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过神,涅菲蹲坐在街角的废弃空屋前。
──为什么我会待在这种地方呢……?
脑海像是漫起一层雾,让思绪迷蒙不清。
她认得这里的景象。应该是奇恩诺因德。这是她跟萨冈初遇的都市,之后两人也不时前来采买食材。
她丝毫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再说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她直到准备晚餐的事情都还记得,但并不知道萨冈有没有吃了它们。
那道炖肉是涅菲第一次煮出的料理,曾经让总是态度冷淡的他目瞪口呆又赞不绝口。
她想再看看,主人那喜上眉梢的模样。
得赶紧回他那儿。
但想到此,她才发现自己手里握了东西。
拆散开来的项圈残片。涅菲的脖子上,已经没有项圈了。
──啊啊,对了。我已经……
「我已经,被主人抛弃了。」
一化为言语,思考忽然化为千头万绪。
她感觉得出,心逐渐在停滞。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涅菲现在或许早已失心发疯了。
──明明他曾经说过,愿意留我在他身旁的……
那是她的第一次。
第一次,涅菲遇见有人把她当人看待,对她说好多好多的话,甚至还为她准备房间与服装,给了她活着的意义。
只有萨冈对她说,自己非得有她不可。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允许自己栖身的归宿。
结果……
她将脸埋进环抱着的两腿上头。
「像这种时候,原来眼泪都流不出来呢……」
被萨冈抛弃的事,到现在依然毫无真实感。
或许就因为这样,她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要是就这么闭眼睡一觉,会不会醒来时又回到城堡里了呢?但她想归想,也很清楚这根本不可能,脑海某个角落早已理解了现实。
但不知怎地,各种情感就是持续停摆。
而就在这时候。
「你不是之前那位……魔术师萨冈的佣人吗?」
陌生的声音传来。
抬头一瞧,眼前站了个身披骑士铠甲的少女,背后扛了把大剑。
对声音没印象的她,倒是记得这身打扮,于是又仔细观察一阵子。不久,她终于想起什么似地说了。
「您是之前跟主人交手的……?」
当时那些圣骑士的其中之一。
她想起那次的确只有这名少女没受什么伤,带着其他人远离城堡。
──涅菲你要记住,千万别接近圣骑士──
她忘了是哪时候,但萨冈曾经告诫过她,说这些人不但视魔术师为敌,连稍有瓜葛的人都会被他们当成罪人处死。既然涅菲负责服侍萨冈,便需要特别当心。
但这样叮嘱自己的他,早已经不在身边。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涅菲完全摸不着头绪。
「您会,杀了我吧。」
涅菲死心地低语着。
这少女大概也目睹了当时的『魔法』。既然连萨冈这种良知尚存的魔术师都视这些人为坏蛋,那么像涅菲这种能使用魔法的人,他们恐怕也不会留活口吧。
项圈已不在脖子上。
只要有萨冈教过的魔术与魔法,她或许能跟眼前少女一战,但如今也找不到这么做的意义了。
──没有了主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得死在这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然而,对方却仓皇地猛甩脑袋。
「等、等等!你别误会了,我并没有任何要加害你的意思。」
「……?圣骑士不是专杀魔术师的人吗?而我是魔术师的佣人,还是主人的徒弟。请您不必客气,砍头或是其他方法都无所谓。」
「不、不要把人讲得像是杀人狂一样好吗!」
「不是吗?」
「才不是咧!」
不知为何,变成少女这头泪汪汪地忙着否认。
而这样的口角一起,周遭也不知不觉间围了些凑热闹的人。
(喂,现在是在吵什么?话说那个不是涅菲小妹吗?)(圣骑士来了。涅菲小妹不是魔术师的佣人吗?我猜大概是被盯上了。)(我们是不是该出面帮个忙啊?否则涅菲小妹平常胆子就已经够小了。)
旁观者你一言我一语,但口径却一致地指责少女的不是。
「我、我不是说了事情并非这样吗?」
少女怕得向后退去。
结果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从人群里蹦出一道人影。
「哼!涅菲小妹,你还好吧?」
跳到涅菲前方挺身护着她的,是似曾相识的翼人族姑娘。
「曼妮拉、小姐。」
原来,那是曾帮涅菲挑衣服的服饰店店员。
其实在那次之后,两人只要一在街上碰面,她总是会上来推销些新衣服。涅菲在城里穿的睡衣,也是她帮忙挑选的。
看着涅菲的神色,曼妮拉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有哪里受伤吗?主人他不在吗?」
看来涅菲的脸色相当惨不忍睹,把曼妮拉吓得像是看到满身鲜血的伤患一样。
「我没事,也没受伤。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翼人族姑娘气急败坏地喊完,狠瞪着少女。
「你!就算教会骑士权力再大,像这样子欺负弱小,难道都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没错没错!」「圣骑士滚回去吧!」「捐献金额就不能再低一点吗!」
围观者的谴责声一时此起彼落。
「不、不是的……」
「不然你说是怎么回事嘛!」「涅菲小妹脸色都已经够难看了,亏你还有办法这样无动于衷!」「简直是没血没泪!」
暴徒般的咆哮,让少女脸色益发惨白,人也瘫跪了下去。
事态不受控制地愈闹愈大,但涅菲当然没吃圣骑士少女的亏。调解的细语随后响起。
「那个,各位先等一下。」
「涅菲小妹不用怕。只要有我们在,谁也别想碰你。」
面对曼妮拉英勇的回眸一笑,涅菲带着毫无生气的眼神说了。
「……不是的,这人并没有对我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咦,可是……」
「所以我不就说没有了吗……」
骑士少女早已声泪俱下,脸蛋被泪水和鼻水给糊成一片。
「噫呜、我也……呜咕、只是看到有个女孩一副伤心样,咕咻、才会关心、一下嘛……」
看来她真的只是看涅菲黯然蹲坐,嘘寒问暖关心一下而已。
一看到她因为自己而惨遭众人围剿,涅菲不禁愧疚了起来。
「咦咦……」
曼妮拉先是摆出明显的困惑模样并接着说了。
「可是这样的话,为何涅菲小妹你脸色这么差啊?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
「这……」
「呜哇啊啊啊啊啊!」
正当她犹豫着该如何答起,圣骑士少女顾不得颜面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涅菲从地上爬起,欠身赔罪。
「抱歉惹出这么大的风波……那位骑士也一样,真的很不好意思。那么,我先告辞了。」
道完歉的她正要离去,曼妮拉却连忙将她拦下。
「等、等等等等。你现在这个模样,我们哪有办法放着不管啊。」
「可是……」
涅菲瞥向痛哭着的圣骑士少女。她觉得真要说的话,那才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曼妮拉也一时无言以对,隔了一会儿才激动地边吼边搔着红发。
「啊真是的,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于是就这样,魔术师的徒弟、圣骑士、服饰店店员这奇妙的三人组,匆匆忙忙离开了现场。
◇
「……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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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止哭的圣骑士,带着依然通红的鼻子说了。如今再次细看,圣骑士少女原来年纪跟涅菲差不多。
三人虽然到了酒馆,却营造了个不能再更尴尬的空间。这间店明明也没多大,周遭的客人却一个接一个移动到墙边座位。
要是可以的话,涅菲真恨不得加入他们,化身为墙边装饰。但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她也要负部分责任。
毕竟那个曾弄伤萨冈的圣骑士也就罢了,曼妮拉可是为了帮涅菲出头才会牵涉进来。涅菲还没有麻木不仁到,连对关心自己的人都不理不睬的地步。
话虽如此,她也不晓得现在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跟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缄默下去。
曼妮拉竭尽所能用开朗声音说了:
「这里不少人都是熟面孔,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安全了,加上二楼是旅馆……」
看来根据涅菲的状态,以及萨冈不见踪影,她也猜出涅菲今天应该是回不了家了。
但糊里糊涂地被她带进酒馆的涅
菲摇摇头。
「我身上没有钱。」
看来她目前的财产真的只有身上这套衣服。除了口袋里那张晚餐用的食谱笔记,其他什么也没带。
看着那张纸条,曼妮拉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哎~总之今晚我请客,你就先坐下来吧!一定还没吃晚餐对吧?」
