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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希特兄长大人才不是无能!!」
一道厉声斥责的声音响彻城内。
眼下挺身维护我的这位楚楚可怜的少女,名为爱莲•冯•艾斯塔克。
是艾斯塔克伯爵家的千金。
她也是我的妹妹。我们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妹,身分却有天壤之别。
我的母亲是磨坊小屋的女儿,父亲艾斯塔克伯爵某日远行时第一眼见到她,便把她带回家中。伯爵早已有了家室,母亲就这么成了所谓的小妾。
不论古今东西都是一样,妾室在人前总是抬不起头,处处受到欺负;母亲当然也不例外,据说正妻和侍女们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
饱尝人间冷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但虐待至今仍在持续。
身为小妾之子的我,就这样被众人视为眼中钉。
首先,我不被允许以「冯」这个字自称。「冯」是这个国家的贵族在姓名之间加上的称号,这个字可算是贵族的证明。
因此,我的名字不是里希特•冯•艾斯塔克,而是里希特•艾斯塔克。
伯爵的正妻等人,甚至以「光是让他用艾斯塔克自称都令人感到污秽不堪」为由而大肆反对,但因为亲戚们劝说只报上家名的话有损门面,这才好不容易获准让我使用艾斯塔克之名。
言已至此,我想我在艾斯塔克家是怎样的立场,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也就是说,我对艾斯塔克家来说就是「忌子」。
我在家中的地位极度卑微,和家臣没两样,照理来说不可能得到正妻之女爱莲的维护,但每次一有事她都会站出来庇护我。
爱莲今天也和艾斯塔克家的正妻,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发生口角,她正色厉声地回道:「里希特兄长大人才不是无能!!」
她的母亲蜜涅瓦一脸厌恶地说:
「爱莲实在是太善良了,居然维护这个比狗还没用的『无能废物』。」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里希特兄长大人绝非无能。」
「不,他就是废物。证据就是那家伙『不会使用魔法』。」
「那是……」
爱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的,我「不会使用魔法」。
「我们艾斯塔克家世世代代都是顶尖宫廷魔术师辈出的世家,可说是依靠魔法侍奉著这个国家。没想到这家伙却不会使用魔法,他真的是艾斯塔克家的孩子吗?」
「里希特兄长大人绝对是艾斯塔克家的血脉!是父亲大人的亲生儿子!」
爱莲虽极力替我反驳,但打从母亲怀著我开始,我的存在就一直备受众人质疑。
众人皆谣传母亲是因为觊觎家族的财产,而和他人私通产下孩子。
不过,我一出生后,肩膀上便浮现出艾斯塔克家的家纹,这些疑虑总算一扫而空。因为艾斯塔克家的孩子身上一定会浮现这个家纹。
──尽管如此,蜜涅瓦等人依然以不信任的眼光来看待我。
倘若对这些事都耿耿于怀,待在这个家就如坐针毡了,所以我都对此视而不见;但义母似乎想在我不会使用魔法这件事上面大作文章,以此作为质疑我的藉口。
「虽说是杂种,但名门艾斯塔克家之子居然不会使用魔法,实在太不像话了。」
「里希特兄长大人虽然不会魔法,剑术却格外出色。」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即使被逐出家门,也不至于饿死,最起码还能当个佣兵。」
「逐出家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杂种已年届十五,既然都长大成人了,我们家还有什么理由养他。」
「可是,其他的兄长大人们也都还在家中呀。」
「这是当然了,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哥哥。」
「里希特兄长大人也是哥哥。」
「爱莲,你从小时候就一直包庇著这个杂种,但也只能到今天为止了;这件事早已成定数,除非他能在明天之前展现出『魔法才能』,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我没跟你提过吗?」
「我没听说。」
「在逐出家门之前,会姑且测试一下他是否真的不具魔力,这是最后施予他的慈悲。」
「……这样太过分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特意挑这个舞会季节进行测试呢;附带一提,测验时间就在明天。」
「……如果合格的话,就能将驱逐令撤回吗?」
「这是当然。」
「我明白了。」
妹妹爱莲说完这句话后,便用手提起裙襬,向母亲鞠躬。
这是请求允许从此处退下的动作。
得到母亲的退下许可之后,爱莲便怒气冲冲地耸起肩膀,大步走出房间。
「里希特兄长大人!我们走!」
她提高嗓门大声说著,并拉著我的手,朝武器库走去。
妹妹爱莲一来到武器库,劈头就说:
「我最讨厌母亲大人了!」
并露出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
「不要说自己母亲的坏话。」
虽然我用一般的常识告诫她,但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里希特兄长大人,您在说什么呢?母亲大人可是要将您逐出家门耶?」
「说成逐出家门有点难听,我只是独立罢了,反正离开这个家是早晚的事。」
不过,对我而言,早一点离家独立,精神上反而乐得轻松。
「您这是什么话?里希特兄长大人可是艾斯塔克家族的继承人喔。」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我每次都当成耳边风。」
「真是的……」
爱莲深深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走近挂在武器库墙上的一把格外华丽的剑。
虽然武器库里有许多武器,但那把剑却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息。
就连一般人也能看出其不寻常之处。因为它会散发出一种明显蕴含特别之力的气场。
这把剑有神剑「提尔锋」之称。
这把从神话时代流传下来的魔法剑,拥有「既不生锈,刀刃也不会缺损」、「能将石头和铁像布一样斩裂」、「绝不放过盯上的猎物」等力量。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把十分了不起的魔法剑,但这把剑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使用。
爱莲走到剑的前面,伸手握住剑鞘,把剑举了起来。虽然爱莲身材纤细,但从她熟练持剑的动作来看,想必是因为从小就接受剑术锻炼的缘故吧。艾斯塔克家虽为魔术师世家,但也对剑术方面颇有钻研,以培养出众多魔法剑士而自豪。
手执神剑提尔锋的爱莲,正欲从剑鞘里拔出剑来,却发出一阵有如电流般的「啪滋」声。这股冲击使得爱莲手上的神剑应声掉落在地。
(插图010)
「你真是的。」
我叹了口气,本想伸手捡起神剑,却在中途停下动作──因为爱莲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请等一下。把剑归回原位之前,请里希特兄长大人也试著拔剑。」
「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被电。」
「可是,我觉得里希特兄长大人或许有办法。」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被选中之人才有资格,唯有具备艾斯塔克血统,同时拥有非凡魔力的人,才有能力拔剑出鞘。」
「里希特兄长大人应该就是那位被选中的人。」
「我吗?怎么可能。」
我不禁哑然失笑。
「你应该也心知肚明吧,我是庶子,又是『无能』。」
「骗人。里希特兄长大人以前明明就能自由自在地使用魔法。不但给纸鹤注入生命让纸鹤翱翔,还用魔法治疗受伤的我。」
「……那是爱莲的『记忆错乱』吧,一定是和梦境混淆了。我既没有魔力,也没有什么才华。」
「您骗人!」
「我没骗你,你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咦……适可而止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所有事情啊。爱莲虽然是出于善意,但老实说让我很困扰。每次蜜涅瓦大人责怪我无能时,包庇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我就是个无能之辈。驱逐这件事也是一样,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个家;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只不过是顺水行舟罢了。」
「……可、可是,如果兄长被逐出家门的话,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
「这并非永远的分离,何况爱莲迟早也会出嫁,只是将离别的时间提早一些而已。」
一听到出嫁这句话的瞬间,爱莲的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脸皱成一团。
尽管一
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她好歹也是名门艾斯塔克家之女,若在哥哥的面前嚎啕大哭,想来自尊心也不允许。爱莲就这么用双手捂著脸,头也不回地从武器库跑了出去。
「里希特兄长大人真是坏心眼……」
她离开前似乎用微弱的声音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爱莲,抱歉。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
爱莲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仍离不开哥哥。我目送这样的妹妹离去的身影后,拾起掉在地上的神剑。
这把剑蕴藏著唯独艾斯塔克家之人才能触碰的魔力。光从能够触摸剑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具有艾斯塔克家的血统。但别说为此感到自豪了,我甚至连一丝丝感慨都没有。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掉在地上的剑放回原处。
──途中,我忽然停止动作。
我虽然对艾斯塔克家的血脉兴趣缺缺,却对神剑本身兴致勃勃。
儿时见到「神剑出鞘」时的光景又再度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把白刃之美实在难以言喻。
它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宝石都赏心悦目。
「一时著魔」的我,左手拿著神剑的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就这么顺势把剑拔了出来。
神剑嗖一声,毫无抵抗地被拔出。
这把神剑只会让具备「非凡魔力」的人拔出。艾斯塔克家族中尚无一人能够做到。
无论是有艾斯塔克家麒麟儿之称的父亲,还是公认资质过人的两位兄长,都无法拔出这把神剑。
然而却被我轻而易举地拔出来了。
我的脸映照在神剑的白刃上。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又枯燥乏味的脸。
