她见到我后,左顾右盼了一下。
「伊月同学。」
这是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目前现场除了我俩之外没有别人。
因此,我可以恢复平时的语气──但毕竟我过去都用毕恭毕敬的口吻对她说话,即便她允许,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呃……今天的课程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你是在紧张什么?」
听了我笨拙的问候,她嫣然一笑。
我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也因此放松了紧张的心情。
「你昨天打电话给此花家了吧……谢谢,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我或许已经被退学了。」
「你不必放在心上,事实上,我也觉得我有责任。」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
「其实我今天偷偷地观察了你……原来如此,你的确表现得很像此花雏子的侍从,总是自然而然地陪伴在她身旁,随时严阵以待,当她遇到什么事情时,你都能伺机而动……她真的是得天独厚呢。」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实说,我还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不必谦虚,此花家的佣人应该教了你很多事吧,至少以一名佣人来说,你算是非常优秀的。」
她这么说,微微垂下了视线,说道:
「真是的……我好羡慕,既然这样,来当我的侍从也行嘛……」
她念念有词地咕哝著。
「你说什么?」
「……不,没事。」
她神情有些不悦地说道。
我又不小心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吗……?
「话说回来,伊月同学……你午休时和此花雏子都在做什么?我知道你们都在旧学生会馆……」
她瞪著我。
若说到今天午休时做的事情,就是喂雏子吃便当,以及为了让她睡午觉而让她躺大腿而已……但我说不出口。
「我们只是规规矩矩地在吃饭喔。」
「在教室也可以吃饭吧?你们没做什么其他事吗?」
真不愧是天王寺同学。
她直觉敏锐,所以我也无可奈何──
「……我要保持沉默。」
「……这样啊。」
她微微敛起双眼。
「为了谨慎起见,我问一下,你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对,那是当然……」
我蓦然想起我让雏子枕大腿的事。
在社会上,那是否算是不纯洁的异性交往呢?不,可是……我们都没有邪念,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
「你刚才为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没有。」
我脑中的不安表现于言辞之上了吧。
我当下如此断言,却似乎为时已晚,使得她更显讶异。
「果、果然,我就觉得你和此花雏子关系匪浅……!!」
「就算你这么说……你的判断依据呢?」
「第六感!!」
「还第六感咧……」
也就是说,她毫无根据。
「……硬要说的话,大概比起普通的佣人,我和她更加亲密。」
「亲、亲密……?」
她蹙起眉头。
「……那是多少?」
「多少是指?」
「就是说!你们有多亲密!?像是会稍微聊聊天,或只是遇到时会打声招呼之类的啊!!」
那根本不算亲密了,连陌生人也会这么做吧。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呢?我不明所以地回答:
「比如说我们会稍微闲聊。」
「嗯、嗯嗯,那样还好,我也会和你聊天。」
「……还有,就是我刚才也说了,我们会一起吃饭。」
「……没、没问题,我也会和你一起吃饭。」
「还有……偶尔会摸摸她的头。」
「你没摸过我的头──!!」
她发出怒吼。
糟糕,因为她接连表示无妨,我就不禁说溜嘴了。
「摸头!?──摸头!?要怎样才会摸头!?」
「不、不是,那个,该怎么说呢,偶尔就会变成那样。」
「那样是怎样!?」
她用力地跺脚。
我难以说明,当我烦恼应该如何回答时,她面红耳赤地对我说:
「也摸摸……我的头。」
「……什么?」
「也!摸摸!我的头!本小姐──天王寺美丽!不许此花雏子抢先我一步!!」
抢先一步……
她到底想和雏子争什么啊?