涅菲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圣骑士少女就在这时,肚皮传来咕噜声响。
曼妮拉冷冷瞧了过去。
「………………」
「不、不好意思啊!」
魔术师的徒弟涅菲和圣骑士少女是死对头……照理说应该是这样。
但这个靠不太住的少女不知怎地,身上就是没有丝毫敌意气息。
将涅菲带上座位后,曼妮拉拿起菜单点了许多东西……不过大半都是酒类。
等待上菜的期间,圣骑士少女说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榭丝缇。就如你们所见,是个圣骑士。」
「……我叫曼妮拉。先说好,你的份你自己出钱。」
「喂,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冷漠啊!」
「因为谁晓得你到底有没有欺负涅菲。」
大概是想起攻打城堡的那件事,圣骑士少女──榭丝缇因为这句话僵起身子。
「呃,这……」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人一定做过些什么!」
「可、可是,那次是因为出任务的关系……」
「啊?出任务就能危害他人吗?」
看来这个都市的居民对圣骑士都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听说奇恩诺因德是魔术师的领地。也许这或多或少影响了居民的想法。
见榭丝缇又要落泪,涅菲她说了。
「嗯,我没事的。那次她到最后也没对我怎样。」
「真的吗?」
「那次伤害主人的是其他人,而那人也遭受应有的报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魔法』,榭丝缇身子抖了一下。
「不然,这人当时是去干嘛的?」
「不知道。不过她帮我们把其他人送回去。」
「喔喔,也就是驮兽吗?」
「是。」
「才不是咧!」
榭丝缇往桌面一拍并说了。
「我可是圣剑少女!是仅仅十二名的圣骑士长之一!你们却这么瞧不起人!」
「可是,我有哪里说错吗?」
「这……呜呜……」
榭丝缇这下又辩不过似地结巴了起来。
──这人该不会比外表还要怯懦吧……
结果说着说着,一碗汤先送到涅菲面前。
「那个,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喝。」
「我都打算小酌几杯了,你却坐在一旁什么都不吃?这样我哪有办法醉得尽兴?」
「呃……」
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但涅菲慑于那气魄,也只好乖乖点头。
──为什么这人要对我这么好呢……
为了拿起汤匙,她把原本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项圈碎片放到桌上。
「你的项圈坏了吗?」
「不是的,是主人帮我解开的。」
一旁榭丝缇端详着涅菲的脸并问了。
「可是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哎唷好痛!」
「……拜托你察言观色一下好吗?」
原来曼妮拉踢了她一脚。她的腿虽然也有铠甲保护,但这一踢似乎踢进间隙,害榭丝缇痛得流下泪来。
涅菲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握起汤匙。
「……我开动了。」
「嗯。」
舀了一匙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传来。
不,这不只是熟不熟悉而已。这跟自己傍晚炖的汤是同样味道。
羔羊肉汤。
一股热流滑过脸颊。
「咦……?」
流下的原来是眼泪。
还以为自己已经连悲伤都感受不到,但喝了一口热汤,一颗颗的泪珠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榭丝缇这下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噫、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压抑不下的呜咽声从咽喉泄出。
──主人,为什么……
见涅菲哭了起来,曼妮拉似乎也理解了一切,张开双翼将她搂过来。
「哎唷唷,真是的……你们俩就一起到姊姊的怀里哭个够吧。」
「别、别把我算在内喔?」
看来这个世界,远比涅菲所想的更充满温情。
哭了一会儿,涅菲才开始嗫嚅道起城里发生的事。
曼妮拉握着啤酒杯默默听她说,等话题告一段落,桌上已经多出五只空杯。
榭丝缇这头,听的时候也是一脸忐忑。看来她虽然是圣骑士,但本性并不坏。
听完来龙去脉,一脸红通通的曼妮拉将酒杯往桌上一砸。
「──你的意思是,他就这样毫无由来地赶你走?」
涅菲轻点个头。
「我会不会是搞砸了什么事情呢……」
事发太过突然,涅菲摸不着头绪。
只见榭丝缇也义愤填膺地点点头。
「还以为那男人有点可取之处,没想到竟然这么过分。这样岂不是始乱终弃,利用完就把你扔了吗?」
「主人不是那样的人。」
涅菲刻不容缓的反驳,让榭丝缇一时顿住。
「这、这我当然晓得啦,所以我才想不透他为何这样赶你走……」
「您对主人又懂些什么?」
「咿呜……你也不必气成这样吧……」
「我并没有生气。」
大概是因为也哭累了,让涅菲比平常更加面无表情,到了把榭丝缇都吓着的地步。
曼妮拉介入两人之间安抚她。
「好了好了。你这样说她心爱主人的坏话,要她怎么不生气呢?」
「我并没有说什么坏话吧!」
涅菲看着两人各说各话,曼妮拉的视线随后迎来。
「所以涅菲,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才会待在这里进退维谷吧。
榭丝缇先是清了清喉咙。
「那么,有考虑接受我们圣骑士的庇护吗?保护那些受魔术师侵扰的人民,也是我们圣骑士的工作之一。」
「啥?你难道看不出来她要是送到你那儿,接下来一定得面对宗教审判吗?我看你是真的想跟涅菲过不去吧?」
「才不是呢!因为她只是个佣人,只要装成受害者的样子,那么教会也不能不收容她……」
「所以你也晓得,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遭人审判不是吗?谁会把涅菲送到一个,一旦事发就死路一条的危险地方去?」
「不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嘛……」
面对不服气地噘起嘴的榭丝缇,涅菲摇摇头。
「这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等于是把主人诬赖成坏蛋。我没办法做这种事。」
榭丝缇肩膀一垂,接着一副有口难言地说了。
「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觉得萨冈是个会跟魔术师成群结党,干些掳人或献祭之类坏事的人吗?」
「不,应该不是。」
那应该只是对魔术师的偏见,但涅菲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样的人就算对涅菲有好感,也不会因此改邪归正,更不会从涅菲身上追求什么人格。
「主人向来对弱者毫不关心。之前有一次遇到盗匪抢劫马车,主人虽然救了他们,但也只说那是因为看盗匪不顺眼。」
那一次,也许只是为了让涅菲安心。
当时见到那一幕,害涅菲想起村庄遇袭的事──但那与其说是恐惧,其实更接近罪恶感。
而看到涅菲表情惨白,他才开始对付那群盗匪的。
──他们只是些废物。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而这样的他不求回报,也不曾期待涅菲的赞美。
……当然,其实当事人确实是想在涅菲面前耍帅,不过她并没看出来。
榭丝缇发出沉哼。
「果然没错吗……」
「这件事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我也同意你的话。之前跟他交手时,他也因为我是女人就手下留情。那次虽然很侮辱人,但是,怎么说呢……」
支支吾吾地有口难开的榭丝缇,让又乾完一杯啤酒的曼妮拉露齿而笑。
「哎哎哎~?圣骑士大人你的脸怎么啦?怎么变成恋爱中的女孩啦?」
「什……少给我胡说八道!」
气呼呼叫嚣完,榭丝缇肩膀萎靡地垂了下去,换成低声嘀咕了起来。
「头一次见到时我就觉得,那个男人需要有人救救他。」
听了这句话,涅菲心头一震。
──有些时候,主人会露出无比落寞的神情,特别是每当提及往事,常常都是那个样子。
虽然不晓
得萨冈跟榭丝缇还曾经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但知道有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看过他那未加掩饰的真面目,涅菲除了稍微嫉妒,同时也有些欣慰。
──我所认识的主人,一定不是虚伪的。
初次相遇的那天夜里,她看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月亮,情不自禁地伸手而去。当时萨冈就在一旁陪她看月亮。
什么也抓不到嘛──当时的他,尴尬地这么说了。
那表情绝不可能是假的。
涅菲同时心想。
──会不会其实,主人现在依然需要我的帮助呢……
叫涅菲离开时的他,悲痛之色更甚涅菲本人。
涅菲将手贴到胸口前。
幸亏有曼妮拉与榭丝缇的倾听,让她得以重拾冷静,再次思考有关萨冈的一切。
自己认识的那个主人,真的会因为她失去利用价值,随随便便就将人遗弃吗?
