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榭丝缇等人回去了。
由于骑士三人已无法再战,萨冈修复结界后将他们扔到外头,剩下的则由榭丝缇接手处理。
──抱歉,牵连了不相干的人。
虽然直到最后,少女依然满脸愧疚地不断向他道歉。
一回城堡,涅菲帮萨冈疗了伤。
她似乎早已驾轻就熟,俐落地包扎绷带,萨冈则是趁包扎时问道:
「涅菲,你不是无法使用魔术吗?」
轻轻地,涅菲身子打起哆嗦。
「那……并不是魔术。」
「不然是什么?」
「是……」
涅菲脸色之凝重一目瞭然。她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太大改变,尖耳却连最顶端都软弱地垂了下来。
萨冈先耸耸肩。
「算了,也罢。你拥有何种力量,都不关我的事就是了。」
他也不清楚那是魔术还是什么,也很纳闷为何她拥有此等力量却还乖乖束手就擒,纳闷她该不会自己就能拆了项圈,纳闷她为何不摆脱萨冈的控制。
但不管答案如何,涅菲一样是涅菲,不会有所改变。
……萨冈本来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糟了!刚刚那句话岂不就像是在说,我一点都不在乎涅菲吗!
看来刚刚那句话是不可能让她明白的。面对垂头丧气万分失落的涅菲,萨冈换个方式重说一次:
「你是涅菲,不是什么其他的谁。就算拥有再大的力量,你一样是你。」
──我成功了!
虽然好像还是说得有点拐弯抹角,不过这下至少让涅菲目瞪口呆地吓了一跳。
「……谢谢您。」
萎垂的耳朵微微颤动着。看来她这下心中应该是舒坦些了吧……虽然萨冈不太晓得,自己想表达的有没有顺利传达给她。
说着说着,绷带包扎的作业也告一段落。
痛楚依然存在,但也没到不能动的地步。这伤势应该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要应付些战斗也不成问题。
要是圣剑的魔力──其实萨冈也不知道这说法正不正确──逐出体内,这样的伤口其实马上就能复原,但涅菲的急救措施实在是太完美了。
「嗯,感觉还不错。辛苦你了。」
「……不,这都是我的错。」
萨冈心想这次终于坦白表达出感谢,涅菲闻言却垂下了头。
拜托来个人教教我这种时候该怎么说些体贴话啊──他甚至认真考虑拔了巴尔巴洛士的舌头移植到自己身上。
萨冈烦恼到脑浆都快沸腾了,才艰涩挤出一句:
「呃……你刚刚会怕吗?」
「您问我怕不怕吗?」
这反倒让涅菲一脸不可置信,以为自己会不会又做错了什么,她低哼了一阵子,才战战兢兢地说了:
「主人,您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为什么?」
她最近慢慢有了表情,而那也增添了她的魅力。萨冈想不出她有哪一点可怕。
萨冈一本正经地纳闷了一会儿,这段期间涅菲抬头望着他又垂下头,重复了好几次。
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嗫嚅:
「因为……我刚刚使出那样的力量……」
「喔喔,那力量还真是前所未见。我还挺感兴趣的。」
也或许,这正是〈魔王〉马加锡亚想将她弄到手的原因也说不定。
正当他一个人觉得理解了些什么,涅菲却不可思议地问了:
「就这样吗……?」
「嗯?我应该已经说过了,不会拿你当试验品,不是吗?」
「这我晓得,但我指的倒不是这件事……」
看来关于那方面的事,她总算肯信任自己了。
这虽然令人欣慰,但涅菲为何而困扰,也益发让萨冈不明白。
不久,涅菲大概也晓得这样下去没为没了,将眼前白发一拨开始述说:
「那力量并不是魔术。大家似乎称它为『魔法』」
「魔法……?」
萨冈也曾耳闻这方面的知识。
那并不是像魔术那样以层层理论与定义所研发出来的技术,而是只靠祈愿来干涉世间万物,有时甚至能让死者复活。
那是超越人智的神迹。
萨冈没料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亲眼见证,惊讶得瞪大双眼。
「原来那是真实存在的吗?精灵这种族人人都能驾驭这种力量吗?」
但涅菲摇摇头。
「不。因为我是诅咒之子。」
那是第一次见面时,让涅菲支吾其词的名字。
萨冈没作声,等待她的下文。
「我生来就拥有这样的力量。可是这好像是不该存在的力量,他们说拥有这种力量的白发孩子不该降生于世,所以……」
蔚蓝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感。
甚至没有泪水。
你不算是人类。
连表达意见的资格也没有。
连自我意志都不准拥有。
那双眼神,是此生被灌输这些思想的人才会拥有的。
──看样子,她一直都过得很煎熬吧……
但萨冈当然不晓得,这种时候该用什么话安慰她。
涅菲像个傀儡般,面无表情地接着说了:
「我们的村落要求我,一旦人类攻打过来,就用我的力量守护村落。可是……」
喉咙响起吞咽声,涅菲惨白的面容告解着。
「──好好报答我们施恩让你活到今天──听到他们这么说,我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瓦解了。」
颤抖声继续化为言语。
「我没有抵抗,乖乖让人类抓住我。这就是我对村落的人们的报复。」
当时的她认为理所当然。
除非是疯了,否则谁会想守护一群迫害自己的人呢?她甚至不懂为什么这群人会认为自己能获得庇护,甚至同情起他们那愚蠢的思考。
「大家死命地到处逃窜。像我一样被逮到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被乱剑砍死,被魔术烧死,应该没多少人活着离开。毕竟精灵就算是尸体也很有用处。」
涅菲的嘴角扭曲成笑靥。
「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想真是痛快。」