「那就……」
要是我不摸她的话,她肯定会更火冒三丈,于是我将手伸向她的头。
「呼……」
我一摸她的头,她就发出了怪声。
她的头发与她坚毅的性格不同,如丝绢般柔软,也与雏子的发丝迥然相异,她的发旋稍微偏离头中央。
我抚摸著她娇小的头……她满脸羞红地沉默不语。见状,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天王寺同学?」
「啊──!?」
她如大梦初醒般地杏眼圆睁。
当我放开手后,她刻意清了清喉咙。
「咳咳,抱歉……我稍微想了一下事情。」
「想事情……?」
「怎样?」
看起来不像……但要是说出口的话,恐怕会自讨苦吃,我还是别说了。
「你、你都会和……此花雏子这样吗?」
「……对。」
当我表示肯定后,她便蹙起眉头。
「呵、呵呵呵……我和她果然势不两立……!!」
她紧握拳头,低喃道。
「……开始上课。」
「欸?」
「开始上课!!」
「好、好的!!」
天王寺同学不知为何暴跳如雷。
「动作太慢!!」
开始上课后,过了一个小时。
每当我跳错时,她就会迅速地纠正我。
「你、你今天好像比平常更严格……」
「我不会对诈欺师手下留情的!」
「唔……我无话可说。」
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双脚无力了。单论体力的话,我应该不输她,但恐怕是因为我有不少多余的动作,导致我徒耗体力。
我们持续上了一小时的舞蹈课后,停下了脚步。
「今天到此为止。」
「谢、谢谢你……」
我低头致谢,用手背擦拭脸颊滴下的汗水。
她也拉起领口,擦拭脸上的汗珠。由于她拉起体育服,能见到纤细白皙的腰身,我便微微别开了视线。
「你还是一样,学得很快呢。」
「……但我没什么实际感觉。」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原本要花两天才能学会的舞步,你花半天就学会了……正因为你积极向上,所以才进步得很快。」
她这么说完,露出陷入沉思的模样。
「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喜好……看来我喜欢努力不倦的人呢。」
她出其不意地这么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但对我而言,实在难以忽略她刚才的发言。
「呃,那个……喜欢是指……」
「请、请你别误会了!!是我尊敬你这个人的意思啦!!」
「喔、喔喔,是这种意思啊……」
「废话!不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她露出回过神来的表情。
「……不这样的话,是不行的。」
她一脸严肃地这么说。
她最近常常露出这种表情,我难以回应。总之,先试著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
你说你是养女,但没什么那种感觉,你和我不同,不怎么像庶民……」
「因为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在天王寺家长大呢。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和你不同,不需要切换言行举止,也不必为此那么努力。」
庶民的言行举止已在我心中扎根,为了融入贵皇学院,首先必须切换成上流社会的言行举止。天王寺同学虽然身为养女,却因为从小在天王寺家长大,与我不同,从未经验过这种切换。
然而,尽管如此,也不代表她付出的努力比我少,身为天王寺家的千金……这份重责大任是我所没有的重担。
「也就是说,你不太知道庶民的生活呢。」
「对,不过若要说我不想知道,那就是谎言了呢。」
贵皇学院的学生之中,也有人瞭解庶民生活,举例而言,成香就常常光顾古早味零食店。
「不过……我现在为了赢过此花雏子,必须专注念书。」
她这么说,露出认真的神情。
「……我之前就在想了,你很喜欢比赛呢。」
「对,我原本只是为了天王寺家,想在任何领域都拿第一……结果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我个性的一部分。」
