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一星期前──萨冈跟涅菲邂逅当天早上的事。
这阵子,贸易都市奇恩诺因德接连发生专挑年轻女孩的绑架案。犯人是多名魔术师,据说打算用少女献祭来执行骇人的魔术。
榭丝缇等人负责带领追捕这群罪犯的讨伐队,并成功打倒涉案的几名首脑级魔术师,救出遭囚禁的少女们,将其交给教会派来的援军照料,提前一步班师回朝。
而返回奇恩诺因德的途中,榭丝缇一大早跟往常一样刚沐浴完,身上并没有装备武防。
没想到就在这时,原本的一名战友突然拔剑攻击同袍。榭丝缇在其他同袍帮助下逃离现场,但因为手头没有像样的武器,没多久就被对方追上。
而那名男子原来早就被魔术师剥了脸皮冒充。大家后来在河边寻获他的尸体。
榭丝缇本来会跟他一样下场──也许更凄惨也说不定──但『某人』就在那时救了她一命。
──那应该不是场梦。
他的眼神远比攻击自己的男子更加凶残。实际上,那个歹徒曾向他求饶,而他毫不留情地杀了对方。
可是──她心想……
──不知怎地,那眼神同样带了某种孤独。
一查之下,她很快就晓得那人是个名叫萨冈的魔术师。
经历了那件事,榭丝缇不知怎地,满脑子想着他。
是的。那天早晨在迷途森林里遇袭,被萨冈淋了满身鲜血却又因他得救的那个女人,就是榭丝缇。
她红发一拨,趴到办公桌上。
「唉……」
然后,忍不住叹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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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骑士长榭丝缇,有什么心事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问话,把榭丝缇吓得一跃而起。
「不、不好意思,葛莱威尔上人!」
在那儿的,是名穿着最高阶神官礼服的老人。枢机卿──实际上等同教会领导者之一的他,也是榭丝缇的直属长官。
老人带着柔和的笑容摇摇头。
「不用这么紧张。要是吓到歼灭连环绑架案歹徒的英雄,我可没办法跟民众交代──更何况是圣剑少女呢?」
圣剑少女──这是榭丝缇的头衔。
教会有十二把能够劈开魔术师的魔法阵,让魔术失效的最强之剑,甚至据说只要全数集结,就连〈魔王〉都能够打倒。而圣剑少女就是获颁此剑的人才能拥有的头衔。
现在,榭丝缇跟被萨冈救的当时不同,身披洗礼铠甲,一把和她身高相当的大剑就靠在一旁墙上。这是她用来对付魔术师的装备,也是这种正式场合的正装。
榭丝缇摇摇头。
「……这次折损了四名上人您派给我的圣骑士。这样的失败都是由于我历练不足,那么岂有接受表扬的道理。」
迈亚斯、艾米里、贾弥尔、多蓝……全都是心怀荣耀的英勇圣骑士。
那天早上要不是被偷袭,他们根本不必逃窜,而是勇敢迎战魔术师并拿下胜利。
这都是因为榭丝缇以为歼灭了绑架案的嫌犯而掉以轻心,所导致的悲剧。
但年迈的枢机卿不舍地摇摇头。
「这件事错不在你。该恨的是那些使用骇人魔术的魔术师。你已经为那些同袍报仇雪恨,那么何不拿出自信莱呢。」
「……是。」
榭丝缇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点点头。
帮同袍报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路过的魔术师。要不是有他在,榭丝缇现在恐怕也不会待在这里。
结果,获得荣耀的却是榭丝缇。
榭丝缇是个虔诚的教会教徒,但也明白教会这组织并不如他们号称的那么健全而神圣。当初她因为拥有圣剑的资质而担任圣骑士长,但向来无意舍弃自我意志。
她很清楚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
枢机卿端详着榭丝缇。
「榭丝缇啊,听说你最近调查了有关魔术师萨冈的事?」
「是。」
榭丝缇点点头,肯定地回答上司。
「假冒迈尔斯攻击我们的魔术师,说他叫做萨冈。」
攻击榭丝缇的魔术师是这样自称的。
──但其实是救了我的那个魔术师,才是真正的萨冈。
也就是说,那魔术师打着萨冈的名字招摇撞骗。
榭丝缇之所以会着手调查萨冈的一切,有部分就是为了帮他洗刷嫌疑。
她把调查到的文件,摊到枢机卿的面前。
「但是经过调查,对方似乎跟真正的魔术师萨冈毫无关连。」
枢机卿点点头,似乎早晓得这件事。
「那人恐怕是人称《剥脸》的魔术师,而且就如他的别号,靠着活剥人皮施展骇人的魔术。他的名字在讨伐名单里,而且似乎也涉及这次的绑票案。」
由这番话听来,枢机卿也调查过这次的案子。
「榭丝缇,这件事情看来尚未结束。我们虽然揪出那票魔术师,但元凶依然逍遥法外。」
「……!难道又有人遇害了吗?」
枢机卿安抚似地摇摇头。
「别心急,榭丝缇。多亏有你们,阻止了那群魔术师的诡计……但我们搜索了那群魔术师的大本营后,才发现我们把真正的凶手漏掉了。」
除了攻击榭丝缇的《剥脸》,还有其他的余党在。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替同袍报仇吗?