但她的声音却是颤动的。
「这样很过分吧?我看着那些一边诅咒我一边死去的同胞,在心底嘲笑他们,心想也有轮到你们受苦受难的一天。」
说到这儿,少女像是断了什么线般,再次回到原本戴面具般的死板神情。
「在之后我才会意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可以面带笑容看着别人死去的家伙。」
唉──萨冈一声叹息。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涅菲才会从此失去表情吗……
她就是在那时讨厌自己的笑,连带否定了自己的情感。
但这样的思考反而证明,她是个有良知的人。
倾吐完一切,涅菲虚脱般瘫坐下去。
「真的很抱歉。您应该很瞧不起我吧……?」
「为何?」
见萨冈满脸不解的样子,涅菲眨了眨眼,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呃,咦?可是,我……」
「这反应不是很正常吗?是我的话,我应该会宰了村落里所有人吧,当然是连那些入侵者一起宰掉就是了。涅菲你没像我一样,就已经称得上慈悲为怀了。」
要是换做萨冈,难保他不会真的这么做。
不,他肯定会说到做到吧。即使面对榭丝缇那么可爱的女孩,必要时他一样会痛下杀手。若对象换成折磨自己的人,更是没理由让他们活着。他不只会杀,而且很乐意杀光他们。
既然是折磨涅菲至今的那些村人,要提供免费的拷问服务也不是问题。
然而涅菲的神色更显困惑。
「原来是这样吗?」
「是啊。你刚刚跟骑士对上时还真是气势十足啊。我不知道精灵有什么本事,但既然能做到那种地步,要还以颜色应该是轻而易举。」
说着,萨冈直指向涅菲。
「然后涅菲,你误会了一件事。」
「误、误会?」
「没错。你以为自己的『魔法』是坏东西,可是力量是不分善恶的。有人会跟一把刀讲求善恶吗?那些都是砍与被砍的人给它们冠上的概念。」
被那头头是道的气势压过,涅菲捣蒜般点着头。
话虽如此,她的耳朵依然是疲软下垂的。
「可是,我觉得,我做的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是谁不可原谅?」
「就、就是……村庄的大家。」
「他们都死了不是吗?那就别管那么多了。我看他们也没那个骨气,在死后还一直纠缠诅咒你。」
这下子,涅菲愕然张开嘴。
「涅菲你听着,人没办法靠那些华而不实的仁义道德活下去。你拥有力量,就要坚强地活下去,否则就是对那些死去的弱者的冒渎。」
涅菲捂着胸口,再三反刍这句话的含意。
「我可以,拥有力量吗?」
「不然我这么问吧。拥有力量错了吗?追求实力有错吗?」
「这……」
见涅菲答不出来,萨冈像是慈父般谆谆告诫。
「题外话是,以前有人认为我是错的。」
太过直白的回答,让涅菲一时呆愣。
「…………咦咦?」
面对哑然的少女,萨冈像是怀念往日时光般侃侃道起。
「我记不得对方是谁了,但她说像我这种无所不能的人,根本体会不了她的处境,说强者不可能懂弱者的心情。」
萨冈记得对方是个少女,因为遇上抢劫,误打误撞地逃进他的领地而又误触陷阱,可说是倒楣到难得一见。
对方外表还算可爱,萨冈当时也刚开始练就魔术师的实力。他独自一人毕竟还是很孤独,也的确是动了点不良居心,心想要是救对方一命,也许两人能培养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话虽如此,他自认当时的出发点起码是善意的。
他赶走了盗匪,从陷阱里救出少女,但对方回他的话,却出乎萨冈的意料。
──弱者难道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吗?炫耀力量有这么值得骄傲吗──
他心想,真不该出手相助。
最后他还是放了少女,却有一肚子的呕气。
事后回想,少女也许只是想找个对象发泄不平,绝不是真的憎恨着萨冈。
话虽如此,这也足够让萨冈对他人失望了。
同情与施恩只是令人堕落的毒药。少女一直住在温室里,心灵变得如此弱不禁风。
拯救他人说穿了,只是种自我感觉良好。
弱者就该任人践踏,是毫无价值的生物。
──而这些人的心情,我是永不可能体会的。
倾吐完往日的苦涩回忆,萨冈接着表示:
「但这些都是废话。我就是不想成为她们那种惨况,才会努力向上爬。」
弱者只会拖累他人。
希望他人在自己有难时挺身相助,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世上连父母都有可能抛弃自己的孩子。自己遇上困难时求助他人,就跟引狼入室没有两样。
因此,萨冈死命地寻求力量,变得像现在这么强。
──虽然追求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就是了。
一味追求力量的结果,他得到人类不值得信赖的结论。
这讲好听点或许可以说是孤芳自赏,但其中也带有空虚。
但不管怎样,他终于能信赖自己。
若只是要生存下去,这样倒也绰绰有余。
萨冈自嘲地想。
──而这样的我,心情竟然也会随涅菲情绪消沉而起伏吗?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真是可笑的事。
就算有可能否定一路走来的人生,他还是深爱着眼前的少女。
明明认为爱只不过是虚假的谎言,他现在却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正深爱着他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也许有朝一日,这样的矛盾会为萨冈带来灭亡,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现在,萨冈努力地编织着笨拙的字句。
「所以涅菲,你不必在乎他人。」
萨冈手碰着涅菲白皙的脸庞,将那些不知如何传达的心情尽可能转换为话语:
「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不是说过了,我需要你吗?」
蔚蓝的瞳仁震荡着。
举起的纤指,回握着萨冈的手。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啊。你煮的东西太好吃了,我现在完全不能想像没有你的生活。」
尽管不太晓得这时候提食物正不正确,但那很快就变得不重要了。
一颗泪珠骨碌碌地,沿着涅菲的脸颊流下。
「涅、涅菲?」
「呜、呜呜……呜噫……」
萨冈错愕地说完,涅菲便倒进萨冈的怀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她边喊边哭了起来。
萨冈不发一语,轻拍少女的脑袋直到她哭完为止。
不久,总算静下来的涅菲,垂下头揉着纯白的围裙。
「……那个,抱歉让您见笑了。」
「无所谓。我可是头一次听到涅菲你说这么多话。」
听到这句像是在回敬自己白天时的发言,涅菲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主人您好坏……」
但接着,那视线落到萨冈手上。
那是刚刚才安抚过涅菲脑袋的手。
「主人,您的手不痛了吗?」
「嗯?这么说来,好像是吧。」
不知不觉间,疼痛早已消失,但也并不是麻木毫无知觉。萨冈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正当他还在纳闷,涅菲牵起了他的手。
「主人,不好意思。」
说完,她开始拆起之前辛苦缠上的绷带。
结果没想到,上头虽然还留有斑斑血迹,但被矛刺穿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
匪夷所思的结果,让萨冈也不禁瞠目结舌。
「这是涅菲你做的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
说得这么没把握,肯定是因为她本人也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办到的。
何况话说回来,她从小被同族虐待至今,肯定不曾动过任何为他人疗伤的念头。
「真是把人吓了一跳。」
魔法这东西,也许连圣剑的魔力都能胜过。
「世上竟有这么厉害的力量。」
「是这样的吗……」
「是啊。谢谢你了,涅菲。」
诚恳表达完谢意,涅菲却两眼睁得有如铜铃。
「怎么了?」
「主人您好像是第一次,像这样感谢我。」
她的一句话,让萨冈自己也不禁抱头苦恼。
──原来我从以前到现在连一声『谢谢』都没说过吗?
明明涅菲是这么的用心,为了自己的生活琐事与三餐而每天费尽心思。
「呃~这个……抱歉。」
萨冈说完,涅菲看似开心地耳尖微颤。
「我是,属于主人的。」
声调听起来像是带有某种幸福,应该不是萨冈自作多情吧。
过去那填满胸怀的空虚感,现在早已一切荡然无存。
◇
时间来到晚上。过去这时段萨冈总是埋首于研究里,最近却是时间到了便就寝。涅菲过的是规律作息,萨冈也配合着她,不知不觉也就养成习惯了。
手拄在宝座上的他,正打算就此入眠,房门却响起敲门声。
「涅菲吗?怎么了,为何这时候来?」
若是在平常,这时候涅菲应该早就睡了。
她大概只是口渴而已,不过像这样深夜走下尖塔来到宝座厅,可是头一遭。
进门的涅菲一身白色睡衣,看得出原本早已就寝。双手抱着软枕的模样,可爱到几乎让人失去理智。
而这样抱着枕头的涅菲,随后畏畏缩缩地说了:
「那个,主人……」
「嗯?」
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慎重,萨冈也坐直身子。
不久,涅菲下定决心地开口说道:
「能拜托您,陪我一起睡吗?」
不只耳朵,连脸都是一片通红,少女她这么表示。
萨冈这下也紧张地绷起脸。
──我可是男人,而涅菲是女人。两人睡同一张床所代表的意思……!
吞咽声自喉咙响起。
萨冈毕竟是个男人,不只一次两次想好好一亲那动人少女的柔肌的芳泽。
但要是为了一时的渴望伤了涅菲,萨冈肯定原谅不了自己。
简单说,他克己地保持距离,忍耐到现在。
结果谁晓得,现在涅菲竟然主动贴上来了!
但这搞不好只是自己听错或是表达不清,于是萨冈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度重新确认。
「涅菲,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是。」
看来她也一样紧张,眼角渗泪地接着表示:
「因为这座城里,就只有一张床铺。」
插图p187
差点要欢呼的萨冈,顿时转为纳闷。
──嗯?可是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拐弯抹角?
的确,这座城里还算堪用的床铺,就只有涅菲目前使用的那个,其他的要嘛不堪使用,要嘛脏到不能睡。涅菲之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收拾乾净。
当然两人要是同寝,免不了会有肌肤之亲,不过看来她所指的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
花了几秒钟思考到这儿,萨冈理解到这是个自己的脑袋无法处理的难题,只好投降地回问涅菲。
「你、你的意思是……?」
结果涅菲好像也发现自己表达不清,羞答答地手捂着嘴,然后重新开口。
「主人您平日总是坐在椅子上休息。」
「嗯,是啊。」
「而要是能躺下休息,我想应该更能安眠才是。」
可是就算想躺着睡,城里也只有涅菲那张床。
──也就是说……咦?原来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准我碰她身体吗?