这真的颇有她的风格。
「尤其是这次……一旦亲事谈成了,不知道我的未来规划会变得怎样,所以必须趁现在和此花雏子分出胜负。」
「……未来规划?」
她展现出下定决心的模样,我则感到疑惑。
「是指……透过这门亲事,你的生活会有什么转变吗?」
「对,在最坏的状况下,我或许必须离开学校。」
「啥?」
她猝不及防地这么说,我不禁瞪大眼睛。
「我的对象住在距离这里有点远的地方……因为他好像想尽早和我一起生活,所以恐怕等亲事谈成后,我就必须立刻离开学校了。」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这么赶……」
「没办法,我也是昨晚才听说。」
她冷静地说。
「接受提亲就是这么一回事……遵从家族的走向,为了双方家庭粉身碎骨,我已经并非能享有自由人生的人了。」
她这么说,紧紧抿起了唇瓣。
完全没有平时的自信。
「我已经问过很多次了……但再让我问一次,你真的认同这门亲事吗?」
她听见我的问题,瞬间露出哀伤的神色。
绝无谎言──她曾这么对我说。
她紧闭双眸后,露出高雅的微笑……答道:
「我要保持沉默。」
这已经──等于说出答案了。
隔天。
课程结束,教室迎来下课时间,我则长叹一声。
「嗨,友成,你好消沉喔。」
「怎么了、怎么了~?我可以陪你聊聊心事喔~」
大正与旭同学走了过来。
他俩总是在我想聊聊时出现……这绝非巧合吧,这两人都是班上的开心果,擅长察言观色,若有人表现出烦恼的样子,他们或许就会下意识地去找对方。
「那个,我想问问你们……议亲是怎么回事啊?」
「欸!?已经有人来向你提亲啦!?」
「不,不是我,是我朋友。」
「什么嘛,还以为你背叛我了呢。」
「背叛?」我不解地回问,旭同学则说明道:
「这时代只有一部分的大企业才有议亲这档事喔~以我们的社会地位来说,有人上门议亲就等于是进入豪门的契机吧~」
「偶尔像我们这种程度的家族,也会有家长来劝婚的,不过那没像议亲那么严谨……我们当然也有拒绝权。」
大正针对旭同学的说明加以补充。
背叛……意思是,他们误会我想入赘豪门当女婿了吧?
「话说能拒绝人家提亲吗?」
「视家族而定……正确来说,是看家长吧。」
大正面有难色地说。
「如果是此花同学那种门第的家族,或许就没有拒绝权了呢。因为他们的婚事大多是从小就已好好向他们说明过了……最近因为社会舆论的压力大,所以不会太强硬,如果亲子之间出现鸿沟的话,之后或许也会在公司经营上产生对立。」
雏子因为那种个性,所以目前并未决定未婚夫。
我瞭解了旭同学的解说,并确定了一件事。
天王寺同学……倘若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这门亲事。
不过,她却没有拒绝,理由恐怕是因为她身为养女。
她想报答养育自己的天王寺家,因此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拒绝。思及她坚定的决心,无论相亲对象是谁,她都打算接受吧。她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拒绝这个选项。
可是,这是正确的吗?
对于她的决定,我可以推她一把吗?
──不可以。
别再视而不见了,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吧。
她并不想接受提亲,我曾多次目睹抗拒的迹象。
每当提起相亲的事,她总露出比平常忧郁的神情。当我询问「是否真的认同这门婚事」时,她回答「我要保持沉默」,我还没蠢到会忽视这种迹象。
「友成同学,你还好吗?你一脸纠结的样子……」
「我很好,我只是在想要怎么破坏人家的亲事。」
「你真的还好吗!?」
旭同学闻言,大吃一惊。
「呃,虽然我搞不太懂……但最好不要把事情闹大喔。」
「故事里常常有为了拯救不想结婚的女主角,而闯入婚宴现场抢走新娘的桥段,我也好想试一次喔~……」
「要是你这么做的话,会更像搞笑剧,而不是偶像剧。」
「你别瞧不起我!我要是认真起来,可是帅到不行的!」
「好好好。」
