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及时传达告别的话语,仅仅如此,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1)
这是五年前,那场火灾之后的事。
江间宗史决定从失去家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因此,他受到了很多无关者的责备。
而这些声音扩散出去,又引起了更无关人群的沸腾。谴责恶行不需要理性,不用深思也不必犹豫,辱骂随着石块倾泻而来。
那段日子实在是,一言难尽。
但是宗史忍了下来。
身边亲近的人都试图帮助他,恋人和朋友们陪伴身边,给予他保护。他们一起淹没在漫天的批评与责难中,共同承受无止无休的攻击。直到——
……对了。这里,他又犯了一个错误。
宗史的确忍了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像他那样。
在日复一日的谩骂和攻击中,同伴们的精神不断被消耗。尤其是他的恋人,更是在肉眼可见地衰颓、消瘦,几乎到了极限。甚至在宗史眼中,她已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看不下去的宗史提出了分手。
「我呢,虽然不像宗前辈那样,希望成为正义的伙伴。」
但是恋人并没有答应。
「只要宗前辈还在坚持,我就绝不会放弃。」
她的语气格外坚定,毫不妥协。
明明放弃就好了。
哪怕是选择背叛,也无可厚非。
爱与信赖将宗史与这个女孩紧紧连结在一起,轻易不能断开。
因此,宗史做出了决定。
既然他们不肯放手,那就由自己主动切断这根线。
绝境,就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吧。
宗史并不想将责任推给他人。
一切失败的过错都在自己。
有鉴于此,当时的宗史强烈地愿望着,决不能让这样的记忆再度重演。因此,他选择了放弃一切。向作为江间宗史生存过的二十一年作彻底的决裂,以后的人生,他将独自走下去。
被什么人关爱,亦或是关爱什么人,统统不需要。近似诅咒的决意,深深地刻进宗史的身心。他决定就这样活下去。
这就是五年前,那场火灾之后,所发生的全部。
◇
芳贺峰市的海岸线上,排布着各式各样的观光点。
根据游览指南,这些都属于面向年轻人的固定的约会路线。沿着纯白炫目的步道,穿过海风飘香的小吃街,还有一座位于海角,令人心平气静的喷水公园。
但残酷的现实是,这里的约会路线,并没有受到多少来自外地游客的欢迎。硬要说的话,还是过于普通了。这倒也是,人们若是有特地跑来芳贺峰观光的时间与金钱,还不如去其他地方。
而另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现实是,这一带对于当地的年轻人来说却是格外方便。环境宜人,气氛还算不错,而且较之远行能省下不少钱,相当划算。
所以,五年前,他们经常来这里。
也因此,这五年,自己一次也没有来过。
江间宗史顺着刚刚披上晨曦的沿海步道,独自前进着。
蝉声躁动。
芳贺峰市是沿海城市。背靠着绵延起伏的丘陵,市内的大多地方,都可以俯瞰到碧蓝的大海。但哪怕置身于这座能看见海的城市,也仍然与它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障壁。
在这里,总会勾出山一样多的思绪。
那是关于曾经那段闪闪发光,但已然逝去的日子的回忆。
覆水难收。当务之急是忘掉它们,即使做不到,也至少应该保持距离。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有意不去接近。
实际伫立于此,越觉得判断无误。熙熙攘攘的浪涛声中还带着些许海潮的气息,粼粼波光的海面上,不知名的鸟群飞向远方。环顾四周,眼前是铺满白色石板的步道,金属栅栏上悬挂着禁止游泳的破旧标识,再往前是一家餐厅的招牌,上面贴着快餐店的宣传单。再往远处,有一座搭建在步道出口的拱门,上面张贴着「打造闪耀街道」的宣传口号。
时候尚早,出来活动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一些坚持运动的跑者和附近遛狗的居民。
待在这里,很痛苦。
一切都和原来太过一样了,一样到自己的变化是如此地突出。丧失的事实再一次被摆到面前,心里总觉得很沉重。
「……」
但也值得感激。
宗史来这里的理由,主要有两个。
其中之一就是,想要那种所谓的,回忆痛苦的感觉。
昨夜自己拒绝了阿尔吉侬。那家伙憧憬着人所谓之的「爱」,试图触碰并且得到它,却被自己从正面否定,而且以一种强硬到近乎粗暴的方式。
当然,肯定有其他办法。冷静地否定一时冲动的情绪,再用言语劝导也是可行的。而且按理说,这样做才是对的。
但同时,这种想法也不现实。
那个时候,自己已经在一半程度上接受了阿尔吉侬。
本来就不是人类,那副身体也另有所属。因为这些想法,自己对阿尔吉侬这个个体,还是有些好感的。
为了模仿人类而生,憧憬人类,学习人类,最后……希望成为人类。这样坚强的信念,难道不应该得到回报吗。
我应该为这家伙做点什么。
「……可恶。」
不要幻想,他命令自己。
不要有任何期望,他抑制自己。
待在这里,被回忆折磨的痛苦有助于这份克制。
帮助什么人,支撑什么人,这种想法对于自己来说是不应该的。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只会平添痛苦。只要自己是一个人,就总能挺过去。但是,将相同的感触强加给一般人,这绝对是错的。
为了如此告诫自己,宗史只能在这个充满了刺骨回忆的地方,沉浸地更深。走在令人怀念的步道上,停在令人怀念的自动贩卖机旁,买下一罐咖啡坐在令人怀念的长椅上。正当他拉开拉环准备一口气灌下去的时候,
「请问?」
身后。
传来一段像是发现什么奇怪东西的,女性的声音。
——不会吧,
他嘴唇紧闭,缓慢地转过头。
不远处,一位牵着黑色中型犬的女性呆呆地站在那里。
「……宗…前辈?」
女性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令人怀念的声音,令人怀念的面容。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尽管给人的印象多少有些改变,但这声音和面容他绝不会弄错。
五年前那场事件发生之前,江间宗史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除了父母、哥哥和朋友,还有一位比他小的恋人。如今那段时光已然逝去,但即使如此,这些人也切实地存在过。
「高阶?」
叫出了留存于记忆中,高阶泉子这个名字。
「果然,是宗前辈…啊。」
她带着一副半哭半笑的复杂表情说着。
手上握着的绳子,也松了一些。
「好久不见——」
重逢的问候尚未脱出口,宗史先摔了个跟头。
身为高阶家一员的拜尔莱茵,是条好奇心强且精力旺盛的中型犬。这种德国平犬喜好肉干和每天早上的散步。而兴趣是,对初次见面的人类全力以赴。
汪汪汪汪汪汪。
就像要把在场的感伤氛围全部吹散,拜尔莱茵一跃而起,将面前的宗史扑倒,紧接着用力舔起了他的脸。
喝了一半的罐装咖啡丢落到石板路上,原本微苦的咖啡也洒了一地。
几分钟后,这条狗才平静下来。
宗史回到长椅上重新坐好,高阶泉子也坐到一旁。
「………………」
尴尬。
五年前的恋人。
也是五年前,一起在这条约会路线上度过时光的人。
突如其来的重逢,已经足够糟糕了。该说些什么,该摆出什么表情,都毫无头绪。再加上这位拜尔莱茵制造的混乱,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而当事狗拜尔莱茵,却一脸「我真棒」的满足样子,坐到了二人的脚边。
「呃,那个。」
泉子先开了口。
「好久不见。精神……好像不足,不过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啊,原来如此。
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点。
不过也是。五年前的事件之后,江间宗史瞒着所有人偷偷搬了家,在过去生活过的社会里消失了。就算被怀疑死亡,也没什么奇怪的。
「好久不见。……呃。」
宗史一时语塞。
事实上,对于那之后泉子的状况,宗史并非一无所知。恢复并重新振作,回归日常生活等程度的消息,还是有所了解的。但反过来说,也仅仅如此了。
因此,能像现在这样亲眼确认,宗史也就放心了。
她的气色不错,看起来也很快乐。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令自己欣慰了。
宗史拼命地思考,试图用语言把这份心情传递出去。
「——好像胖了点?」
重
大失败。
「你说什么?」
生气了,真的。
啊呜。脚边的拜尔莱茵低声咕哝了一句。
(2)
筱木孝太郎是某位政治家的三儿子。
他的头脑还算可以,所以大部分事情都能轻松搞定。钱要多少有多少,出了问题报父母名号大都可以摆平。只要随心所欲地找些乐子,也不会缺朋友。
人如果一直这样活着,当然容易堕落。高中刚毕业,他就已经彻底一副「唯我独尊」的臭小鬼模样了。
但这个世界的安排意外不错,让臭小鬼也能得到他应有的报应。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地陷害别人的他,也理所当然地被别人陷害,失去了很多东西。他被赶出家门,所谓的朋友也都树倒猢狲散,如今又被敌人追赶报复,只能像条野狗一样在大街上游荡。
啊啊,这下完蛋了。他躲在夜晚的小巷里,甚至动起了自杀的念头。心理崩溃的那一瞬间,本想大哭的他反而先大笑了起来。他的脸上又浮现出过去的神色,放声笑得停不下来。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孝太郎认识这个男人。他是自己曾经半开玩笑毁掉的对象之一。所以,这个男人也应该认识孝太郎。
孝太郎知道,出于憎恨,这个男人会做什么都不奇怪。可是,
「请救救我。」
他向面前的男人发出了恳求。
孝太郎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对方也没有帮助自己的理由。他明白,这样的要求既自私又丑陋,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了孝太郎一会。不过
「走这边。」
男人低声说,随后转过了身。
「以防万一,最好留几个随时可用的避难所。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有些事情,一定要提前准备。」
意料之外的展开。孝太郎呆望着男人的背影,愣了几秒。
「不走么?」
他这才惊醒,慌慌张张地跟上男人。
那之后过了大约五年——孝太郎觉得自己一直在追赶着那个背影。