面对一副百思不解的萨冈,涅菲说了下去:
「所以我心想,您若不介意,何不跟我、一起睡……」
那脸红到就像是要起火似的。
而萨冈也知道,自己的脸大概也跟她差不多。
──哪有人这么纯洁的啦……
简单说,她不是想要有肉体关系,就只是单纯想陪主人共眠。但这说起来也一样是种折磨啊……
『既然对方先挑逗自己,顺水推舟又何妨』及『希望涅菲能继续保有这颗纯洁的心』──两种心境把萨冈夹在中央动弹不得。
天人交战到最后,萨冈得出他的答案。
「涅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个房间是结界的中枢。要是有人入侵,这里最能在第一时间应对。」
心正在淌血。
不过这番话倒也千真万确──毕竟圣骑士白天才找上门过。其实他平常也不太计较安全问题,但目前这敏感时刻不能不戒慎提防。
对方很有可能趁我方击退敌人而松懈时,发动第二波的攻击,为了随时应变,他必须待在这房间里。
但没想到,涅菲像是早料到这个回答般点点头。
「我也心想可能是这样。所以……」
只见涅菲坐到地毯上摊开双臂。
「主人,请您躺我的腿上吧。」
──腿枕……?
这样的发展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且看她连枕头都带来了,似乎是打算服务自己一整晚。萨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幸福到暴毙之类的。
由于一时拒绝不了,涅菲摊开的双臂又挥了挥,像是不好意思再说一次刚刚的话,希望他能早点过来。
──被她这样一搞,谁还有办法拒绝得了……!
萨冈本来还想再多观赏一下涅菲现在的样子,但很快就拗不过似地从宝座上起身。
「唔、唔嗯,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他带着踌躇仰躺至地上,脑袋靠上涅菲的大腿。
这地毯平常虽然被鞋子踏来踏去,但涅菲已经将它洗得乾乾净净,躺起来比一般的毛毯还要更轻柔舒适,再配上软绵绵的大腿传来的体温,带来远在情欲之上的安逸感。
涅菲两眼凝望着他。
「躺起来还可以吗?」
「还、还不错。」
由下而上的视线被意外硕大的胸部遮着,让萨冈只看得到她的半张脸。这景观还真教他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摆。
接着,涅菲生涩的手势轻抚萨冈的脑袋。
搔痒感以及令人陶醉的舒适,让视线更加迷茫。
为了佯装镇静,萨冈清了清嗓子并说了:
「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这么做呢?」
涅菲的视线一度无所适从地撇开,接着轻声呢喃:
「主人您说……您即使知道我拥有魔法,依然说我能够留下来。所以我心想,应该报答些什么……」
她头一次像这样,主动提起这些事情。
萨冈晓得这代表她有多开心,心情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仰躺的萨冈,手伸往少女的脸颊。
「你平常做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为了我如此费心。」
「……是。」
涅菲腼腆地点点头。
躺着躺着,萨冈想起有件事没机会对她说。当时圣骑士来搅局,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说,涅菲。」
「是。」
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让萨冈接着提起。
「你想学学看魔术吗?」
涅菲怔怔地,眼皮连眨了两下。
「您要,教我魔术吗?」
「没错,我觉得你有资质。而且白天那叫什么『魔法』的,你也还控制不好,对吧?」
现在的她戴着项圈,没办法使用魔术。
但『魔法』即使在戴着项圈的状态下,依然能够显现与使用。
当时要是放任涅菲,骑士现在恐怕已经被她的攻击给四分五裂了。而萨冈伤口愈合的事也一样。这些要是不能有意识地去控制,难保有一天她不会误伤自己。
「两种力量毕竟原理不同,你就算学了魔术也不见得就能驾驭『魔法』,但好歹也能拿来自保。」
尽管可能还得再花些时间,萨冈依然没放弃帮她拆下项圈的事情。
涅菲眼神荡漾着,难掩其中的彷徨。
「我、我真的,办得到吗……?」
「可以的。我觉得,涅菲你一定能成为比我更强的魔术师。」
精灵天生就是蕴藏强大魔力的种族,要是再配上涅菲的天分,或许连〈魔王〉的宝座都能够手到擒来。
涅菲紧紧捂着胸口。
「那样一来,我就能帮上主人您的忙了吗?」
「其实你帮上的忙已经够多了吧。」
那并不单指那些日常琐事。
最近她渐渐表露情感,每天面对面交流,而萨冈确实感受到,那带来无可取代的收获。
「我也能够像主人您一样吗?」
「呃……我是指实力方面喔?其他部分我还是希望你别跟我看齐就是了。」
他很想指导魔术,但要是她崇拜起自己这样的坏蛋,可就有点伤脑筋了。
再说,他虽然想看看涅菲的其他表情,但也同时希望她维持现在的样子。
「我也能够成为,保护主人的好仆人吗?」
「今天跟圣骑士对上时,你不就保护过我一次了吗?」
被一个女生挺身保护虽然有点糗,不过涅菲的这份心让他颇为感动。
涅菲的耳朵轻轻颤动。
「我愿意试试看。愿意为主人学习魔术。」
──这种时候她应该要说是为自己学的才对啊……
不过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能够让她提起干劲,那么也算是前进了一大步吧。
因此,萨冈也没吝于鼓励。
「那么涅菲,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是。」
她回话时的那表情,称之为幸福也不为过。
──倒是,徒弟吗……
在提到这字眼以前他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传授知识力量予人的一天。
但既然对象是涅菲,他愿意无条件地传授一切。
之后,两人不发一语,维持了好一阵子。
但接下来,涅菲慰劳的轻声细语说了:
「那个,主人。」
「什么事?」
「关于傍晚的事……」
她指的傍晚,应该是赶走圣骑士后,帮萨冈治疗的那个时候。
「主人您当时说过──因为您一个人无所不能,体会不了弱者的心情。」
「喔喔,我好像是那么说的。」