大正怒气冲天,旭同学则随意打发他。
「在现实层面上,最妥善的解决方法就是由当事人去沟通了。在这种时代里,提亲的成功率不怎么高,对方多少也会考虑到被拒绝的可能性吧。这么一想,拒绝的门槛就变低……」
旭同学用手指抵著下巴,边想边说:
「不过呢,我也常常听说结婚贵在妥协呢~」
「哇,我不想听,这种毫不浪漫的话对小孩来说可是毒药呢。」
「至少我们学校里有一半的学生不单单只是小孩,也身为公司的接班人呢。」
大正摀起耳朵,旭同学则苦笑著说。
既是小孩,也身为公司接班人,她这句话令我感触良多。
「话说,友成同学,你今天也要和天王寺同学一起做什么吗?」
「对,我之前都请她教我礼仪,但因为考试快到了,所以从今天开始要专注念书。」
「喔~」
旭同学别有深意地应和。
「听说你们俩最近很暧昧喔。」
「欸?」
「哎呀~你真受欢迎呢~天王寺同学的人气可是毫不逊色于此花同学喔,真不知道这间学校里有多少男生爱慕她呢~?」
大正听见旭同学的发言,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久前才和天王寺同学之间有了小小的争执,却不知何时被他人认为与她擦出火花。实际上,透过我表明身分,也觉得与她拉近了距离,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啊。
尽管如此,为了天王寺同学的声誉,我也必须解开误会。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嗯,我也觉得啦,不过你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呢。」
「对啊……至少我乐在其中。」
旭同学如果这么认为的话,应该毋庸置疑吧。
我也直接对天王寺同学说过,接受她指导相当有趣。
旭同学闻言,露出温和的笑容说:
「她和你在一起也很快乐吧。」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会很开心……
不对,对象不仅限于我,当她在学校时,总是乐在其中。与大家一起开茶会时,她也是一脸满心欢喜。
为什么必须牺牲这一切呢?
她明白自己在这门亲事中拋弃了什么吗?
既然如此,我应该做的就是──
当天放学后。
我与天王寺同学在餐厅旁的咖啡厅读书。
「距离考试只剩下几天呢。」
「……对啊。」
因为附近没有旁人,我便恢复原本的语气与她对话。
虽然模拟考在即,但课后的学
校里没什么学生的踪影。贵皇学院的学生最能专注念书的环境就是家里吧,不需要留在学校。
「我之前也姑且跟你提过了,我先说明一下。」
天王寺同学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说:
「我获准留到下次考试,所以依照我的规划,我一定要在这次模拟考中胜过此花雏子,然后……放下继续留在这间学校的理由。」
闻言,我睁大双眼。
「那表示……」
「……嗯,就是这样。」
当亲事谈成后,她就确定必须离开学校了。
尽管如此,她却绝口不提此事。
她……不同于雏子,因为她内心坚强,所以能压抑自我,无法对人说「救救我」。
「请你不要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
她忽然望向我的脸,这么说道。
「能对天王寺家有所贡献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
「──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直直凝视著她,这么说。
听了我的问题,她沉默不语。
「……天王寺同学,你可以把明天空下来吗?」
她闻言杏眼圆睁,我则继续说道:
「之前你说对庶民的生活有兴趣是吧?」
「对,我的确那么说过。」
她虽然身为养女,却自小在天王寺家长大,似乎不瞭解庶民的生活。因此,对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颇有兴趣。