◇
有些事情的发生纯属偶然。
筱木孝太郎为了看看两人的生活状况,来到了常用的避难所。他站在公寓门口,不经意间抬起了头。
屋顶映入眼帘。
然后,他看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不是吧不是吧?」
他感到惊讶,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反复地进行确认,但一切都是徒劳。
「到底怎么回事啊,江间先生!?」
向不在场的男人发出疑问,孝太郎跑了起来。如今这个时代,大多数公寓的屋顶都是禁止出入的,这里也不例外。不过禁止归禁止,真要进也不是没有办法。紧急通道一直连接到屋顶,而本该紧闭的铁门不知为何没有上锁。随后、
呜哇。
推开门的一瞬间,从正面吹来的一阵风,毫不留情地挑起了孝太郎的头发。大量的空气扑面而来,反倒让他难以呼吸。
孝太郎反射性地闭上眼,然后慢慢睁开。
随即,看到了那副光景。
微风吹拂。
纯白的日光下,亚麻色的头发缓缓地舒展。
孝太郎觉得像在电影里。
因为眼前这个场景过于不真实。
就像是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下,精雕细琢的冰工艺品。仿佛一移开视线就会融化消散,更不用说去触碰——连这样的妄想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孝太郎啊。」
女性发现了自己。
她围绕在风中,弥漫着幻想的气息,轻声地朝这边发话。
「怎么了,这么着急。」
当然会着急了。孝太郎差点抗议出声。
「这里可是禁止出入的。」
取代抗议的是常识性的指责。
「是吗?」
「当然了。看吧,掉下去可不得了。」
阿尔吉侬重新环顾四周。这里的面积和公寓差不多,相当地煞风景。大概是因为基本无人打扫,不仅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还散落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垃圾。防护铁网的高度大约只到她的腰部,虽然很旧,但看上去挺坚固。
「看样子是有预防措施的。」
话虽这么说。
「……也就是说,越害怕,越容易掉下去吧。」
阿尔吉侬像是在思考些什么,接着「啊」地一声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的表情有些阴沉,然后离铁网远了一点。
好厉害啊,孝太郎想。
人的死亡,不仅仅局限于意外事故。更有甚者,还会被触手可及的死亡深深地吸引过去。其中原由,很难用语言说明。然而,她好像还没听我解释,就已经把握了对话的关键信息。
几天前,第一次见到这个「生物」的时候,印象上还只是个懵懂的小动物。
而之后,她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一夜之间就从小动物成长到孩童,再从孩童一夜蜕变为少女,而如今虽然还像个少女
……现在我面前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啊。
「之前,宗史命令我不准离开这栋建筑。我也尽力不去违抗这个命令。」
她似乎有些不满,那副样子和几天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为什么又到这里来了啊。」
孝太郎问道。
「……如你所见,在看人。」
「从这里?」
「这里,看得很清楚。」
阿尔吉侬微微地闭上眼睛说着。
「这样看来——人类还真是坚强的生物啊。」
这句话若非出自她口,任谁都会一笑了之吧。一般人这么说,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也是人类中的一员。而阿尔吉侬,据孝太郎所知,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可以站在人类立场之外评价的存在。
「大脑,还有情感,这样的东西简直是作弊。保持着独特的个体,却又形成如此庞大的集群,能够掀起匹敌一切的巨浪。」
阿尔吉侬张开手掌,伸向街道。
接着,握紧。
看上去想要抓住什么。可实际上,她的手里空无一物。
「而这份坚强,也带给了他们痛苦。那种痛苦,即使隔着层层玻璃,也相当刺眼。」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寂寞,随后松开了手。
「……虽然我不太明白。也就是说,你有烦恼?」
「烦恼……吗……」
她闭上眼想了一会,又再度睁开、
「是啊,说不定,就是这样」
「想谈谈的话,我愿意奉陪哦。没关系,别看我这样,其实嘴严得很呢。不能对江间先生说的,我绝对会烂在肚子里……」
说到这里,孝太郎才意识到。
自己光顾着疑惑阿尔吉侬会待在这种地方,而忘了另一件事。这孩子的监护人,江间宗史,去哪了呢。
「是烦恼呢,还是说找不到达成目的的方法呢,又或者是不知怎么应对已经失败的事实呢」
「听上去挺复杂的?」
「复杂,也许吧。」
「那先回去再说吧。这里的视野太开阔,被敌人发现的话就完了」
孝太郎转过身,正准备下楼梯、
「我诱惑了宗史。」
双腿突然失力。
结果自然是重重地摔倒在地。
孝太郎用力将膝盖和手臂撑在有些脏的地板上。
「………………………………诶?」
孝太郎感觉自己的嘴唇在抽动,僵硬地转过头。
「你…说什么?」
◇
谈话结束。
昨夜,宗史拒绝了阿尔吉侬的进攻,并且激动地离开了房间。
唉唉唉唉唉唉。不是吧,真的假的。
「真的哦。」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好像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只要有些常识阅历的都知道,年轻男女成天住在同一屋檐下,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
但是、
「那个,小侬你,也有这种欲望或本能吗?」
「关于性欲的知识当然是有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
「沙希未的身体所具有的人类特征,比如食欲或犯困,我都能感受到。」
「啊,说起来,确实是这样……」
508号室,无主的房间里,两人正在隔着桌子对话。
「也就是说……日夜生活在一起,逐渐无法抵抗江间先生身体的魅力?」
「什么意思?」
纯度百分百,毫不做作的,疑惑的表情。
「你难道不是,为了做那种事才去诱惑他的吗?」
「我想要的,是爱」
「嗯?」
话题逐渐复杂起来。
「我看了很多电影和电视剧。里面的男女,即使出于爱情以外的原因开始同居,发展到最后,也都是以建立与爱情差不多的关系收尾的。这样安排更容易人观众理解,也能明确彼此珍惜的理由。人为了他
人而行动,以爱作为理由是很自然的吧?」
「啊……原来,爱是……这个意思……」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也可以这样简单理解,那些都是编造的故事,与现实不一样。但在沙希未的认知里,人们谈及一个人行动的动力时,最常见的出发点实际上都是爱憎。所以我,想要追求它。」
这孩子。
这位像小动物,像孩童,像少女,又似乎与所有这些都无关的阿尔吉侬,实际想的是
「我想关爱宗史,也想被宗史关爱。」
顺序全乱了。
真就是纯粹地,真正地,喜欢着那个男人。
「这具身体是沙希未的。就算不说,宗史也很看重这具身体。但也仅此而已了。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他一定会默默离开,再也不接近沙希未了吧。」
「说得是啊——」
孝太郎觉得这样理解也没错。
江间宗史的确是这种人。
「我讨厌那样。所以我想,只要能建立爱,就一定能避免未来出现这种情况。」
「这样啊——」
这孩子的确不是人类。因此,越是拼命构建逻辑,说话方式就越不像人类。
但反过来看,也说明这孩子,真的很努力。
拼命地,喜欢那个男人。而结局,就是现在这样。
「抱歉,还是说不清楚。」
「不,那个,我大概明白了,呃,大概。」
「这样啊,那就好——」
毫无征兆。
刚才还在正常对话的阿尔吉侬,突然全身乏力,连椅子都无法坐稳,倒在了地板上。
「喂,怎么了!?」
孝太郎撞开椅子站起来。
绕过桌子,看脸色,量体温,测脉搏。
「……不会吧,这是」
听说四天前,这孩子刚搬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也出现了发热症状。孝太郎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时的情况,但他首先怀疑,是不是同样的事情又再次发生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即使外行也能一眼看出,她的体温过低,脉搏也很弱。另外——通过化妆掩盖的问题也暴露出来——脸色极差。
「到底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沙希未…没事的。」
「可是,那个沙希未的身体,现在却这么……」
话音刚落,孝太郎才发现。
阿尔吉侬明显很虚弱,但却说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真仓沙希未没事。这看上去矛盾,实则不然。
「时间,快要到了。」
合二为一的两者,若是再度一分为二的话,共生的状态一旦走向终点,两者的命运,也将回到各自的轨道。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
面对抱怨的孝太郎,阿尔吉侬回应了一个暧昧的微笑。
「拜托了,这件事,请不要告诉宗史。」
「……这对你来说,真的好吗。」
「当然了。」
望着这样透彻的表情,孝太郎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
「我觉得——你不用那么着急。」
不久前,孝太郎才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倾听她的烦恼。
当时的他什么也没想,只是习惯性地把那些话挂在嘴边。但是,既然有这样大的「烦恼」摆在自己面前,他也不能装作没看见。
「爱也好羁绊也罢,也许本就需要时间来栽培的。单方面追求是这样,双向奔赴更是这样。虽然世界上确实有那种一拍而合的,但可惜,你和江间先生都不是那种类型。」
孝太郎也发觉到这样说有些过分。
但总比逃避责任好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珍惜缓慢积累的时间,认真对待时间本身就好。哪怕最终没有出现自己期望的那种形式的爱情,也要向着那里,每一分每一秒……你明白吗。」