──绝不是这样的。
他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在。
想到这儿,他忆起离别之际,萨冈提到一个令人在意的字眼。
「请问,两位知道所谓的〈魔王〉指的是什么吗?」
刚才说明经过时,她也忘了提起这件事。而一听到这个字,曼妮拉和榭丝缇面面相觑。
「不就是指那些最伟大的魔术师吗?这都市原本也是一位叫马加锡亚的〈魔王〉统治的,不过因为治安不错,大家也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只不过──曼妮拉补充道。
「那位〈魔王〉前阵子去世,接着就发生好多可怕的事情。」
「……你是说,魔术师犯下的少女连环绑架案吗?」
「对,就是那件事。表面上,教会好像已经歼灭了那些凶手。」
榭丝缇提到的字眼,让曼妮拉也点点头。涅菲虽然不清楚详情,倒也耳闻过一些风声,但听她们说破案的是教会与圣骑士,却又纳闷地偏过脑袋。
「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路上的大家对您好像没什么好感……」
「呃,那是因为……」
「因为后来她们打着救援费的名义,征收一笔高得吓人的捐献,大家当然很难心怀感谢了。」
「明明是捐献,却是用征收的吗?」
「是啊,简直莫名其妙对吧?」
说完的她随后一瞪,害榭丝缇哀戚地垂下肩膀。
「呃,不过那应该不是她亲自征收的吧?那么我觉得应该不能怪她。」
榭丝缇看着涅菲,眼角又泛起泪光。
「你这人真是太善良了。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会想把你留在身边。」
「是这样的吗……?」
涅菲从来没被人这样说过,只能怔怔地连连眨眼。
接着,榭丝缇甩甩脑袋。
「扯远了。关于你说的〈魔王〉,教会认为那是圣骑士豁出性命也该打倒的邪恶象征。圣剑只有十二把,但是〈魔王〉却有十三人,所以即使圣剑跟〈魔王〉同归于尽,也还是不够一把。」
教会的头号敌人──看来萨冈已经成为这样的存在。
「要是当上〈魔王〉,就得跟教会一战吗?」
「算是吧。目前〈魔王〉死了一人,教会也为了打倒魔术师……先说好,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喔?总之为了消灭魔术师,教会最近也变得更加积极。」
被曼妮拉一瞪,榭丝缇连忙改口。
「要是新任〈魔王〉问世,教会应该会当成打倒对方的大好机会吧。毕竟要是不趁这时铲除,以后不知道会变成多可怕的魔术师。不过也搞不好,有其他魔术师也想趁这机会抢下那位置也说不定。」
萨冈当上的〈魔王〉,原来是那样的角色吗?
──他势必得陷入纷争吗?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决定把涅菲赶走呢?
她看着手掌心。
最近这一星期,萨冈教了些入门魔术,希望她能以此防身,有朝一日能够驾驭『魔法』。
不过,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是为了帮上主人的忙,才会学习魔术的。
就算现在回去,大概也只是个累赘。
但即使如此──
涅菲从座位起身。
「我要回主人那里去。」
「这、这样没问题吗?你不是才刚被赶出来吗?」
面对吓一跳的曼妮拉与榭丝缇,涅菲摇摇头。
「主人是个厉害的人,强到没人赢得了他。可是那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强者哪里懂弱者的心情。
这是萨冈曾经提过的事。但他绝不承认自己为此很受伤。
他提起这句话时,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他并没有为了这点小事对人类失望,但这应该也成了发端,让他从此放弃与人往来。
看着那样的他,让涅菲就是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也许没办法成为主人的助力,但他将来不可能永远都不受伤的。」
所以──涅菲说了。
「我要待在主人身边,当他的精神支柱。」
这也许只是某种自我膨胀。可能就算回去了,也只是再被扫地出门。
但那个夜里,涅菲抱着萨冈,而萨冈也一样接纳了她。
──我想要像那样,继续陪伴在他的身边。
虽然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但她愿意相信与萨冈共度的那段记忆。
没有谁能对孤独甘之如饴──就算涅菲也是一样。
榭丝缇轻笑着。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也去做点我能做的好了。」
「……?您还打算找主人决斗吗?」
「不是啦!」
顿时面红耳赤的榭丝缇接着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虽然没办法包庇他,但好歹能帮他洗刷污名。」
「污名……?」
涅菲一脸纳闷,榭丝缇先是点点头。
「似乎有个魔术师,打着萨冈的名号干尽坏事。」
涅菲并不晓得,那人就是连环绑架案的凶手。
而榭丝缇没提到那件事,接着继续说了。
「而那人搞不好其实是为了陷害他。所以,我要将那群魔术师一网打尽。」
「可是圣骑士跟魔术师不是死对头吗?」
「这……是这样没错啦。」
一脸尴尬的她嘟哝了起来。
「被他连救两次,要是什么都不能报答,岂不是教人很不甘心吗?」
看来这少女也有自己的考量在吧。
一旁的曼妮拉笑咪咪地,看着这样的两人。
「好吧,既然你们俩都打起精神,也差不多该散会了。喔,那么买单就交给这位骑士吧!」
「什……我明明什么都没点耶!」
看她逗着榭丝缇,让涅菲不知怎地,心情轻松了起来。
──这种感觉,一般都是怎么称呼的呢?