咽着口水紧张以待的她,却听到枢机卿严肃地道出那个名字。
「魔术师萨冈──近年来以惊人速度累积实力的魔术师。」
「什──」
榭丝缇忍不住喊出声。
「那人应该跟凶手没有关系。」
「无关的魔术师名字竟然两度出现在案情里,这不可能会是偶然。」
何况──枢机卿凝重的口吻接着说了:
「魔术师是罪恶,是应当消灭的存在。就算他无涉此案,一样是该处置的恶人。所以我们奇恩诺因德分部接下来,决定出兵讨伐魔术师萨冈。」
「──!」
这是教会奉行的绝对戒律。
若换个说法,或许也可以叫做诅咒。
──教会得不断猎杀魔术师,直到魔术师灭绝那一天为止。
即使萨冈是无辜的,教会的追杀令一旦下达,就不可能再收回。就算榭丝缇这样的圣剑持有者打输,就算牺牲者血流成河,教会在杀死魔术师前都绝不会罢休。
现在就算榭丝缇为他的无辜辩护,对事情也毫无帮助,甚至有可能因此被视为叛徒,遭受异端审判。
──她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但这样做也只是徒劳无功。若真想回报救命之恩,就不该傻傻地在这种时候提出异议而被逮捕。
她该思考的是如何保护他,或者如何帮助他度过难关。
隔了一段闭目的时间,榭丝缇毅然决然地说了:
「那么上人,关于讨伐萨冈的任务,请务必交给圣骑士长榭丝缇,给敝人一个洗刷污名的机会。」
听他这么说,枢机卿也发出赞叹。
「说得太好了。这才像是我们的圣骑士长,才有圣剑少女的风范。」
榭丝缇也许会因此身败名裂,但她有自己的信念。
即使最后会成为背教者,她还是有些不容妥协的坚持。
就算得不到众人感谢,就算得背负世间谩骂,与其为了明哲保身而抛弃信念,她宁愿为信念而死。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少女,才能以年仅十七岁的年纪获得圣剑的力量。
何况──她心想。
──那男人的眼神,是那么的落寞凄凉。
那就像是内心寻求温暖却又不愿承认,抗拒周遭一切,迷途流浪犬般的眼眸。
就是那样的眼神让榭丝缇觉得,也许在这个世上,他才是比自己更待救的人。
因此,榭丝缇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
「主人,您醒了吗?」
萨冈基本上都是坐着睡觉的。
城中的宝座是结界的中心,是一切机能汇聚的枢纽。只要坐在上头,不管遭受何种攻击都不至于一击毙命。更重要的是,这里能让他率先察觉各种来意不善的风吹草动。
简单说,这个宝座即使在坚若盘石的城堡里,也是最万无一失的空间。
而以他的习惯与其躺着,坐着睡觉更能及时应付一切,让他养成了在此睡觉的习惯。
而就在今天早上──
「早安,主人。」
侍女打扮的涅菲,像这样子前来迎接他。
不过说是这么说,萨冈也不是被涅菲叫醒的。
「唔、唔嗯。」
萨冈支吾回答完,涅菲先是一个欠身。
「餐厅那儿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您要过去用餐吗?」
「咦,早餐?涅菲你做的吗?」
「是。」
她昨天的确是说过要帮自己做早餐,只是没想到隔天就付诸实行了。
接着,还有件事令人纳闷。
「你该不会,从刚刚就一直在那边等吧?」
「是。」
「……像这种时候你就直接叫醒我吧。」
「因为我看您睡得很沉。」
听他这么说,萨冈也纳闷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竟然睡到连有人来到眼前都没醒来。这真是怪了。
才只是一天没睡,应该不至于让他睡得如此深沉。
但纳闷归纳闷,萨冈想起涅菲依然站着等自己。
「你从刚刚一直站在那,难道不会累吗?」
「我不累。看来应该是鞋子的魔力带来的效果。」
这么说来,服饰店的店员也说那靴子能够减轻疲劳,看来确实挺有效的。
「你等我醒的时候,就这样一直待着吗?」
「不,我一直看着主人您的睡脸。」
「是、是喔……」
被她当面一说,让萨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既然她都特地做了早餐,总不能让她一直苦等下去。
「早餐啊。」
「是。」
萨冈一起身,涅菲也让出道路恭敬欠身,举手投足已像个经验老道的侍女。
但是正打算前往城内餐厅时,萨冈却又「啊」了一声。
「……?怎么了吗?」
「呃,涅菲。」
「是。」
面对纳闷的少女,萨冈搔抓着后脑勺,口齿模糊地开口说道:
「……早安,涅菲。」
昨天一时之间没能回她的问候。
涅菲意外地眨了两下眼,貌似有点开心地说了。
「是。早安,我的主人。」
像是有股暖流自心中升起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
下楼到玄关大厅打开右手边的门,里头就是餐厅。
宽阔的房间里摆了足以容纳二十人同席的长桌,上头垂挂着豪华的吊灯。
这里原本应该也是个挂着蜘蛛丝与满地白骨的室内坟场,如今不可思议地焕然一新,连桌巾都像新品般毫无皱褶。
看来涅菲是个只要指派工作,就会积极迅速完成的女孩。
重回清洁的餐桌上,排着淋上酱料的沙拉以及松软的面包。萨冈正想着一旁的空盘子是做什么用的,涅菲随即将它盛满热汤。看来她不只准备早餐,也考虑到萨冈会不会马上起床的问题。
即使是萨冈也看得出来,这虽然量不太多,却是营养均衡的早餐。
但看着看着,他纳闷了起来。
「咦?我们昨天有买面包吗?」
「不,是我刚刚烤的。」
「你做的?你会自己做面包吗?」
萨冈不可置信的模样,让涅菲像是小鸟般偏过头。
「这样很奇怪吗?」
「不知道,我是第一次遇见会做这种东西的人。至少我身边从来没有人懂得做这么可口的食物。」
「这样啊。」
回应虽然不带起伏,但萨冈并没看漏少女尖耳刚刚那轻微一颤。
──难不成,那是她开心的表现吗?
记得她害羞的时候,也是先从耳尖开始红起。
俗话说眼神比嘴巴更会说话。换成涅菲的情况,也许耳朵能看出更多讯息也说不定。
对这新发现感到逗趣的他,随后又发现涅菲依然站着。
转头一瞧,餐桌上只准备了萨冈的份。
「涅菲,你已经吃过了吗?」
「还没。」
「那你也一起来吃吧。」
或者说,一个人吃实在教他浑身不自在。
怎知道,涅菲一副面有难色地扭起身子。
「怎么了?」
「因为……其实我只做了主人您的份。」
「意思是你本来就没打算吃吗?」
「不是的,我只是忘记做自己的份。」
听起来的确是这女孩会犯的错。
要抛下这任劳任怨的女孩自己用餐,他怎么也办不到。
「那我们一人一半不就好了吗?」
萨冈把面包掰成两半。
刚出炉的面包还带有微温,掰开时依然带有藕断丝连的韧性。刺激着鼻腔的芬芳,让他不禁发出叹息。
可是,涅菲依然不肯就座。
「你为何不坐下呢?」
「……因为,我只准备了主人您的椅子。」
这里原本肮脏到根本不适合用餐。既然她除了打扫外还做了早餐,当然没余力准备多的椅子。萨冈其实并不在乎椅子脏不脏,但其他椅子早就都收起来了。
──还是我坐桌子,把椅子让给她好了……不对,涅菲才把桌子清理乾净,怎能直接坐上去。
可是放眼望去,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充当椅子的东西。
不然两人一人坐一半好了?可是这椅子也没那种容量,不难想见两人的下场一定是一起滑下来。
──不对,其实还是坐得下吧?
要是不能一人坐一半,何不让她坐自己腿上呢?
以涅菲的体重,就算吃东西时让她坐到膝上也不会负担太重,两人也能面对面用餐,岂不是个好主意吗?
事后一回想,萨冈当时才刚醒不久,可能还有点神志不清。
因此,才会把那当成是最佳解法。
等打定主意,萨冈点了点头。
「那你就坐这里吧。」
「这、这里,指的是……?」
涅菲慌了。
面对语带困惑的涅菲,萨冈毫不留情地比了比自己的膝上。
听萨冈要她坐在自己膝上,涅菲蔚蓝眼眸里的动摇一览无遗,彷佛连雪白的发梢也跟着吓得翘了起来。
看到少女的反应,萨冈这才瞭解自己提了多么匪夷所思的要求。
──咦?等等,要是坐在膝上,岂不就跟互抱差不多吗?