「这样啊。」
阿尔吉侬点了点头。
「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试试的。谢谢你的建议。」
无比坦诚地接受了。
啊——这样下去可不行。
孝太郎有些厌烦地望着屋顶。
这两人,没救了。
已经走到自救无门的死路了。
◇
「……」
离开避难所。
走出公寓。
「可以的话,还是不想用这招啊。」
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拨出一个号码。
六声铃响,电话接通了。
「喂—……中田吗?是我啊。诈骗?怎么可能啊。真的是我。」
他一边迈开脚步,一边与对方通话。
用一种明快又轻浮的语气。
以及,与之完全不匹配的,认真的表情。
「嗯,对的。前天说的那档子事儿,还是去干吧。对对,就是那样。说什么呢陷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没关系没关系,就像坐泰坦尼克号那样——」
(3)
经过了一段和早上散步比要长一些的时间。
我们继续着漫无目的地闲聊。
主要聊的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在那之后怎么样了。有几个人因为宗史小时了感到有些消沉,也和泉子没了来往。但是还有别的几个人觉得「不能重复这样的事情」,转行去了司法和IT领域。
「……这样啊。」
我还是按老规矩,查到了他们还活着的消息。但是他们之后怎么样,我没有过分在意。所以这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还有一点需要报告的事情。」
泉子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小宗前辈不认识的后辈,前些天被求婚了。」
她稍微摆出V字的手势。
「诶?接受了吗?」
「嗯,现在还在考虑,不过觉得还可以。」
宗史内心的古井不波让自己都有点惊讶。甚至心中涌现出听到值得高兴的消息的时候的纯粹的祝福的心情。
「这样的,他是个挺脆弱的人,没有我保护他可能会坏掉呢。」
「什么嘛,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生啊。」
「没没,不是这样的。但是我大概,觉得这样的男生更好吧。」
她轻描淡写一般说出了如此沉重的话语。
「我啊,每天早上都在这里散步,和拜尔莱茵一起。虽然会回忆起各种各样的事情,但这里对我而言也是个拥有重要的回忆的地方。而且我还在想有没有那种可能。」
那种可能,是说什么。
就算不说我也懂。有可能,和某个拥有同样回忆的人,碰巧在这里遇到。
对宗史而言,这次再会实在是奇迹般的偶然。本来是为了自罚偶然来到这里,偶然遇到了认识的人,仅此而已。但是不知为何对她而言似乎不是这样。就像是重复试验自己的期待的时候,终于在今天,成功中了大奖一样。
——我确认,她是个强大的女人。
因为强大,所以脆弱。
「小宗前辈你啊——」
然后她咳了一下。
「江间前辈你啊,需要谁吗?」
我无法问出你突然说些什么,因为我实在是太明白了。
而且与其说是我太明白了,不如说是她说得太明确了。经过了这五年,大家各自的人生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这点事情还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我觉得前辈你啊,很适合很麻烦的人呢。」
泉子如此说道,她的话语中带着喜悦,带着开心,同时带着一点寂寞。
「前辈,你自己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可以承受,反而有个危险的人在你身边会比较安定呢。会经常来拜托你,喜欢撒娇的人感觉和你比较合得来。有经验的人都这么说,你觉得呢?」
完全没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
「这样吗?」
泉子似乎觉得很没意思,嘟起了嘴。
「那么,要是被谁发现了就好了。那个时候,你要珍惜那个人哦。」
在她身边,拜尔莱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做出「该散步了」的姿势站起来,抖了抖身体。
◇
要珍惜那个人,吗。
实际上被她说了这番话我也感到很麻烦啊。
我是想抛弃阿尔吉侬的。
沿着海岸线前行我已经完成了这目标的一半了。
这不是为了让我已经乱了的心平静下来。而是让我的心彻底乱作一团,让我不想要再考虑任何其他事情了。而这个目的,已经用我未曾预料的方式完成了。在现在,江间宗史的心中已经毫无疑问乱作一团了。
已经完全不想认真思考任何事情。
稍微走走吧。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虽然并非如此,但我稍微离开阳光耀眼的海岸一点,就能看到遍布深色影子的街道。具体地说,离开人群聚集的主干道几米,就是几乎没有人烟的暗巷。
我发现一个没有人的吸烟区,走到了那里。
虽说如此,但我不是去抽烟的。我只是在找一个没那么不自然的驻
足的地方,而第一时间映入我眼帘的就是这里而已。所以我在哪里驻足的十几秒之内,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我拿出手机,看着不知怎么弹出的网络新闻。
有嘈杂的脚步声接近。
宗史抬起头。看到了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三个年轻人站在离这里几步的地方,他们正看着这边。里面有一个人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在和谁打电话。
「怎么了?」
宗史上前搭话。
「啊,那里是吸烟区之外了,要抽烟的话再来这边一点比较好。」
宗史随便说了句话,但是却没有回应。三个人的眼睛就像是要恐吓他一般看向这里。
「诶……不是吧」
打电话的男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是……我,我明白了,那是当然……」
他就像害怕一样对电话另一边的人低下头,又重新面向宗史,走过来。宗史心想不妙。
「给你接」
那个男人把手机递给宗史。
宗史只能耸耸肩,把手机接过来。
『哈喽啊帅哥。虽然我们是初次通话,但还用做自我介绍吗?』
电话里传出欢快的中年男声。
「我不讨厌扯淡,但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我可没想过能有机会直接和本人对话啊,梧桐。」
『不错不错,这回答还真像个聪明人。』
传来了满意的声音。
『我身边可没有能这样和我开心交谈的人。我是真的挺高兴的,要不我们去喝一杯?』
「这邀请可真诱人,但是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赶紧说正事吧。」
『你真无聊啊。』
梧桐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那边没什么事情吗?早上就特意和我们的年轻人“约”了,你有话要说吧。』
「情况变得比我想象中更麻烦了,所以我只是想和你直接对话一次。只要知道你的目的,就很好了。」
我直接说出口了。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冷淡的轻哼。
『那么,我就说我的正事了。把“老鼠”交出来。』
「嗯?」
宗史挑了挑眉毛。
他的要求和宗史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说的“老鼠”,是指“科尔·瓦达埃”细胞吗?」
『啊,是这东西,叫科尔什么的,那可是个不得了的麦高芬呢。』
(麦高芬(英文:MacGuffin)是一个电影用语,指在电影中可以推展剧情的物件、人物、或者目标,例如一个众角色争夺的东西,而关于这个物件、人物、或目标的详细说明不一定重要,有些作品会有交代,有些作品则不会,只要是对电影中众角色很重要,可以让剧情发展即可算是麦高芬。——by 百度百科)
「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和沙希未吗?你应该不会让研究大楼的数据泄露吧。那你为什么要说我有这东西呢?」
『有些事情比较奇怪吧。你的性命优先度下降了。你交出来的话我就放过你,而且还会给你一笔钱。』
宗史稍作考虑,咬紧牙关。
「你刚刚说『你的性命』吧,那就是说只包括我一个人。」
『是这样的。』
「那你不打算放过沙希未吗。」
『是的。』
「你知道了多少。」
『至少已经知道了,那个程度。』
啊啊——我明白了。
梧桐虽然是个不循常理的人,但不是个傻子。那听起来像是开玩笑的话,其实是在试探对手。在双方的交流中,他分析着对方读出了什么,在想什么,能拿出什么。
(在沙希未体内有“科尔·瓦达埃”寄宿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沙希未的身份是,进展艰难的“科尔·瓦达埃”的相关研究的重要的人体实验样本。而且,相比把之前的研究数据处理掉,得到她的人身更为重要。)
他背叛了他的雇主。
宗史得到了这个结论。
本来把研究大楼烧掉这件事就是由不想让“科尔·瓦达埃”的研究有成果的一部分公司内人士主导的。这社内斗争导致了这场大火,夺走了包括沙希未父亲在内的几条人命。
而那犯下罪行的人,却默默改变了立场。
『还有啊,我看到了,刚才那个女人。是你前女友吧?没法把她放下不管吧。』
宗史的脑海里迸发出灼热的火花。
『对吧,不想让她认识到世界的阴暗丑陋的那面,想让她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只是因为我对无关的人出手不感兴趣而已。」
『什么嘛,我就随便说说。我可不是在威胁你。只是,怎么才算有关的人,到底是谁能下判断呢?』
真是日了狗了。
比我想象中还要卑劣的行径。
『没事,我的话就这么多了。我也没说你现在就得决定。认真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对吧——』
他像在思考什么一样停顿了一下,
『到太阳落山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就好。我可以等到这时候。』
(4)
和我的目的一样,推动了事情发展。
让梧桐的手下发现我。得到了详细的现状的信息。这些计划都成功了。而能和梧桐直接对话不如说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不过其他事情也都在我意料之外。
