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父亲说「虎」字好。

母亲说「雪」字好。

但他们并未说出「那么就命名为『虎雪』吧」。这是因为要取名的孩子有两个。

「该说是先见之明还是什么呢?」

如今外公也时常会提起。

「你成长得很强悍,雪夜则是很温柔。不过我啊,实在不赞成给女孩用虎字、男孩用雪字呢。果然还是父母最了解孩子了。」

真是这样吗?

光看结果的确很有先见之明,不过凛虎认为这是典型的结果论。柔和纤细的母亲总是面带微笑守护着父亲这个豪迈的自由人——就凛虎的记忆,双亲的关系是如此。之所以会给女儿用虎字,是由于母亲并未强力阻止果断过头的父亲做出这个决定——看来所言不虚。

不过……不对,反倒正是因为如此,自己的名字对凛虎而言才会很重要。别处看不到的名字,可说是血缘的证明。

「就算你说有这层缘由也……」

当凛虎告诉大和转学第一天就大闹一场的理由时,他整个人都傻眼了。他的反应再正确也不过。凛虎回想起当时的状况,不禁红了脸颊。那实在太糟糕了。在自己满溢着诸多后悔的人生当中,算是屈指可数的事件。自不用说,当然是负面的意义。

话虽如此——

凛虎也不是没有「幸好有那么做」的心情。若是闭口不语,完全没有表示任何意见的话,那样也会招致悔恨吧。凛虎很清楚自己拙于言辞。当时除了采取具体行动外别无他法,同时凛虎要比任何人都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如果我更机灵一点……)

是否就不会让哥哥死掉了呢?

(如果我能更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是否就不用选择这样的命运了呢?

每当回忆起雪夜静谧的微笑,凛虎便会咬紧嘴唇。对她来说,那是场深切的空想。精神十足且健康的哥哥,以及很会做人的讨喜妹妹……他们的双亲应该也很想目睹此等光景吧。

母亲因病辞世,感觉杀也杀不死的父亲因意外而丧生。不久后,凛虎也将追随他们而去。

这天,大和被Maria老师找了出来。

老师叫他来到的地方是吉田川上游。似乎是钓了太多香鱼需要协助的样子。

「哎呀,真是大丰收。」

老师的心情非常好。

「今天可是十年都不晓得有没有一次的幸运日。钓竿连干掉的空档都没有就是这么回事呢。该说就连将上钩的鱼儿从钓钩拔下来的工夫,都让人觉得可惜吗?」

郡上八幡也是一座以香鱼闻名的城镇。一旦到了盛产季节,便随处可见在清溪挥着长长钓竿的身影。

「今天我要来钓光光~」

老师仍操作着钓竿,贪婪地渴求着猎物,同时说:

「毕竟十年才一次,错过这个机会可是会遭天谴的。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要其他钓客都空手而归——喔,来了来了。」

钓竿前端用力地弯折而下。在阳光照耀下,银色的鱼身发出灿烂光芒。

老师拿着活蹦乱跳的猎物,露出雪白牙齿笑得一脸得意。

「还真好钓呢。」

「对呀对呀。这会不会是天地异变的前兆呢?」

老师将猎物放在拖船上,接着继续操作钓竿。

她突如其来地说道:

「那么,另一头的世界怎么样?你和凛虎一块儿去过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是魔女嘛。」

嘶嘶嘶——

老师以俐落的手法操作着钓竿。

「现在的你呀,是正中央的居民。」

「正中央?」

「阴间和阳间的正中央,换言之就像是有实体的幻影一样。所以你能够进入那一头的世界是很平常的事情。」

「……很平常吗?」

「再平常也不过了。不如说,今后你还会往返许多次吧。八成立刻就会习惯了,与其说习惯……」

嘶嘶嘶——

老师以俐落的手法操作着钓竿。

「你原本就是那一头的人了嘛。毕竟都已经死了。」

「……」

「喔,上钩了上钩了。」

香鱼在水花四溅的急流中跳啊跳的,老师露出了少年般的皓齿。

「老师,难得鱼儿上钩了,可是船放不下啦。」

「不不不,我有准备塑胶袋来。你把放在那儿的鱼统统带回去吧,有福同享,呵呵呵。」

老师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大和将香鱼装到塑胶袋里头,同时问道:

「老师。」

「什么事?」

「我明明已经死了,却又为何还活着呢?」

「不晓得耶。究竟是为啥呢?」

「老师是魔女,这方面的事情应该心里有底吧?」

「魔女也是会有不清楚的事情喔。我又不是神。」

「可是老师,你还有事情没告诉我对吧?」

「钓香鱼的诀窍要多少我都告诉你。今天的我不是神明,而是王者喔。」

「是关于我的记忆。」

香鱼的尺寸大小不一。有的能端上桌给客人,有的身型略小。大和熟练地分开两者。

「我不记得在老师家醒来前发生了什么事。那段期间有状况对吧?因此我才会死掉——我认为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嗯,确实如此。」

「老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对吧?」

「凛虎呢?她有说什么吗?」

「不,完全没有。」

「那么,大和。换句话说就是那么回事。」

嘶嘶嘶——

竿子戛然而止。

王者操控钓竿的手法十分高明,不负其称号。照这样来看,香鱼搞不好真的会被她钓光光。

「这是你和凛虎之间的问题。我不会说和我无关,但由我这边干涉不合道理。」

「因为魔女不是一种职业,而是生存方式吗?」

「喔,你真清楚耶。」

「是青山说的。」

「喔~」

老师凝视着河面,咧嘴一笑。

「那孩子真懂。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告诉她这些。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女孩子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进步呢。」

哼哼哼哼哼。

老师甚至哼起歌来了。

「……老师很高兴呢。」

「这是当然。」

「毕竟大丰收嘛。」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老师露齿一笑,说:

「还能像这样子和你说话,这我当然很开心啦。照正常来说根本不能这样嘛。」

「……」

「你得再有自觉一点。『藤泽大和已逝』这个结果不会改变,你脸上挂着今后还想活下去的表情,但那并不正常。先前我也跟你提过期货交易的事情吧?」

「……是的,我记得。」

「我们如今像这样子相处,就是所谓今生的诀别啦。」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Maria老师讲话总是毫不掩饰,将真相一直线地摊在人家眼前,完全不拐弯抹角。对方则是会哑口无言。这是家常便饭。

不过,话虽如此……

被她讲到这种地步,大和也难免感到无言。

「之后你要再来找我玩喔。」

老师挥挥手,背对大和说道。

「我们俩都来好好享受剩下的这段时间吧。避免留下悔恨,省得日后想说『当时怎样怎样做就好了』——好吗?」

长濑雅也随即在那之后打了电话过来。

「你今天有空吗?我想聊一下雪夜三回忌的事情。我请你吃饭,出来吧。」

雅也指定的店家叫「片桐」,这家店在当地是以炒面和什锦烧名闻遐迩。郡上儿女大部分都有造访过这家餐厅。

「两年了啊。」

雅也喝口水,哼了一声。

「一旦度过才发现不过是转眼之间啊。不过我觉得很漫长就是。」

「毕竟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嘛。」

大和切着猪肉什锦烧说:

「你和雪夜打从幼稚园开始就一直玩在一块儿了吧?」

「这座城镇很狭小,人人都是儿时玩伴啦。」

「我来自东京,不是很清楚。」

「不过,最了解他的人是你啊,大和。虽然我也自认颇懂他,但——」

雅也灌了一大口水。

「如今想想他还真是个奇妙的家伙。长了满头白发,脑袋还很聪明。明明只有偶尔会来上学,却完全跟得上课程进度。」

和雅也两人独处时,他经常会提到雪夜。

这点和凛虎互为对比。体格与体力都受到上天眷顾的棒球少年,一有机会就会回顾过世同学的生前点滴。

「不过凛虎可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雅也大口咀嚼着什锦烧说道:

「你大概不晓得吧,大和。」

「不,我知道。我听过好多次了。」

「总之你听我说。从听说雪夜他妹妹要转学过来那时起,班上同学都还满起劲的。毕竟雪夜很受女孩子欢迎。」

「他是个帅哥嘛。」

「他可是王子殿下啊。不但头发一片雪白,而且脑筋好又成熟。」

「偶尔才来学校这点反倒很棒呢。」

「没错,那就是重点。你真的很懂耶,大和。」

雅也咯咯笑道:

「凛虎走进教室那时,我当真整个人都在发颤。感觉她整个人的存在都和我们大相迳庭,该说是居住的世界不同吗?」

「气氛会变得不一样嘛。」

「对。但与其说改变,不如说冻结。教室真的一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了呢。」

大和能够想像到那幅光景。

想必她很格格不入吧。青山凛虎这名少女,即使隔了一百公尺远,依然引人注目。更何况,她还是在家里有各种问题,个性处在最尖锐的时期搬过来的。就连习惯了雪夜这种特殊少年的班上同学们,铁定也觉得凛虎的存在异常突兀吧。

「而后就发生了一场大骚动。」

雅也说。

「毕竟这里是乡下,我们又是小孩子,有罕见的人来自然会喧闹,可是也就是这点不好。如今我明白,那时闹得有点过火了。我对凛虎很抱歉……对你也是,大和。」

「对我也是?」

「这我也是现在才懂。该怎么说,我害你得照顾一个麻烦的女人,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像这样和你一块儿吃饭。真抱歉。」

不愧是中午最繁忙的时段,店里门庭若市。也四处可见拿着导览手册的观光客。

「我说啊,大和。」

雅也将什锦烧切成小块。

「有件事我到现在还无法接受。」

「什么事?」

「雪夜怎么会死了呢?」

喀啦——

有新的客人拉开门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有两个位子吗?」「哇啊,店里好小喔~」他们手上拿着导览手册,开心地坐在座位区的位子上。

「医生一直有跟他说,他活不了几年了。」

雅也毫不在意其他客人,以筷子翻搅着什锦烧。

「他住院的时间比待在学校久也是事实。不过啊,那阵子的雪夜感觉有快要死掉吗?没有吧?反倒是有生以来最有精神的时候了。你怎么看,大和?你觉得雪夜会像那样子猝死吗?」

「不,我不觉得。」

「对吧。和他最要好的你都这么想了。那样很奇怪吧?」

「可是医院和警方都没有特别讲什么,只能说事情是一场偶然吧。」

「这我懂。但为何是『那个时候』?我强烈觉得那带有什么含意。」

雅也紧盯着大和瞧。

他初次停下了筷子。

「大和,你怎么想?你认为雪夜为何会身亡?」

凛虎在转学第一天引发骚动,被周遭孤立时,雪夜很痛心。

「要是我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事后他这么表示,当时雪夜的身体状况特别差。他与大和是在晚春时分相遇的,非常勉强才得以出院。他似乎是挂心那个刚转学过来的妹妹。

勉强自己的后果,就是让雪夜再次生病,在医院住了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与大和是在冬季时节重逢,那时凛虎终于和周遭打成一片了。

「真的很谢谢你在各方面照顾我妹妹。」

雪夜不断对他道谢。

同时也这么说:

「其实应该由我来照顾她才对。」

大和记得,这句话透露出真实感。

青山家的状况很复杂。母亲身体孱弱,父亲为了尽量替母亲的健康着想而入赘,后来在郡上八幡定居,这成了麻烦的由来。

父亲出身东京屈指可数的名门,而且还是独生子。将失去继承人的这场婚姻不可能受到欢迎,承受剧烈反对后,结果父亲便以和私奔无异的方式舍弃了老家。这在婚后依然造成了影响,他们俩夫妇过得绝对算不上平稳。

尽管如此,在凛虎和雪夜出生前都还好。从产后母亲的健康急转直下,数年后辞世之时,走向就变了。在大人各异的苦衷交错之下,结果父亲不得不回到东京去。他将体弱多病的儿子留在妻子娘家,仅带着女儿回去。

大和也没有听闻详情。

但是他知道凛虎和雪夜的分开,大致有这样的缘由。

「藤泽?」

午后——

约在青山医院前碰面的凛虎,一看到大和的脸庞便开口询问。

「发生什么事?」

「不,没什么。我刚刚和雅也去吃饭了。」

「就这样?」

「还有,我也见了Maria老师。她今天钓鱼大丰收。」

「其他呢?」

「没啥特别的。」

「这样啊……」

她直视着大和双眼。

凛虎虽然口拙但很敏锐,无法轻易瞒混过去。大和剩下的手段只有明显地扯开话题。

「青山,关于昨天的事……」

「嗯,我们边走边说吧。」

不晓得是否大和转移话题的方式合宜,凛虎并未继续深究。

凛虎率先走在喧嚣的镇上,大和跟在她的半步后方。

「藤泽你得习惯那一头的世界才行。」

她今天也是神采奕奕地迈步而行。一头黑发滑顺地摇曳。

大和总是心想「她的仪态真像一幅画」。大概不论到哪一座城镇去,这名少女都会像是量身打造般和风景融为一体吧。鹤立鸡群的特色是不分地点的。

「此后还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许多次。我有尽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打算,但也不晓得能否随时陪着你。所以你要习惯。」