「──也对,看起来就不讨人喜欢,也难怪全家上下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说完这番感想后,我把剑收进剑鞘,放回原位。
当里希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后,剑身开始发光。
沉睡数百年的神剑即将苏醒。
「她」在睡梦中透露出有如预言般的话语。
『受到家族厌恶,身为庶子的少年。
神剑的继承者,将千把圣剑和魔剑运用自如的勇者。
不久后,他将为这个世界带来调和──』
神剑像说梦话一样呢喃著,再次陷入沉眠。
†
第二天,家族举办决定是否将我逐出家门的测试。
这项作业是用来确认我是否有资格继续留在艾斯塔克家。
简单来说,如果我具备相应的魔力,就能继续留在艾斯塔克家接受抚养。换言之,如果不具备魔力,便会给一笔钱打发掉我这个麻烦人物。
听说这种方法是艾斯塔克家长久以来的传统。
艾斯塔克家虽为名门望族,但似乎偶尔也会生出资质驽钝的孩子,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就会进行这样的测试,来决定是否要将孩子逐出家门。
据说过去就有五个人在这项测试中被逐出家门。那么,我会成为第六个吗?我带著这样的想法,朝向艾斯塔克城内的练兵场走去。
那里聚集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大哥弗罗德。他的眼神还是一样冷漠,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是用冰块做的。
二哥马克斯还是一副愚蠢的模样。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坐在贵宾席上。
义母蜜涅瓦依旧用看小虫子似的眼神直瞪著我。顺带一提,父亲并没有出席。他受到国王的召唤,目前滞留在王都。
以上几位就是这个高尚家族的成员。除此之外,艾斯塔克家的亲属和重臣等,也都悉数聚集在这里。因为是传统的活动,所以有出席的义务,其中当然也不乏凑热闹的人。
对于无能的里希特是用什么方式逐出家门,大家似乎都充满好奇。
虽然满足这些人的期待令人不悦,但「逐出家门」也正合我意,所以我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
我走到练兵场的中央,询问那里的魔术师我该怎么做。
对方举起手指著练兵场中央的靶子,示意我朝靶子释放《火球》魔法。
「火球魔法吗……」
这可是初级中的初级,就连艾斯塔克家的三岁小孩都会施展。
然而,我可是「无能的里希特」,实在没有办法释放火焰。我向魔术师说明这件事之后,对方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只得走近靶子对我说:「要不然施展《著火》也可以。」
著火是一种简易魔法,这种魔法能释放出如火种一般的小火苗。这是初级中的初级魔法,搞不好连在外面看热闹的农夫都能学会。比如点燃篝火时,这个魔法就能派上用场。
我走到距离靶子触手可及的位置,伸手释放《著火》魔法。
一小撮微弱的火苗好不容易才烧到靶子。
当然,这点程度的火力根本无法点燃靶子;即便如此,似乎也可以量测出魔力。
连接古代魔法文明遗产──魔力测量仪的靶子,将我的魔力值显示出来。
「里希特•艾斯塔克 魔力值 七。」
当这个数字一公布,众人随即纷纷窃笑,可见七这个数字有多么低了。我甚至还听见有人说:「还不如我们家马厩里的小童呢。」
不过,这也没办法。
我正想放弃转身离开,却被某人阻止了。
「喂,等等。你不说点什么就想逃走吗?观众们还在期待丧家之犬远处狂吠的叫声呢。」
我对这个讨厌的声音有几分印象──是二哥马克斯的声音。
「……马克斯兄长,许久不见了。」
「我可不认为我是你这家伙的哥哥。叫我马克斯大人。」
「……马克斯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明明出现七这种荒唐的数字,你却丝毫没有露出羞愧的模样。」
「因为我是『无能』的里希特。」
「无能也该有个限度,你这个艾斯塔克家之耻。」
「那还真是抱歉了。」
似乎因为我这句抱歉完全感觉不到丝毫歉意,反而让马克斯变得更为光火。
马克斯站在我的旁边,露出一副「让本大爷示范给你看」的样子,开始咏唱咒语。
「熊熊燃烧的火焰啊!将自然界的规律扭曲吧!」
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马克斯的右手出现,径直地朝靶子飞去。靶子转眼间就燃烧起来。
紧接著,测量仪的计数器快速转动,显示出数值。
马克斯的魔力值,达到「三三二」这个数字。
观众见到这个数值纷纷大叹:
「喔喔!果然厉害!真不愧是艾斯塔克家族。」
场面一度热烈起来。
确实,三三二这个数字十分了不起。
一般魔术师的魔力值差不多都在二○○附近,由此可见马克斯算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不过对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无所谓。
我的目的是尽快被逐出家门。不是向二哥献媚,也不是祈求慈悲。对其他家人也是如此。我希望就这样静静地退场。
我这样想著,无视一旁想要挖苦我并炫耀自己的马克斯。他大概觉得我没有反应很无趣吧。马克斯最后总算放了我一马,丢下一句:
「哼,真是个无聊的家伙。快滚吧,想去哪就去哪,你这个臭杂种。」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转过身正欲离开,却被一位人物出声制止。
「且慢!」
那是道华丽又曼妙的声音。这充满朝气的声音响彻整座练兵场。
我妹妹的声音绝对值得用大大的篇幅再三强调,就算在战场上也能回响不绝。我对爱莲身为女子一事感到惋惜,与此同时朝她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手上举著一本陈旧不堪的书。
爱莲提议打开这本书看看。
「在场的各位,流放吾兄里希特一事,请听我一言。」
「什么呀,爱莲,你又要帮这个无能的废物强出头吗?」
马克斯愕然以对。
「马克斯兄长大人,里希特兄长大人的测量值确实很低,但他绝对是古今无双的一流剑士。若没将剑士的技量考虑进来的话,岂非有失公允?」
「你说什么?这家伙是古今无双的剑士?」
马克斯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量著我。
「是的,马克斯兄长大人。里希特兄长大人的剑术可以说已经达到神乎其技的境界。即使不使用魔术,想必他也能以优秀剑士的身分为艾斯塔克家贡献一己之力──他的剑技绝非马克斯兄长大人可以相提并论。」
爱莲用半故意的语气,特地在后面加上这句话。
爱莲早已算计好这么说可以刺激心高气傲的马克斯。果不其然,他气得涨红了脸,说道:
「爱莲!你是在愚弄我吗?」
「我绝对没有愚弄兄长的意思,只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你还想狡辩吗?可恶的野丫头!等父亲大人回来我一定会去告状。」
「哎呀,我好怕喔。不过呢,如果父亲大人回来时,得知里希特兄长大人没有经过正式的测试就被放逐的话,
天晓得他会怎么想?」
「正式测试?」
爱莲心中暗忖「上钩了!」径自打开手里的古文书。
「艾斯塔克家家训集,第二十二条 修正三项 圣历六八一年著述。艾斯塔克家的放逐审判以测量魔力的方式进行,视放逐者的意愿,也可以选择采取『决斗』方式。此时见证人具备挑选决斗者的权利。」
马克斯一把抢过妹妹手中的古文书一看,念了一句:「可恶!」随即气得把书摔在地上。蜜涅瓦开口问道:「马克斯,此话当真?」马克斯回答:「母亲大人,似乎是这样没错。」蜜涅瓦不由得皱起眉头,马克斯为了让母亲放心,于是宣示:
「没差,这不是挺好的吗?我们是重视传统的王国贵族,本就应该遵从祖先的教诲。只不过是改成用决斗的方式教训一下这个稍微狂妄的杂种,这样的话放逐才算正当吧?」
马克斯恶狠狠地朝我这边直瞪著。
我一点也不想决斗,只希望能尽快被放逐。就在我想开口反驳时,却被爱莲阻止了。她一个箭步走到我的身旁,代替我做出宣言。
「里希特兄长大人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怕被我杀掉的话,有种就接受决斗吧!不过看在你有勇气的份上,我或许会手下留情饶你一命。」
「你、你这个混帐东西──!」
对煽动毫无抵抗能力、智慧比猪还不如的二哥马克斯已经气得按捺不住。
我本想向爱莲抗议,她却一脸悲伤地轻声对我说:
「……如果和里希特兄长大人分离,我一定会寂寞得死掉。」
看妹妹面露悲伤的表情说出那种话,身为哥哥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不管我有没有那个意思,会场上已经呈现一片准备欣赏决斗的氛围。看来不打一场就无法安抚观众的情绪。
「……唉,真没办法。」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提出决斗,怒气冲天的马克斯当场接受这项提议。
就这样,我和二哥马克斯的决斗正式成立。
时间订于下午用完午餐后,在原地举行。
由于决斗事出突然,原本安装在练兵场内的魔力测量仪,必须在决斗开始之前先移往他处。艾斯塔克家雇用的魔术师,在赶著搬移测量仪时,从助手口中听到这样的报告:
「师傅,机器的状况有点奇怪。」
「怎么会!?」
这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魔力测量仪是古代魔法文明的遗产,为价值不菲的机器。万一不小心损坏,修理费可是天文数字。如果被魔术协会知道这件事,可不是闹著玩的。
「要是被炒鱿鱼可就惨了。」
魔术师战战兢兢地检查眼前的测量仪。打开机器,分析纪录。
上面写的是古代的魔法文字。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喂,你这家伙想吓死我啊。根本一点事也没有嘛!」
「啊,师傅,发生异常的不是机器,感觉数值有点奇怪……」
「数值?」
魔术师分析数值,也就是刚才的测量结果。
上面所显示的数字为三三二。
「这个数值不就是最后测出的马克斯殿下的魔力值吗?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不是这里,是更前面的那个数值。」
「在这之前?那个庶子的数值吗?」
魔术师仔细地分析前面的数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怎、怎么可能!魔力值居然是七七七七!?」
「就是说呀,这样实在很奇怪吧。明明投射在空中的数值显示的是七。」
「唔……可是,机器到处都没有问题。」
无论怎么分析,机器完全没有异常。
也就是说,有人擅自更改了投射出来的数值。
「……难道说,有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动数字……」
除了以维修机器作为本职的自己之外,会场内还有其他的魔术师。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完全没有人察觉到这股违和感。
「……不,如果是具备这个魔力值的人就有可能办到。」
魔力值七七七七可说是不得了的数值。
这是一般魔术师二○倍以上的魔力值。
「……那位名叫里希特的庶子,该不会是艾斯塔克家族中最厉害的魔术师吧?」
在那种情况下,拥有混淆魔力值的魔力,除了里希特之外别无他人。魔术师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魔力不高就会遭到流放,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意隐藏魔力呢?魔术师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参透这一点。
「……不过嘛,这就是所谓的贵族。」