梧桐本来只是单纯在狩猎我们,但却主动提出交涉。请我帮助他。而作为他的底牌,他拿出了我的故人高阶泉子。他早就封死了我像之前一样斡旋的余地。
事情开始发展,而且已经无法再停下。而且为了不被甩下来,只能不断加速。
因为一直有人拙劣地尾随,我只好先把他甩开。
回到了安全屋。
(……草)
门前。
想起了分开的时候看到的阿尔吉侬的脸。在那张还不太容易展现出人类该有的感情的脸上,出现了绝望和后悔的表情。
我已经想不起,那时候我是什么表情了。
而现在,我也想不到,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呆站在这里。我放下犹豫,拉开了门。
一阵风吹来——
窗户似乎大开着。门再一打开空气便流通起来。冰凉的空气冲向宗史吹拂他的刘海,再奔向他背后。
那里有一个白色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个金鱼缸。金鱼缸里面有两只金鱼悠闲地游着。
而有一个女孩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风吹动她亚麻色的发丝,让它们飘扬在空中,又落在她后背上。
「……嗯」
她醒了。
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向这边,将目光聚焦在此。
「……宗史」
「你在干什么呢。」
我不假思索地问道。
「啊啊。我在看它们。」
她的目光转向金鱼缸。
「它们似乎很幸福地在游。在这玻璃鱼缸里,它们是怎么看我们的呢。我在想这些事情。」
「还挺有哲学意味的。」
「不是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只是在体会它们的感觉,在和它们共情,在……嫉妒它们。」
她伸了个懒腰。
「啊啊,已经中午了啊。你吃饭了吗?要是还没吃的话我给你做点——」
她说这站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逆光,还是因为她的行为。她的身形似乎融进了后面的光芒中,宗史轻轻揉了揉眼睛。他当然知道那只是错觉,在他再次张开双眼的时候,阿尔吉侬还是那样,拿着围裙走向了厨房。
虽然应该有很多想说的话,有很多想要问清楚的事情。但是宗史选择闭口不言,而阿尔吉侬恐怕内心也是一样的想法。
摆在面前的是煎蛋。
还有面包和沙拉。两天前就见过的菜。
但是还是有不同的。这次最开始就准备了很多调料。盐,胡椒,酱油,蕃茄酱,美乃滋,混合味噌,柚子醋,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有打发的奶油。
甚至还摆了个笔记用纸和笔。
「你多试试。」
阿尔吉侬如是说道。
「在我还是我的时间之内,我想花时间找找自己喜欢的事物。」
「这样啊……」
反正,也没有看起来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所以她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往鸡蛋白色的部分上面放了各种东西,分别放进嘴里。然后在笔记上写下什么。
宗史看着如此工作的阿尔吉侬。
「宗史?」
「啊,没怎么。」
我回过神来,把手伸向自己的盘子。
机会难得,我往我的鸡蛋上面撒了点胡椒。
面包烤的火候不够,煎鸡蛋有点过火了。但是和上次比还是好了不少。这样下去下次应该就不会失败了吧。
「嗯嗯……」
阿尔吉侬居然在认真的思考。似乎对味噌和柚子醋的组合有想法,一脸严肃地大口吃着。
「有些事我想先说
一下。」
阿尔吉侬边吃边说。
「我最喜欢你了。」
「……哈?」
「不管是沙希未还是宗史。」
她突然说什么嘛。
不,不是突然出口的。阿尔吉侬肯定是一直都想说出这个事情,只是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拙劣地用态度表示。
「我很开心哦。因为,对吧,能对某个人展现出爱意。这是拥有心灵的人的特权。我是有心灵的了。虽然这可能是我的错觉,可能是我的妄想,但是,只要我相信自己,我就是——」
幸福的,阿尔吉侬说道。
「……这样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附和着她说。
「是这样的。」
阿尔吉侬开心地点点头。
用完了餐。
「我做了个很自私的梦。」
「嗯。」
我们友善地,像做梦一样地在交谈着。
「我在想要是我是个正常的人的话,可以得到什么。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得到至今为止我都没能抓住的东西。」
「也许吧。」
「然后我便真的伸出手去尝试获得它。尽管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嗯。」
金鱼缸里出现细小的气泡。
我们两个人看着它。
「——要是你有出手的意愿,那你还可以抓住别的什么东西吧。」
「是吗?」
「我不保证肯定行。但是,是有探索的价值的。」
「这样啊……嗯,也许是这样吧。」
宗史淡淡吐出的话语,阿尔吉侬却认真地记下了。
肯定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宗史站起来,穿上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外套。一看就知道是大路货,但里面却有防割纤维。这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已经算是不错的装备了。尽管我想多穿点,但现在在逃亡中没法用以前的采购路线,自然无法做到。
「要走了吗?」
背后的阿尔吉侬问。
「嗯嗯,我这就走。」
宗史回答道。
「我是不是不该问你要去哪。」
「差不多吧,你问的话,我也不会回答的。」
怎么会告诉你,要去搏斗了呢。
我也觉得,说些恶趣味的笑话,很不适合我。但我也没有认真说出来的自信。
——所以,就这样做吧。
「我发誓,我会从你那里把沙希未夺回来的。」
「嗯?……嗯,这样啊。」
「等你从那个身体里出来之后,我会给你找下一个身体的,我们说好了。」
「啊这……」
「所以,你听好了,」
宗史吸了一口气,
「你别自己给我消失了。」
我单方面说出了我的要求。
「剩下的时间也好,抓我们的人也好,这些事情归我管。我来把他们处理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情,你就在这里看家庭喜剧打发时间吧。」
宗史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了。
之后的几秒,他没有任何动作。
阳光炙烤的大地十分炎热。
而被这片大地加热的大气很闷。
不住鸣叫的蝉让我心烦。而且——
「走吧?」
梧桐说他等到日落。时间最多到那时就截止了。该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必须要想出对抗梧桐的方法,想出救下更多人的手段。
而且还要让自己活下来。安全回到这个房间。要是奢望这些,那难度让我一想就头疼。
但是他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江间宗史虽然不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但从客观角度考量,也得到了这个结论。所以,
(把能做的做了就行。)
宗史对自己这样说道,走了出去。
◇
门关上之后。
宗史的气息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一人。
阿尔吉侬轻轻地笑了。
「要我别擅自消失了,吗……」
她轻声说道。
那边已经到极限了。
阿尔吉侬倒在地板上。
已经没法再站起来了。
阿尔吉侬的意识和真仓沙希未的肉体的连接,已经快要切断了。阿尔吉侬能催动这具肉体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味噌……意外地还不难吃啊……」
她趴在地板上,无力地笑了。
她觉得,她像人类一样,喜欢上了什么。像人类一样,到最后都可以扩展自己可以喜欢上的东西。她到最后都在贯彻自己的生存方式。把这当作幸福,似乎也可以满足了。
要说有什么欲望,那就是想被宗史喜欢上……但是她明白的,那不可能。他和自己(阿尔吉侬)的故事,还到不了这个剧情就要结束了。普通的故事在结束了之后,还有未来残留的可能性。但是我们两个人连这种可能性都不会拥有。
「……让你久等了啊,沙希未。借了你的身体这么久,现在该还给你了……」
她嘟哝着,拿起了那支笔。
(5)
有个词叫企业间谍。
这本身不是个职业,只是表示一群有特定行为的人。主要就是对敌对组织搞破坏,然后为了自身的利益在背地里做一些事情。
所以宗史并没有把自己当成间谍,他认为只是有了一些间谍活动必须的技术,而实际上也会被人委托做类似事情的民间人士。
正因为是民间人士,所以没法用一些特殊的战斗方式,他能做的就只有认真地仔细地收集整理一些情报而已。
「——本来在背后指使梧桐的人,是谷津野他们专务那一派——」
剩余时间已经不多,而能派上用场的人也就只有自己。这样能用的战术就少得可怜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种代表性的战术就是网上强攻。
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拿出来,连上公园的Wi-Fi。
把连着同一个Wi-Fi的几部手机黑了,让他们持续访问。这样做就相当于在做坏事之前让自己混进人群中。虽然这不是什么好办法,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充当迷彩已经足够了。
在这个时代,防火墙做得好的日本企业并不多。也许是因为预算不够,也可能是因为过于不设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基本上跑不出这两种可能。
而且谷津野也是不能免俗的。
(不过……这公司也就是这风格,相比较把自己的防御搞好,更重视把敌对势力搞垮……)
宗史想起了万物起源,他被叫到研究大楼的时候。
他发现有个出去跑业务的社员,在咖啡厅里上了公司内网去看邮件。在他登出的瞬间,宗史取得了登陆的权限。在那个瞬间,宗史手上的笔记本便带上了营业三课副主任东乡太郎的面具,徜徉在网络的海洋中。
就是这种古典的,在网络诞生以前就有的,狸猫换太子的手法。
只要得到了一次,之后就可以一直这样做了,在东乡什么玩意没有权限的地方,只要在内网弄来别的什么人的面具,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在这个对非法访问毫无办法的地方,可以自由阅览任何内容。