萨冈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后,连他也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生不如死。
侍女装扮的少女果断开了口:
「我不能做这么冒犯的事。」
也难怪她会这么说了。这是当前的最佳回应,只要萨冈点头,一切就到此结束。
但涅菲机灵的回答,却让一时踌躇的萨冈更加拉不下脸。
「无所谓,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这种时候我到底在嘴硬什么啊啊啊啊啊!
这不知道是基于死不认错的心态还是什么。要是可以,他真想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
「可、可是……」
涅菲连耳尖都开始泛红。而看到那张泛着泪光的脸蛋……
──不知怎地,就是很想再为难她一下。
他知道这样做很欺负人,可是见到那慌乱的模样,让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接下来的反应。
于是,只见萨冈清了下喉咙,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快点吧。再不快的话早餐都要凉了。」
「呼呜……」
伴随纤弱的吁气,尖耳萎靡地垂了下来,似乎是认栽了。
「那就,如主人所愿……」
接着,涅菲惶恐地坐到萨冈的膝上。
──她还真的坐下了啊!
臀部柔软触感隔着裙子传来,让他恨不得把手绕过她背后,搂抱抚摸个够。
萨冈情不自禁地发出吞咽声。
可是命令都下了,于是他故作平静地,先是撕了一块面包。
「来,吃吧。」
「……主人,我不好意思……」
此刻的涅菲,已经连耳尖都一片通红。
「嗯,我也看得出来。」
「…………主人您好坏。」
带着泫然的呜咽声,涅菲的脸凑到萨冈的手掌心上。
接着,桃红色的双唇衔上面包块。
「嗯,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也、也好。」
看着娇羞的涅菲所带来的罪恶感与羞耻心,其实也让萨冈的精神快要无法招架。
接着,他发现涅菲的尖耳朵正微微颤动。
看来她难堪归难堪,倒也不是真心的讨厌。
这让萨冈不知怎地松了口气,并且接着说了:
「从下次开始,记得准备你自己的那份。」
「……是。」
「不过嘛,像这样也可以就是了。」
「我会准备的。」
那回答真是毅然决然。
萨冈也伸手想端起汤趁热喝──却被涅菲从旁拦截。
「涅菲?」
蹙眉一瞧,侍女装扮的少女以汤匙舀起一勺汤。
接着,只见她吹几口气把汤吹凉,伸到萨冈面前。
「请用,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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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虽然一样冰冷单调,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总觉得像是动了怒。
──这是在回敬刚才的事吗?
可是怎么说呢,看来当事人自己也一样难为情。
像是烧红的耳尖,以及手里轻微颤抖的汤匙。一想到她刚刚还努力帮自己吹凉,与其说是在报复,不如说是某种犒赏。
──我开始觉得,要是每次都能这样该有多美好了。
因此,萨冈也依她的意思张开嘴。涅菲带着生
疏的动作,将汤匙送入萨冈的双唇间。
汤应该是羔羊肉与根茎类配上牛奶熬煮成的,一流进喉咙,温暖的感觉也从胃底蔓延至全身。
「真暖和啊。」
「咦?」
「喔,不是啦,我是说这汤。」
当然那温暖或许也有部分来自膝上的涅菲,不过萨冈此刻当然是赶紧否认。
涅菲虽然一时怔然,接着慢慢点了点头。
「……是。很暖和。」
她语带感慨般低接着这么说。
──但愿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他由衷地如此祈望。
◇
当天,涅菲把寝室打扫乾净,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本来她坚持自己房间自己打扫,但凭她那纤弱的胳膊恐怕扛不动家具之类重物,因此床铺以及衣橱等最后还是由萨冈负责。
说这么说,她的衣服还是只有一开始那件裙子以及侍女服,几件贴身衣物。萨冈觉得应该再帮她多添几件。
──接下来可得想想该怎么挣钱了。
他其实还有卖掉魔术知识这个赚大钱的办法,缺点是容易暴露行踪。若是先前只有萨冈一人也就罢了,如今要是被教会找上门而害涅菲出了什么万一,到时就算杀光他们也于事无补。
既然如此,像日前击退盗匪那样担任他人保镖或许是最快的方法,但这很花时间,也许会有好几天回不了城堡。
虽说有些东西金钱也买不到,但现实是没钱的话日子就会过不下去。
之前车夫给的谢礼还剩一些,应该不至于马上断粮,但萨冈还是得尽快想出因应对策。
就这样,和涅菲一同打扫城堡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
这一天,正当萨冈在城中书库阅读一本又一本的魔术书,涅菲问了这么个问题:
「主人,您平常都在研究些什么呢?」
享受和涅菲的生活的同时,萨冈也没忘了钻研魔术。
如今,有她负责三餐跟打扫,萨冈即使偶尔抽空帮她忙,研究方面依然比过去大有进展。
纳闷的反倒是萨冈这头。
「除了魔术,还会是其他东西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不懂您这样画图有什么用意在……」
这句话倒是让萨冈瞪大了眼。
「难道精灵的魔术跟这不一样吗?」
涅菲左右摇头,雪白发丝跟着晃起。
「我不会使用魔术,对这不太清楚。」
这回答出乎萨冈的意料。
──她的魔力明明比一般人都还要更优质啊。
一方面感到惋惜,萨冈把画到一半的魔法阵亮给她看。
「这叫做魔法阵,是用来引发魔术师期望的现象的『设计图』。」
「设计图……吗?」
她似乎不太熟悉这个单字。萨冈于是循序说明。
「我想想……好比说街上不是有水车或是马车之类的吗?那跟单纯的刀具或是槌子不同,是用许多零件做成的。那些零件要是形状不一致无法发挥作用,而为了统一就会记载尺寸资料并汇整起来,那就是设计图。」
马车从车轮的大小,到门、座席等零件使用了无数的木材与钉子、扣具。水车的话更加复杂,齿轮数量与大小一定要对得上。而那些不是靠经验来办到的,而是需要人人都能一目瞭然的图表。
涅菲理解并点点头。
「而魔术做的其实就跟这差不多,首先得像这样描绘出叫做魔法阵的设计图。」
萨冈一边说,一边在积满尘埃的地板上用指头画出徽记。
「世上有种概念,认为这种类记带有力量。教会挂的十字徽记也是类似的东西。有人说那是众神留下的文字或是与恶魔的契约标志,但实际上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也或许是世上相信那具有力量的人,或者是信神的人,其信念带来了那样的力量。
只要对魔术有所涉猎就会晓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含糊且大而化之。