贵族的世界处处充满权谋算计,可说是魑魅魍魉的世界。俗话说棒打出头鸟,即便拥有超乎常人的魔力,要生存在这样的世界想必也很辛苦。更何况,里希特这位少年的身分是庶子,在伯爵家族内的地位大概也很微妙。
「……真是位可怜的少年。」
魔术师怀著怜悯之心,打定主意不将这件事上报给委托人艾斯塔克家。因为如果将里希特的魔力值报告上去,肯定会引发一场骚乱。
「……也罢,反正我只是个受雇于人的魔术师。让机器正常运作才是我的工作。」
魔术师说完这句话后,决定动身返回王都。
下午即将进行里希特和马克斯的决斗,但魔术师并不打算亲眼目睹这场比赛。尽管弟子直呼错过太可惜了,但看在魔术师的眼里,没有什么事比「胜负已定」的决斗还要无趣。那个叫马克斯的贵族小鬼大概只能束手待毙吧。
魔术师从名叫里希特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一股深不可测的实力。
†
决斗的方式遵循自古以来的传统。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房里向提出决斗的妹妹抱怨道:
「爱莲,你为什么非得让我那么为难?」
「因为我想和里希特兄长大人在一起。」
话一说完,她就立刻扑进我的怀里。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我抚摸著妹妹的黑发,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徐徐地将她推开。
「欸,这样的仪态有失体统。」
「没有什么雅不雅观的问题,这只是兄妹之间的正常接触。」
「你的拥抱方式太过娇媚了。」
「我听说艾斯塔克家在古代很流行近亲相奸。」
「那是古代,现在的家训应该是严禁这种行为吧。」
我当场背诵出艾斯塔克家的家训。
「艾斯塔克家家训集,第四十五条 修正七项 圣历六九九年著述 严格禁止二等亲之间通婚。」
「哎呀,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家训。」
爱莲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固然相当可爱,但我仍用手指弹了一下这个坏女孩的额头。
「里希特兄长大人,这样很痛耶。」
「这是给你的惩罚。」
「我只不过是搂著哥哥罢了。如果真要惩罚的话,最好是淫猥一点的惩罚,像色情小说那种的。」
来吧,请用淫乱的方式狠狠地教训我吧。爱莲像是这么对我说一样,在我的床上躺成大字型。我这次改用拳头捶了一下她的脑袋。
「痛、痛死人了,里希特哥哥。我、我不敢了啦。」
妹妹泪眼汪汪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著实让我不忍再惩罚下去,不过我还是提醒她说: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就不追究了;不过,捏造『家训』迫使我进行决斗,这种事我可不认同。」
一听见我这么说,爱莲的表情瞬间僵住,惊讶全写在脸上。
「──您说这什么话呢?」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艾斯塔克的家训中确实有以决斗方式放逐的条款,但对庶子并不适用。」
「…………」
「你居然在那种场合如此理直气壮地撒谎,真够大胆。」
「──这都是为了保护里希特兄长大人。」
「我很开心你有这份心意,但我不想让妹妹说谎。」
说完,我将爱莲抱在怀中。这是家人的拥抱、兄妹的拥抱。
「……太狡猾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温柔。」
「这样你就不会再做奇怪的事了吧?」
「……好啦──话说回来,哥哥是如何得知我是说谎的呢?」
「其实爱莲说谎的时候,鼻子都会抽动。」
爱莲一听,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脸蛋涨得通红,但聪明的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句玩笑话。爱莲一脸不满地鼓起双颊说:「讨厌啦,里希特兄长大人!」谜底差不多该揭晓了。
「鼻子的事是开玩笑的,其实是我把艾斯塔克家的家训全都背下来了。」
「不会吧!」
妹妹惊讶地说道。
「我知道里希特兄长大人拥有过人的记忆力,但难道连这么厚厚一本的古文书也有办法全部记在脑海里吗?」
「没错。」
「实在难以置信。」
「不然我背给你听。艾斯塔克家家训集,第八条
修正七项 圣历七一一年著述。艾斯塔克家之人有仇必报。再重述一遍,艾斯塔克家之人绝对有仇必报。」
「…………」
妹妹沉默不语。一字一句完全无误,这使得爱莲似乎完全吓得说不出话。
「……不愧是里希特兄长大人。无论是记忆力和推测力,都堪称是三国第一。」
「过奖了。」
「这样的话,兄长应该也明白我的意图吧。我之所以挑衅马克斯兄长大人,无非是希望用决斗来决定放逐与否。」
「我当然明白你的用意,也知道为什么你想这么做。」
「因为我想永远和里希特兄长大人在一起。」
「我很高兴你有这番心意。」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必须在决斗中获胜。」
「那对我来说太困难了,因为我是『无能的庶子』。」
「骗人。里希特兄长大人绝非无能。您用一只手就能打败马克斯兄长大人了。」
「你对我的评价太高了。」
「绝无此事,我可是非常清楚。我也知道里希特兄长大人能够拔出神剑。」
「…………」
「问题只在于里希特兄长大人是否有取胜的意思。我觉得兄长大人会为了选择流放而故意在决斗中落败。」
「…………」
妹妹爱莲神情落寞地说道。
我的心思完全被看透了,所以我只能用沉默回答。
我再次以亲人的身分将妹妹拥入怀里,静静地等待钟楼的钟声响起。正午的钟声响起。决斗时间订于下午一点,差不多该做准备了。
爱莲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忙决斗的准备。
†
时钟的指针来到下午一点时,决斗开始了。
虽说是在练兵场的中央进行战斗,但战斗前得先选择「武器」。
剑、枪、连枷、锁镰一应俱全。
似乎可以自由选择,所以我选择了剑。
「哦,剑吗?挑个好一点的武器啦。我可不想让它成为你失败的藉口。」
二哥马克斯似乎想刻意出言挖苦,但我毫不在意地自顾自地检查著剑。
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本想向马克斯抗议,但我察觉到贵宾席上有一双视线正笔直地瞪著我,只得作罢。
「……在剑上动手脚的人是义母大人吗?」
这把剑有裂痕,结构相当脆弱。这样在决斗中就会折断,完全派不上用场。
「也罢,反正我本来就没有想赢的打算,所以无所谓。」
就算武器有裂痕什么的,对我来说也没有大碍。
我将魔力注入剑内使其强化,因为过程没有咏唱,自然无人察觉。
别说马克斯了,就连裁判也没有注意到我在剑上注入魔力。用如此快的速度完成魔法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试著用这把强度增加的剑在空中划了几下。嗯,手感相当不错。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时钟的指针来到了下午一点。
决斗开始的时间。
我在练兵场中央与马克斯两人持剑对峙,等待裁判做出开始的指示。
「怎么,兄长大人也用剑吗?」
「我们艾斯塔克家的人,剑术也是堪称一绝。听说你对剑术颇有心得,所以我一点也不想放水。」
「是您过誉了。」
我话音刚落,开始的信号响起。
「废话少说!」
马克斯向前踏出一步,挥剑砍了过来。这一击相当具有杀伤力。
如果是一般的战士,搞不好就会直接中剑倒地。但我自小就剑不离身,不断地努力修行,这种程度的斩击,在我的眼里和慢动作没有两样。
我下意识地侧身闪避那家伙的攻击,同时克制住想反击的冲动,往后退了半步,那家伙又再度挥砍过来。我故意露出勉强防御住的狼狈模样。
「……唔、不愧是兄长……」
尽管我是为了吹捧对方才说出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却觉得实在蠢得可以,导致语气显得十分平淡。幸运的是,三流的观众只配得上三流的男主角,因此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哇哈哈哈──!害怕了吗!老子的剑技让你看傻眼了吧!」
马克斯不断用力挥舞著剑。
尽管我对他破绽百出的动作感到无语,但还是装出一副被逼入绝境的样子。
妹妹爱莲眼见我故意屈居下风,于是拚命地恳求道:
「里希特兄长,算我求您了,请拿出真本事!」
看见妹妹这样的神情著实令人心痛,但即便如此,我仍决定要狠下心让自己落败。
我希望被流放,义母等人也想把我赶出家门。我们供需一致,我不能违抗这个现状。
我带著这个想法,刻意装作踉踉跄跄的样子,准备承受斩击。
只要接住马克斯这一剑,伤害起码不会危及生命。照理说这样就能解决一切,而我也打算这么做,但最终却没能做到。
因为我在做出踉跄的动作时,突然有种脚被抓住的感觉。
不,我的脚确实被抓住了。
我朝下方一看,发现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伸出一只灵体的手。
「……是《咒缚》的魔法吗?」
我抬头望去,看见义母的嘴角竟浮现出一抹莫名的冷笑。会场内还有数名魔术师,正在咏唱咒语。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来义母大人想要的不是将我逐出家门,而是要取我性命。
光是流放似乎还不够,只有变成尸体才能让她心满意足。
所以她才在剑上动手脚,于会场安排魔术师,用尽一切手段从中作梗。
她究竟为何如此恨我呢?
──其实我心中已有几分眉目。
父亲的正妻蜜涅瓦,其人嫉妒心强烈,对身为妾室的母亲十分苛刻。不,说不定我的母亲就是她亲手杀害的。城里的所有人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年幼的我不时受到她的虐待,只要稍有不慎就随时有可能遇害;如今她终于找到机会能藉故把我做掉。
趁丈夫伯爵不在家这段期间,在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时将我流放,想必她等了好久才总算盼到这一天的到来。据我猜测,她原本的盘算应该是等到流放之后,再派刺客把我杀掉;但后来由于爱莲提议决斗,她只好临时改变计画。
对蜜涅瓦来说,这场决斗或许正中下怀。
因为不管在决斗中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得追究,这是这个国家的传统,也是国法。
「……真是的,受到如此深的怨恨还真是我的荣幸。」
开口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心中打定主意。
眼下我有两条选择,闷不吭声地让马克斯杀掉,或杀了马克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事已至此,看来唯有见血才能解决了。
经过一番思考,我决定选择后者。也就是杀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
我瞥了一眼练兵场的入口。偷偷地确认斩杀二哥后的逃跑路线。
在决斗中杀人固然合法,但杀了马克斯的我绝不可能就这样全身而退。
想必会遭到士兵逮捕,然后落得被大卸八块的下场吧。因为我的义母可是虐待狂的化身。
我只有杀死兄长后当场逃亡这个选项。
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我却没有将这个行动付诸实现。因为我忽然瞥见妹妹哭著向蜜涅瓦抗议的身影。
爱莲是个既聪明又敏锐的女孩。她迅速地察觉到我手中的剑被动了手脚,甚至还被施予咒缚的魔法,因此向母亲提出抗议。
爱莲泪眼婆娑地不断逼问母亲。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看过妹妹的眼泪呢?