「 直接的委托人在别的公司,但他背后确实是曾根田专务本人。他为了公司内的权力斗争,在妨碍对手接下来的主武器“科尔·瓦达埃”细胞的研究。要是事情办成,那已经和海外知名制药公司决定合作的专务派的敌人就彻底消失了。」
这些信息已经基本掌握了。
想要的是那之后的情报。
「——背叛的是这家海外知名制药公司。他们不知从哪里捕捉到关于专务派本应消灭的“科尔·瓦达埃”细胞的只言片语,想要欺骗合作对象,把它据为己有。为此他们拉拢了梧桐,然后就——」
就是从这开始。
「——爱普生国际公司经理,诺曼·高德伯格。」
宗史发现了一个名字。
不错。
他的嘴唇稍稍歪了一下。
宗史不打算和梧桐正面交锋。
因为他不喜欢斗殴。也不喜欢对射,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枪。更何况人数相差悬殊,他无法对对方的成员构成有任何了解。就算是今天熬过去了,那他们也将完全成为梧桐的敌人。明天就很难活下来了。
所以不能用这样的战术。
要做的就是反过来瞄准他的背后。不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人,梧桐他们毕竟是干活的人。要是让他们自己撤销这个委托,现在这个糟糕的状况也就会直接变得明朗。
宗史看向天空。
太阳即将西沉。
时限到太阳彻底落山为止。
还有一点点时间。
但是也就只剩一点点时间了。
宗史想起了一点点吃着稍微糊了的煎蛋的阿尔吉侬的身影。她说她在找可以喜欢上的调料。所以就应该这样做吧。调查一般来讲,应该是要不断尝试的。明天,后天,一直做到自己满意为止。所以,为此。
——没事的。肯定做得
到。肯定来得及的。
宗史对自己说道。
◇
日落已经接近。
三个男人从白色面包车上下来。
他们三个的共同点,大概就是看起来都不大正经。倒不是外表看起来特别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骇人气场。
他们进了公寓楼,公用入口并没有上锁。他们坐电梯上去了。
「他们绝对出老千了,那种情况下能有对K,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从概率上讲就很离谱了。」
戴棒球帽的男人撅起嘴吐槽道。
「烦死了。之后再听你抱怨,现在闭嘴干活。」
穿海滨衬衫的男人的怒火也没什么底气。
「别管这叫抱怨。这是正当的抗议。」
「行了,我不都说闭嘴了吗。」
他们从电梯上下来了。
确认旁边没有住户的身影,他们开始行动了,来到508号房间的门前。
棒球帽男蹲在门锁前,试验能不能从外面把锁撬开。门上邮箱的位置很低,在门和墙壁之间还有防盗贴片。旋转锁形状也很奇怪。男人皱了皱眉。
另一个戴太阳镜的男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把钥匙拿在眼前晃来晃去。
「你怎么不早说你有这东西!这不是让我白费功夫嘛!」
「别吵吵你个二货!」
拿着钥匙的男人不管另外两人,走了过去。开了锁之后抓住转轴。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
「………」
门缓缓打开。
他们三个鱼贯而入。
前面那个男人用鼻子嗅了嗅。
「这什么味道……」
「我不都说了别出声吗!」
这不是个宽敞的房间。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快就找到了。
沙发背后,有一滩血迹。
在那上面躺着一个女人。
「什么……」
「不是吧……」
似乎是被吓到了,这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人后退了半步。剩下那个人被迫向前。他踩到血迹上,蹲下把手指探向女人的脖子。环顾她的身体,寻找伤口。在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
「死了吗?」
「没。」
男人摇摇头。
「还活着,但是最好先别动她。」
「那要怎么办,说要我们带去的人,就是这个女的吧。」
把人搬走本来就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搬走失去意识的人就更是这样了。本来搬走这样的重物就不是很容易,而且不管怎么样都会被人注意到。能逼迫她自己走当然是最好的,带着失去意识的人一起走是其次好的。而为了不引人注意把人装进袋子里像货物一样搬走则是很不好的妥协之策。
「是谁杀了她?就是叫江间的那个家伙吗?」
那个穿海滨衬衫的环顾四周,不知道在问谁。
「她还活着。大概是时间到了。」
戴太阳镜的头都不抬,回答道。
「嗯?」
「我听说用小鼠做的移植试验里,过不到十天“科尔·瓦达埃”细胞就会和血液混合被排出体外。人类身上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哈……」
「怎么都好了,要把这个装进去吗?」
戴棒球帽的抖了抖手上的大型登山包。这是以防对方抵抗,不得不把对方弄晕的时候准备的。但是海滨衬衫的那个人只回了一句「傻帽」。
「这东西又不防水,血会漏出来的。这么做的话,盛夏的杀人圣诞老人,马上就会登上头条新闻。」
「那要怎么办啊。」
「用保鲜袋。」
两个人正盯着对方的时候,太阳镜的话插了进来。
「……哈?」
「厨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肯定有保鲜袋吧,把它拿过来,拿大号的。」
「要干什么……」
「刚说过了吧,小鼠移植试验里这细胞会被排出来,人类应该也会出现这个现象。」
他满是鲜血的手从地板上抓起了什么。
赤红色的。
孩子的拳头那么大的。
乍一看像个肉块的东西。或者说像是流出的内脏一样的东西。肌肉和脂肪的混合物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条神经。但是里面没有像骨头一样的东西。就像是从沼泽里跳出来的水蛭一样。
那东西在太阳镜男手里似乎还在微微跳动着。
「呕。」
棒球帽男发出了厌恶的声音。这东西确实恶心到本来应该习惯了武斗流血的他都有反应。
「这就是“科尔·瓦达埃”,把这个带回去就行了吧。」
「……那那个人呢。」
「在这把女人搬出去风险太大了。不过把这个带走就行。要是那边说这个不行,我们再来把她带走,怎么样?」
棒球帽和海滨衬衫对视了一下。
「所以,赶紧把保鲜袋拿来。」
棒球帽「啊」地应了一声之后就走了。
桌子上放着一个纸片。
纸片上用扭曲的文字写了一句话。
太阳镜男用擦干血迹的手把它抓起来,看了一下。
「…………」
——他没说一句话,把它放了回去。
玻璃做的金鱼缸中。
两只金鱼丝毫不在意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依然优游自在。
◇
他知道这些战斗都是挣扎。
连续发生几个奇迹都不足够胜利。
但是宗史还是在拼命。不断攻击爱普生的服务器,这和谷津野那边的牢固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收集了诺曼·高德伯格的资料。用爱普生和它相关企业的相关人员的伪装号码联系他,试图获取他的声音和语调的信息并模仿他,用这个声音发出假的指令。抓住了相关几个人违反合同的证据,给他们调到了别的地方。
他又用捏造的事故把保安部门调虎离山,用假冒的突发事件把监察部门忙得团团转。这样才能挤进那一点点的安保漏洞。
不得不说幸运女神照顾了他数次。他一路像踩在钢丝上一样走到了这里。
天空是赤红的。
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地平线了。
这是一次不计后果的特攻。
在冷静的时候绝对不会使用这样粗劣的手段,一个接一个地使用出来。他在各个服务器留下自己的足迹,不断飞奔。
自不必说,在这里留下痕迹是这个作战的大忌。要是被人发现有入侵者或者工作者在的话,这场作战本身就会变得很危险。在一些场合,毫不夸张地讲,会直接把自己暴露给杀手。
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但是他也无法停下来。
只要在接下来几个小时之内,不暴露就行。就现在能瞒过去就行。等到和梧桐的决战结束后,就可以确保阿尔吉侬……(不)……是真仓沙希未的安全了。这才是需要最优先考虑的事情。
除此之外的事情,现在没法考虑。
虽说如此,但我当然也不想死。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考虑尽可能消除自己的痕迹吧。
「就这样……」
还有一点。
现在能做的准备,基本都做完了。接下来就只剩用高德伯格的账号给梧桐他们发撤回委托的消息了。当然可能会被怀疑,不过已经把周围的情况摆平了。爱普生内部已经被宗史的演出搞得一团糟,造成了「高德伯格现在没精力再管“科尔·瓦达埃”了」的感觉。虽然稍微查清细节就会暴露,但管不了这么多了。但现在的状况应该还需要几天才能恢复,就用这几天打出下一张牌吧。
很快就要结束了。让梧桐撤退,我们就可以,得到自由的时间了。
我抑制住脑海里对这之后要做什么的妄想。今天已经很累了,要做什么也应该是明天才开始。
只想到了一件事,要带阿尔吉侬去动物园。要去那边找找能让阿尔吉侬从沙希未体内出来之后进入哪个动物的体内。可能会有些特别的要求,但宗史觉得现在的自己基本都能满足。
消息提示音。
手停在了最后的确认键上。
响铃的是宗史的手机。来信的号码没有什么印象。
抬头望向天空。一片赤红。在地平线附近还能看到太阳。
他犹豫了一瞬间,点开了画面,接了电话。
『哈喽啊帅哥,刚刚才见面。你现在在哪呢?』
话筒里出现的是不想听到的声音。
「我怎么不记得和你交换过号码了?」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你的伙伴。』
宗史用舌头打了个响。虽然他很在意为什么梧桐能查到这个号码,但是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只能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你有什么事。……现在离太阳完全落山还有一段时间吧。」
『嗯,是啊。你放心,我不是来催你给我答案的。』
「那你来干什么。我现在可没有闲工夫,要是不是什么大事的话——」
似乎是为了盖住宗史的声音,
『我是很正大光明的,所以我想起来得
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什么——」
『虽然很抱歉我先下手了,但是我已经拿到东西了。』
「——————什么?」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这家伙刚刚说了什么?