「要不要在考试前稍微放松一下?作为至今为止的感谢,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介绍一下庶民的纾压方式。」
这提议或许突如其来。
但她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后──
「说的也是,机会难得,就请让我一起去吧。」
──笑著这么说道。
机会难得……她的口气彷佛要留下自己身为这所学校学生的回忆一般。
既然她这么想,我也会努力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
隔天假日。
我说服雏子与静音小姐,获得外出许可,在车站前等著天王寺同学。
「……仔细想想,我好久没放假了。」
我们约的时间是下午,从我成为侍从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无关乎工作、而纯粹为了玩耍而外出。担任侍从之后,我几乎都将假日用于学习上,今天这种获得闲暇时间的感觉,令我坐立难安。
然后……仔细想想,今天算是约会。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过去从未约会过。
事到如今,我有些紧张。
「让你久等了。」
这时,一旁有人对我这么说道。
当我转过头去,见到天王寺同学──
「天王寺同学,你那身打扮是……?」
「是乔装喔。你今天要带我去我这种身分的人很少会去的地方吧?这是防止太过招摇的对策。」
她总是整理成纵卷发的金发,柔顺地放了下来,同时戴上水色的贝蕾帽。服装为纯白衬衫与蓝色裙子,这身打扮对比在学校中极为显眼的她,显得低调且清纯。
这是一套能融入都会的服装,可说是成功的乔装。
不过,她原本就丽质天生,平时是一名美人胚子,今天更是别有风情。她容貌姣好,受到一旁的行人频频行注目礼。总之,她无论做何种打扮,都能引人注意。
「那个……这很奇怪吗?」
她双颊羞红,这么询问。
糟糕,我目不转睛地看过头了。
「不会,不奇怪……但觉得很新奇。」
「你在我家也看过我头发没弄造型的模样吧。」
「不只是发型,你整体的气质也和平常不一样……」
由于诚实说「这模样既新鲜又可爱」相当羞耻,我便支吾其词。
结果,她或许察觉到我的心思,露出从容的笑容道:
「现在的我和平常的我,你喜欢哪个呢?」
这真是难以回答。
我烦恼许久之后,答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平常的你吧。」
「这样啊,这副打扮不是你的菜呢。」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平常的模样比较像你……像真正的你。」
我搔著脸颊这么说,她露出了喜孜孜的神情。
「这样啊,老实说,这套衣服让我有点不自在,原本的我应该……打扮得更加华丽!」
她将手放在胸前,光明正大地宣告。
「今天就由我来带路,可以吗?虽然不会去危险的地方,但我们会去天王寺家千金不太会去的地方喔。」
「没有问题,我正是为此才乔装的,就算被看到,只要身分不穿帮,就能维护天王寺家的脸面,我打算好好享受今天的行程。」
她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彷佛在说自己的乔装天衣无缝。
「虽然这很马后炮,但你们家居然会允许呢,也没有保镳跟著吧?」
「对,因为我爸妈都很宽容。」
她有些引以为傲地说。
「反而是你竟然能顺利获准。」
「对,嗯……虽说并非一帆风顺啦……」
由于静音小姐最近不太限制我的行动,所以立刻答应了。
问题是雏子。当我说出要与天王寺同学两人一起外出后,她闹别扭到夸张的程度。我解释是想感谢天王寺同学过去的教导后,她总算释怀,却再三不悦地说「你要补偿我」。
「话说回来,伊月同学。」
天王寺同学悄声询问。
「我可以把这解释成约会吗……?」
「唔──」
我不禁为之语塞。
我都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了,没想到会由她提出。
「嗯、嗯,算吧……」
当我肯定后,她便微微红了双颊。