「……是吗?从那天以后啊……」
我的母亲逝世那天,爱莲是葬礼上唯一哭泣的人。她代替眼泪早已乾涸的我,在一旁不断啜泣。
爱莲向蜜涅瓦强烈抗议,却反遭蜜涅瓦狠赏一记耳光。尽管如此,她仍苦苦哀求停止这场决斗。
我见到这幅景象后,决定采取第三个选项。
我挥出注入魔力的剑,将马克斯杀气腾腾的剑弹开,再把魔力灌注在脚上。
砰一声!从会场四方施予咒缚的魔术师,魔力全遭到逆流而纷纷倒地不醒人事。
接下来只剩下说服正在制造火球准备烧死我的二哥。
这种时候,等待《火球》完成,效果应该会比较好。
我给了二哥充分制造火球的时间,用剑将他扔过来的火球劈成两半,同时以剑尖抵住他的喉咙。看到这一幕,马克斯吓得冷汗直流,无言以对,蜜涅瓦则忍不住惊呼:「怎、怎么可能──」
「吾兄马克斯,以及暗地里对我图谋不轨的义母蜜涅瓦!」
我高声宣言,使得会场陷入了一片沉寂。被点到名的当事人吓得直冒冷汗,直直盯著我看。
「诚如你们所说,我是『无能之徒』,也是庶子。所以我会默默地离开这个家。我可以被逐出家门,但绝不容许你们让妹妹哭泣!」
哭成泪人儿的妹妹爱莲,带著眼
泪将脸转向我这边。
「大家都给我听好了,我绝对有能力杀死现在所有在场的人,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会让妹妹伤心。你们的一滴血比妹妹的一滴泪都还要不如!!」
「…………」
「对我而言,妹妹就是一切。虽然我即将离开这个家,但如果你们胆敢动妹妹一根汗毛,我一定会回来把你们的手指全部剁下。」
话音刚落,我用剑尖轻轻划过马克斯脖子的皮肤。渗出少量的鲜血。
我对著因惊吓过度而不停哀号的马克斯问道:
「听得懂我的意思吗?兄长。」
他吓得点头如捣蒜。
吓出一身冷汗的蜜涅瓦也跟著点点头,看来决斗的胜负已定。
我不希望事后有人对胜负提出质疑,所以我命令马克斯用手指弹我一下,他只好战战兢兢地用手指轻轻地弹了我的额头。
我故意用十分夸张的动作退了好几步。
「啊啊──多么强烈的一击啊──我彻彻底底地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果然我还是赢不了艾斯塔克家的次子。」
语毕,我躺在地上,两眼瞪著裁判。吓得目瞪口呆的裁判,连忙回神宣布马克斯获胜。
确认一切都圆满结束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像墓地一样寂静的练兵场。
我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就此告别艾斯塔克城。
†
我终于如愿被逐出家门了。
啊啊,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走在大街上,忽然察觉到后方有一辆马车以猛烈的速度逼近。
我原以为是追兵,所以摆出准备应战的姿态,但我马上就意识到这并非追兵。
因为马车的主人是风姿绰约的妹妹。
她倏地打开马车的门,笔直朝著我冲了过来。
一见到哥哥的剑收住不动,妹妹便以非常敏捷的速度整个人撞了过来。虽然可以躲过,但我就这么静静地站著,任由她随心所欲地摆布。
这位大小姐用双臂环抱著我的脖子,身子完全紧贴在我的身上。
「里希特兄长大人、里希特兄长大人!」
妹妹热泪盈眶,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她看起来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亲生母亲的杀意,所以实在无法勉强阻止。
妹妹就这样痛哭流涕地紧紧抱住我。我让她倒在我的怀中哭泣。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于是我开口对她说:
「你已经亲眼看到义母是怎么对我了吧。我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生活的。」
「……嗯,我已经非常明白了。」
「那么,就此别过吧。」
「我不要,我也要一起踏上旅途。」
「你这个艾斯塔克家的大小姐负荷得了吗?」
「我自幼就开始学剑,里希特兄长大人应该也深知我的剑术程度。」
「这是当然,不过我也很清楚爱莲只要换了枕头就会睡不著。你忘了吗?以前去伯母家玩的时候,你因为睡不著而半夜哭泣,最后只得连夜赶路回家。」
「这是小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不也因为女佣把自己心爱的枕头弄破,而闹得不可开交吗?」
「可、可是……」
「我只是想告诉你,出去城外会遇到许多麻烦,凡事都必须不拘小节,否则很难生存下去。可是爱莲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这样是无法成为冒险者或佣兵的。」
爱莲无法反驳对自己的事情瞭如指掌的哥哥。
「……和兄长大人分离,我没有自信能够独自生活下去。」
「就算分隔两地,我们的心仍在一起。」
「……真的吗?」
「真的。」
「那就把证据──」
妹妹闭上眼睛,嘟起双唇。似乎是要向我索吻。
她那桃红色的双唇令人垂涎欲滴,但在大街上和妹妹接吻还是让我有几分顾忌。
于是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她说:「现在只能亲这里。」
「……好的。」
听话的爱莲很讨人喜欢,因此我给了她一丝希望。
「我要踏上旅途了。我还没决定要成为冒险者,或是成为佣兵。但不管怎么说,等安顿下来以后,我会写信给你的。」
「真的吗!?」
爱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样灿烂。
「真的。」
「每天都会写信吗?」
「嗯。」
「那就约好啰!」
我用手指和她打勾勾敷衍过去。她接著说道:「只要里希特兄长大人找好住处,我一定会跟著搬过去一起生活。」我对这句话含糊带过。
无论是冒险者或佣兵,都不是那么好混的世界。要达到三餐无虞的地步少说也要好几年,有个像样的家起码也需要努力十年吧。
不管怎么样,应该会花上相当长的岁月才能够稳定下来。那样的话,爱莲也差不多到了适婚年龄。到时候她一定会嫁到别的地方。虽然她曾经公开表示:「我要和里希特兄长大人结婚!」但兄妹之间的爱情只是一时的,长大后,有朝一日她一定会笑著回想起:「原来我以前说过这种话啊。」
我希望到时候能和爱莲笑谈这些往事。
我想打造一个能谈笑喝茶的环境。这就是我离开艾斯塔克家的愿望。
义兄和义母虽然都是坏心眼的人,但对亲人十分宽容。就算没有我,他们也会对爱莲疼爱有加。
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他非常溺爱唯一的女儿爱莲,应该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我心中做好这些盘算,和爱莲做了约定,她便不疑有他地欣然接受了。我望著爱莲那乌黑亮丽的头发,猛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拜托她说:
「对了,能不能帮忙喂食我养在鸟屋里的乌鸦?我不忍心让它饿死。」
爱莲回答:「我会把它当成里希特兄长大人好好珍惜。」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回到马车上,掉头返回艾斯塔克城。
†
好了,这次我真的要告别老家踏上旅程了,但当我背起行李时,却感受到一股不协调感。不,其实我在尚未背起行李之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故意装作没有察觉……我的行李当中明显插著一根陌生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我家武器库里的神剑。
「……莫非这是提尔锋?」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神剑提尔锋,我心中祈祷著是我搞错了,并试著伸手将其抽出;果不其然,令人怀念的白刃出现在我的眼前。神剑在阳光下映射出耀眼夺目的美丽光芒。
「喂喂,为什么艾斯塔克家的传家之宝会在这里……?」
我不断寻思,脑中突然浮现出刚才妹妹的笑容。
「……是那家伙啊。」
离别之时,我总觉得她鬼鬼祟祟地有点奇怪,没想到竟然留下这样的礼物。
「艾斯塔克城上下现在搞不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的脑海浮现出仓皇失措的卫兵长大喊「来人啊!有盗贼闯入!」的身影,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猜错了。
『放心吧,里希特。你妹妹没那么傻,她早就趁机用假的神剑调包了。』
我本想回答「那就好」,但陌生的声音使我顿时警觉起来。竟然有人能让我感觉不到任何气息,我认为这是非比寻常的事态。
我反射性地将手伸向系在腰间的长剑,但那道声音仍坚持地说:『放心吧。』
「真奇怪……声音到底从哪里传来的……?」
我试著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周围连一只小猫都没有。我仔细地侧耳倾听。声音是从行李中发出来的。我进一步集中精神,发现似乎是神剑本身发出了声音──
「难道说,这把神剑会说话?」
『答──对啰!完全正确。』
是个活泼女孩子的声音。
「……个性感觉有点轻浮啊。」
『真没礼貌。本小姐可是神剑提尔锋。是艾斯塔克家代代相传的秘宝。』
「第一个得到你的人是哪位?」
『艾斯塔克家的初代当主,布拉姆斯•冯•艾斯塔克。』
「他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莎曼珊姑妈。』
「……正确。」
『附带一提,布拉姆斯和本小姐可是死党。本小姐在那家伙尚未摸过女孩胸部的年纪时,就开始和他并肩作战了。传说中,他是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的开国功勋,但实际上只是个胆小鬼罢了。同伴们都称他为尿裤子的布拉姆斯。』
「感谢你提供祖先的珍贵情报。」
『不客气。本小姐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是始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从这些莫名真实的情报来看,这声音确定是来自提尔锋没错,但我有一个疑问。我从小时候就看著你,但你至今未曾说过一句话,这是为什么呢?」
『哎呀,真
不好意思──其实本小姐是贪睡虫啦,所以长久以来都在睡觉。结果被那位小姑娘,嗯,有一头漂亮黑发的……』
「爱莲。」
『对,爱莲把本小姐带了出来。终于让我晒到睽违已久的太阳,然后血清素就开始不断分泌,最后总算苏醒了。』
原来是因为这种毫无道理的原因苏醒,让我不禁想吐槽这把神剑究竟睡了多少年,却又感觉在吐槽方面我完全不是这把神剑的对手,于是我一把抓住提尔锋。
『喔,真是大胆,而且粗暴。本小姐可不讨厌这样唷,反而让我兴奋得小鹿乱撞呢。』
神剑开著不正经的玩笑。当她(?)注意到我正沿著来路返回时,突然大吼大叫了起来。
『呜、呜哦,里希特,难道你想带本小姐回艾斯塔克城?』
「你猜对了。我虽然是庶子,但不是罪犯,更不是小偷。」
『等、等一下!这不算窃盗。』
「你听过做贼喊捉贼这句话吗?」
『人家可是无机物,怎么可能听说过。不过呢,我知道你是本小姐唯一的持有者。本小姐的确被收藏在艾斯塔克家的武器库里,但只是摆在那里积灰尘不是吗?这数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将本小姐运用自如,你却若无其事地轻松把本小姐拔了出来。总之,你具备充分运用本小姐的能力,相当于持有者。』
「但这和偷窃是两码子事。」
『剑自己都说没问题了,这样不就好了吗!真是的,里希特没听过「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这句话吗?』
「明明是无机物,却懂得如此深奥的话。」
『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吧。而且,如果现在回头交还神剑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棘手。里希特是和家人发生纠纷后才踏上旅途的吧?现在回去,不是面临牢狱之灾,就是必须和讨伐军正面交锋。』