这家伙,在干什么。
一瞬间的混乱彻底摧毁了宗史的思考。
『虽然不太多,但是一会我把赏钱发给你。打到哪比较好,把你的账户告诉我吧。』
梧桐继续用折磨的,嘲讽的语气对宗史说道。
宗史完全没有听进去。
已经停止的思考,不知道集中在哪里,再次行动起来。他想要理解对方说的话。然后,
别开「玩笑」了,
发出一声怒吼的同时。
把笔记本电脑扔了,他跑了出去。
梧桐自己说过的,可以等到太阳落山。宗史信以为真以为到太阳落山之前都没问题。是他自己选择相信的,没有一点怀疑。
太阳缓缓滑进地平线,夜晚来临。
(6)
门崎外科医院今晚也没有别的客人。
「血液不够了,营养也不够了,暂时还是别给别人打点滴了比较好。」
年长女医生拿着病历说道。
「但是这么说也没有外伤,基本就是完全健康,意识也逐渐恢复了。几天之内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宗史想,原来如此。
他的感情毫无波动,让自己都吓了一跳。
「要去看看吗?」
虽然这样问他,但还是有点难以决定。
「这样好吗?」
「又没说旁人勿扰,这是你的权利。」
「嗯,好吧……」
他盯着自己的手心,过了许久。
◇
他走进昏暗的病房。
躺在床上的女生,看着这边。
「……江间,老师……?」
叫了他的名字。
「嗯」
他无力地回应。
「早上好啊,小沙希未。」
「我……」
在那个瞬间,可能是瞬间袭来的头痛,让她表情扭曲。
「啊……唔……」
「你没事吧?」
「……嗯嗯。我没事,但是」
宗史听到这句话,心想「啊啊,果然」。
「你还记得吧,那家伙。」
沙希未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去。
「嗯嗯,她看到的东西,听到的话语,思考的内容,虽然很模糊,但都留在我的脑海里。」
他伸出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是读取他人记忆的感觉吗,以前阿尔吉侬也是这么说沙希未的记忆的。因为用的同一具身体,同一个大脑,所以可以读取残留的记忆。只是这相同的状况中,两个人的立场反转了。
这两个人存活在同一个身体里,是比谁都要近的邻居。他们比谁都清楚对方。尽管他们永远无法碰面,也无法互相接触。
「你恨阿尔吉侬吗?」
「没,我没有恨她,大概吧。但是」
她闭上双眼。
「我很生气哦。当然,用同一个身体,随便去做些过分的事情。而且不让我说一句怨言,擅自消失了。」
从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珠,划过太阳穴落在枕头上。
「明明想说的话很多。别穿那么奇怪,别用那么奇怪的方法吃饭,别说那些奇怪的话,还有,那个。差点用我的身体把贞操都给出去了对吧?」
话语中夹杂着呜咽,断断续续说出来。但是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过算了,那时候多奇怪,现在也无所谓了。我最无法原谅的,是别的事情。」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它刚刚进入我体内的时候,对我道歉了。至少它有这样的意思。要是那个时候它会说话,就会说声『抱歉』吧。」
她轻轻笑了出来,
「它知道自己是寄生者的时候,对我说过,『真的很抱歉,我活了下来;真的很抱歉,我要活下去』。这个世界上哪会有为这样的事情道歉的孩子呢。」
她用双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必须要批评它啊。但是我的声音,已经不能传达给她了。」
——求你……了……。
——救救,我……。
现在才理解,第一天夜里,沙希未想说的,并不是要救救她。而是
——去救救她——
失去了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在担心那个侵蚀着自己的异物……在担心着那在自己体内生根发芽的小小的自我。
而那份愿望,自己却无法听到。
「你去……回到你,原本的生活里吧。」
宗史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回到家里。家人还需要你。去学校吧,和朋友们,向未来前进吧。」
「还有,把这一周发生的事情,都忘掉是吗?」
「嗯。那也是它的愿望吧。」
「真过分啊。」
「是吧」
确实是这样,我没有可以回答的话。
「对不起。」
「老师你也觉得道个歉就行了呢。」
「……嗯,实在对不起。」
宗史走出了房间。
◇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笔记本纸。
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在那下面留了很大一块空白,大概是想要说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写吧。但是,时间和力气都不够了,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能写出来。所以就只把最重要的话写在了上面。
「是啊,确实是这样……怎么可能,道个歉就过去了呢……」
他觉得自己突然变得空虚了。
本来的目的已经实现了。他把真仓沙希未带离了危险的地方,而且取回了她的人格。这个身体已经没有危险了。她也没有问题——也包括应该高兴的事情和应该悲哀的事情——成功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上。
宗史自己也是一样。没有还会被梧桐盯上的理由了。也没有必要接着隐身于安全屋里,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然后就是,和一直以来一样……接着偶尔做点间谍一类的工作,回到正常的做安保工作的人该有的生活里了。
这是该高兴的事情。
所以这也是该听进去的话。
——我说好了,要从你手中把沙希未夺回来。
——我们约好了,等你从她身体里出来的时候,我再给你找个新身体。
结果。
江间宗史,什么都没做到。
那家伙说出来的愿望,一个都没能实现。
她自己决定好许下的期望,一个都没能达成。
「…………」
吸进一口空气,再吐出来。
稍微试了试装作烦恼。但是因为实在没有意义,马上就放弃了。
「……啊啊,说起来……」
想起来了。
还得去抹消刚才肆意黑入服务器的痕迹。刚刚引起了爱普生及周边公司的大混乱。而在那现场也留下了很多江间宗史是犯人的证据。要是不赶紧处理的话,明天早上子弹就送到我脑子里了。
还是晚了。
爱普生的员工还是优秀的。他们将极尽混乱的碎片整理,自然找到了犯人。作为安保部门代表的男人,上传了给股东们的演示视频,并声称「这是幼稚的愉快犯干的,我们会让犯人得到相对的报应」。
宗史心不在焉地看完了这个视频。
虽然这实际上就是给宗史的死刑宣告,但宗史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他还是很喜欢虚构的故事。江间宗史这个人自己的人生,早就已经崩坏了。现在这个自己,只是个饱经摧残的残骸。
他对这副残骸,也没有什么珍惜的情感。不如说他感觉这一切在这几天里都得到了升华。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是相遇还是分离。
所以说,已经都无所谓了。
和常识和良知和法律都没有关系,只希望通过情感得到什么也好。
还是说希望人生迎来这个B级动作片一样的结尾也好。
他走到了街上。
太阳落山了,闷热还是一点没有消退。就像是在热气中游泳一样,走在路灯映照下的街上。
「…………」
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荒唐正相反,他的大脑核心却异常冷静。他把作战分成三个阶段,想好了每个阶段具体要做些什么。虽然时间上没有任何容错,但要是效率比较高的话,还是能做到点什么的吧。
稍微走走便到了最初的目标的位置。
那是其中一个早上遇到的面露凶恶的年轻人。名字叫榎本大吾,二十三岁,父母在旁边市开花店,弟弟在东京做公司职员,最终学历到梨沼西高中肄业,上个月因为自己喜欢的VTB毕业了感觉很失落,最喜欢芥末汉堡肉每周自己做一次。而且他还没注意到他裤子的屁股那里带了个信号发射器。
宗史走近他,从后面把手放在他肩
膀上。
「喂」
宗史搭话道。
「啊?」
他惊讶地转过头来,
「你……」
他脸上露出这谁啊的表情,过了数秒。
「啊」
「想起来了?」
宗史嘿嘿一笑。
同时全力打了一拳。
就像动作片里的镜头一样,他被利落地打飞了。
一路上把路边酒馆的看板碰倒了几个,一头扎了垃圾堆里。
在周围的路人群中发出一声惨叫。远处聚集起了人群,有几个人拿出手机在拍照或者录像。应该很快就会在社交软件或者视频网站上传播开来吧。然后就会有人注意到这就是「五年前的杀人魔」,引起更大的骚乱。
虽然这让人感到忧郁,但也不是很值得在意的问题。
拳头很痛。因为自己不习惯痛揍别人,所以没有控制好力道。宗史决定对第二个人使用道具。
他走近那个男人,抓起他的衣领。盯着无力呻吟的他的那双眼睛,温柔地说道。
「我想问一些,关于你朋友的事情,可以吗?」
◇
梧桐说过,可以等我的回答到太阳落山。
那是骗人的。梧桐根本没有等到晚上就开始了行动。
梧桐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宗史失去了要守护的对象。胜负已分。梧桐已经没有再盯着宗史的理由,宗史也没有必须和梧桐产生纠葛的事情。