「……我还是第一次和男生约会。」
她这么说,抬眸仰望著我。
「所以……我很期待的喔。」
她这么说道,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靥,眼中却饱含期待。
她的态度令我想起过去严格的课程。
冷静地思考,我总是与她两人独处。
事到如今,也不必过度放在心上。
「好,今天就充分地教你庶民风的玩乐。」
自己也尽情享受吧。
我与天王寺同学一同迈向市区。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天王寺同学转著方向盘,陷入了混乱。
我侧目望著她,缓缓地将方向盘转向右边。
我久违地造访了电子游乐场,此处弥漫著与过去完全相同的气氛。嘈杂的声响传入耳中,男女老少,有不同年龄层的人在此玩乐。
我们正在玩的是常见的赛车游戏,画面一角是天王寺同学偏离赛道的跑车,它猛烈地撞上了护栏。
「啊啊!?」
我无视她的惨叫,悠哉地遥遥领先。
「──很好!冠军!」
我抵达终点,将手放开方向盘,看向坐在一旁的她。
「你是……」
「……最后一名。」
见到她明显地垂头丧气,我不禁噗哧一笑。
「请不要笑!我可是很拚命啊!?」
「抱、抱歉,不过这明明是电动,你看到香蕉皮后却大叫『犯规!』,实在是太好笑了……噗呼。」
「所以说不要笑了!」
不只是我,连附近的人也笑了。
天王寺同学重振旗鼓,去逛其他电玩游戏。她一脸懊恼,或许还很在意刚才的失败,却兴致勃勃地观察著其他游戏。
带她来电子游乐场是对的,与雏子相同,她也不太熟悉这类娱乐。
今天应该能让她体验到未知的世界。
「伊月同学,这是和太鼓吗?」
「太鼓达人啊,这是一种音乐游戏……我们也玩玩看吧。」
她闻言,不解地歪著脑袋道「音乐游戏?」,我则在她面前投入百元硬币。
我告诉她操作方式,接著选好曲目。
游戏才刚开始,她便显得惊慌失措。
「这、这根本不算演奏!」
她平时充满自信的举止完全不知去向,手忙脚乱且一头雾水地敲打著双手上的棍子。
游戏最终,萤幕显示出我俩的分数。
「好,这也是我赢了。」
「唔唔唔……!如果是真正的和太鼓,绝对是我打得比较好……!」
这
不服输的狠话还真与众不同。
她紧接著开始寻找下一个游戏。
「伊月同学,这个是!?」
「喔,是桌上曲棍球啊,真怀念。」
「放在这里的是……小型飞盘?只要把它丢出去就好了吗?」
「等等!我马上跟你说明!」
我阻止试图丢出曲棍球的她,说明游戏规则。
不知道她算缺乏常识,还是博学多闻……但这种偏颇的知识很有上流社会的名媛风格,跟雏子半斤八两。
我与天王寺同学开始打空气曲棍球。
而理所当然也由我获胜。
「下一个!走吧!」
她又找到了其他游戏。
「那是……赛马吗?」
「是赛马游戏啊,你要玩玩看吗?」
「不可以!要等二十岁以后才能买马券!」
「这也是游戏,所以不要紧的。」
我笑著对焦急的她说。
虽然输入玩家资料有点麻烦,但我们立刻就能参加游戏了。
「我又输了……!」
「算了,因为这完全是赌运气的啦……」
今天的天王寺同学似乎连运气也很差呢。
她还想寻找其他游戏……但在那之前,我们选择稍作休息。
我在自动贩卖机购买两人份的饮料后,坐到楼梯旁的长椅上。
「你以前常来这里玩吗?」
「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打工啦,但偶尔在朋友来的时候,能获得店长允许,稍微玩一下。」
因此,我不会输给彻底身为初学者的她。
「电子游乐场……啊,这里是非常刺激的地方呢,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心想「那也是理所当然」。
这里是即便客套,也不能说治安无虞的设施。虽然她的双亲宽容,但像华严先生就绝对不会让雏子踏进这种地方半步吧。
不过,也有在这里才能获得的体验。
天王寺同学顺利地为这种刺激著迷,玩游戏时,如天真无邪的孩童般被牵动著喜怒哀乐。
「……嗯?」
我不经意地察觉到视线。
夹娃娃机后方,窗户之外,有人正在看我。
那名少女身穿我过去就读的高中制服,而见到她如盯著害虫般狠瞪著我,令我不禁冒出冷汗。
「糟了。」
我刚才为什么都没有提高警觉呢?