接着,他把徽记用圆圈围起。
「而这就是最简单的魔法阵。这能够引发雷电,只要注入魔力就会像这样──」
「呃,那个……」
涅菲大概没料到他会在这里施放,急得喊出声来。
而萨冈一轻触魔法阵,随即发出点点星火。
原本紧张地摆出护身姿势的涅菲,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就是雷电吗?」
「是啊,不过因为马上在空中散去,所以也看不到什么电光。」
「这样啊……」
涅菲无法释然的回应,差点让萨冈笑出来。
「但光是这样,就跟叶子浮在水面没有两样。光是摩擦打火石也起不了火,对吧?所以接下来还得使用其他徽记,好比说增强效果的徽记,决定力量方向的徽记,决定范围的徽记,决定显现时间的徽记。」
几个徽记围绕在雷电徽记四周,外头再以圆将其圈起。
「要做到这一步,才终于能引发像样的现象。」
「呀啊!」
一注入魔力,这次一道电光从天花板降下。
听涅菲轻声惊叫,让萨冈这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但光是这样的阵,其实只要注入魔力,谁都能够使用,而要是自己画出的魔法阵在使用前被敌人抢走,那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接下来,还得再施上其他制约,让它只限自己能够使用。」
简单说,就是保护魔术的魔术。
前几天巴尔巴洛士侵入结界时,以及萨冈瘫痪敌人的魔术时,都是藉由重新绘制这部分来抢走魔法阵的。
「这部分要是不设计得复杂一点,马上就会被其他魔术师占据,所以这部分也是魔术施展现本领的地方。这部分的构造,就称作『回路』。」
如何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组出最高防御力的回路保护核心徽记,考验着魔术师的实力,而将魔法阵转换为咒语,也算是方法之一。
萨冈说完,只见涅菲兴味盎然地看着魔法阵。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主人刚刚在外圈增加『回路』,那么能够将它加在内圈吗?」
萨冈佩服地叹了声。
「这样的着眼点真不简单。答案是不可能,但也可能。」
「……?」
微微偏过的脑袋,无法理解这莫名其妙的解答。
萨冈接着以发噱声说道:
「这样就等于是在已经完成的魔法阵里造出新的魔法阵,而这会扰乱魔力的流动引发爆炸,或是什么也不启动。但因为魔术也是魔力的力量流动,因此理论上是有可能办得到的。」
涅菲先是陷入思索,没多久带着没什么把握的表情表示:
「也就是说,这是对启动的魔术进一步控制吗?」
这次,萨冈不禁目瞪口呆。
「答对了。要是谁能够办得到,那么不管什么魔术,对他都没有效果了。」
一切来自魔术的攻击都将化为那魔术师所有。这跟强占魔法阵是不一样的,说起来就有点像是猜拳慢出。此外,因为魔术本身依然能毫无问题地启动,因此想防也防不住。
「简单说──那也就是理论上的最强魔术师。」
不过说是这么说──萨冈耸耸肩。
「但理论就只是理论。要是有办法轻易办到,大家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我听说魔术师长寿,毕生奉献给魔术的研究。连他们都办不到吗?」
「不如说,其实是没人认真研究过这种事情。」
这让涅菲偏过头,愈听愈不解。
「魔术师并不像佣兵或骑士那种爱打仗的人,而是些想要永生不死,或是想试试魔术能造就何种奇迹,或是尝试让死人复活,他们研究的大多是这方面的事。」
简单说,魔术师这种人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而只追求自我提升的人,根本不会在乎与他人竞争。
「当然也有像前几天那种受雇当佣兵的魔术师,不过那也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魔术研究是很花钱的。他们只是为了钱才干那些工作。」
涅菲难以启齿地问了:
「……我听说,有人用魔术拷问人类。」
「喔,是有些蠢才为了纾解压力或是打发时间而这么做。但他们没有人是专门为此而学习魔术的,毕竟如果要拷问刑求,世上多得是更有效率的道具。」
刑具的历史悠久。为了逼人说出秘密,这些器具自古以来就有固定需求。
这座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以前一样是刑具堆积如山。毕竟有些魔术,是以人们的痛楚或憎恨作为触媒。
「回归正题。刚刚提到的最强魔术,是和魔术师对决用的魔术,也许能拿来掠夺其他魔术师的研究成果,但不会有更进一步的用途,所以谁也不会想去研究那种事。」
──不过嘛,其实也不全然没有就是了……
不过这件事多说无益,萨冈选择沉默。
解释到这里,涅菲也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想不通似地嘀咕了起来。
「魔术的原理我明白了,可是……」
「可是什么?说来听听没关系。」
于是,涅菲纳闷地问了:
「可是这不就代表只要瞭解机制,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吗?」
──看来涅菲虽然是个精灵,但似乎挺有魔术天分的。
要是没有项圈,她大概会是个出色的魔术师,甚至超越萨冈也说不定。
犀利的提问,让萨冈像是嘉勉学生般点点头。
「没错,你说对了。我们魔术师拥有的知识量,直接关系到我们的力量。至于如何以最大效率发挥最大效果,就端看那人的本领了。」
萨冈也不是生来就是魔术师。
他能够以年轻的十八岁远近驰名,凭的都是从『某个魔术师』那儿夺来的知识。
──事情算算也已经过了十年了啊……
那是萨冈八岁那年的事,但是跟现在的主题无关。他甩甩头继续说下去:
「所以为了不让这一切被人抢走,我设了许许多多的陷阱机关……涅菲你碰这房间的东西时,也最好小心一点。」
「……!」
看来这句话让涅菲如字面般吓了一跳。
「开玩笑的。我已经设定过了,让你即使碰到陷阱也不会启动。」
「……主人您好坏。」
话像是在谴责,却带有某种心安,一种说不上来的嗓音。
接着,只见他尖耳的最顶端微微发颤。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是遇上什么好事吗?」
「咿呜?」
萨冈纳闷地问完,涅菲又是吓得一蹦、手足无措。
接着,纳闷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您是怎么晓得的呢?」
「呃,一看就晓得了不是吗?」
这次只见她尖耳先是萎靡,接着又颤动并竖起,重复着相同动作。看来她慌乱归慌乱,心中倒也是开心的。
遮着脸的手,指缝间露出戒慎的一双眼。而这样的她表情却毫无变化,反倒让萨冈佩服起她的灵活。
接下来,她腼腆地说了:
「因为,主人您是头一次陪我聊这么多……」
萨冈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一片。
强烈的悔恨,也同时折腾着他。
──对啊!毕竟我平常说话老是那样拐弯抹角的!