而想不透的涅菲,随后被曼妮拉的胳膊搂住。
「反正,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欢迎到我那儿,我起码还能听你吐苦水。不过到时你得帮我试穿店里的商品就是了。啊哈哈哈。」
怔了一会儿,涅菲纳闷地问了。
「曼妮拉小姐,为何您要对我这么好呢?」
那跟萨冈对待自己的温柔,是不同的另一种感受。
曼妮拉这下睁大了眼,像是惊讶她怎么会连这都不懂。
「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陌生的字眼,让涅菲一时屏息。
「朋、友……」
「咦,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因为以前到现在,从来没人对我这样说过。」
她联想到的,是曾经来城堡拜访萨冈的魔术师──记得他叫巴尔巴洛士。当时他对萨冈虽然没什么好话,却不可思议地毫无隔阂,让涅菲甚至有点嫉妒。
看来所谓的朋友,指的就是那样的关系了吧。
曼妮拉露出短暂的讶异,但随即转为笑容。
「也就是说,我是你的第一号朋友了?以后请多指教啊!」
「啊、呃……好的。」
「哇,你耳朵好红啊。不要紧吧?」
结果,榭丝缇也惶恐地举起手。
「请问,那我也算是吗?」
「算是什么?」
「呜呜呜……就是在问我能不能也当你们是朋友啦!」
「咦咦~?可是你不是圣骑士吗?跟魔术师打交道没问题吗?」
「可是……!」
见榭丝缇又变得泪汪汪的,曼妮拉摊开最自豪的羽翼盖到上头,没辄似地梳了梳骑士的红发。
「如果不是朋友,我们怎么敢这样捉弄你呢?」
「……捉弄也算是友情的一种吗?」
榭丝缇虽然颇不服气,倒也像是松了口气。
接着,就在三人离开店铺准备离去时。
「榭丝缇阁下!」
大马路的另一头,传来粗犷的呼声。
转眼一瞧,三名身着圣骑士铠甲的男子正朝这儿奔来。有高有低的人影总觉得似曾
相识,让涅菲眯起眼。
「咿!你、你是之前的那个……!」
而大概是察觉到那目光,三人里最高瘦的男子吓得一跃而起。
接着,涅菲这头也想起他们是谁。
「你们是之前,弄伤主人的那些人吗……?」
「咦,什么?他们也弄伤过涅菲你的主人吗?我就说这群教会底下的人实在是……」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仇视教会啊?」
骑士见状各自举起武器备战,榭丝缇来到双方之间介入调停。
而就在这时。
「嘻嘻嘻嘻。真是相亲相爱,多美好的友谊啊。」
在背后不远处,才刚响起阴森的嗓音。
下一秒,脚底便漫出泥淖般的黑暗。
「咦──」
还没弄懂发生什么事,涅菲腰部以下已陷入其中。
「涅菲──呀啊?」
打算拔圣剑应战的榭丝缇,同样被黑泥般的东西缠住。手臂被制伏,害她无法拔剑,同样被拖进黑暗里。
「榭丝缇阁下!」
骑士们见状赶紧上前,但终究是没能赶上。
然而,看来榭丝缇果真是个骑士。
「快、逃……曼妮拉。」
自己都已经陷入泥淖了,她还忙着把离最远的曼妮拉撞到黑暗之外。
翼人族姑娘张开翅膀躲进天空,泥淖竟然还不死心地伸出触手,让曼妮拉赶紧升空逃离现场。
「该死,快保护市民!」
随后,终于赶来的骑士,纷纷举剑劈断触手。
「啧,有一个没逮到吗?也罢──我叫做萨冈!要是想救这些人,就到我的城堡来。」
黑暗的主人,用跟萨冈毫不相似的嗓音说了。
但这嗓音,对涅菲来说似曾相识。
「你、为什么、要……」
从黑暗里浮现的,同样是熟悉的面容。
◇
隔了几刻钟,皎月升空的夜晚。
在废城的门口,萨冈仰望夜空。
相遇那天的夜里,涅菲曾把手伸向月亮。那动作带有什么意思,如今再也没机会问出答案了。
萨冈又把手伸往月亮,但依然什么都抓不到。
──不过,也许我那时确实抓到了些什么。
因为,头一次占据他心房的少女,当时就陪伴在身旁。
「原来要是一个人,这里就变得这么安静。」
安静到令他耳鸣。
涅菲并不是话多的女孩,但打扫与准备三餐时东奔西走的声音,确实曾经使这座城堡热闹过。
无人的森林里,萨冈就这样兀自而立。
但就在这时,脚边传来呻吟声。
「咕喔喔,怎么可能……我们苍天三骑士团结一心,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是之前曾找上门的那三傻……不对,三骑士。见他们一副杀气腾腾,萨冈于是先来会会他们。
──他们已经听说了我继承〈魔王〉的事吗?
虽然觉得他们动作也未免太快,但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
涅菲已经不在了。
萨冈忘不了,自己要她离开时,见到的那张表情。
──她一定很受伤吧。
当然了。
孤独是煎熬的。涅菲肯定也深有体悟。
而她在萨冈的接纳下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却又因萨冈的一己之私而被遗弃。这过分的程度,已经不是伤人两个字可以形容。
──可是,那个城市的人们,一定能善待她的。
他知道,奇恩诺因德的居民对出门采买的涅菲都相当照顾,也一定会帮忙瞒着教会。涅菲跟萨冈只不过共处了半个月,只要避过风头,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找她麻烦了。
她必须跟魔术师以及教会都断绝往来,重拾安稳和煦的新生活。
这样就对了。
一切就圆满了。
一切就只是回到与涅菲相遇前罢了。
于是,萨冈转身打算回城。
「等等……」
伏地的骑士之一抓住了萨冈的脚。他的洗礼铠甲已经碎裂,引以为傲的长剑也断成两截。
萨冈疲惫叹了声。
「我今天心情很差。你最好别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手下留情。」
他们之所以还能活着倒在这里,是因为被萨冈沿途设下的陷阱摆平,无关什么手下留情。
──这么说来,那陷阱也是涅菲做的啊。
那是为了让她练习控制『魔法』而做的实验之一。她试着在里头加入魔法,只要达到一定条件就会启动。
这些人都是有能耐抵达城门的圣骑士,而既然陷阱轻松摆平了他们,实验应该可说是成功的。
可惜,涅菲再也听不到这个好消息了。
萨冈抬腿打算踢开骑士的手,悲痛的求情却在这时传来。
「我们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求求你放了她……放了榭丝缇阁下。」
「榭丝缇……?」
这么说来,今天没看到那个用圣剑的少女。本来还以为是这三人急着先找上门,不过看这样子……
「她认为你不是绑架案的凶手,甚至跟枢机卿阁下唱反调,只为了找出元凶。若你不是那真凶,为何不能放她一马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知道有人把奇恩诺因德发生的连环绑架案赖到自己身上,对那凶手也心里有数。
但这些骑士,也不像是会无凭无据乱说话的人。
「那小子被抓走了吗?」
「少跟我们装蒜了!把榭丝缇阁下拖到黑影里,又把我们叫来这里的,不就是你吗!」
萨冈总算茅塞顿开。看样子,这些骑士以为他抓走榭丝缇,才会攻进这里想讨人回去。
显然他们被哪个骗子给唬了。而萨冈之前跟榭丝缇的那一战故意放水打成平手,不幸地增添了这一切的可信度。
──或许,那次其实也是为了煽动这些家伙的戏码之一?
要是当时萨冈杀了榭丝缇,教会应该早就为了牺牲的圣骑士长发动总攻击。不管杀了她或放了她,都能像现在这样把自己诬赖成抓走她的嫌犯。
当天的攻击行动,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切而事先规划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准备还真是周到啊。」
至此,萨冈进一步推敲。
──原来如此,她被抓走了吗?