这附近是我过去的生活圈,当然可能遇到熟人。
那名少女──我的青梅竹马•百合,我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我被任命为侍从的第一天,也就是一个月之前,而且我们还没说上话,只有透过手机互传讯息。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她似乎气得不轻。
不过,她轮流望了我与天王寺同学后,又闷不吭声地转头离开。
「怎么了吗?」
「……不,没事。」
出乎我的预料,百合竟然乖乖地离开了。
我虽然有点在意,但现在必须专注于天王寺同学身上。
「接著来打保龄球吧,不对……一般来说该去唱卡啦OK?」
对身为雏子侍从的我而言,今天的花费只算是九牛一毛。
接著去打保龄球或唱卡啦OK都行,总之,我想提供对天王寺同学而言稀有的经验。
就在我这么心想时──
「……我全都要。」
天王寺同学以嘶哑的嗓音说:
「我全都要去!在我获胜之前,不会放你走的!」
我或许过度刺激了她的好胜心。
不过,对我而言,她的期盼正合我意,我便点头答应。
等回过神来时,天空已被薄薄的夜色所笼罩。
夕阳西下,时间为晚上七点。
我悠哉地走向车站,稍微伸著懒腰,放松身体。
「好久没玩得这么疯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喃,又望向天王寺同学。
「天王寺同学,今天玩得开心吗?」
「一──点也不开心!!」
她高声怒吼道:
「结果我玩游戏没半次赢过你,保龄球也输得落花流水!」
「不过唱卡啦OK时,我们平分秋色啊。」
「就算唱儿歌拿高分,我也不会满足的!」
电玩与保龄球都由我大获全胜,本以为卡啦OK也能轻松取胜,却无法如愿。她似乎受过声乐训练,歌声令人惊艳。
不过,天王寺同学的歌曲选择很少,她虽然精通古典乐,却完全不认识我们平常会听的流行乐团,所以她最后只能唱家喻户晓的儿歌,我深深记得当时她那屈辱的表情。
「因为你喜欢比赛,所以我今天安排了这种行程……很开心你能乐在其中。」
「对……托你的福,我好久没这么热血沸腾了。」
她过度懊恼,紧握拳头,这么说道。
「怎么样?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我虽然很想……但今天时间已经晚了。」
「……是呢。」
她仰望昏暗的天色,我也赞同她的意见。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听见我这不以为意的一句话后,她出现抖动一下的反应。
「……这句话真是坏心呢。」
她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双脚。
她果然认为,今天是来创造离开学校前的最后回忆。
不过,根据她的选择,可以改变今天是否为最后一次。
「只要你拒绝亲事的话,我们随时都能度过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喔。」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不会改变想法的。」
她嗓音颤抖地说。
「今天的确度过了非常快乐的时光,但这是否能为天王寺家有所贡献──」
「就不能只是单纯的快乐吗?」
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这无法构成拒绝亲事的理由吗?」
她或许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困惑地睁大双眸。
「怎……怎么可能,今天的事只是我个人的回忆。另一方面,议亲却是天王寺家的事,规模也差太多了。」
行人纳闷地望著停下脚步的我们。
见她紧咬下唇,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你──为了天王寺家,可以拋下一切吗?」
她噤声不语。
「我无法想像你到底背负著多少重担,可是,我实际上见过你的父母后,能确认一件事……他们会希望你获得幸福,他们最珍惜的不是天王寺家,而是天王寺美丽这个人。」
当我造访她家时,她的母亲花美小姐问我「美丽在学校里过得开心吗?」。
她起初便对女儿在外的风评兴味索然,只要女儿能在学校过得开开心心就够了……她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你的错觉。」
她依然低著头,这么说道。
「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很温柔,所以不会勉强我。他们的真心话,一定也是希望我为了家族而活──」
「──怎么可能!」
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这句话。
我目前有些火冒三丈。
她为什么──都没有察觉呢?