一如萨冈老是无法判读涅菲的表情,她应该也常听不懂自己想表达的话吧。
萨冈清了下喉咙,收敛自己的浮躁。
「没办法,我只会魔术,而一提到自己的专业,话也稍微多了起来。」
「是。」
虽然不晓得她的点头是对什么表达苟同,然而的涅菲就算不看她的耳朵,也看得出是开心的。
随后,她先是纠葛了一会儿,接着问了:
「主人,能允许我问个问题吗?」
每当她这么煞有介事,就是打算问严肃问题的时候。
萨冈也挺直身子点点头。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主人您早就拥有过人实力,但是到现在依然研究着如何追寻更进一步的力量。」
话语到此中断,等少女咽了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主人您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时之间,萨冈回答不了问题。
──得到力量,冀求些什么……?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得到这些力量的?
涅菲表情转为黯然。
「抱歉,我好像不该多嘴的。」
「不,倒也没这回事。」
萨冈搔着后脑勺,一副难以启齿。
「老实说,我没怎么思考这件事。」
「没怎么、思考?」
经她这么一提,其实还真是挺可笑的。
萨冈的眼光飘荡,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
「真要说的话,为了活下去……吧?」
涅菲咽了口气。
「活下去……吗?」
「是啊。我小时候没钱没家,只能靠偷抢过活。那时虽然忤逆不了成人之类力量比我大的人,日子倒也还过得去,至少不至于没命。」
如今一回想,他觉得大家其实都算是好人,虽然偶尔会被关进猪笼,但起码还有饭吃,不必担心被谁杀死。
「结果某一天,我被魔术师抓走了。虽然比不上涅菲你这种精灵,但儿童也算是不错的活祭品。」
「──!」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太过轻率,忘了涅菲前不久才经历过自己当年的处境。
但现在要是突然中断又不太自然。萨冈于是加快速度说下去:
「总之,我在被杀之前逮到破绽反过来宰了他,也体悟到人要活下去就要累积实力。我希望变得更强。你若要问冀求,这应该就是答案了。换个俗气的说法,我想要长生不老。」
不知道是不是感到失望,涅菲捂着胸口垂下头。
「……我,没办法,像您一样坚强。」
说起来,萨冈跟涅菲的遭遇的确是非常相似。差别在于涅菲没有变强的机会,也或许就因为这样,让她直到依然有藐视自己的倾向。
于是,萨冈主动提了个建议。
「我说,涅菲。」
「什么事,主人?」
「要是你对魔术感兴趣──!」
说到一半,萨冈突然脸色一沉。
「怎么了吗?」
「……看来有客人上门了。我去迎接他们,涅菲你就去准备晚餐吧。」
「好的。那么我该准备几人份呢?」
「准备我跟你的就行了。那群人马上就会离开。」
萨冈留下纳闷的涅菲,独自离开书房。
──没有实力,就活不下去。
同时,他深切地反刍着这句话。
◇
「这种地方竟然有魔术师的巢穴在……」
一名骑士难掩困惑的口吻说了。
城堡周边的辽阔森林里,来了四名不速之客。他们一共三男一女,男的约二十到三十岁,一看就晓得是经验老到的圣骑士,共同护卫着那名女性。
但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却是受保护的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还只是个少女,背后却扛着一把大剑。
那样的大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纤臂能挥得动的,但她身上穿着名叫『洗礼铠甲』的教会武防。只要穿上那配备,就能拥有不输魔术师的强大体能。
洗礼铠甲虽然棘手,但她背后的那把大剑才是大问题。
教会的骑士──圣骑士的剑对魔术具有高抗性,是连魔术师的防御都能击破的破魔之剑,但少女那把所释出的力量,显然远在那些之上。
──那就是传闻的圣剑吗……
少女看起来似曾相识,但此刻的他只留意圣剑,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骑士之一的声音沉沉响起。
「是绑架案的元凶吗?竟然会潜伏在这种地方。」
「……不过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我们就是为了查明此事,才会前来此处。」
听了骑士的对话,萨冈这才瞭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说来,巴尔巴洛士也说过,有人怀疑我是这次案子的凶手。
看来他们是打着诛讨凶手的名义而来。
这些人当然找错人了,但就算知道凶手不是自己,教会也不会就此罢休吧。
对他们来说,魔术师等于应制裁的敌人。既然萨冈是魔术师,那就必须诛讨──就算萨冈能证明清白,这点还是不会有所改变。
听了少女的叮嘱,其他骑士却笑了。
「真不愧是我们的圣剑少女榭丝缇阁下,即使对魔术师也一样慈悲为怀。」
「我们也很荣幸,能跟榭丝缇阁下您并肩作战。」
受了骑士们的奉承,少女的神情却是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骑士们停下脚步。
「又是这个树丛。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啊。」
他们目前身陷用来抵御入侵者的某个结界里,失去了方向感,在同个地方不停打转。
而森林里的萨冈一直将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
萨冈前方有一条直通城堡的道路。之前他就是在那附近救了那名被魔术师攻击的少女。骑士们目前就在通往此道的岔路上头来来去去。
看着骑士他们,萨冈心中忽然产生疑问。
──当时那个魔术师,是怎么破解我的结界的?
那可是连圣骑士都挡得下的结界,不可能因意外或运气因素误闯进来。
话虽如此,那魔术师看起来也不像拥有破解萨冈结界的实力,而是个才跟萨冈对上就开始求饶的货色。
不过这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眼前这群圣骑士。
──要是他们能就此放弃并打道回府就好了……
不过当然,对方并没有这么好打发。
「各位让一让。这应该是魔术的结界,那就让我来……」
少女来到前头,拔出背上的大剑。
剑的表面刻上了奇特的纹路。
那跟魔术用的徽记虽然相去甚远,不过原理应该是相同的吧。若要说魔术的徽记是种语言,眼前的就像是另一个国家的文字。
接着,只见那徽记释出微光。
「哈!」
少女的剑划出一闪。
有一半报销了吧──萨冈知道笼罩城堡的结界被这一击给击碎了。
领地里那些强化己身的结界有些依然完好,但用来赶走入侵者的那些,则是被这一挥给破坏了。
光只是一挥──蒙蔽骑士的结界也遭破除,萨冈因此在他们面前现身。
「……唉,你们这些教会的人,连拜访的礼仪都不懂吗?」
骑士们似乎听到声音才发现萨冈,吓得喊出声,赶紧挺身守护少女,不过被她伸手制止了。
对方直率的视线射来,随后艰涩地说道:
「……果然是你吗?」
「我们在哪见过吗?」
萨冈确实对这人有印象,但当下记忆朦胧,他对着少女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清晰想起……
──对了,她不就是之前那个差点被杀的女孩吗?