她曾试着以圣骑士身分帮助萨冈。萨冈心想这人大概天生劳碌命,却也并不讨厌这样的她。
但之前之所以会救她一命,说起来只是举手之劳。而这次她不知被谁抓走,地点及生死都不明。这让萨冈有点头疼,不知该不该再去救她一次。
「把榭丝缇阁下还给我们……!」
而莫须有的责难,一样磨耗着他的干劲。
就这么任由它去,也许心中会留下疙瘩,但要是谁求他帮忙,他也不会乖乖照办。萨冈脾气就是这么别扭。虽然不算邪恶,但也绝不是什么善人。
正当他发着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魔术师先生~!」
天空降下这样的声音。
由于圣骑士入侵,沿途的结界都已经失去作用。
「这次又怎么了?」
萨冈边说边退了一步,女人随后从天而降。
「噗喀?」
她的落点,正好踩在圣骑士的头上。
一看对方的长相,萨冈忍不住皱起眉。
「你是……?」
空降而来的,是拥有一头金发的翼人。才想说她很眼熟,原来是帮涅菲买衣服时的那间店的店员。
被踩上的骑士发出怒吼。
「干嘛跑来碍事,你这鸟人!」
「我不是早说过了凶手不是他吗?」
「胡说八道!你自己不也闯进来了吗!」
「我是来求援的好吗!结果你干嘛攻击他啊!」
见两人不知怎地吵了起来,萨冈叹了一声,也懒得再多管,心想还是驱逐他们好了。
但就在他打算使用魔法阵时,女孩却趴到他的身上。
「魔术师先生,求求你帮帮忙吧。她们……涅菲跟榭丝缇被抓走了!」
「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何涅菲也名列其中,但萨冈不禁惊哼一声。
倒地的三骑士也提到过绑架的事。奇恩诺因德的连环绑架案尚未落幕。难不成,涅菲也不幸遭受波及?
──不,不对。
若萨冈猜的那人确实是元凶,那么这应该是针对萨冈的挑衅。
就因为她是萨冈的佣人兼徒弟,才会被他找上。
──难道我保持距离还是太迟了吗?
正当他懊恼着,曼妮拉摇了摇他的肩膀。
「求求你啊,魔术师先生,你总有办法救她们吧?」
「可、可是……」
若萨冈挺身营救,这次大家就会晓得涅菲跟他是一伙的。涅菲会从此被视为萨冈的同党,再也摆脱不了教会的追杀。
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但得先思考如何隐瞒涅菲与自
己的关系,没办法说救就救。
但正当他天人交战,曼妮拉又扯开喉咙。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知道涅菲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你这里来吗?」
「什……么?」
面对萨冈的目瞪口呆,曼妮拉呜咽了起来。
「你把涅菲赶走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可是涅菲她还说就算如此,仍希望留在你身边,想当你的精神支柱,说就算被赶再多次也要回去。」
曼妮拉揪着萨冈的胸膛。
「你们魔术师面对他人的真心,难道就这么麻木不仁吗?那你当初又何必对她那么好呢!」
咚的一声,曼妮拉往他胸膛一捶。
那不是圣骑士也不是魔术师,只是女人的手。
但不知怎地,令他万分痛苦。
过去受过的种种攻击,恐怕都不如这一捶。
──原来涅菲打算回来吗?回到我这个对她说那些过分话的人身旁……
但他很清楚为什么。
这半个月来,萨冈每天看着涅菲。如今就算不看那情感丰富的尖耳,他也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爱上了他。
爱上坏蛋般的萨冈。
真要爱的话,她应该爱个更正常的人才对。
因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再也无法回头的决定。
萨冈长叹一声。
「……是啊,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说完,萨冈又笑了。
「所谓魔术师,都是些彻头彻尾的败类,凡事只顾着自己,把他人当成工具,以为生命会擅自从什么地方诞生出来。」
「你、你在说些什么……」
「而这样的我竟然会关心他人,想来简直是疯了。」
虽说只是一时彷徨,但为什么自己可以蠢到那地步呢?
──是啊,魔术师只要关心自己的利益就行了。
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受此折腾。
只要顺从自己的欲望,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
就像初遇少女时,毫不犹豫地干下的那桩傻事。
就像自己为了不让少女担心受怕,把刑具与盗匪化尘归土那样。
就像圣骑士兵刃相向时,自己反射性地守护她那样。
面对惨白着一张脸的翼人姑娘,萨冈他说了。
「我得感谢你。多亏有你,我这下清醒了。」
该做的事,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所以,萨冈迈出步伐。
「涅菲是属于我的。既然有蠢货敢抢我的东西,当然得杀鸡儆猴一下。」
就算会玷污自己的手,就算得让魔术师背上污名,那又如何。
若自身的一切都得为了〈魔王〉的权力与魔力而牺牲,那就再用这一切去守护涅菲就行了。
──结果,我竟然这么没用。
面对十二名〈魔王〉──面对那远在自己之上的压迫感,竟慑服于他们的气势。
所以他才会说那些不争气的话,因此伤害了涅菲。
──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吗?
坦白讲,他不知道。
但现在能做的,只有唯一一件事。
接着,他想起一旁那些目瞪口呆的骑士。
──到时候,也顺便救出榭丝缇吧。
既然她跟涅菲一起被逮到,到时应该也会在吧。
萨冈一转身,脚下拓出一大片魔法阵。那是之前把榭丝缇送出领地时,所使用的传送魔法阵。
但是这次,魔法阵通往的,是某个魔术师的巢穴。
──毕竟凶手是谁,我一直都心里有数。
接着,她面向翼人族姑娘。
「你是为了涅菲来教训我的吧?为何要这么做?」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我是她的朋友。」
等曼妮拉提心吊胆地答完,萨冈的手伸了过去。
「那,你要一起来吗?去救涅菲。」
「……我去!」
脚边的骑士闻言,也跟着唉声说。
「慢、慢着,也带我们到榭丝缇阁下那儿……」
明明已经伤到连站都站不住了,三骑士还是缠着萨冈的腿不放。
「……哎,知道了知道了,我带你们去就是了。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就这样,魔术师、圣骑士与服饰店店员的古怪组合,消失在魔法阵里。
◇
「──涅菲,你没受伤吧?」
一睁开眼,人已经在昏暗的牢房里。
这里应该是洞窟之类地方改建的,地面与墙壁全都是岩石,天花板也悬着尖尖的石头。原来那是钟乳石。地面之所没有钟乳石,应该是后来整平过的关系。没有铁栅栏,倒是有悬在墙上的铁炼。
一望向灯光处,里头似乎还有个更大的空洞。里头释放光芒的似乎是魔法阵,但规模大得非比寻常。
从涅菲这儿只能看见魔法阵的一部分,但若靠那回推圆圈的大小,搞不好比萨冈城堡的大厅还要更大。
炼条声喳啦喳啦地响着。涅菲的脖子如今又戴了项圈,手脚也被铐上,而那些看来都具有封住魔力的效果。