「可能会让妹妹的处境变得很危险。」
『不会的。就算事迹败露,谁也不会想到是你的妹妹在搞鬼。她深受全家人的宠爱,也不会蠢到做坏事被发现,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孩子。』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我的脑中顿时浮现出心地狠毒的义母,以及与她血脉相连的大哥和二哥的面孔。他们虽对我嫌恶至极、避如蛇蝎,却对妹妹爱莲疼爱有加,十分礼遇她这位同胞血亲。
「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
『到时候只要老实归还不就好了。本小姐也会跟艾斯塔克家的人推说是你偷的,这样至少不会连累妹妹。』
「……原来如此,最好还是妥善处理一下,下次遇到爱莲时,我再悄悄地把剑塞回去吧。」
『果然聪明,不愧是本小姐的主人。』
神剑用「You」、「are」、「my lord」这段异国语言来赞美我,我将她系在腰上,信步走在大街上。
『欸欸,你想上哪去?』
「北边有个很大的城镇。那里貌似有冒险者公会,我想去那里登录。」
『哦哦,要成为冒险者啊,真了不起。』
「酬劳或许不多,但起码得先找个工作。」
『还真是脚踏实地,应该会有不少女孩子排队等著嫁给你吧。』
「我对女人没兴趣。」
我如此断言后,便一路朝北前进。
走了数公里左右,到了一座旅馆街区。
『那里就是你说的城镇?』
神剑提尔锋问道。想也知道怎么可能那么快抵达。
「那里只是途中经过的旅馆街区。」
『好像有一股很美味的味道飘来,要不要歇息一下?』
我确实闻到一股像烤肉的食物香气。大街上似乎有一些摊位。
味道应该是从那里飘过来的吧,我想不通身为无机物的神剑,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嗅觉。
我本想直接穿过旅馆街区继续前进,不过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决定先到大街上的摊子买一份串烧,顺便打听一下情报。腰上的神剑并没有吵著要串烧,就这方面来看,她果然是无机物。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
『厉害吧!本小姐可是里希特的军师!』
神剑在一旁大声吵嚷地吹嘘。顺带一提,我并不是因为肚子饿才买东西来吃。只不过是为了从店主的口中问得情报而付钱罢了。
我接过串烧后,恭维店主的串烧很好吃,并藉机询问店主是从哪里进货的。看来这一带十分盛行养鸡。之后找了一些话题闲聊,顺便打探北方城镇的情况。
「原来小兄弟要去北边的城镇啊。」
「因为我听说这一带只有那里才有冒险者公会。」
店主苦笑说道:「您想当冒险家吗?这附近确实只有那里才有公会,毕竟是乡下地方嘛。」
「如果艾斯塔克家的施政能够面面俱到,我想这里应该还会更加繁荣。」
我用稍稍带著讽刺的口吻回答。店主笑著点点头说:「没错。」
「不过呢,艾斯塔克家不是暴君,徵税也没有那么严格,整体来说算是不错的领主了。」
店主缓颊了几句后,又告诉我更多关于北边城镇的情报。
「北边的城镇确实是这一带最繁荣的,但现在通往城镇的道路正在封闭当中。」
「嗯,是什么原因呢?」
「之前不是下过一场大雨吗?桥梁在那时被冲毁了。」
「哦,原来是大雨造成的。」
「是的,所以现在必须绕道过去。只要去西北方的旅馆街区,应该可以在那里找到熟悉路线的人。」
取得宝贵的情报后,我向店主表达谢意,又点了一根串烧。
「谢谢惠顾!」
店主露出招牌的营业笑容,随即烤起第二根串烧。
『谢谢惠顾──!』
神剑也跟著复诵起来。虽然有点吵,但只要有这个家伙在,似乎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从前我曾经读过一则冒险故事,里面就有个像提尔锋这样的『丑角』负责鼓励和逗乐主角们,带给所有人无比的欢乐。我已经记不得那个丑角叫什么名字了。不过在我看来,这家伙不但是最强的武器,说不定还能起到这样的功能。
──也许是我过誉了,但就当作是这样吧。
†
我们再度朝更北边的旅馆街区前进。
因为一路上沿著大街前进,所以不必担心途中遭遇盗贼。
护民官会定期巡逻大街,维持治安。
很少有单细胞的盗贼会在大街上闹事。
不过,大街上偶尔会有笨拙的狗头人跑出来作乱。
大街上出现这类魔物群并非什么罕见的事。
在山里生活的狗头人不太会下山袭击家畜,但正巧现在是山里找不到食物的季节,所以它们便大摇大摆地来到大街上觅食。
一群狗头人以锈迹斑斑的短剑和石器武装著,在大街上肆虐。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看来我免不了要和它们发生一番冲突。
我原先是希望避免无谓的战斗,不过最终仍决定和它们打一场。
这个想法来自于──
「我想试试这把神剑的锋利程度。」
我很清楚这把神剑是艾斯塔克家的传家宝剑。
我也确认过其性格就像个喋喋不休的女孩子,喜欢用「本小姐」来自称。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把神剑的锋利程度。
她自己曾经说过:『这数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将本小姐运用自如。』换言之,上一次经历实战已是数百年前的事。
比起传说中的神剑,我反而比较信赖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名匠短剑。
我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后,神剑立刻像孩子般闹起脾气。
『哼哼──你不信任本小姐呢。』
「老实说是这样没错。」
『太过分了──比起本小姐,你竟然更信任那种小丫头。』
「不过听说艾斯塔克家的亲戚提勒姆伯爵,就偏好生过好几个孩子的经产妇更甚于处女喔。因为这样比较容易生出身强体健的小孩。」
我笼统地一语带过,但这句话反而让提尔锋更加火冒三丈。
『看来里希特很擅长挑拨剑嘛。那好吧,就让你瞧瞧本小姐认真时是什么样子。』
话刚说完,剑上发出一道钝光。本以为神剑会施展独特的必杀技将这群狗头人一网打尽,但事情似乎并非想像中那么顺利。
『抱歉,本小姐睡了好几百年,结果忘记怎么施展必杀技了。』
「──我想也是。就算是这样,你的锋利度应该也丝毫不减吧?」
『这方面绝对没问题。因为本小姐可是有著「不需维修之神剑」的美誉呢。』
「那就值得庆幸了。」
话音才落,扑向前来的狗头人就被我一剑劈开。
咻啪!
「…………」
这把剑之锋利,让我一时之间惊讶得目瞪口呆。艾斯塔克家有好几把名匠打造的剑,但像这么锋利的剑,我说不定还是第一次得到。
兼具剃刀的锋利和柴刀的强度,是一种异乎寻常的锋利度。
一开始不太习惯,所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在劈开第三只狗头人的石器之后,我终于熟悉了使用方法。
「……原来如此,用这个角度挥砍也能劈开石头啊,果然和传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提尔锋能将「石头和铁像布一样撕裂」的传说似乎是真的。看样子即使没有反覆试炼,也足以斩断钢铁。
在锋利的神剑面前,区区狗头人完全不是对手。
我自幼就在艾斯塔克家学习剑术。
甚至有段期间是和来自西国(自称)世界第一的剑士学习剑术,没有学剑时也经常练习挥剑动作。
我担心一旦展现魔法才能就会遭到「亲人」暗杀,所以一定得埋头苦练剑术。
若没有被魔法家族认定为只能挥舞「铁」剑的「无能之徒」,就会面临生命危险。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处世之道。
不能在有人的地方练习魔法的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拚命挥剑,结果反而收到成效。袭击而来的狗头人连双臂都被一剑砍断,转眼间就将四只狗头人驱逐,其余的狗头人全都丧失战意,吓得丢盔卸甲纷纷溃逃,用四脚爬行的方式四处逃窜。
样子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提尔锋见到此景,忍不住大赞:
『哦哦哦哦──!太强啦──!本小姐的新主人,果然超强啊啊啊!』
同时发出感动啜泣的声音。
我本想驳斥,说因为赶跑狗头人这种小事就受到赞美会让我很困扰,但她却一本正经地说:
『我的第一任主人布拉姆斯虽然也很厉害,但他需要花二分四十二秒才能将十只狗头人完全驱赶出去。反观里希特只花了二分三○秒,轻松创下新的纪录。』
我心想,这把神剑还特别附带计时功能吗?未免也太勤快了吧。我将神剑上狗头人的血擦乾净后,把剑收进剑鞘内。
虽然提尔锋的心情正嗨到不行,但其实我有一件事情瞒著她。那就是我在刚才的战斗中并没有使出全力。
假使我认真起来,应该一分钟之内就能搞定。
不过,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来,很难想像她会嚷嚷到什么地步,所以我决定闷不吭声。
我对嘈杂的事物完全没辙。
从这个角度来想,与这把剑的旅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苦行,但观察过刚才的锋芒之后,我想这点缺点可说是瑕不掩瑜。
我捡起放在地上的行李,重新踏上旅程。
†
朝西北走了十几公里,前面就是另一个旅馆街区。
这座位于山脚下的旅馆街区,同时也是登山道的入口。
听说前方河面上的桥梁不久前才坍塌,因此无法通行……
我向路人打听,确认这个情报属实。
还有一件事,这座旅馆街区人声鼎沸。
据说是因为有一条可以搭马车绕过登山路前往北方城镇的路线,所以才涌进了大量想要利用这条便道的旅客和商人。
「不能徒步前往吗?」
我试著询问村民,对方回答:
「这条路相当险峻,加上附近还有一座会迷惑人心的妖精森林。如果你有七条命的话,不妨尝试看看。」
可惜我只有一条命,所以我决定乖乖地和其他人共乘马车。
我走到城镇中央的共乘马车所,看见排了长长一条人龙。看来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我跟著老实地排队,感觉队伍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前进的迹象。我朝队伍的前方望了一眼,前面似乎发生骚动。看来应该是有什么纠纷。我决定先暂时观察情况。
「这座马亭内有个手脚不乾净的盗贼!还望店主明察。」
一位女仆装扮的女性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逼问店主。这位女性留著一头整齐的短发,散发出人偶般的气质。在这种山间旅馆街区竟然会出现女仆,实属罕见。一般来说,女仆都是生活在更大的城镇里。大概是出于某种原因吧。
仔细观察才发现,站在她旁边的人是她的主人。
此人个子不高,头上罩著兜帽。我想应该是一名女性吧。她低垂著头,似乎是希望事情能尽快获得解决。
女仆装扮的女性和静静站在一旁的女性,这两人真是奇妙的组合。就在我准备仔细地端详一番时,店主开口了:
「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本来就该看管好贵重物品。这里可不是王都的社交场所哦。」
周围传来一阵像是在说「就是说啊」的窃笑声。
「叫我把东西摆到那边的人不就是你吗!」
女仆义愤填膺地说道。
「我确实这么说过,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连贵重物品都放在那里。看来小姐们相当娇生惯养呢。」
「呃!」
店主的一番话似乎正中要害,无法反驳的女仆只得咬著下唇,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女主人轻扯了一下女仆的衣袖,向她规劝道:
「……玛丽,店主说得没错,全是我们自己管理不周。」
「……大小姐。」
「就当作是缴了一笔昂贵的学费吧。我们的目的是返回王都,只要抵达北方的城镇,王都就近在咫尺了。」
「……也对。我明白了,这件事就只好作罢……可是或许会让大小姐挨饿一阵子……」
「没问题,我正好想减肥呢。」
女主人微微一笑,大概是为了不让这位名叫玛丽的女仆操心。
从这些互动当中就能看出女主人的为人,但这样的主仆却遭逢不幸……