萨冈犹记得当时的她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但毕竟既没圣剑也没洗礼铠甲,发型也跟现在的束发模样大不相同。
不过,她当时的确带有教会的徽记。
──若晓得她是圣骑士,当初就不会直接放她走了……
这次还真是失策啊──萨冈悔不当初,但此刻反省也只是徒劳,他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
「我不晓得你们是谁,但是都给我滚吧。我可没闲工夫陪你们耗。」
他不耐烦地竖起指头,接着不由分说地笔直一挥。
「呀啊!」
紧接着,一道落雷打上包括少女在内的那群骑士身上,原来是日前将魔术师烧成焦炭的魔术。
──既然穿了洗礼铠甲,这应该杀不死他们的。
他们的铠甲以防具来说性能极其优异,对上半吊子的魔术,甚至能将其原封不动反射回去。不过萨冈还是稍微斟酌过力道。
然而──
「竟然像这样偷袭人,魔术师果然都是群卑鄙小人。」
高举大盾的骑士护着少女,而除了他身后的少女,其他骑士也一样毫发未伤。
──好吧,我想也是。
他们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打了破萨冈的结界,要是受了这么点攻击就躺平,当初根本就不可能进得来的。
「……不知好歹的家伙。干嘛这样虚张声势,早点夹着尾巴离开不就行了。」
他眯起眼,气焰高张地下达最后通牒。
──要是不早点摆平他们,我会赶不上涅菲的晚餐的!
要是不能趁热吃,对萨冈以及涅菲而言都是不幸。
「呼呜……」
不寻常的气魄,让少女往后退了几步,持大盾以及另外两名骑士,也上前填补空位。
「榭丝缇阁下,请您退下吧。这种程度的货色,我们苍天三骑士就能收拾了。」
三名骑士报上煞有介事的名号,跟萨冈正面对峙。
听他们这么一说,萨冈才发现,三名骑士的确都披着蓝色铠甲。
持大盾并开口的男子是个挺魁梧的大块头,右手拿着手斧。后头的骑士身材细瘦、手持长矛,再后头的那名则是举起长剑。
看来他们打算先用盾来个迎头痛击,接着用长矛牵制,最后用长剑送敌人归西。
这其实只是老掉牙的套路,但效果立竿见影,因此广受使用。若对手只有一个人,这甚至可说是必胜战法。
然而,萨冈不耐烦地抓抓脑袋。
「只要摆平这三个人,你们大家就会乖乖回去了吧?」
这番话听起来也像是挑衅,让骑士听得脸红脖子粗。
「无礼之徒!」
大盾骑士发动冲锋。
那铠甲与盾牌加起来随便就超过百公斤,但对方肩负那样的重量,冲锋速度却可比快骏马。
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自人类的体能,而是圣骑士独有的洗礼铠甲的效力。
不只是铠甲,盾牌也一样受过教会洗礼刻上徽记。半吊子的魔术破坏不了它,而对手也不可能给他施放高阶魔术的空闲。
「哼哈哈哈!你没机会用魔术了。看我用盾撞烂你。」
大块头举起钢铁盾牌的冲撞,力道已经跟炮弹没有两样。就算是魔术师,被撞个正着也只能化为肉泥。
就算撑过盾击,接下来还有长矛伺候。
就算奇迹般从长矛底下存活,最后也躲不过长剑的致命一击。
但面对这样的必胜套路,萨冈依然好整以暇,只紧紧握起右手。
接着,右手像是投石器般高举过头,对准盾牌使劲砸下。
拳头与大盾硬碰硬。
骑士露出胜利的笑,扯嗓一呼。
「愚蠢的东西,乖乖受──」
下一秒,骑士的大盾就像玻璃般碎了一地。而拳头并未停下,一并粉碎了洗礼铠甲,并直捣骑士的腹部。
「呵喀……?」
大盾骑士带着不知发生何事的表情,以大于冲锋时的速度摔向正后方。
所谓的后方并非空无一物,长矛骑士正紧跟而来。
全副武装的男子这破两百公斤的质量,出其不意地与之撞个正着。
「噗唧?」
第二名骑士连惨叫都喊不出口,跟着他摔成一团。
第三人,持长剑的骑士虽然勉强逃开,却也不可置信地傻住了。
「不、不可能,我们苍天三骑士的必杀阵竟然……」
「……我说,你们进攻敌营前有先做功课吗?要是做过最起码的调查,打听过我所使用的魔术,绝不可能还使出这种蠢招数的。」
萨冈的拳头,被精致的魔法阵包裹着。
原来透过城堡这个巨大的魔法阵增幅出的魔力,全都凝聚在这个魔法阵上头。
高密度的魔力带有质量,强度甚至足以粉碎教会的洗礼铠甲,相较于打倒敌人,萨冈更擅于使用护身的魔术。
他能够让致命伤迅速再生,一旦发现没胜算,还能以超越常理的速度逃命。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强化自身体能的。
用脆弱如纸的一面盾牌对他冲锋,就像是以卵击石般愚蠢。
萨冈像是赶苍蝇般挥挥手。
「好了,认清自己斤两的话就快滚吧。你们打算让一个弱女子扛三个包袱回家吗?」
骑士脸上的憎恶,彷佛光靠视线就能杀死人。
「还没完呢!你还有我这个对手!」
「喂,够了!快退下!」
「我绝不退下,榭丝缇阁下。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双手将长剑高举过头,骑士使出了来自上段的垂直一劈。
萨冈冷眼以对,左手一挥,魔法阵光芒缭绕的手伸出二指形成剑状。
长剑与萨冈的指头交锋。
尖利铿声随后响起,长剑从中折成两截。
骑士圆睁着双眼,几乎就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不可能的……!」
这时,萨冈的手轻轻伸来。
「你、你要做什……」
他的手指往困惑的骑士额头一弹,就像小孩子常玩的恶作剧那样。
「喀呼?」
而这一个弹指,让骑士的后脑勺狠狠敲上地面。
男子疼得倒地翻滚,萨冈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鼻梁上。
「呜咕咕咕咕……」
「这下明白了吗?我只要多施点力,你的脑袋就会像番茄那样被踩烂。辗压头骨的声音啊,听过一次就永生难忘。我到现在也还对那忘不掉的声音有点困扰。」
当时他被某个魔术师逮住。据说活祭品的绝望愈深则品质愈佳,因此萨冈受过一连串严刑拷打。
也因此,他很清楚这能带来多大的恐惧。
他说着说着,视线转往少女那儿。
「喔唷唷,你可别轻举妄动喔?你拔剑之前他的脑袋就会先化为果泥。一个可能得救的人要是因你而死,我想你半夜也睡不好觉吧?」
「救、救我……唧呀!」
听了骑士那丢脸的惨叫,少女的手也只好离开背后的大剑。
──看来她这个人还挺识相的。
其实,要是少女不在乎他生死而挥剑,萨冈可就要头疼了。