那是涅菲倾吐身世秘密时,萨冈回答她的话之一。
那其实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往事,只是为了告诉涅菲,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与闲言闲语。
涅菲轻轻地,爱怜地摸着萨冈的脑袋。
「主人您虽然说得不当一回事,但其实心底很难过对吧?」
萨冈不禁目瞪口呆。
「为什么会这么想?」
涅菲摇摇头,雪白发丝随之摇曳。
「我不知道,但是……」
少女捂着胸口,像是能对那伤痛感同身受。
「因为主人您那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黯然失落。」
涅菲蜷起身子,把萨冈搂进怀里。柔软的鼓起物抵到脸上,害他不禁面红耳赤。
「呃,喂……」
但涅菲并不在意萨冈的慌乱,又接下去说了:
「主人您没有错。您虽然沉默寡言,但总是这么温柔待我,这些我是永生难忘的。」
无由来地,萨冈差点为了这句话流下泪。
差点颤抖的嗓音,只能艰涩地回答简短几个字。
「……这样啊。」
但是词短情长,涅菲也开心地颤着尖耳点点头。
「是。」
涅菲的胸部挤过来,传来心脏的鼓动。
那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害羞,抑或是其他情感,听起来相当急促。
一直压在心头的负荷像是渐渐松绑,让萨冈的身子从肩膀渐渐放松。
「涅菲。」
「是。」
喊归喊,萨冈也想不出要对她说什么,就只是想喊喊少女的名字。
「像这样子,感觉也挺不错的。」
「……是。」
涅菲依然只是点头。
现在就算要求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她应该也不会抗拒吧。
然而,少女的腿躺起来就是这么宜人,让萨冈不知不觉间,沉沉进入梦乡。
上一次睡得这么安稳,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
「喂喂喂喂,不是听说你被圣骑士找上门吗?为什么毫发无伤啊?」
隔天的宝座厅里。
擅闯结界侵门踏户的巴尔巴洛士,劈
头就是这么一句。
大概一个星期没见面的他,一如既往的态度,让萨冈不耐烦地摆摆手。
坦白讲,既然他在最需要帮忙时不见踪影,现在跑来也只不过碍事罢了。
「我怎么会知道。要怪就怪他们太弱吧。」
「太弱?我听说他们还派了带圣剑,不是吗?」
「圣剑?喔,好像是吧。」
那指的当然是榭丝缇,不过因为后来涅菲的『魔法』太过震撼,让萨冈把那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何况她虽然是圣骑士,对自己却并无敌意。若她当时拿出真本事,凭圣剑一定能跟萨冈平分秋色。
就因为这些原因,萨冈没怎么把她当敌人。
「哈,你的意思是圣剑少女也不是你的对手了吗?」
「哪有,她可不好对付耶?城堡的结界也被砸了好几个。」
那些到现在都还没复原,与其跟这男人闲扯淡,他宁愿把时间拿来修补那些东西。
说着说着,涅菲端了红茶跟饼乾来,连着托盘摆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小桌,彬彬有礼地欠身说了:
「请用。红茶一旁的是牛奶和砂糖,请您不必客气。」
问候完毕站到萨冈身后的涅菲,让巴尔巴洛士看傻了眼。
「呃、喂,她是之前那个精灵吧?还是我搞错了?」
「不,她的确是之前那个女孩。」
「你还没拿她当活祭品吗?还是怎么?你留她一条活路,要她永远侍奉你吗?不错不错,你这人真有眼光。」
巴尔巴洛士一副不可置信般瞎猜,涅菲吓得揪着萨冈的衣摆。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涅菲她只是,只是……我的徒弟。」
只见巴尔巴洛士脸肌抽动,一副像是天塌下来似地惊呼道。
「啥啥啥?徒弟?你刚说了徒弟吗?徒弟指的是那个吗?意思是把自己的魔术传授给她吗?你吗?」
「不行吗?」
损友口沫横飞地凑过脸来,萨冈臭着脸把他推开。
但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一见钟情而买下她,烦恼了一会儿,他想出一个还过得去的说词。
「有些魔术单人是施展不来的。涅菲迟早能派上用场。」
这听起来像是又把涅菲视为道具,但也是他竭尽所能的赞美。
──就算拥有魔术,有些事物却是一个人永远得不到的。
萨冈认为,涅菲带给他的就是这类事物。
涅菲看来也已经对这拐弯抹角的话习以为常,优雅地掂起裙摆欠身答谢。
「不敢当。」
又是一阵咋舌,巴尔巴洛士手掌往额头一拍。
「该死,原来如此……毕竟只要跟精灵一起施展,没有什么魔术是用不了的。真是想都没想过,原来还有这种使用方法。」
听他也把涅菲说得像是个道具,萨冈明白自己脸上肯定添了些戾气。
虽然自己刚刚才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可不代表他准别人这样说。
巴尔巴洛士恍然大悟。
「难不成,摆平圣骑士其实也是靠她的力量?」
「嗯,涅菲是也出了点力。」
其中一名圣骑士的确是涅菲打倒的,那么说自己借助其力,好像也不能算错。
一脸凝重的巴尔巴洛士喃喃自语。
「所以,门口惨状也是这么来的吗?」
他这才想起涅菲控制森林带来的破坏到现在还没修复,而看来巴尔巴洛士进门前也看到了。那破坏法的确是跟魔术造成的大不相同。
表情似乎被巴尔巴洛士解读为肯定,他闷闷地接着问道: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拿下〈魔王〉的宝座吧?」
听了那个字眼,萨冈这才忆起──
自己以及眼前的巴尔巴洛士,都是新任〈魔王〉的可能候补。最近满脑子都是涅菲,害他有好几天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实际上除了地位,萨冈还有其他算计。
──就算不能拿下〈魔王〉的宝座,只要弄到「那东西」就行了。
他并没有因为得到涅菲而对〈魔王〉宝座失去兴趣,甚至可以说目前的魔术师里,萨冈是对〈魔王〉最为执着的人。
但正确来说,他其实是想要〈魔王〉的某样东西。
倒是话说回来──他心想──
──只要得到〈魔王〉的地位,应该就没有魔术师敢动涅菲的歪脑筋了吧?