「知道了,我会习惯的。」

「可是也要注意,不要太过习惯。」

「到底是哪边啊?」

「一旦习惯过头就回不来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说过很多次,你已经死了。待在这一头反倒不寻常,所以你得在两头之间巧妙取得平衡。」

「就算你这么说,我又该怎么做?」

「不晓得。」

这句也说得云淡风轻。

「和骑脚踏车一样,没办法说明。你得靠自己想办法才行。」

「你啊,骑脚踏车一开始也会有人帮忙吧。劈头就要我自己想办法,我也……」

「但是你得习惯。因为你必须寻回的记忆,在另一头的世界里。」

「咦?状况是这样?」

「嗯,现在的你还不完全。你复活的时候,将许多事物遗忘在那里了。比方像是记忆、生命,或是魂魄。你要将它们统统找回来,才会在真正的意义上复活。」

「……是吗?」

「嗯。」

「这我可是初次听说。」

「因为我现在才跟你说。」

凛虎点点头,而后一脸歉疚地说:

「我告诉你的顺序不太好吗?」

「不,没问题。我大致明白了。」

大和笑道:

「换言之就是那样吧,因此我必须每天和你在一起,对吗?」

「嗯,这既是为了打造帮助你找回记忆的契机,万一有危险我也得出面阻止。」

凛虎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视线前方是这座城镇的地标——郡上八幡城。

「是城堡。要爬上去看看吗?」

没办法,只好爬了。毕竟这是座狭小的城镇,一天就能走完主要景点。这几天大和没到过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城堡了。

两人在满是沙子的登山步道前进,不久便来到了山顶。

「喔,真是久违了。多久没来了呢?」

「国中时我们爬过一次。是在三年前,我记得是十月的星期五。」

「真亏你记得那么清楚啊。」

「藤泽,要不要到城堡里头瞧瞧?」

「好啊。」

山顶还另当别论,城里头当真是许久没进去过了。上次进去,是大和初次以观光客身分造访这座小镇的时候。

两人付了入馆费,走进城堡里。

城里亦为介绍郡上八幡的历史及相关物品的博物馆。对于当地居民而言,反而是个几乎无缘之处。「喔~真的假的?原来有这么多?」「我也是初次见到。」因此两人意外地起劲。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愈是近在眼前的事物,愈出乎意料地无从得知。

「哎呀,感觉反而好新鲜呢。」

抵达了天守阁后,大和擦了擦汗水。

今天也很热。积雨云冉冉升起,蓝天一望无际。眼下的街道衬着郁郁苍苍的群山为背景。

「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个,一般根本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嘛。哎呀,来了才知道这么好玩,真的。」

「嗯,我也觉得。」

凛虎在一旁点头同意。她撩起秀发,一脸舒服地吹着风。她鲜少令情感溢于言表,不过这时嘴角却罕见地挂着微笑。

「嗳,青山。要不要玩软糖巧克力?」

软糖巧克力凤梨——是个自古流传下来的游戏。

一般会利用楼梯进行。两个人猜拳,赢的人在阶梯上前进。若以石头获胜就是「软糖」爬两阶,以剪刀获胜就是「巧克力」爬六阶,以布获胜则是「凤梨」爬三阶,是这样的规则note。