要是想的话,现在倒是可以回归平稳的生活了。虽然还是有必要躲着爱普生,但要过上弃世之人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如此,宗史他,
「既然你强加给我这份出血大甩卖——」
他更加握紧了那本就传来疼痛的拳头,
「——那这场战争,我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7)
话头转给了另一位同伴。
这个人平时就沉默寡言,但相对地比较冷静,而且不怎么重视气氛。奈津彦期待着他能用一句准确又恰到好处的总结来给这场没有意义的对话画上句号。
「……友次?」
这家伙盯着手机,一言不发。
「喂,友次?怎么搞的?」
听到呼唤,友次抬起了头。
「定时联络没有来。」
「什么定时联络?」
「外出的俩个,都失联了。」
「啊—……又在偷懒吗,这些家伙,也不涨点记性。」
奈津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当成错觉一带而过。
「打电话……也没人接啊。」
「说不定又在老地方喝酒吧?那里吵得很,铃声压根就听不见。」
「可能……是吧。」
友次移动手指,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怎么了?」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叫个人去看看情况。」
「操心过度了吧你,会秃的哦?」
「不会,我们家族的基因里就没有秃顶这一项。」
说着一套不着边际的反驳,友次把手机贴近耳边。
「……是我,有情况吗?」
看来呼叫对象平安无事,友次开始和对方谈话。
奈津彦和同伴面面相觑。
「真是小心谨慎啊。」
「不过,这也算是他的优点了。」
「说得对啊。」
两人哈哈大笑。
接电话的友次一副严肃的表情。
——淳和龙失去联络,最后一次报告是在三小时以前,对他们的现状有头绪吗?早上见面的时候他们有什么异常吗?不对,现在行动着的成员应该只有你们——
「奈津,你的下摆?」
听到提问,奈津彦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衬衫——满满当当的全是血渍。奈津彦发出一声「哇」的惨叫,结果被友次瞪了一眼。
「受伤了?」
「不,不是,应该是刚才拿生肉的时候。呜啊,能洗掉吗,这玩意儿。」
「苏打粉啊,这种污渍一般用苏打粉就搞定了。」
友次接着和对方通话。
——老大在老地方,我们正在集合地待机,应该还没有向爱普生公司那边报告。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不,不对,这的确是大吾的号码和声音,但你不是大吾。
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
到底还是来了。
看起来真的发生了异常情况,这一点奈津彦也理解了。
「……挂掉了。」
友次咂了一下舌头,收起了手机。
「发生什么了?」
「敌人开始行动了。」
「敌人?什么敌人?」
「我怎么知道,反正是敌人。」
友次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外出的那些家伙,大概全灭了。淳,龙,说不定连大吾也被干掉了。」
「被干掉是什么意思啊,还活着吗?」
「不知道。」
「敌人的数量呢?」
「也不知道。」
「我说你就只会不知道不知道吗!打了那么久电话,就光给假的大吾泄露情报吗!」
「你才是什么都没注意到吧!要不是我,你还在一脸蠢样的说什么‘肯定是喝酒去了’呢!」
「胡说八道,我老早就感觉不对劲了!要不是你打岔!」
「啊啊是吗?那就请神机妙算的你来说明一下,敌人到底是谁有多少人现在在哪目的是什么啊!」
「转移责任是吧!搜集这些情报不正是你的职责吗!」
现在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彻彻底底地处于被动。但即便如此,面对这种情况,也不能坐以待毙。
焦虑开始滋生,情绪被搅得一团糟。
「好了,行了吧两位。」
奈津彦开始插话,但上头了二人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互骂声音越来越大。正当他快要抱头埋怨无计可施的时候,
「……啊?」
四周突然一片漆黑。
是停电了吗,他想。
这间屋子有三处照明点,很难想象这三个灯泡会同时寿终正寝。只要看一眼隔壁屋子的窗外,就能确定停电的只有这栋楼,还是附近所有区域。
不,不对。
「来了……吗?」
抱着半信半疑……不,是不愿相信的感情,奈津彦嘟囔着。
没有反应。
先前的亢奋争吵一消而散,在场的全员都不敢动弹。
大楼外某个较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阵野狗的吠叫。除此以外,再感受不到其他声音。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寂静,就连呼吸也是如履薄冰。
(……)
怎么可能。
又不是拍电影。
敌人。
到底是什么啊。
我方足足有一队人,却如此轻易地被对方压制住。能做到这一点,说明对方绝是单打独斗,肯定是受过训练的组织。要么是警察,要么是自卫队,对了,还有那什么,SWAT、绿色贝雷帽等等,这类听上去就很强的组织,一定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
无论哪种势力我们都没有结过梁子,又不是动作电影。我们只不过,对,烧了个研究设施,把个叫江间宗史的弱鸡赶尽杀绝,然后抢走一块生肉罢了。
(……)
呼吸声格外刺耳。
要摆脱这片黑暗很容易,只需打开手机,最次也能把手脚边的有限区域照亮,这个道理不用想也能明白。
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这片黑暗里究竟有没有潜藏的敌人谁也不知道,但它却同样将我方人员隐藏起来,多少给了些奇怪的安全感。即使这种安全感纤细如丝,也没有人愿意主动破坏它。
「……电闸。」
友次的方向,压低到极致的声音。
「我去检查电闸。」
「等下。」
奈津彦将警告的话咽了回去。危险?那种事不言自明,根本算不得什么警告。而且,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要有人做出行动。
「准备好。」
话音刚落,友次立刻开始行动。
地板传来阵阵渐行渐远的吱吱声。
(准备好……到底准备什么啊……)
现在除了待在黑暗中发抖,还能做什么呢。
要是有把武器在手,还算有点回旋的余地。
(……啊)
脑内灵光一闪,像是有恶魔在低吟。
这个集合地,有那件东西。
只有自己这样深得梧桐老大信任,有资格自称干部的人才会知道这种信息。现在的情势,那件东西绝对能起到作用。
(我记得…好像是……)
幸运的是,自己一开始就在目标附近。
奈津彦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翼翼地行动起来。
动作电影是吧,好啊,我就陪你玩玩。
桌子最下层的抽屉上了锁,而钥匙藏在隔壁屋子的日
历里,没有机会去取。
摸索着靠近目标。
奈津彦试图用蛮力打开它,理所当然地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啊!?」
虽然听到一阵尖叫声,但他不予理会。
没有必要拆锁,这个抽屉是用薄铝板制作的,不可能抗住一个成年男性认真时的力量。无视嘎吱嘎吱的巨响和「住手,别再搞了」的缺氧般的惨叫,奈津彦用力摇晃着桌子。
一声响动。
抽屉被破坏了。
「嘿……嘿嘿。」
一声浅笑。大概是被断裂的铝板切割到了,手边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但兴奋感却盖过了这份疼痛。伸出手,从毁坏的抽屉中抓起特殊形状的物体。
这是一把组件基本靠3D打印走私的非在册塑料制手枪。由于组件的制造不必经过工厂,私造起来十分容易,也能瞒着警察在市面上流通,因而也被称作幽灵枪。
但由于将构造简化到了极限,这把枪的机能和精度非常低下,塑料的材质又导致其耐久性不足,作为枪械,其性能有许多令人不安的地方。再加上日本国内子弹获取难度极大,总地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好用的利器。但即使如此,枪就是枪。理论上只要扣下扳机,就能射出子弹,被射中的人就会死。
得到了强力的武器,奈津彦稍稍冷静了一些。
眼睛略微适应了黑暗,他尝试着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附近,有什么在。
「直幸?」
呼唤同伴的名字,没有回应。
这样说来,去检查电闸的友次也没有回来。
(……啊)
可以确定。
(就在那里)
奈津彦朝着那个方向举起枪。
什么时候进来的?大概是刚刚自己和抽屉搏斗的时候吧,利用巨大的破坏声,悄无声息地潜入这个房间。
黑暗中,直幸刚才所在的地方。
奈津彦感觉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动了。
「呜……」
从喉咙深处迸发出吼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拼尽全力按下食指,扣动扳机。
冰冷的咔嚓声。子弹没有出来。构造简单的幽灵枪没有所谓的保险,但不装上子弹,也根本无法射击。情急之下,奈津彦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气息随着微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8)