涅菲已经是萨冈的徒弟了,要是萨冈再当上〈魔王〉,她也就成了〈魔王〉的徒弟,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魔王的候补之一。
就算哪个魔术师对实力再有自信,也不至于蠢到找她麻烦才是。
因此,萨冈回以狞笑。
「我有什么理由不拿吗?」
坦白讲,他一点都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获选。
这并不是自谦或是自卑。凭他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实在很难挤掉那些活了几百年的魔术师。
萨冈踏上魔术师之道至今不过十年,其他魔术师可是花上数百年的时间研究。他再怎样也不可能赢得了时间所带来的知识与经验差距。
──话虽如此,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拿下再下一任的〈魔王〉宝座。
〈魔王〉的世代交替并不常发生,但只要活个上百年,总有机会碰上下一次。
萨冈端起红茶。
萨冈享受完沁入心脾的芬芳,以嘴就杯喝了一口。他不懂红茶的牌子,只觉得这优雅的香气,跟饼乾可说是天作之合。
「嗯,味道不错。」
「很高兴您喜欢,我的主人。」
两人的交流,让巴尔巴洛士颇感意外地盯着不放。
「萨冈,我说你该不会是对她动了情了吧?」
「爱护自己的徒弟,有这么奇怪吗?」
说着说着他发现,徒弟这字眼还真是方便。平常他总烦恼着一见钟情的事如何避重就轻,这个字眼却解决了问题。
巴尔巴洛士这下笑出声来。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你这小子还留了点凡人的部分在。」
「要你管。」
巴尔巴洛士仰头将红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席。
「怎么,你要回去了?」
「是啊,毕竟我可没打算把〈魔王〉的宝座让给你。再说,今天已经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完,他也没理睬萨冈的纳闷样,真的就这么打道回府。
「那小子到底来干嘛的……」
涅菲刚叹完无奈的气,纳闷地开了口。
「那位不是您的好朋友吗?」
「开什么玩笑。所谓的好朋友要是不慎交慎选,只有吃亏的份。」
「可是,我看主人您跟他聊得很开怀。」
「有吗?」
「是。」
萨冈不愿承认,涅菲却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我跟那种货色聊得很开怀?
简直一派胡言。这一定只是涅菲的错觉吧。
但不知怎地,萨冈就是无法否认。
也许萨冈只是浑然无觉,但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不幸。
萨冈无法释怀地喝乾红茶,从宝座上起身。
「那么,也该来修补那些圣骑士打破的结界了。到时会从魔法阵的基础开始着手,所以涅菲你也一起来吧。」
「好的,主人。」
只要出声就有回应。
像这样不孤独的时光,真是意外美好。
◇
萨冈买下涅菲,转眼已过了半个月。
这段期间她孜孜不倦地学习魔术的基础,如今已经进步到只要卸下项圈,随时都能使用魔术的地步。
至于『魔法』方面,她现在还是控制不好,而那其实也不是万能之力,带有许许多多的制约。关于那部分的改善,恐怕还有段漫长的路得走。
然而,两人的日子还算充实。
而这样的某一天里,萨冈接到了〈魔王〉的召唤状。
──好吧,不晓得他们有何贵干。
前往赴约的萨冈见到的,是十二名等候的人影。
他们每个人都藏起面孔,或是立于暗处,萨冈肉眼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然而,这样的隐藏并无意义。
因为他们身上释出的那异常强大的魔力,早已透露其真实身分。
──喂喂喂。
他知道自己额头冒着冷汗。
光只是被这样注视着,带来的威慑感都令人一身战栗。那是某种像是大气凝为稀泥般的浓重恶意,光是立于其中,胃酸都几乎要逆流而上。
这些人真的是跟自己同种的生物吗?
那已经不是虎视眈眈可以形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身在虎嘴里。
现存的十二名〈魔王〉──如今齐聚于此。
他们是魔术师的终点与顶点。
成为他们的一员,或是衰朽凋零──魔术师的末路,就只有这两种。
不久,其中一人肃穆声道起。
「你就是萨冈吗?」
接着,换女人的声音。
「曾听说你还年轻,
但这甚至可以说是年幼了。」
另一个声音接了下去。
「有意思。他应该破了最年轻的记录了。」
〈魔王〉们端详着萨冈,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像是被人当成奇珍异兽的感觉并不痛快。他们虽然是可敬的对象,但萨冈可没有娱乐老人的闲工夫。
──要是不早点回去,会赶不上涅菲的晚餐的。
此时此刻,城堡里只有涅菲一个人。
城堡的结界虽已复原,却抵挡不了握有圣剑级武器的圣骑士,或是巴尔巴洛士般实力的魔术师。既然涅菲的『魔法』还不安定,他不能离开城堡太久。
因此,萨冈目中无人地说了:
「你们找我来,就只是为了观察奇珍异兽?要是你们看够了,我可以早点回家了吗?」
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人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算被杀了也怨不得谁。但〈魔王〉们非但没动怒,甚至益发欣赏地说了:
「呵呵,那可真是冒犯了。」
「大家毕竟都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魔术师。请原谅我们的好奇心。」
「倒是你可真是有胆识,敢在这种场合顶撞我们。」
众人纷纷笑起来,他们当中看似首领的人影,这时终于开口:
「开门见山地说吧。」
这道深藏不露的嗓音光是听着,都给他带来某种揪心般的压迫感。
萨冈强忍着冷汗,迎向正前方的那道人影。
接着,人影宣布了:
「魔术师萨冈。我们希望你当我们第十三号盟友──也就是加入〈魔王〉的行列。」
太过唐突的一句话,让萨冈不得不僵住。
──我听错了吗?他们要我当〈魔王〉?