注2:石头的日文为グー,软糖是グミ;剪刀是チョキ,巧克力是チョコレート;布是パー,凤梨是パインアップル。

「现在玩?在这里?」

「是啊,难得嘛。」

「藤泽你……」

凛虎略微皱起了眉头,那是她傻眼时的表情。

「有时会说些奇怪的话呢。」

「是吗?」

「不过,好呀。来玩吧。」

两人走出城堡。

战争的舞台是城山公园的阶梯。

「剪刀石头……」

「布。」

软~糖。

巧~克~力。

他们踩着蹦蹦跳跳的脚步走下楼梯。由于两人是已经老大不小的高中生了,观光客们都对他们投以奇异的目光。

「青山。」

「什么事?」

「我们来赌点什么吧。」

「赌什么?」

「什么都行。」

「我想吃冰淇淋。」

「好,就赌那个。」

软~糖。

巧~克~力。

凤~梨。

热辣辣的日照,由头发流淌而下的汗水,不时吹拂而过的凉风。蝉鸣声不绝于耳,白刃蜻蜓在两人之间轻舞飞扬。

战况相当激烈。

凛虎的个性很不服输,一旦输多了就会立刻火上心头。可是她却不善谋略,只要虚张声势便会轻易地上当。

「下一把我出布好了。好,我绝对要出布。」

「骗人,你刚刚也那么说,结果出了剪刀。」

「不,这次是真的。真心不骗。」

「你不会骗我?」

「不会不会。」

经历这样的一番交谈后,她便会一脸认真地烦恼起来。

其实大和相当清楚凛虎猜拳的习惯。原本就已经对大和有利了,她还会落入陷阱。一把决胜负暂且不提,若是长期战的话,多半是大和能取胜。

「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

对决太过火热,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太阳即将西沉至山脚的另一头,眼下的城镇则为舞蹈的气氛而匆匆忙忙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和擦拭着额头,而后朝凛虎挥挥手。她所在之处比大和还高了十几阶,这段差距经过了一个小时也未能弥平。

「真不甘心。」

凛虎坐在阶梯上,她也气喘吁吁的。湿漉漉的衬衣紧贴在她的肌肤上,发丝也黏在脸颊上。简直像是被雨淋过了一样。

「为什么老是我输?」

「这是实力的差距。」

「真的吗?」

凛虎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这个时间人潮明显减少了。这是因为城门已经关闭,客人前往今晚的舞会场地。

「哎呀,久久玩一次还真有意思。」

大和也当场瘫坐了下来,抬头望向凛虎说:

「偶尔玩玩这种游戏也不错呢,好像回到孩提时代一样。」

「我很不甘心。」

「但我很高兴。」

「不公平。」

「是输的人不好。」

大和咯咯笑道:

「不过,真是太好了。」

「什么?」

「要不是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根本不会玩这种游戏嘛。该说是幸好没白费碰巧像这样子活着的状态吗?就是那种感觉。」

「嗯。」

凛虎似乎在十来阶上头稍微笑了笑。

「尽管不甘心,但我也觉得很棒。我玩得开心。」

「我啊……」

大和揉捏着疲惫的腿,同时说道:

「还不想死啊。该怎么说,我还有好几件心愿未了。我想先将它们统统完成。」

「夕阳沉没得像吊桶一样快」这句话说得真妙。眨眼间黑暗就渐渐来临了。

看不清楚别人面目的昏暗时刻。

两个世界交错的黄昏时分。

「青山,让我问一件事情代替冰淇淋。」

大和再次昂首望向阶梯上方。

他开口向逐渐融于黑暗中的少女询问。

「雪夜为什么会死掉?」

用不着雅也提醒。

那名少年虚幻又纤细,但却拥有奇妙的魅力。大和一直都在最靠近他的地方过活。心脏衰竭?由于体弱多病,何时往生都不奇怪?愚蠢透顶。尽管未曾说出口,但大和一次也没有接受这种「官方说法」。

雪夜为什么会亡故呢?

为何他非得在那时,以那种方式辞世呢?

「警方表示没有他杀的可能,验尸结果也没有任何发现。你们家是开医院的,而你外公是医生。尽管如此,那件事却在『毫无疑点』之下作结了。」

所有人都沉浸于悲痛中,为雪夜的猝死而哀悼。

而后传出了一则流言。「会不会是凛虎杀害雪夜的?」这种不足为道,恐怕就连第一个说出来的人自己都不信的妄想。不用说,这则传闻一下子就趋缓了——不过……

「你对当时的事情只字未提,我也什么都没问。你之所以缄默不语,是因为有足够的理由。不过,我八成是在害怕。我不愿意去思考发生了什么,雪夜又为何会撒手人寰。」

大和甩了甩衣摆,站了起来。

「从那之后过了两年。我死过一次。我想,差不多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十来阶楼梯的上头。

凛虎坐在那儿不发一语。

「告诉我,青山。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风儿沙沙地拂动着树木。

凛虎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紧盯着大和看。

在昏暗的天色中,她的双目看起来格外耀眼。

「……假如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好一会儿后,她开口说道。

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地一本正经,时而带了点平淡。

「倘若那则传言为真——杀害哥哥的人是我的话,藤泽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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