放弃调查的玛丽和女主人又遇上更大的悲剧。
玛丽往柜台上一看,发现原来放在那里的车票居然不见了。原本用来搭乘共乘马车的车票,竟在转眼间凭空消失。
「什么!?刚才明明还在那里!?店主,放在这里的车票呢?」
「不知道,我又没有收到。」
「怎么可能!我早把车票摆到你面前了!」
「不关我的事,我还没验票,你就大声嚷嚷著钱包掉了。」
店主和玛丽不约而同地检查地面,以确认车票是否掉在地板上,但除了灰尘之外,并没有看见任何纸张。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连车票也被偷了……?」
或许是因为在刚才和店主的争执中领悟到生气也无济于事,这次玛丽没有表现出愤怒,而是一脸绝望。女主人轻轻扶著女仆的肩膀,希望能藉此安慰她的心情。
店主冷冷地说:
「既然没有车票,你们就不是顾客了,快滚吧。」
玛丽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女主人则是一脸懊悔,两人悻悻然步出马亭准备离去。
狼狈不堪的两人从我身边经过。
这时,我朝女主人的兜帽内瞥了一眼。
十分清秀的脸蛋,以及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银发。总之是个拥有闭月羞花之美貌的女子,但更让我在意的是,我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她。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有自信,但怎么样就是想不起来。
(……我虽然很擅长背诵魔术书,却缺乏交际能力。)
从前,妹妹曾经对我说:
「里希特兄长大人『对别人没有兴趣』,所以记不住其他人的样貌。」
后来妹妹又说:
「其实是因为自认长得帅,头脑又不差,所以才看不上一般的凡人吧?」
但我觉得是妹妹太高估我了。
艾斯塔克家经常举办夜宴,而我被大小姐们搭讪的次数,如果「一晚有三次」的话,就算是不错了。
「……这种频率就已经很高了。」
我彷佛听见爱莲无奈的声音,但现在不是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
重点在于那位银发少女是何方神圣。
我见过这张脸,代表她有可能是曾经参加过艾斯塔克家夜宴的贵族小姐之一,所以我想不起来也不难理解。每次夜宴我都会和贵族小姐跳舞,但我对那些女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们都会装扮得像天堂鸟一样华丽,但都是虚有其表,毫无内涵可言。充其量只是想藉此填满空虚和满足虚荣心罢了。
这些贵族小姐每天的烦恼是午后点心时间的甜点种类,没事就和钢琴或语言老师玩一场模拟恋爱游戏,玩腻了就到社交圈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些没有内涵的女性,只不过是长著手脚的华丽礼服,我完全不感兴趣。
──然而,这名女子却有些不同。
虽然确实是尊贵之人,但与那些用海绵蛋糕填充脑袋的大小姐们截然不同,看似兼具高贵与知性的气质。
我能感觉到一股和妹妹爱莲相近的气息。
对两人有些在意的我,确认她们离开马亭的样子到最后一刻,她们甚至在离开之前,因为给店主和客人添麻烦而感到抱歉,向店里的人深深地鞠躬行礼。
当我见到这个并非敷衍了事的道歉举止时,内心似乎产生某种动摇。
应该说是萌生出一股骑士道精神吧。
那似乎是一种必须拯救这两位不幸女性的想法。
我告诉她们:「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并请两人待在原地别走开。
女仆挺身向前跨出一步,应该是为了保护大小姐,而对我这个陌生的男人特别警戒吧。这样的举动理所当然,所以我丝毫没放在心上,但要得到她们的信赖,似乎只有用行动来表示。我开门见山地说:
「等等,不需要这么快放弃,难道就这样便宜小偷而离去吗?」
戴著兜帽的少女一脸悲痛地说:
「我们既不是护民官,也不是法务官,不可能一一检查所有人的身体。」
「既然如此,只要锁定目标不就好了。」
「能做到那种事吗?」
玛丽满脸狐疑地打量著我。
「车票是纸做的,所以很难察觉。但钱财是金属,并非不可能办到。」
尽管我这么说,两人仍是半信半疑。这也难怪。我的打扮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流浪的剑士或魔术师,更何况我们今天还是初次见面。
我在艾斯塔克家时,为了隐藏魔力,因此极力排除身上任何看似魔术师的特徵。不断练剑而练就一身肌肉,我也尽量克制自己不打扮成魔术师那种俗气的模样。因为这些缘故,让我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名剑士。
就算我现在解释,对方也无法理解,而且时间紧迫。与其夸夸其谈,不如拿出证据。我当下默默地咏唱了两三句咒语。
虽然这是一种十分常见的魔法语言,但仔细聆听的话,或许会注意到我省略了好几句,中间穿插了原创的语言。只不过,这座马亭内似乎完全找不到一个具备魔术素养的人。我就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将咒语咏唱完毕。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我的身上。
我的专注力并没有因此而打乱,我逐一仔细调查马亭内的人。
马亭里的人数相当多,约莫有十三个人,我身后的女性就不必调查了。现在盯著她们瞧绝非绅士该有的行为。因为我的眼睛里正浮现出一个魔法阵,使我现在拥有透视衣服的能力。
我运用透视能力打量著马亭的店主。一如他的外表,与其说是臃肿,不如说是肥胖。整个人不修边幅,邋遢不堪。看来衣服里面并没有藏著金属。
接著我望向马亭内身材最高大的男人。虽然他穿著金属盔甲,但我只要提升《透视》魔法的等级,仍有办法透视进去。若将这个魔法的效果提升到最大,就连内脏也能一览无遗。附带一提,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也是清白的。他全身上下除了盔甲和剑之外,没有其他金属。
我重覆了几次相同的动作后,不经意地瞥见一个男人。
他贼头贼脑地躲在人群后方,明显形迹可疑。这样的举动本身就很令人怀疑,何况他还准备从马亭溜走。
「……是这家伙吧,实在太容易理解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根本没有必要使用透视的魔法,但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任何人都拿他没辙。果然魔法还是有它的方便之处。我开口叫住那个男人:
「那边那位红著脸的男人要上哪去?」
整张脸涨得通红的男人吓得身体一震,只回了句要去厕所,试图藉此蒙混过去。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走向出口是想逃走呢,原来在找厕所啊。我也希望让你到厕所尽情解放一番,但在那之前,你可以把右边口袋内装著『金币』的袋子交出来吗?」
「你、你在说什么?」
「没听懂吗?我叫你把从这两位女士那里偷来的金币还来。」
「我没有那种东西。」
「装蒜也没用。我对魔术颇有心得,还能使用结合透视和金属探测的原创魔法。」
「骗人,你明明只是个剑士。」
「外观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我多少也会使用一定程度的魔术。要不然,让我实际证明给你看,你现在穿的是花花图案的内裤吧。真是的,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喜欢花花图案,这玩意儿到底是在哪里买到的?」
男人听了我的话后,顿时脸色铁青,不过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抵赖到底。
「你、你胡说!你没有调查我的权力!」
「的确如此,但我都猜了内裤的图案,这点小事应该可以调查一下吧。」
周围的人听我这么一说,纷纷抱著「看好戏」的心态跟著起哄。
「如果那个男人的内裤真的是花花图案,就表示这位小兄弟说的都是真的。」
「脱掉!快脱掉!脱下衣服证明你的清白!」
「要是猜错的话,小兄弟可要光著身子赔罪。」
「这样岂不是太无趣了,不如让那边的漂亮姊姊代为效劳吧。」
这番话引来所有人的嘘声,但红了脸的男人一点也没有附和众人的意思。
「太、太无聊了!」
男人作势想要离开,身体却无法移动,因为他的肩膀被我紧紧地按著。
「什、什么事?难道你想对我施暴?我要把你送到护民官那里!」
「你多虑了,我才不会这么做。我只是想告诉你,用这种愚蠢的装扮走在路上,可是会成为全镇的笑柄。」
「全镇的笑柄?」
这句话似乎让他意识到下半身有些不对劲。
「呃……走起路来怪怪的……而且感觉到一股凉意……」
男人说完,往自己的下半身一看。
「哇啊!」
他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转头望去,赫然看见男人的裤子已滑落到地面。滑落的裤子下方,清楚可见花花图案的内裤。看见内裤的人都被这幅景象逗得哈哈大笑。
「喂喂,看到没?真的是花花图案呢。」
「这家伙可真是笨,竟然忘了系上腰带。」
男人们纷纷笑倒在地,但我没有跟著嘲笑,因为我认为这样的举动有失风度;此外,我还要订正一下他们说的话。红脸男人并不是忘了系腰带。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裤子会滑落呢?那是因为裤子上的腰带被我割断了。
我把手搭在那家伙肩上的瞬间,便拔出身上的短剑,而不是腰间的神剑。我用非常流畅的动作,以最短的距离将腰带割断。完全是目不暇给的神技,在这座马亭内似乎没人有能力确认。
「…………」
不,除了一人之外。女仆玛丽睁大双眼,直盯著我的短剑。看来她似乎通晓武艺。这件事令我大感意外,不过我把注意力转回红脸男人的身上。
「好了,正如我透视的一样,你穿的是一条花花图案的内裤。那么差不多该让我看看右边口袋里的钱袋了。」
不等红脸男子同意,我便径自翻找掉在地上的裤子,并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皮袋。
「奇怪?这是什么?能解释一下吗?」
「那、那是我的!是我偶然从叔父那里得到的遗产。」
「遗产啊。」
金币上没有写名字,他似乎是想用这种逻辑蒙混过去,但围观的人已经全都站在我这边。其中还有人主动去请护民官过来。
我对眼前这个不断用差劲谎言狡辩的男人送出致命一击。
「我问你,这个皮袋里装著多少遗产?」
想当然耳,他不可能答得出这个问题。
代替他回答的人是女仆装扮的少女。
「那个钱袋里有八枚金币及二十四枚银币,其中有两枚银货缺了一半。」
女仆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了证明女仆的记忆力过人,我把皮袋内的东西全部摊开在桌上,数量就和她所说的分毫不差。
这样一来,男人就无可抵赖了。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板上,静待护民官前来处置。
事情圆满解决后,玛丽和戴著兜帽的少女过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见证整件事经过的观众也纷纷竖起大拇指说:「太厉害了。」
我并没有因为这些奉承的话而得意忘形,我把从红脸男人手里拿回来的金币交还给主人后,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回去排队。
我的目的并不是模仿侦探。当前的目标是前往北边的城镇,加入那里的冒险者公会。既然现在问题已经顺利解决,我想把精力集中在一开始的目的,也就是购买共乘马车的车票上。
但似乎因为刚才的活跃令众人对我刮目相看。排队的人争相让路,让我优先办理手续。马亭的店主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把共乘马车的车票递给了我。
†
拿到共乘马车的车票后,还剩下一些时间。
因为马车还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才会过来。
我本想四处看看打发时间,但不巧的是,这个旅馆街区是位于登山道入口的小镇,没有值得观光的地方。既然如此,那就老实地坐在广场的长椅上休息吧。