这三骑士以对手而言并不值一提,但圣剑可就不一样了,即使对上萨冈的拳头,也能狠狠劈开上头的凝聚魔力。即使待在自己领地里,萨冈能否赢她依然是个未知数。
少女一双眼狠瞋而来。
「哼……为何要这样折磨人?这是在玩弄输家吗?」
但少女说话时的眼色并非愤怒,更像是某种失望。
萨冈一脸无奈,也像是在嘲笑她,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知道,恐惧是如何传播的吗?」
「什么……?」
榭丝缇的脸上露出提防之色。
而萨冈就是得让她们心中的恐惧萌芽,并且进一步让她们的上司明白,挑战自己是何等的不智之举,别
跟自己有瓜葛才是保身之道。
因此,他才会像这样大费周章,折腾对手而不杀死他们。
萨冈毫不客气地践踏骑士,在其心中种下恐惧。
「人们害怕未知的事物。但让害怕传递下去的是人们的言语。我要是现在杀了你们所有人,派你们来的人只会看到死了四个人的数字。要让恐惧蔓延开来,就得让你们活着回去。」
脚底更加施力,底下的骑士发出像是青蛙被碾的惨叫。
他应该也算是颇有身分的人,如今却眼泪鼻涕和着泥巴,满脸肮脏得不忍卒睹。
但,少女却说了:
「这些都是谎言。」
「喔……?」
萨冈故作感兴趣般,睁大了单边眼睛。
「我想你一定有些为了自保的理由。我们虽然是教会,但凡是组织都会有你说的那一面存在。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用意。」
一阵紧张,让萨冈绷起身子。
──要是领地出现死人,可是会吓到涅菲的……
因此要是可以,他希望能赶人就别杀人。
少女就像是看透萨冈的心思般,露出胜券在握的笑靥。
「……果然没错。」
接着,她将手伸往背后的大剑。
「等等……我还不想死……」
脚底的骑士虽然求饶,但少女依然手不离剑。
──不妙啊,我无意杀人的心思被看破了。
所谓的人质,必须能以其性命威胁他人才具意义,而一个无意杀人的人即使握有人质,也不具任何意义。
少女终于拔出背后的圣剑。
「榭丝缇・利奎斯特。我奉主之命,讨伐魔术师萨冈!」
面对拿圣剑的对手,可没有像对骑士那样的留情余地。
可是要杀了一个跟涅菲年纪相仿的女孩,总让他难以下手,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救过的人,更让他郁郁不欢。
他说什么也不愿意交手,结果少女──榭丝缇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啧──」
萨冈一脚踢开脚边的骑士。脑袋受了这一踹,骑士在地面翻滚,撞上倒地的另外两名。
而同个时刻,榭丝缇圣剑的攻击间距早已锁定萨冈。
「哈!」
圣剑由上而下垂直劈落,萨冈虽然举拳拨开剑腹──
「……喂喂喂。」
但没想到才一个动作,护着拳头的魔法阵便出现龟裂。
光是拨开剑刃就已经这样了,想到一旦被砍中会有何下场,萨冈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榭丝缇紧接着,由下而上把剑顺势一捞。行云流水的连击,连萨冈都只能节节退后。
──不过看样子,她的力道并没多强。
尽管犀利无比,但那剑本身并不沉重。虽说洗礼铠甲能带来护持,但若少女本身乏力,能强化的依然有限。
榭丝缇一边舞剑,一边吼道。
「为什么!你为何不反击?难道我不配当你的对手吗!」
是的。萨冈从刚刚一味闪躲,没有发动过任何一次攻击。
萨冈弯身躲过横扫而来的劈斩应道:
「别强人所难啊。我可没什么研究如何打女人。」
或者说,他对这种事实在没辄。
──再说一个跟涅菲同年纪的女孩,我怎么打得下去啊。
这与其说是不想惹涅菲讨厌,不如说他即使握起拳头,眼前就是会浮现那娇滴滴的倩影,责问他「就算对手不是涅菲,与她同年纪的少女,你也打得下去吗?」。
因此他依然寻找其他方法,希望能够不动干戈。
榭丝缇咬牙切齿,忿忿不平地表示: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染上魔术!」
那与其说是受辱所带来的愤怒,更像是某种无处排遣的悲叹。
萨冈不禁一阵纳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是使用魔术,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类,但那跟魔术并无相关。
榭丝缇气忿地咆哮:
「当然是!就因为有那样的力量,害人们饱受摧残与痛苦。」
「那你的力量呢?你不也用它来残杀比自己弱的魔术师吗?」
「──!」
这样的指摘,令榭丝缇的心动摇了。挥了空的圣剑刺上地面。
萨冈赶紧一脚踩住。剑腹一旦被压着,即使是圣骑士也很难以蛮力拔出。
「呜……」
面对少女使劲的模样,萨冈只是冷眼以对。
「我无意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世上有一大票人靠魔术之力才活得下去,而以摧毁这一切为业的人,可没资格以正义自居。」
「啊……」
就算话说得冠冕堂皇,少女想必也明白,这正是事情的本质。
她一时面色苍白,什么话都回不了。
──拜托别这时冒出这种反应啊,不然我岂不是更难下手了吗……
若她依然自称正义,萨冈就能毫无顾忌地动手。
话虽如此,榭丝缇咬着嘴唇,举剑的手再次施力。
「就算是这样……不对,就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输给你们!」
「──喔喔。」
少女竟然使出浑身解数硬将圣剑拔出,也害踩在上头的萨冈一时失去平衡。
「看招!」
榭丝缇使出全力的一刺。
──但,剑闪显然有些含糊。
萨冈并未闪避,而是鼓掌般原地双手合十,精准捕捉到圣剑的剑尖。
魔法阵的护御浮现裂痕,掌心传来灼人的热度,然而萨冈依然回以狠笑。
「你比力气还可以吗?」
「放马过来!」
榭丝缇这头也没退缩,甚至维持姿势连着全身向前刺去。
圣剑上头篆刻的纹路发出刺眼的灿光,洗礼铠甲也呼应般光芒缭绕。
「什么?」
这有点难以置信,但少女竟然把萨冈连同大剑一起举起。
──看来这家伙还藏了一手吗?
一如萨冈从头到尾观望,榭丝缇也一直没拿出真本事。
接着,只见她将圣剑就此一挥。
「这小子──!」
像她这样的弱女子,竟然能把一个人抓在上头的铁块这样甩来甩去。真教人有些难以置信。
而这也让萨冈不得不松手,他摔到后方的树干上,一时喘不过气。
──在我的结界里,她的力量竟然在我之上?