一旁的榭丝缇虽然也被炼着,但剑跟铠甲都被扒光,手上则戴着手铐。只剩普通衬衫与裙子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平凡到就算说是圣骑士也没人会相信吧。
捆着两人的炼条固定在石墙上,凭蛮力显然是挣不开的。
若是过去的涅菲,大概又会死心地任凭宰割,心想反正人终将一死。
但,现在的她不一样了。
──我已经决定,要回主人的身边了。
她说什么都得逃离这里不可。
但现在受制于手铐与项圈,让她无法使用魔术,也因为缺乏大自然而无法使用『魔法』。魔法并没有魔术师所想的那么厉害,不是毫无制约的力量。
全身上下挣扎了一轮后,涅菲望着周遭。
「这里是……?」
「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是攻击我们的敌人的巢穴。」
就在这时,脚步声步步逼近。
榭丝缇起身,试图保护涅菲,但她毕竟双手也被铐起炼在墙上,只是暴露出她那不设防的身躯。
现身的那个人,果然是涅菲认识的。
「我记得你不是主人的朋友吗──巴尔巴洛士先生。」
那是曾以萨冈朋友身分造访的魔术师。
当时的他们虽然称不上十分要好,不过倒也还算亲密。
巴尔巴洛士消瘦的脸颊浮现笑靥。
「朋友!喔喔,真是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还对魔术师抱持这种想法。」
巴尔巴洛士边笑边将指爪扣到涅菲的脸颊上。
「那小子杀死的魔术师里,有个叫做《怨怼》安托士的男人。那是他头一个杀死的魔术师。而我呢,则是那个人的徒弟。」
涅菲惊讶得瞪大了眼。
「喔喔,不过你可别误会了。魔术师可不会做什么帮师父报仇之类的事。就算萨冈没杀他,我迟早也会动手的。」
那句话里听不出愤慨或是欺瞒,应该是他的真心话,而不是装腔作势。
「可是呢,他大摇大摆地住进的城堡,买下你的金钱,以及那些睿智,本来都应该要归我。要是就这样拱手让人,当然是无法接受吧?」
接着,他看向榭丝缇。
「我一开始试着煽动教会那帮人,不过这还真是不容易啊。我的下属轻易就露出马脚,对付萨冈的那群人也被他击败。本来还以为圣剑好歹能砍下他一只手臂的。」
涅菲恍然大悟。
被圣骑士攻击后不久,巴尔巴洛士就来到城堡,还关心过萨冈的伤势。
要是当时没有涅菲的『魔法』,他恐怕就得单手与敌人交战了。
榭丝缇狠瞪着巴尔巴洛士并说了。
「绑架案的元凶,原来就是你吗!」
「不会吧,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绑架案的凶手──她想起萨冈曾提过,说那件案子就像是『故意做给教会看的』。
──难不成,主人当时就已经晓得凶手的真实身分了吗?
当时的他虽然没提到对方名字,但谈论此事时,表情已带有心死之意。
榭丝缇以颤声发出咆哮。
「你惹出这么骇人听闻的风波,就只是为了陷害萨冈一个人?」
「怎么可能。」
巴尔巴洛士诡笑了几声并接着说了。
「活祭品的事其实是《剥脸》起头的,但我们的确也需要弄个盛大的仪式来给人见识见识。」
「见识……?你打算让谁见识?」
「还会有谁?当然是十二名〈魔王〉了!」
巴尔巴洛士摊开双臂。
「我得让〈魔王〉们见识,我才配当下一任〈魔王〉。这是我挤掉其他候选人的唯一方法。」
说完,巴尔巴洛士的脸凑到涅菲身旁。
「老实说,活祭品被救走时我真是伤透脑筋,不过现在有你了。只要有白发精灵的魔力,我就能打开那扇『门』。」
面对眼前的巴尔巴洛士,涅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好
意思,但我觉得您这么做恐怕毫无意义。」
「喔?讲话挺直的嘛。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还是怎么?你以为萨冈会来救你吗?」
萨冈来救我──这句话让她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主人真的会为我而来吗?
首先,他根本不晓得涅菲被抓走了。
此外,他不知为何,试着跟涅菲保持距离。
以他的个性,应该不是要抛弃涅菲,否则绝不会有那么煎熬的表情。
话虽如此,也许他就是有些不能帮助涅菲的理由在。
涅菲甩甩脑袋。
──这样想是不对的。
自己又把事情往负面的方向想了。
──我立志要成为主人的助力,怎么能在这时拖累主人呢?
这点程度的困境要是不能自己摆平,是没资格回到他身旁的。
涅菲不改其色,正眼对着巴尔巴洛士。
「不是的。我没打算为这种事情劳烦主人,想表达的也不是这个意思。」
「喔?不然是什么意思?」
「因为,主人已经接下〈魔王〉的地位了。」
表情,顿时从巴尔巴洛士的脸上消失。
「……你唬我。」
「我说的是真的。而且似乎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会被主人解雇。」
巴尔巴洛士踉踉跄跄地倒退而去。
「不可能。那小子竟然当上了〈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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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他猛抓着脑袋。
「他抢走安托士的遗产还不够,连〈魔王〉的宝座都想抢?」
接着,一双病态的眼眸望向涅菲。
骇人的氛围令涅菲退却,但只见他伸手将项圈一扯。
「啊咕……」
手脚都被绑住的她,只能毫无抵抗地硬摔到地面。
「给我过来!」
巴尔巴洛士前往的,是宽敞的大厅。
「你说他是〈魔王〉了?很好,那我就拿出全力抢下他那称号。只要这东西完成,他是〈魔王〉还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那儿的,是一面阴森的魔法阵,也就是刚刚被绑在墙边时,瞥望到的那个巨大魔法阵。
魔法阵中央有个巨大徽记,四周则是以细小的徽记围出几十层的『回路』。涅菲看得出,魔法阵全都是用鲜血绘制而成。
要描绘出如此精致的魔法阵,不晓得需要多少的活祭品。
不过她已经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将会用在最后画龙点睛的『结尾』步骤。
一旁的榭丝缇发出怒吼。
「住、住手!需要活祭就让我来!我身为骑士早有受死的觉悟了!」
巴尔巴洛士懒懒地瞪了榭丝缇一眼。
「这点不用你担心,等有其他机会,我一样会拿你献祭的。这个仪式需要的,是最顶级的道具。」
涅菲闻言,咬紧牙关。
道具──
一点都没错。涅菲一直都是这么被人称呼的。
──可是,主人从来不曾把我当作道具。
而自己还没报答他这件事。
所以,不能枉死在这种地方。
──我想活下去。
头一次,涅菲给自己许下愿望。
「……我想要、活下去……回到主人的身旁。」
也许会再被赶走,也许会挨他的骂。
但她就是要死皮赖脸地待在城堡里。
就是要天一亮做好早餐,等萨冈吃了它们才甘心。
要是做三餐还不够,下次就当他的腿枕。什么事能让萨冈开心,她就做什么事。
──要比牛脾气,我也不会输给主人的。
曾有段时间,她就像个活死人般,每天忍受大家的欺侮。
跟那毫无温暖的场所与时光相比,只要能待在暖洋洋的萨冈身边,无论遭受何种对待,她都能承受下来。