我找到长椅后,一屁股坐了下来,等待时间流逝。
我望著天空,远处飘来一朵像棉花糖的云。我想起小时候妹妹一见到这种云,总吵著说想吃棉花糖的样子;虽然模样很可爱,却让我觉得很困扰。正当我沉溺于过去的回忆时,两名女子走了过来。我在这个镇上只知道几位女性,所以很
快就察觉到她们是谁。
她们走到我的跟前鞠躬作揖,腰弯得比刚才更低。
「刚才的事真是谢谢您,这位旅行中的──」
我的耳边传来戴著兜帽的少女温柔的声音。话说到一半应该是因为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叫里希特。」
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我猜她们应该也会立刻报上姓名──才怪,是我想太多了。看来她们这趟旅程是隐瞒著身分进行。尤其是戴著兜帽的少女,现在仍将帽子紧紧地盖在头上。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分。
她和女仆玛丽两个人悄悄地商量著该如何应对,看起来要浪费不少时间,于是我提议:「用假名不就好了?」
两个人同时露出「原来还有这个办法!」的表情。看来她们都是心地非常善良的人,所以完全没有欺骗他人的想法。
两人再度七嘴八舌地商量,然后戴著兜帽的少女向前走了一步。
她用一脸满意的表情说:
「我的名字叫莉亚。」
「好名字。」
我随即以绅士风度回应。接著她的女仆向前走了一步。
「我的名字叫玛丽,我是莉亚罗──不对,我是侍奉莉亚大人的女仆。」
「两位小姐幸会,刚才还真是一场灾难。」
我开口对这两位不擅长说谎的小姐们说道。
「就是说呀,真的太凄惨了。全身上下的旅费差一点就被偷个精光。」
「那笔钱是旅费吗?这样的金额足够让平民老百姓一整年衣食无虞了。」
「是这样吗?」
莉亚吃惊地瞪大双眼,并立刻回头向玛丽求证。这位女仆似乎很清楚世间的常识,大概是因为每天都出门购物,所以对于金钱方面特别敏感吧。
「如果精打细算的话,五枚金币就足以支应平民一年的伙食费。」
女仆如此回答。
不谙世事的莉亚大人露出惊愕的神色,脸上彷佛写著「我居然都不知道」,但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于是她轻咳了一声后开口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只是在试探你们的常识而已。再说,把这笔钱说成是旅费只是种譬喻。是我口误了。」
她极力想纠正的样子让我觉得实在很可爱,不过如果我这时说破的话,可能就会没完没了,所以我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两位小姐,我刚才已经接受过你们的答谢,现在又收到一次,真的不必那么客气。看到那种情况,任谁都会做出同样的行动。」
「没这回事,证据就是刚才在马亭的人全都在一旁冷眼旁观,唯独里希特大人敢为我们挺身而出,仗义直言。」
「这只是碰巧罢了。」
两人对我的回答似乎不甚同意,又或者是对我胸怀「正义感」一事坚信不疑。因此莉亚提议说:
「我和玛丽看见充满正义感的里希特大人颇受感动,同时相信这是上天的启示。所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可以护送我们到北方的城镇。」
玛丽深深低头拜托,甚至拿出了市价三倍的酬金。
「你们也要前往北方的城镇吗?──嗯,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想前往那里吧。」
「虽然只是中途经过的城镇,但我们必须通过那里。」
「我虽然没有定居在北方城镇的打算,不过预计会暂时在那里待上一阵子,算是我的必经之路。」
经过这番说明后,我回答:
「那好吧。」
我接著说:
「出门靠旅伴,处世靠人情。就让我护送你们到北方的城镇吧。」
听到这句话的莉亚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美得就像盛开的鲜花。
那副模样十分惹人怜爱,但我也注意到一旁的玛丽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起初以为是因为讨厌我的缘故,但似乎不是这样。总之听说共乘马车途经的登山路上,貌似有盗贼出没。
「……本来应该走大路过去,而不是这条山路。」
「因为路上的桥梁被大雨冲毁了,这也没办法。」
「……嗯。」
「不过,虽说有盗贼出没,但应该只对徒步旅行的人有影响吧。共乘马车上有护卫和佣兵,想必能平安无事地翻越这座山。」
当然,我对此无法确信,也无法保证,但没必要让这两位年轻的女性感到害怕。
我用乐观的言论让两人放心,不久便听见马亭店主的吆喝声。
「共乘马车,共乘马车到啦~」
这声音几乎让人震耳欲聋。大概是马亭店主必备的能力吧,就像唱歌剧的歌手一样。
我们三人一起走向共乘马车。
共乘马车共有三辆,每一辆约能乘坐十人左右。因为特别雇用佣兵随行护卫,所以必须一次就把所有乘客载走。但事实上,共乘马车前面已经排了三十人以上的乘客。
我、莉亚和玛丽坐上同一辆马车。我让两人坐在最里面,以避免她们和其他男人接触,自己则挡在她们旁边。虽然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呵护举动,但玛丽似乎注意到了。
「不愧是莉亚大人看中的战士,果真如绅士般体贴。」
她小声地说道。
我没有回答「别在意」,只是静静地随著马车摇晃著。
†
我们在共乘马车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坐马车旅行要说无聊嘛──其实倒也不会。我姑且也算是贵族之子,对贵族的生活习以为常,所以从来没有搭乘过这种共乘马车。
二哥马克斯等人皆认为共乘马车是家畜的交通工具,总对其鄙夷不屑,但我觉得和陌生人一起搭乘马车也不是什么坏事。
远从南方过来的商人,告诉我们南方各种稀奇古怪的见闻。据说南方住著一种名为沙漠精灵的种族,虽然是精灵,却有一身浅黑色的皮肤。有别于黑精灵给人的感觉,褐色的精灵看起来非常美丽。商人如此说道。
另外,正在进行巡礼之旅的老妇人也分给了我们一些柑橘。
这种从东方传来的椅子柑橘,不仅可以分成小块,而且香甜可口。再加上它好像经过冷冻处理,在闷热的马车里是最合适不过的食物。
莉亚瞪大了眼睛说:
「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她看起来像是第一次尝到。
玛丽也同样神情恍惚地说:「好吃得令人回味无穷。」
「真想让过世的奶奶也尝尝,可惜她有牙周病……」
甚至连这种话都出现了。
这对主仆的反应实在很有趣,老妇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她笑咪咪地亲切问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呢?恕我冒昧,你们看起来不像是有女仆随身服侍的身分。」
的确,无论怎么看,我都像是一名旅行中的剑士,和女仆无缘的职业。
另一方面,玛丽的主人莉亚因为用兜帽蒙住头,所以也感觉不出贵人的气息。既不像贵族的千金,也不像商人的女儿。当然如果能深入交谈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但光凭三言两语并无法感受到她的高贵气质。
「…………」
两人露出为难的神色,于是我编了个理由。
「我要带这两人到北方的城镇,因为那边的工作机会比较多。」
「哎呀,是这样啊。这位戴著兜帽的女孩也要当女仆吗?」
「是的,她要去某个商家担任女仆。玛丽原本是在南方的城镇从事女仆工作,后来换了老板。莉亚是她的表姊妹,因为机会难得,所以两人打算一起工作。」
「哎呀,原来如此,年纪轻轻就这么了不起呢。」
佩服不已的老妇人用悠哉的口吻说道。
「…………」
「…………」
莉亚两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结束和老妇人的对话后,莉亚开口说:
「里希特大人,您太厉害了,居然能在一瞬间编出那么有说服力的故事。」
「我只是瞎掰一通。」
「还是很厉害呀,里希特大人说不定具备成为作家的才能?」
「作家的工作就是吹牛编故事,搞不好还满适合我的。」
我从小就必须伪装自己,过著隐藏才能的生活。作家是值得炫耀才能的职业,但同时也是一种说谎的职业。这或许正适合从艾斯塔克家诅咒中解放出来的我。
等到抵达北方的城镇,住处安顿好之后,索性去买些稿纸吧。我在口中喃喃自语,却忽然察觉有异样。前方不知道传来什么声音。
在连成一列行驶的三辆马车之中,我们所搭乘的马车是位于最后方,似乎是因为最前面的马车车轮脱落了,所以前面两辆马车都停了下来。
听说正在找几名能帮忙抬起马车的男人。
既然这样,我就有义务去帮助,但现在的我是莉亚的护卫,必须要徵得她的同意。
莉亚微微地点了点头。
「您去看看吧。」
莉亚说道。
马车动不了的话,就不能去北方的城镇。这样一来,大家都无法达成目的。
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于是我
走向轮子脱落的马车,那里已经有几个男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大家齐心协力把马车抬了起来,趁这段时间把脱落的车轮装上,可是怎么样也装不上去。
我在帮忙安装车轮的作业时,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
车轮的接合部分相当奇怪。
(……这个是?)
我虽然是贵族之子,但对机器也有一些瞭解。因为是庶子,所以经常被迫做仆人的工作。我自己并不讨厌这类工作,甚至把这些当成兴趣的一环,也经常和仆人们一起挥汗劳动,甚至曾多次修理过马车。那时我就对马车的构造瞭若指掌,通常马车的车轮不会像这样损坏。
(……这种损坏的方式,感觉就像是被人刻意拆卸下来一样。)
总之不是损坏,只是单纯地拆下车轮,使马车看起来像是损坏的样子。
这个推测大概八九不离十,但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马车坏了,马亭的店主应该会很伤脑筋吧。
我抱持著疑问,准备修理车轮。
抬起马车车体的人数不够,所以我让地面出现冰柱,以此来取代千斤顶。周围的人都对我施展魔法的速度和应用能力感到惊叹不已,要我说的话,魔术师会想到用这种办法也是理所当然。
负责护卫的佣兵和同行的男人们皆齐声惊呼:
「好厉害!」
众人对我的点子赞誉有加。
「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绝对想不到可以这么做。」
也有人如此感叹。
不过也有同行护卫的魔术师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事我早就想到了!」总之,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拿来说嘴的事,没有必要用这件事来伤害魔术师的自尊心。
我本想靠冰柱的千斤顶支撑马车好进行修理,但听说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安装车轮,因此这段期间要先让后面的马车前进。
急著赶路的人依照指示上了后面的马车,我朝莉亚和玛丽看了一眼。
她们把命运托付给我。
这次的事故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以认为其目的在于将马车分开。
应该是想趁男人修理马车时,把女性乘客较多的马车分隔开来。
有人想在这段期间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已经大致摸清楚这件事的本质,但问题在于雇用我的莉亚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假使她们甘为他人身处险境,那么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如果她们不能从一连串的事故当中洞察恶意,只是单纯地采取行动,也不能怪她们。
不管怎么说,我只能和她们一起行动,即使遇到某种程度的不利情况,我也有自信能扭转局势。
我抱持这样的想法观察著莉亚的动静。
不知道她看到这辆马车后,会不会注意到有某种阴谋?