在高兴之前,他不禁怀疑,对方会不会是在耍自己。
但他还没开口,众〈魔王〉的身后已浮现光芒凝聚而成的巨大徽记。
不,那并不是光,而是魔力。量与密度非比寻常的魔力构成了那徽记。空前的力量让他光只是目睹,就几乎要屈膝而跪。
而他也从在场十二人的身上,感应到和徽记相同的力量。
首领级的人影说了:
「这是马加锡亚的〈魔王印记〉。继任为魔王,实际上也就是继承这只徽记。」
吞咽声从喉咙响起。
──所谓的〈魔王〉原来不单只是个称号吗?
要是继承了徽记──要是继承了这样的力量,也难怪魔术师不敌〈魔王〉了。世上魔术师之所以都得乖乖听从魔王的摆布,原来并不只是基于辈分的高低。
既然他们让萨冈见识此物,看来要他继承〈魔王〉并不是玩笑话。
一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喉咙乾得像是要生烟。
萨冈颤动着乾哑的声带,回了眼前人影一句:
「你们说,要我当〈魔王〉?」
「你不满意吗?」
「倒不是不满意,只是不能理解。世上总有其他实力在我之上的魔术师,不是吗?」
好比说,巴尔巴洛士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买下涅菲的拍卖会上见到的那些魔术师也各个都比萨冈活得更久,怀有渊博的知识与强大的实力。
何况不说别的,萨冈甚至连个称号都还没有。
「也难怪你会这么问了。萨冈,你的力量太过渺小。」
「我们光吹口气,你搞不好就得消失得不留痕迹。」
然而──人影接着说了:
「你虽然渺小,却没有魔术师能杀得了你。」
他暗咂了一声。
──原来他们连我的底牌都摸透了吗?
萨冈拥有的魔术,的确就如人影他们所说的。
「你杀死的第一个魔术师,是《怨怼》安托士吧?」
那是把萨冈抓去当活祭品的魔术师的名字。
「他的实力虽不如现在的你,但也不是弱小的魔术师。」
「至少,绝不是个会败给八岁孩童的无能之辈。」
「然而,你却反过来杀了他,吸收了他的一切睿智。」
那只是段穷鼠啮猫的往事。
但此刻〈魔王〉们赞誉有加,视其为丰功伟业。
「在过去的人生里,你从来没有机会接触魔术。」
「你见过的魔术,就只有安托士对你施展的那唯一一次。」
「而这样的你,又是如何杀死那拥有称号的魔术师的?」
其中一道人影,语带宠爱地说了:
「──你竟然只看一次,就记住那魔术。」
不对──另个人影接着说:
「就靠着那次机会,你竟然连魔术的原理都体悟出来。」
「就靠着那一次,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魔术。」
萨冈有一招属于自己的魔术,既不是从安托士那儿夺得,也不是从既有的魔术里学习而来。
谁也不能如法炮制,萨冈的独门魔术。
那正是他第一个学会的魔术,也是打倒安托士的魔术。
「可怖的魔术,以及──」
「可憎的天分。」
十二道人影嗫嚅着,赞誉着。
「那意味着只要你想夺走,谁都不能阻止。」
「那意味着只要你想杀死,谁都无法活下。」
「若你冀求力量,世间魔术师都只能奉上一切。」
「若你发号施令,世间魔术师都只能无条件遵从。」
「值得拥有〈魔王〉之名,属于暴君的力量。」
大家虽然同声赞扬,萨冈却从中听出某种类似『不过跟我们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的笃信。
而他们的下一句话,果真也冲着这点而来。
「这说起来矛盾,但现在的你依然渺小。」
「拥有的天分却强大无比。」
「而天分即为潜力。」
「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史上最强的魔术师。」
「因此,我们愿将渺小的你列为〈魔王〉」
「一切都是为了升华睿智。」
「一切都是为了穷尽魔术。」
歌颂般说着的〈魔王〉,到此停止合唱。
萨冈知道,自己早已被人影的气势给吞没。
为了挥除那样的压迫,萨冈横眉回瞪并说道:
「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现在就能抢走你们的一切,是吗?」
萨冈当然没愚蠢到在这里挑战他们。但为了确认他们是怎样的存在,萨冈故意出言挑衅。
而〈魔王〉就像是在等他说这句,纷纷笑了起来。
「诚然。但你可得当心。」
「因为相较于从我们这儿夺走的,你也许会痛失更贵重的事物。」
萨冈悔不当初。
──既然他们把我摸得这么透彻,当然不会不晓得涅菲的事。
〈魔王〉当然会使出浑身解数抵抗,不可能只靠人质来要胁。就算萨冈没遇见涅菲,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们会把忤逆自己的一切全都毁灭。
也许就算是〈魔王〉也杀不死萨冈,但萨冈也同样打不倒〈魔王〉。他就算得到什么,那些都会再被夺走、摧毁殆尽。
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有破灭。
想到这里,萨冈才真正地明白了。
──我竟然把涅菲牵扯进这样的世界吗?