其实,那人也不见得非得是涅菲不可。
也许有一天,他会得到涅菲以外的,另一个珍爱的人。
──可是主人,你不能再孤独下去。
孤独会让心死去,让知觉麻木,让世界失去光彩。
涅菲太清楚,那样的日子,称不上是活着。
而为那只是还没死的涅菲带来缤纷世界的,正是她的主人萨冈。
因此,在他挥别孤独前,涅菲愿意先当他的倚靠。
她扭起身子试图抵抗。
「……放开、我。」
「啧,臭娘们!」
恼火的巴尔巴洛士将铁炼一扯,涅菲再次应声倒地,在地面拖行,把手腕跟膝盖磨得皮破血流。
疼痛让泪水涌起。
但涅菲咬起牙,回瞪着巴尔巴洛士。
──这点小伤,离痛苦还差得远了。
跟萨冈要她离开的那句话相比,这根本无足挂齿。
跟他当时的悲怆之色相比,这连皮肉痛都称不上。
因此,涅菲生气了。
「我是属于主人的,不准你这种人碰我!」
巴尔巴洛士愉悦地笑歪了脸。
「区区的奴隶,少自命不凡了!」
巴尔巴洛士边说边举起手。若他以魔术师的力量甩巴掌,涅菲脆弱的身子肯定承受不住。
但,涅菲依然瞪着巴尔巴洛士不肯别开眼。
接着,就在这时。
伴随着轰隆巨响,石壁碎裂一地。
「怎、怎么搞的?」
在慌了阵脚的巴尔巴洛士面前,那个男人于烟雾弥漫中缓缓现身。
喟叹声脱口而出。
「说得好,涅菲。这才像是我的徒弟。」
因为,比谁都想见到的主人,就站在眼前。
◇
「嗨,巴尔巴洛士,一星期没见了。」
萨冈一如既往地问候,就像对待好朋友那样。
巴尔巴洛士这头,则是脸色益发凝重。
曼妮拉找上门后,萨冈就直接赶来这儿。巴尔巴洛士的每个巢穴他都知道位置,而能够从奇恩诺因德赶往的地点也就只有那几个。
萨冈本来打算一一前往那几个可能的地点。能够一趟就发现涅菲,就只是运气好罢了。
「呃,我说,魔术师先生,这没问题吧?我听说魔术师进了其他魔术师的地盘是相当吃亏的事。」
跟在萨冈身后的曼妮拉战战兢兢地问道,但萨冈只耸了下肩。
此外,那三骑士由于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办法上场战斗,所以萨冈把他们扔在外头。
而听了那句话,巴尔巴洛士似乎稍微恢复冷静,定睛瞧着萨冈并说了。
「……你是哪时发现的?」
既然连萨冈的来意都不再过问,看来巴尔巴洛士这头也早有心理准备。
萨冈边搔后脑勺边答道。
「我开始起疑,应该是那个《剥脸》找上门的那次吧。」
他指的是攻击榭丝缇的那个魔术师。
──对了,所以她人也在这里吗?
一张望寻找,就发现榭丝缇本人被手铐铐在墙边。她这个圣骑士还真常败给魔术师啊──萨冈不禁有些同情。
那不是重点。视线又回到巴尔巴洛士身上。
「结果我才放那女人走,你就像是来验收成果似地找上门。这样不起疑才奇怪吧?」
他是问过〈魔王〉后,才真正有了把握,但其实老早就怀疑在心。
但他之所以没提起,就只是因为没放在心上。他对巴尔巴洛士也不是毫无友情存在,但也并不在乎他是否背叛或仇视自己。
巴尔巴洛士颇感意外地说了。
「这样你还真敢陪我一起参加拍卖会啊。」
「毕竟我有点好奇,你会怎样设计我。再说既然是〈魔王〉的遗产,我本来就挺有兴趣的。」
结果托他的福,让萨冈有缘遇见涅菲。关于这件事,萨冈到现在依然是感谢他的。
倒是──带着苦笑回答完,萨冈接着说了:
「就是你,让涅菲受伤了吗?」
地表裂开来。
萨冈迈出的一步,踏裂了脚下岩盘。
「──!」
等巴尔巴洛士摆出迎战架式,萨冈早就站到正前方。
「臭小──」
「先从手臂开始好了。」
巴尔巴洛士高举起手像是要施展什么魔术,萨冈则是以单手朝之一挥。
令人不舒坦的折裂声响起,巴尔巴洛士的双臂也弯到匪夷所思的方向。
「──?」
「接下来换膝盖。」
不成声的惨叫刚响起,萨冈接着又不留情地赏了他一记扫腿。
不,说那是扫腿并不正确。那一脚从斜上方踢歪了膝盖,显然是粉碎了里头的膝关节。
「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巴尔巴洛士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从萨冈来到正前方算起,才不过几秒的工夫。
手脚骨折,毛虫般倒地的损友,萨冈并没再多予理会,而是跪到涅菲的面前。
以蛮力掰开手脚枷锁后,接着又帮她拆开项圈。那项圈跟之前的
不同,没设什么机关,施点力就能打得开。
确定少女身上再无束缚,萨冈这才迎向涅菲的脸庞。
雪白发丝如今被泥土弄脏,眼角甚至泛起泪光。
「呃……会痛吗?」
「……痛。」
「我想也是……抱歉。」
啵的一声,胸膛被捶了一下。
「跟我比起来,主人您看起来明明痛多了。」
「……我吗?」
斗大的泪珠扑簌簌地,从涅菲眼里坠落。
「我不知道主人您身上发生什么事。若您真的不再需要我了,我也愿意接受您的决定。可是──」
涅菲紧紧揪着那胸口。
「主人您都受伤了,我怎么能够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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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他头一次,听到涅菲这么大声说话。
「我看起来,像是伤患吗?」
「是。」
「真要说的话,我应该是伤人的那一边才对吧……」
「这跟主人您有没有受伤是两回事。」
「……意思就是说,我果然伤了你吗?」
「请不要转移话题。」
今天的涅菲还真是不假辞色。
依然没松手的她,抬头瞧着萨冈的脸。
「主人。请您不要,放自己孤独一人。」
一股热流,从心中油然而生。
──我可是打算放你孤单一人的坏蛋啊。
结果涅菲不但不埋怨,甚至反过来关心他。
他想回抱住眼前的少女,但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太过自私。
「涅菲……」
但相较于那些,他现在应该还有其他,不得不表白的话。
而正当萨冈打算开口──
「臭小子,还没杀死我就以为自己赢了吗!」
先前被粉碎的手脚重生完毕,巴尔巴洛士又爬了起来。
而在他的脚边,有一整片血红色的魔法阵。
「主人!」
涅菲虽然惊叫,但萨冈轻拍脑袋安抚她。
「别怕,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什──?」
果不其然,魔法阵就如萨冈所言,什么也没发生。
那并不是因为巴尔巴洛士没启动魔术。他已经启动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涅菲大惑不解,萨冈于是说了。
「还记得我之前提过,有种理论上的最强魔术吗?」
那指的是在魔法阵内侧增加回路,破坏魔术法则的魔术。那方法虽然理论上存在,却是不可能实现的纸上谈兵。
「其实有个密技般的方法,可以实现那一招。」
手指在天空舞动,描绘出跟地面那个一模一样的魔法阵。
「只要能造出跟对手完全相同的魔法阵,就能从内侧彼此重叠。这样一来,魔术就会产生类似共振的现象。」
他第一次使用魔术,是在八岁的时候。
当时还是流浪儿的萨冈被《怨怼》安托士抓去,准备当成活祭品。
被囚禁的萨冈很快就明白,像自己这种身世不明的儿童要是被魔术师逮到会有什么下场,因此把见到的魔法阵记下来,画在自己的手上。由于没有可供书写的东西,他只能使用鲜血。
如今回想起来,那只不过是小孩的小聪明。外行人就算有样学样,也不可能有办法使用魔术。