她是个善良的大小姐,看似对恶意毫不在意。
就在我这么思考的同时,莉亚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流露出坚定的眼神。
看来她并非根据一连串的事故,而是从我的眼神中掌握到了情况。
想必她也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感受到危机正在逼近。
附带一提,身为莉亚心腹的女仆,也露出一副有所警觉的样子。
我猜,她们在遇到我之前,可能已经遭遇过无数次危险了吧。
说不定已经达到可以用身体直接感受到危机的程度。
这对年轻的少女而言是很困难的事,但一想到这是她们「生存」下来的原因,或许反而值得庆幸。
想到这里,我立刻纵身一跃,跳上莉亚和玛丽两人乘坐的马车。
马车车夫对我说:
「男人最好留下来帮忙。」
我回了一句:
「冰柱即使过了两晚也不会融化。」
听见我气势凌人的口吻,马夫便不再作声。
对方可能是判断,即便马车上多了我一个男人,也不会对「作战」造成什么影响吧。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但让对方保持误会正合我意,于是我就这么默默地坐在莉亚旁边。
†
满载女人的马车不断前进。
整辆车上弥漫著白粉和香水的味道,让人有点不舒服,但我丝毫不介意。
因为我早已在艾斯塔克城的夜宴上闻惯这种味道了。
有些贵族大小姐「一个人」身上喷的香水,就远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夸张。
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对这种小事抱怨。
与其在意这种事,还不如研究一下袭击者什么时候会现身。
从刚才的车轮脱落事故来看,恐怕是事先预谋好的。
敌人的盘算是要将男女分开,目的应该是想将女人掳走。
但所有女人都是绑架对象吗?我看了一眼女仆玛丽和她的主人。
光是玛丽,应该就足以让变态贵族捧著大把银子高价买下,更遑论戴著兜帽的主人了,她的价格肯定比玛丽更高。莉亚身为女性的价值自不用说,她的身分想必也很尊贵。
想到这里,我心中得到以下的结论。这是为了绑架这两人而设下的圈套,不过我却小看了策画者和协助者。因为他们似乎比我想像的要贪婪得多。
马车倏地停了下来。马夫下车后,从怀里拿出短剑,打开马车的车篷。
他一开口就是老掉牙的台词:
「你们这些女人!不想死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恶人的辞汇量不多,也毫无原创性,这让我不禁想起二哥马克斯。
我本来不打算照他的话做,但为了观察情况,故意低调保持沉默,这时我发现有一群人正朝这里策马奔驰而来。看上去是盗贼和这辆马车的主人。
在马亭做生意的店主,搓著手向盗贼头目阿谀奉承。
「老大,麻烦照往常一样。」
「我知道,别对看起来可以卖到好价钱的女人出手对吧?」
「嘿,没错。还有一件事,请千万别对女仆和戴著兜帽的女人出手。」
「竟然会指定女人,还真是稀奇。」
「因为这次的袭击有金主赞助……」
店主带著不怀好意的微笑。盗贼头目说:「也罢,只要钱和女人到手就好。」
头目转身向部下发出指示。
「马车几乎没有护卫!只要把男人杀个精光,后面就是享乐的时间了!」
盗贼们高举武器,齐声欢呼。
我完全不想看到这些人下流的表情,但此刻可不能将头撇开。
其中一名盗贼冲向前斩杀了护卫战士,再顺势将双手穿过坐在马车上的另一名男子腋下,控制住他的行动,并用刀从他的喉咙上划过,鲜血当场喷溅四散。
「呀哈──!就是这个快感,盗贼这份工作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盗贼神情恍惚地吶喊。
这些人本来是生活无以为继的农民吧……但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能对同为农民出身的人如此残酷。大概是因为过著糟糕的生活,导致他们日渐丧失应有的人性吧。
「──这群连畜生都不如的邪魔歪道。」
我喃喃自语,伸手拔出神剑。
平时喋喋不休的神剑此刻也变得严肃起来,这表示她应该也对那些家伙非常生气。
『里希特!不能让那些家伙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不能手下留情!』
「有干劲固然是好事,但请你千万别变得太锋利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一刀将人送上西天就太没意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钝剑让他们万分痛苦地到另一个世界去。」
神剑「咻~」地一声吹起了口哨。
『本小姐可不想与你为敌,毕竟你这个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剑术才能与冷酷无比的心。』
「其实我完全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我说完这番真心话,就将袭击而来的盗贼一剑砍倒在地。
失去右臂的盗贼,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号。
我接著又补上一脚,将对方的塌鼻子踢个粉碎。
眼见同伴垂死前发出有如疣猪般的惨叫声,另一个盗贼怒气冲冲地攻向前来。
这个使用锁镰的盗贼不断挥舞著镰刀。
用锁镰当武器的人很少见。我本想观察一下对方的绝技,但就凭盗贼的本领,大概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地方,还是立刻斩杀算了。
我侧身避开扔过来的锁链,一剑直接刺进对方的肚子。
我刻意避开重要的脏器,想必对方会痛苦地死去吧。
眼见部下们倒卧在一片黑色的血泊中,盗贼头目气得额暴青筋,满脸涨红。
「你这家伙──!竟敢杀死我可爱的部下!」
盗贼头目怒不可遏地说道。
「你这份慈悲,应该分给那些过去被你杀害的人。」
「少废话!要生要死随老子高兴。反正大概不久之后都城就会派来讨伐军,在那之前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很遗憾,你见不到讨伐军到达的那一天了,因为你会在这里被我杀死。」
「住口,臭小子!」
盗贼头目使一柄大斧,他全身肌肉发达,因此我没有摆出准备承受斧头一击的姿势,而是趁他冲过来时顺势将他绊倒。
盗贼头目像小丑一样笨手笨脚地跌坐在地,整张脸涨得比刚才更红,为了让他稍微冷静一下,我对草木施展了魔法。接著,树木从盗贼头目的脚下开始长出,并将他的身体完全束缚住。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一种《束缚》魔法,你应该有段时间会动弹不得了。」
「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可是最棒的赞美词。」
我背向盗贼头目,转身朝马亭店主走去。
「这、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受到这些人胁迫……」
「少骗人了。」
「是、是真的。」
我又看见他摆出一副刚才对盗贼头目献媚的态度。
「我早就料到你会出卖我们,把莉亚她们的车票藏起来的人也是你。」
「…………」
「把金币塞给红脸男人的恐怕也是你。我猜你应该是想找机会接近弄丢旅费和车票的她们,然后再用花言巧语拐骗人家吧。结果却被我破坏了你的好事,所以只好『照往常一样』利用盗贼。我说得没错吧?」
听了我的推理之后,店主的笑容顿时消失,瞬间化为冷酷狡猾的恶魔表情。看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本质。
「事迹败露到这种地步,我也不想再多加狡辩。是啊,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受到『某人』所托,打算绑架这两位小姑娘。」
一听到店主的话,莉亚吓得身体缩成一团,玛丽则将从怀中取出的短剑牢牢握紧。
「只要把这两个小姑娘交给他,就能得到三百枚金币,所以我耍了不少小手段。」
「原来如此,从你的口气听起来,你应该不知道委托人是谁,也没思考过委托人的企图。」
「管它呢,我只在意能拿到多少酬劳。」
「我知道了──那么,去死吧。」
语毕,我飒爽地侧身闪开。完全没有使用神剑提尔锋的必要。
只要避开从『后方』飞来的斧头,这个马亭的恶店主自然会丧命。
靠自己的力量破坏咒缚树木的盗贼头目,朝我扔出了斧头。
我巧妙地闪避高速旋转飞来的斧头,使得斧头直线朝马亭店主的方向飞去。
当然,对武艺一窍不通的店主根本没有能力闪避高速投掷而来的斧头,斧刃恰巧命中他的眉心。盗贼头目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完美地将店主的脑袋整个劈碎。
「真是骯脏的石榴。」
尽干些骯脏勾当的人,就连脑浆都让人感到污秽。我喃喃地说出这样的感想,回头把剑指向盗贼头目。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既然能够摆脱咒缚的魔法,你应该能带给我一些乐趣吧?」
听我这么一说,盗贼头目得意地咧嘴一笑。
「你的身手虽然像蟑螂一样敏捷,但这些小把戏已经对我没用了。」
盗贼头目说完这句话后,从部下手中接过两把斧头。
看来这家伙本来就擅长二刀流。
不,是多斧流。因为他的身后有一名盗贼拿著大量的斧头。似乎是一种投掷无数斧头的作战方法。
有意思,我虽然在城中学过各种流派,却从未亲眼见识过像这种不拘泥于形式的武术。这是贵族绝对想不到的战法。我体内的剑士之血沸腾著,和盗贼头目的距离愈来愈近。
†
盗贼头目掷出斧头。右手的斧头首先飞了过来。
用蛮力掷出的斧头,将树枝和树叶劈开,径直朝我飞来。如果被这一击正面命中,大概会当场毙命,但现在还不是送死的时候。
我以一纸之隔的距离避开,并紧盯著他左手掷出的斧头。因为这把斧头的形状和上一把完全不同。
「以奇妙的形状弯曲──其中必定有诈。」
想到这里,我开始集中精神,不再以毫厘之差的方式闪避。斧头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又飞回头目手上。
「原来如此,是应用回力镖的要领啊。」
只要看穿招数,就能轻松应付。那玩意儿应该打不中我了。我心中暗忖,同时让由左边袭来的盗贼吃了一记《火球》。
从左手掌迅速喷出的火球,使盗贼瞬间化为火团。
「什么?这家伙居然能在无咏唱的情况下施展魔法!?」
盗贼头目不由得惊呼。
魔法普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能以无咏唱的方式施展魔法的人却寥寥可数。纵观整个艾斯塔克家族,也只有父亲能做到无咏唱魔法。就连有魔法天才少女之称的妹妹,施展魔法时也必须吟诵完一整个章节。
也难怪盗贼会如此吃惊,但我没有义务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我有办法施展无咏唱魔法。就算说了也没用,因为他们也活不久了,几分钟内就会丧命。
盗贼头目接过部下手中的斧头,不断地朝我投掷过来。每一击都力大无比,让人无法轻易接近。然而,我不是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根本不会贸然以身犯险。
即使部下带著大量斧头,数量也有限,迟早都会用尽。等到那个时候,那家伙的力量应该就会大减。
盗贼头目不停地将斧头投掷过来,最后果不其然全数扔完了。他对手上没有斧头的部下大发雷霆,甚至气得拿起最后一把斧头将部下的脑袋劈开。
──果然不必对这个男人仁慈。
我想了想,笔直冲到那家伙跟前。
盗贼头目见到我的举动,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大概是认为接近战对自己比较有利吧。我没有用言语戳破这个不著边际的幻想,而是以行动来表达。
盗贼头目使出有如劈柴般的动作,想在我的脑袋上砍出一个大洞。其速度之快,一般的战士根本无法避开。不对,其实连我也躲不掉。那家伙的斧头直接砍中我的头颅,却不见任何鲜血和脑浆喷溅的迹象。
「!?」
盗贼头目也对没有击中的手感表现出一脸讶异的样子。
他用那不甚灵光的脑袋寻思著究竟哪里不对劲,只可惜这成了他最后的疑问。
「是残像。」
我告诉他答案后,便纵身举剑往下一刺,将整把剑直挺挺地插进他的头顶。
他应该是在感到痛苦之前就死了吧,但看到那家伙扭曲的表情,我不禁低喃出我的疑问。
「……为什么恶徒身上也流著红色的血呢?」
或许是因为我用有如恶魔的方式杀死盗贼们,使得盗贼头目的部下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四处逃窜。
其中,只有一个人来不及逃跑。
对方是个年幼的少年。他看起来像是刚当上盗贼不久。少年的两条腿像刚出生的小鹿般不断地颤抖。
「求您别杀我……」
少年噙著泪水苦苦哀求。
当然,我没有动手杀了那名少年。
而是用剑指著他,厉声告诫:
「你是因为难以谋生才成为盗贼的吧,但这就是盗贼的世界。今天杀了某人,或许能暂且饱餐一顿,但隔天说不定就会被某人杀死。」
少年不停地点头表示认同。我把剑收入剑鞘后,告诉他:
「回故乡去吧,你的家人应该都在等你。」
少年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逃跑,看样子似乎是吓坏了。
我看著少年狼狈逃命的可怜模样。虽然叫他回家乡去,但他一定也曾在故乡历经困苦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以常识来告诫他,恐怕也无济于事。
即便如此──
「……与其讨伐盗贼,不如创造一个没有盗贼的世界比较快。」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农民都能填饱肚子的世界。
不需要掠夺的富足世界。
能为他人著想的世界。
若能打造出这样的世界,盗贼自然就会消失。
至少我认为,这样总比杀光所有盗贼要来得好,但应该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吧──不过看来是我错了。
这个世界上原来也有情感丰富、非常感性的人。
戴著兜帽的少女见到此景泪流不止。
我原以为她是看到我像恶魔一样斩杀盗贼,而害怕得哭了起来,但似乎不是这样。战斗结束后,她来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胸口。
「……可怜的里希特大人。」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您比任何人都热爱和平与宁静,但您的才能却不允许你这么做。」
「…………」
「里希特大人虽然毫不留情地杀死盗贼,但那是为了将杀生控制到最小,才刻意让盗贼看见您恶魔般的行径,以重挫他们的战意,而采取最残忍的虐杀。」
「……你搞错了,我可是恶魔般的庶子。」
「不,不是这样的。」
莉亚立刻摇头回答:
「恶魔才不会带著哭泣的表情挥舞著剑,也不会满怀慈悲地放过那名少年。」
「我完全没有流泪。」
我不会哭的。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