那么──首领级的人影说了:
「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在那之前我有个要求,依你们的答覆我再做决定。」
「哈哈,你可真是贪心。说吧。」
萨冈道出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
于是,人影各个发噱般点点头。
「也好。那么马加锡亚的遗产,就交给你自由处置。」
「你们决定得还真乾脆啊。」
「我刚说过了。你要是想夺取,谁也阻止不了。」
当初的目标物,竟然轻而易举地弄到手。
萨冈点了点头。
「好吧,那么我愿意继承〈魔王〉的地位。」
接着,首领级的人影说道:
「欢迎我们的新盟友。」
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开始拍手迎接萨冈。
萨冈从刚刚就不当自己在跟人类交谈,没想到对方却展现充满人味的反应。但这反倒带来某种诡异,就像是怪物在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
一回过神,握紧的拳心已满是汗水。
但这样的一幕倒也稍稍纾解了压力,让他重拾从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有件事要问你们。你们认不认识一个用活剥人皮来施展魔术的男人?」
当中的一个人影随即回应。
「你指的应该是《剥脸》吧。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魔术师,也听说早被你收拾了,不是吗?」
看样子,就是那个魔术师没错了。
「他不是个挺有本事的魔术师吗?甚至能在其他魔术师的领地里破坏结界?」
「不可能的。他作为一个间谍虽然出色,但在结界方面的造诣形同儿戏。」
这样的答案,让萨冈益发郁闷。
──也就是说,那人有其他帮凶。
而能够破解萨冈结界的人极为有限。萨冈很快就推导出那个帮凶的可能身分──并且再次瞭解到,魔术师果真是无可救药的生物。
人影接着纳闷道:
「那人应该不值得你如此关心,不是吗?」
「是啊,一点都没错。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别放在心上吧。」
接着,另个人影颔首说道:
「对了,我们都忘了。」
「忘了什么?」
「你还没有称号吧。这样可不太方便。」
「喔喔,这么说来的确没有。」
而无名的萨冈竟然直接继承〈魔王〉之名,这同样是前所未闻的事。
「然而,你的别称似乎早就定案了。」
「没错。马加锡亚已经事先拟好了。」
如此这般,萨冈意外获得了〈魔王〉的地位。
◇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一回城堡,涅菲前来迎接他。
她的表情依然缺乏变化,唯独耳尖是发颤的。一看那个反应就晓得,她已经等萨冈返家等了好久。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吃的是炖羔羊肉。」
「喔、喔喔……」
这样的轻声细语,却让萨冈罪恶感油然而生。
──涅菲现在依然清清白白。
精灵村的那件事,她只是什么都不做,并没有亲手杀了谁。之前她虽然攻击圣骑士,但最后也被萨冈制止了。
但萨冈不一样。
他现在想起了,两人是不一样的。
真身不明的众〈魔王〉。
他们是魔术师的目标,是所有魔术师的顶点。
萨冈也是他们的同类,早已经身陷其中。而要是涅菲继续陪萨冈走下去,代表她也得以那为人生终点。
连一丝光芒都照不进,黑暗的泥淖深渊。
──现在还不算迟,要掉头还来得及。
萨冈已经回不去了,但涅菲还能拥有阳光底下的未来。
「主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见他低头不语,涅菲忧心忡忡地仰头问道,先前高竖的尖耳早已垂下,看得出她正操心着那个活在不同世界里的萨冈。
把这么坚强的女孩带到那黑暗里,这样真的对吗?
涅菲的脖子上,依然戴着那粗糙的项圈。
那是她身为萨冈所有物的证明。
──只要没有那东西,涅菲就是自由之身了。
只要没有项圈,众人应该就能不带偏见地接纳她。
奇恩诺因德应该是个不错的地点。
那个都市的人们不管是对魔术师萨冈,还是戴着项圈的涅菲,都能够以温情相待。而要是有什么万一,那里也是萨冈能够出面的距离。
涅菲一开始也许会迷惘,但她连对萨冈都能敞开心扉,那么人们的温情一定也能渐渐融化彼此的隔阂。
萨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
「涅菲,我当上〈魔王〉了。」
「魔王……吗?」
「也就是魔术师之王,能够命令其他魔术师,等于是魔术师的顶点。」
少女两眼些微瞪大,合起双手点了下头。
「恭喜您,主人。」
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但听得出是衷心祝福。
而就是这样的反应,让萨冈心痛难忍。
他带着椎心般的纠葛接着说了:
「我继承〈魔王〉之名的同时,也得到前任马加锡亚的遗产。涅菲,那也就是逮到你的魔术师。」
而现在,萨冈拿在手里的钥匙,同样是马加锡亚的遗产之一。
那是萨冈跟十二名〈魔王〉要求来的东西。
「涅菲,别动。」
说着,钥匙插进少女的项圈里。
咖喳的轻声响起,铁项圈顿时散了开来。
「咦……?」
涅菲一脸不可置信,垂望着掉到地上的项圈残骸。
「主、主人,这样一来……」
看着笑逐颜开的涅菲,萨冈点点头。
「没错。当上〈魔王〉的我不再需要你了。涅菲,你走吧。」
面对比谁都更深爱的少女,萨冈冷漠地下达驱逐令。
两人青涩的同居生活就在这个瞬间,唐突地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