「……骗人的吧。」
小个子的男人摇摇头,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梧桐先生,坏消息,更坏的消息,和最坏的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我心里有数,都说出来吧。」
「外出的全部失联,待机中的也没了消息,以及现在,我们自己的通讯手段也被切断了。」
男人举起双手宣告,有线无线全部报废。
「这样吗。」
梧桐拍了下额头。
「厉害,真是太厉害了!干得漂亮啊江间青年!一般人可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由心赞叹。
「别搞错了,现在怎么说也不该是高兴的场合吧。」
「不是高兴,是享受啊。」
「没什么差别。」
男人轻轻地敲了下键盘,转过椅子面向梧桐。
「说到底,真的是他一个人干的嘛。把外出的成员逐个击破,套出我方的战力情报,突袭据点,悄无声息地压制,找到这里并切断通讯……」
男人掰着手指计数。
「怎么想也应该有四五个同伙才是。你看啊,这么大的工作量,比得上数个团队协作的内容了。和能力的大小无关,这种事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吧。」
「所以啊,对吧?」
心情愉快的梧桐摇晃着身体。
「我们以为踩了老虎尾巴,只要搞定住这只凶暴的老虎就能轻松取胜。所以这只老虎放弃了原本的战斗方式,用群体战术来对付以为对手只有一个人而自大的我们。」
「太荒唐了。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当意料之外的手段被运用的时候,我方的思考就会陷入死局。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无论什么目标都有可能实现。而且,看来江间宗史很擅长钻人的死角。」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一句‘擅长’就能概括的局面吧。你认真的吗?」
「哦,我可是相当确信哦,现在的那个人是英雄,就是这样。」
噼里啪啦。
随着一阵烧焦的声音,房间的灯暗了下来。
并非是完全的黑暗,小个子男人眼前的PC屏幕依旧亮着光。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存在都勉强可以通过这道光把握。
但是,这种光线不足的状况,会严重迟缓对突发事件的反应,对于袭击者来说已经足够了。
「哈哈!」
猜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梧桐高声笑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空间中迅速移动。一声破碎的响动,男人的额头撞进了PC的屏幕,这所房间唯一的光源瞬间彻底消失。
铛。
踏地板的声音。
梧桐毫不犹豫地飞起身,跌跌撞撞地在地板上移动,靠着墙边屈膝坐下。袭击者已经习惯了黑暗环境,待着不动只会成为靶子。只要移动起来,就有机会利用我方据点的地利优势。
「!」
揣在怀中的手笔直地伸向眼前的黑暗,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啊……」
真受不了啊,喂。
奔涌而出的兴奋和恐惧,大滴的汗珠从梧桐的额头落下。
「太棒了。我一直想尝试下这个场景,现在,算是梦想成真了。」
当着对方的面开玩笑。
但没有反应。
对方的右手和头都没有动,仅用左手在自己的口袋摸索,掏出手机,做了最低限度的操作后,扔到了地上。
解除了睡眠状态的手机,躺在地板上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面前,站着一个青年。
黑发黑瞳,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凡又诚实,似乎与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的青年,江间宗史。
尽管迄今为止的战斗都是单方面的奇袭迅速收场,他也已经遍体鳞伤。也许遭到了反击,或者也有在黑暗中逞强所致。衬衫到处是血红的破缝,额头和脸部也有一些较深的伤痕。
即使如此,他的表情依然像僵住一样毫无变化,右手握住的幽灵枪的枪口,笔直地抵在梧桐的额头上。
「说到枪战电影,果然还是现在这种场景啊。」
梧桐不能轻举妄动。
而这个青年,江间宗史,大概也是一样的。梧桐的枪,也同样准确地抵在青年的额头上。
表面上看,两人手里都是那种粗制滥造的塑料枪。但在这种距离下,其杀伤力与真枪无异。
双方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怎么说呢,这种胶着状态,好像有个名字来着,嗯……」
梧桐向膝盖注入力量,试图站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个动作,宗史扣住扳机的手指略微增加了力度。他只好放弃。
「哦对,墨西哥僵局。」
「不对。」
宗史低声回复道。
「那是三人以上胶着状态时使用的术语。」
「真是斤斤计较的家伙啊……」
电影里看到这类场景时,会有一种催促开枪的心情。只要开枪敌人就会死,那还有什么犹豫的呢。只不过是煽动紧张情绪的没有真实感的画面罢了。
但实际置身于这种状态才明白,的确,很难轻举妄动。向手指施力扣动扳机不难做到,但一秒后自己是生是死根本无法预料。
百闻不如一试啊,梧桐那像是要被兴奋麻痹的大脑这样想。
「不过,那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啊。难得形成了胶着状态,真想体验下墨西哥僵局啊。比如说,再来个第三方该多好啊。我懂的哦,那种浪漫感。」
「你什么都不明白。」
「别这么说嘛。我都这样发挥服务精神了,这可不多见哦。」
咔嚓一声。
一声铁器碰撞的声音从江间宗史的背后传来。
青年惊愕地睁大眼睛。梧桐捕捉到这一点,撇了撇嘴。
「就像这样,第三方加入。」
◇
疲劳,自责,绝望。
这些情感堆积起来,让人喘不过气。
宗史咬住嘴角,试图用疼痛来保持平静。但是,已然全身伤痛的现在,再进行这种措施也没什么意义。
只有一道血迹,毫无意义地,从下颚处低落。
「……还有残余吗。」
宗史抑制住动摇的心境,用平坦的声音开口。
背后,有谁举着枪。
手下人应该都被打败,至少数日不能动弹。现在制造出一对一的局面,自己还压制住了梧桐的行动。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没想到还是杀出了伏兵。宗史真想放声大吼大骂一场。
「你以为把他们全都解决了?对,但也不对。因为这家伙不算我们的正式成员。」
梧桐似乎格外喜欢这种场面,比刚才更愉快地笑了。
「自我介绍一下吧。」
梧桐朝着宗史背后的人发话。
「那样太恶趣味了吧,梧桐先生。」
背后的那个人,像是不太高兴似的回答道。
那个声音,宗史很熟悉。
「孝……太郎……?」
「嗯,没错,是我哦。」
筱木孝太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浮语调。
这个男人应该是江间宗史的同伴才对。至少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宗史这边提供帮助,本该是这样的,没想到…
「要我说啊,江间先生,由着怒火暴走摧毁邪恶组织什么的,和你的形象不搭啊。你也不是那种英雄,对吧。」
「为什么……你会……」
「理由倒是有不少啦。最主要的就是,不能让江间先生杀了那个男人。说到底,你不适合当真正的杀手啊。」
这算什么啊。
完全不能理解。
「再说了,江间先生,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善后什么的都没想过就暴走起来。你在街上的行动有目击者,到处都是证据。和以前的事件重合起来,放到网上绝对会爆火的吧。而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梧桐先生,也什么都解决不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今后你要怎么活下去啊?」
……那种事情。
「不愿去想是吗?放空头脑。你这种想法我倒是能理解啊,但是不愿思考和逃避是两回事哦。」
「我…」
「明白了吗?江间宗史这个男人,无论如何挣扎也不会有未来。所以我才做出了判断,要背叛的话就是现在。陪你走到现在,是因为我也有想做的事呢。」
背叛。
啊,是这样吗。信任也好友情也罢都不值得依靠,对宗史来说,只有利害一致才能维持关系。因此,关键时刻可以背叛自己,宗史和孝太郎的确这样约定过。
而孝太郎只不过履行了那个约定。
(……这样啊。)
焦躁,愤怒,这样的情绪并没有出现。
原来是这样,宗史的心里只剩下一个简单的想法。
「把枪扔掉。」
确信胜利的梧桐微微地转了转头,催促着对方投降。
(至少,把这家伙杀了吧。)
宗史茫然地想着。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慢慢地增加力度。
做工粗糙的幽灵枪没有像样的消音功能。
一声枪响,在「夏日风情」酒馆内回荡。
那一天,江间宗史的故事迎来了终点。
一个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