「把头发染成金色!讲话总是怪腔怪调!你真心觉得这就是为了天王寺家吗!」
「啥!?什、什、什……!?」
她露出「你要在这里说这个吗?」的表情,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在年幼时,真心认为那是为了家族,而长大之后,又出于自愿,贯彻自己的坚持。
「就算是这样,雅继先生和花美小姐也毫无怨言吧!?」
「──!」
她倒抽一口冷气。我或许是在放任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嚷嚷。尽管如此,我也不打算撤回前言。
这与雏子当时的状况不同。
雏子基于此花家的重担与华严先生的决定,而饱受莫名其妙的折磨。然而,天王寺同学所面临的状况却非荒谬无理,只是她作茧自缚而已。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这一点。
「他们……比起家业,更重视你。」
我传达出看在旁人眼里一目瞭然的事实。
「你有好好面对他们的心意吗?」
她不同于我,还能与父母沟通。
我心中隐含著这份心思,这么告诉她。
眼前少年的真挚眼神强而有力地刺进心中。
天王寺美丽听见伊月所说的话,回想起年少时的记忆。
「美丽你要幸福喔。」
父母曾多次对收养的美丽这么说,宣告自己将以父母的身分,来面对美丽。不过,那是出于满腔温柔的亲情,绝非想束缚她,这从她年幼之时便瞭然于心。
因此,她一直想报答善良温柔的父母。
当她得知收养自己的家族──天王寺家的名声后,了悟了自己报恩的方式。
「妈妈,要是我用功读书的话,能帮到天王寺家吗?」
年幼时,美丽曾这么询问母亲。
母亲喜孜孜地回答「可以」。
「爸爸,要是我变成名人,能帮到天王寺家吗?」
年幼时,美丽也曾这么询问父亲。
父亲则豪爽地笑著回答「会喔」。
之后,她便发愤读书,染了头发,改变语气,走上天王寺家千金的人生。起初也遇过许多失败,她原本的成绩只位于班上中段,也并非特别受人爱戴。尽管如此,她历经不遗余力的努力后,成为出类拔萃的学生,并因此而出名。她用功得呕心沥血,几乎能抹灭过去的自己。
「美丽,你总是读书读到很晚……其实你可以活得更自由喔。」
某天,母亲这么说道。
「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她笑著回答,母亲闻言,回答「这样啊」,脸上却有忧色。
自己或许努力过头了,但父母总有一天会瞭解,自己只是想报答他们收养自己的恩情。
「美丽,遵守礼节虽然重要,但你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喔。」
「没有问题,我身为天王寺家的女儿,能轻易办到这种小事。」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会毫不迟疑地摇头回覆双亲的问题。
(啊……这样啊。)
她咀嚼著眼前少年•伊月的话。
你有好好面对他们的心意吗?──这句话震撼著美丽的价值观。
(我……逃避了呢。)
因为自己并无成为他们女儿的信心。
所以选择了成为天王寺家千金的道路。
这是因为这比较简洁易懂,在考试中取得好成绩,表现得高贵优雅,这比起回应父母的心意更加简单。
自己抱著这种心情逃避──眼前的少年却让自己察觉了此事。
「为什么……」
美丽的唇瓣中不禁吐出这句话。
「你为什么……愿意对我说出这些话呢……?」
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家人,为什么愿意这么真挚地面对自己?
伊月听见美丽的问题,一脸严肃地回答:
「因为我也……希望你能尽量活得幸福。」
他毫不羞耻地堂堂说道。
「如果你觉得今天的经验很宝贵……请不要拋弃它。」
美丽回想起今天自己经历过的一切。
电子游乐场、保龄球与卡啦OK……这或许都是天王寺家千金所不必要的经验,但对天王寺美丽而言,却并非如此。
自己今天由衷享受著这一切。
「……诈欺师。」
她以颤抖的嗓音呢喃。
不只是父母。
此处还有另一个人──并非将自己视为天王寺家千金,而是看著天王寺美丽这个人,并极度真挚地替自己著想。
所以他才能让自己察觉到。
「诈欺师、诈欺师、诈欺师……你真的超会耍嘴皮子的……」
她极力忍耐,不让蓄积于眼角的泪水流下。
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现在必定做出不符天王寺家千金的举止吧。
不过,没关系。
因为眼前的人并不会那样看待自己。
「……我就让你骗吧。」
美丽擦掉眼角的泪水,嫣然一笑。
「我会拒绝这桩亲事……因为我不能放弃这么宝贵的事物。」
「……这样啊。」
伊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光是能见到他这副模样,或许就值得拒绝亲事了。
「不过,老实说,即使你说今天的经验很宝贵,我也没啥信心──」
「不是的。」
自己并不是指今天的回忆宝贵。
拜托……真不知道他是敏锐还是迟钝。
「宝贵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