跟圣骑士对上时,结界的确是没什么意义,但那可不代表萨冈失去自身的强化能力。
虽说靠的是圣剑与洗礼铠甲,可是这女人竟然用单纯的臂力撂倒了萨冈。
他低头看着刚刚摸剑的手掌。
烫伤让皮肤溃烂。魔术的治愈虽然已经开始,却复原缓慢。这恐怕也是圣剑的效果之一吧。
──早知道当时该杀了她。
尽管连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杀令人良心不安,但既然面对教会的人,他实在应该更加谨慎。
就在榭丝缇呻吟的期间,她又再次举剑攻来。
迎头而来的大剑虽然从剑柄处拦下,背后的大树却应声断成两截。
若对手不是萨冈,或者他不在自己的结界之内,就算出手抵挡,恐怕也只有被捣烂的下场。
叹气声响起。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只好杀了她了。
其实,他还有逃走这个选项。
可是现在涅菲在城内。萨冈要是逃走,接下来就轮到涅菲遭殃。为魔术师效命的人,一样会被教会视为必须制裁的『邪恶』。
要想折断圣剑,凭萨冈的力量似乎也很难办到,但这可不代表他拿敌人没辄。
于是,萨冈将破坏之力凝聚于双手,就在这时──
(听着。能请你配合一下,假装被我杀死吗?)
萨冈完全没料到圣骑士会说这种话,意外得瞪大了眼。
定睛一瞧少女身后,先前打倒的骑士们刚哀号着从地上爬起。看来这件事她并不希望被骑士们听见。
(你想怎样?)
(在你死之前,教会是不会罢休的,就算我输了,也会派更强的圣骑士来对付你。不如你现在就诈死,抛弃魔术,从此当个正常人。)
萨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还真不像圣骑士会说的话。)
(……你并没有对我的部下下重手。你号称要让他们尝受恐惧,眼里却带有某种慈爱。)
这句话教他有点难以接受。
──她说我,带有慈爱?
萨冈并不晓得,自己为涅菲着想的那颗心,一般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但那慈爱当然不是对榭丝缇或是骑士们,但榭丝缇还是从中看出,萨冈心目中有个名叫涅菲的守护对象。
接着,榭丝缇说了:
(最重要的是,我并没忘记你帮过我的恩情。)
榭丝缇说完,露出歉疚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看
来少女依然记得萨冈救自己一命的事。
跟圣骑士交手,并不是头一遭,但萨冈从来没见过,像这样为魔术师不舍的圣骑士。
──这家伙平常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圣骑士包庇魔术师。这种事一旦曝光,恐怕不会只有除名这么简单。
她会被视为教会的污点,失去一切人权,承受各种凄惨得不可言表的酷刑,加上榭丝缇面貌出众,恐怕还得多承受些恶梦般的凌辱。
她看起来并不傻,不会连这些都不明白,是抱定觉悟才说这些话的。
这下子,萨冈又更难下手了。
──可是,我总不可能照她的话做啊。
要是照榭丝缇的办法,萨冈或许能活下来。反正这座城堡里也没剩多少财产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不可能带着涅菲一起亡命天涯。
萨冈要是装死,他们一定会进城找到涅菲,而涅菲一定不会逃走。她对自己的性命还没有那么强的执着。
萨冈犹豫着该如何是好。
「主人!」
结果,此时传来了应该在城堡里的涅菲的声音。
回头一瞧,只见仕女装扮的少女正奔向此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萨冈迟迟未归,还是嗅到什么不平静,让她出城赶来这里。
「涅菲,别过来!」
「咦,那女孩是……?」
榭丝缇的语声里同样带有错愕。
结果,两人都在这时露出破绽。
「唔喔喔喔,少瞧不起人了!」
三名骑士之一的长矛男起身了。他跟其他两人不同,只有被撞到受点小伤。
接着,他似乎注意到奔来的涅菲。
「魔术师的同伙吗!」
骑士不知有何企图,对着奔来的涅菲高举长矛。
「托列斯,住手!」
榭丝缇虽出声制止,骑士还是扔出了手里的矛。
「让开!」
萨冈一撞开榭丝缇,顺势冲到涅菲的跟前。
只不过,要是萨冈以现在的力量将涅菲撞开,她那纤弱的身子不可能安然无恙。他轻轻伸手将其环抱,而长矛就在这时落下。
「啧──」
当作盾牌举到前方的左手,随后发出肉的挤压声,矛尖刺穿了手掌心。
「主人!」
涅菲的悲痛惊呼响起。
幸好,矛尖刺穿手掌后,就这么停了下来。
「我没事。这点程度就跟擦伤没有两样。」
但萨冈说话时,额头却渗着冷汗。
才刚被圣剑断了治愈能力,如今却受了这样的伤,左手应该暂时是废了。
血珠一滴滴流下。其实他已经好久没见到自己流血了。
──少给我得寸进尺了,该死的骑士……
但萨冈并没有真的骂出来。因为他的怀里,竟然逸出悚然的寒气。
「你们胆敢伤了主人。」
萨冈一时无法理解,那是涅菲的说话声。
无法理解那娇滴而有气无力的少女,竟然会发出这么冷冰的声音。
紧接着,事情发生了。
「咿!怎么回事?」
有人会用喧嚣来形容森林,形容里头的生物的大群动静,或是强风拂动树木的鼓噪。
现在既没有生物走避,也没有起风。
但是,森林却嘈杂了起来。
住在森林深处的生物齐聚而来,从小松鼠到凶暴的狼,甚至山猪都有。它们一声不响,就只是盯着骑士们。
而树木也并没有拂动,而是枝叶各自伸长,从树丛里伸出伸出荆棘。
森林喧闹着,就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
接着,这或许可以称作森林敌意的某种事物,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三名骑士。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并不是魔术。更何况涅菲的脖子戴着封住魔术的项圈,没办法使用魔术。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教会的力量。
真要说的话──她难不成能够控制森林本身吗?
质与规模都跟萨冈的魔术有天差地别的力量,让萨冈背后流下冷汗。
而除了他,骑士们恐怕也不例外。
完全未知的力量,让掷矛的骑士魂不附体。
「呜啊……呜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了武器的骑士──好像叫做托列斯的样子──拔腿逃去。
「──休想逃。」
插图p167
涅菲一伸手,藤蔓便从骑士脚边窜出,缠住了他的脚踝。
「咿啊!」
跌个狗吃屎的骑士,接着又见到粗大的树根从眼前攀行而来。
生物般脉动的树根埋没了骑士的身躯,将他慢慢拖禁地底,强大的力量,让洗礼铠甲渐渐窜出龟裂。
接着,疑似骨折的啪喀声传来,让萨冈猛然回神。
「够了!涅菲,快住手!」
他抱紧怀中的涅菲,她也吓一跳似地停下动作。
幸好,被拖进地底的骑士一息尚存。
──莫非这是来自涅菲的力量吗……?
那是精灵特有的力量吗?或者只是因为她是白发突变种呢?
不管怎样,那都是凌驾于魔术,萨冈前所未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