但,萨冈还真的使出了魔术。
成功的萨冈尝试逃命,却不幸被安托士撞见,使用落雷打算将他杀死。
但面对降下的落雷,萨冈也使出了一模一样的魔术。
而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相同的魔术由于启动时的些微时间差,让魔术产生共振,反弹至安托士的身上。
这现象并没有形容的这么简单。相同的魔术就算对上,也只会引爆或是反射,更别说一般情况下根本就很难同时对上。
这是相同的魔术在不到零点一秒的瞬间重叠,才得以触发的奇迹。
于是就这样,萨冈杀了安托士。
这就是萨冈的独门魔术──让十二名〈魔王〉决定将他纳为盟友的力量。
巴尔巴洛士节节退后。
「怎、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就是安托士的遗产吗?」
「安托士……?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样的人。原来他也会用这样的招数吗?」
那么他死得也未免太快了。
但巴尔巴洛士当然晓得不是这么回事,苍白着一张脸。
「你、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精神失常的的巴尔巴洛士以魔术疯狂扫射。
这里是他的结界。巴尔巴洛士的力量在此提升至极限,萨冈的力量则显着衰退。
但没想到,巴尔巴洛士的魔术竟没有一发命中萨冈,全都在最后一刻消失。原来巴尔巴洛士不管使用什么魔术,萨冈就画出相同的魔法阵引发『共振』。
即使面对首见的魔术,也能瞬间以此应对。
若所谓的天分确实存在,那么这就是萨冈的魔术天分了吧。
面对此景,涅菲讶然低语。
「可是,怎么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要是相同的魔术重叠,魔术本身应该还是会启动不是吗……?」
「很好,涅菲你抓到重点了。」
徒弟观察入微,让萨冈也不惜给予赞美。
「我刚说的是最基本的部分,只要时机对上,连初学者都能办到。可是身为研究魔术的人,当然得精益求精对吧?」
萨冈最初学会的,是『共振』引发的魔术反射。
但是这样的反射,能不能升华为其他的技巧呢──想法一浮现,萨冈身为魔术师的研究也就此展开。
不久,他成功地将『共振』过的魔术吸收为自身的魔力。
萨冈黑袍一掀,张开手臂。
而右手上头如今串连了好几个魔法阵,全都处于启动状态,魔力在里头循环不息。
「看得到吗?这是用刚刚巴尔巴洛士施放的魔术转换而成的魔法阵。」
那说穿了,也就是魔术吸收。
所有魔术的行使,都等于对萨冈奉上力量。因此即使是〈魔王〉,也没办法用魔术杀死萨冈。
这就是让萨冈当上〈魔王〉的魔术。
「不过说是这么说,我目前还只能转换自己拿手的魔术。接下来还得继续研究,让它能够应用在每种魔术上头。」
那力量火候尚浅,离尽善尽美还有段距离,众魔王才会以渺小来形容他。
巴尔巴洛士的表情因惊讶而扭曲。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的魔术给吞噬了?」
能够只看一眼就想出这样的形容,只能说这男人果然也是顶尖魔术师。
萨冈最拿手的魔术──也就是肉体强化。
他把其他魔术师施放的魔术『共振』后,再用那来强化自身。吞噬魔术这形容,的确相当贴切。
接着,萨冈想起自己有事忘了说。
「对了,巴尔巴洛士,话说我终于得到自己的称号了。」
右手的拳头握实,缭绕于臂的魔法阵带着光芒旋转。
「――《魔术师杀手》――这就是我的称号。」
接着,拳头砸了过去。
当然,巴尔巴洛士一定也做出某些防御。
但那些魔术全都会被萨冈吸收。他就算想强化身体,世上也没有魔术师能靠肉体强化打赢萨冈。
总而言之,萨冈只要挥拳,就没有魔术师抵挡得了──即使〈魔王〉也不例外。
「喀咕啊!」
拳头深陷进巴尔巴洛士的躯干。内脏破裂甚至脊椎变形的触感纷纷传来。
身体弯成ㄑ字形的巴尔巴洛士被轰到大厅的巨大魔法阵上,翻滚了两三圈,才吐血加痉挛地停下。
萨冈慢慢来到他的落点处。
「等、等等,我认输了,打不动了。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知识也全部归你所有。」
面对开始求饶的巴尔巴洛士,萨冈握起拳头。缭绕手臂的魔法阵虽然少了几面,但还剩不少。
巴尔巴洛士这下面色铁青并说了。
「萨冈,我们是好朋友吧?」
摇尾巴似的乞怜,让萨冈一本正经地偏过脑袋。
「我记得,魔术师不是没有所谓朋友的概念吗?」
接着,拳头往下一捶。
岩盘应声碎裂,画在大厅的魔法阵也不存原形。破坏不只局限在地面,甚至蔓延到岩壁、天花板以及锁住榭丝缇的那面墙,让她摆脱炼条束缚。
挨了这一击,巴尔巴洛士照理说应该尸骨无存,但……
「呜、呜噗噗噗噗……」
巴尔巴洛士翻着白眼动弹不得。原来萨冈的拳头穿过他脑袋旁的地面。
损友那糗样,让萨冈忍不住噗哧一笑。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干嘛吓成这样。」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萨冈先耸耸肩。
「好吧,其实就算杀了你也无所谓,但这样我就没
好酒喝了。你也知道我对酒类不是很熟。」
「你看我可怜,想卖我人情吗……!」
「这叫做强者的从容。」
巴尔巴洛士狠瞪着萨冈。
「去你的……你要是让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一定会!在你死之前,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随你高兴吧。不过只要你打输,我每次都会跟你讨酒喝就是了。」
巴尔巴洛士似乎不能理解,圆瞪着双眼并说了。
「你这人到底在鬼扯些什么?身为魔术师不铲除异己,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喔喔,关于这件事……」
萨冈想起什么似地双手一拍。
「巴尔巴洛士,我已经继任为〈魔王〉了。」
心有不甘的咬牙声从巴尔巴洛士那儿传来。看着那样的他,萨冈接着说。
「但你不觉得遵守〈魔王〉那套规矩跟陋习,是挺可笑的事情吗?」
十二名〈魔王〉各个强得可怕。
之前那样面对面,萨冈才真切体会到,他们确实是所有魔术师的顶点。
他知道,自己当时怯场了。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错误想法?
萨冈不就是为了活下去才变强的吗?
不就是讨厌受欺侮,才会追求力量吗?
而这样的他竟然屈服于他人实力,不啻是背叛了自己。
──就因为我这么不争气,才会连带伤了涅菲的心。
但萨冈不是个听话的人,不会继续当条摇尾狗。
因此,他大摇大摆地宣布。
「我今后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要想让涅菲活在光天化日下,那就把光天化日的一切都征服就行了。」
他再次垂望着巴尔巴洛士。
「所以我不会杀你。这就是我的决定。你要是不满意,那就尽管拿出能够服人的实力让我瞧瞧。」
巴尔巴洛士的四肢瘫垂了下去。看来他不只实力,连精神面也举手投降了。
这是真正的,分出胜负的瞬间。
「狂妄的臭小子。」
「是啊,没错。不够狂妄还算哪门子的〈魔王〉呢。」
回完话的萨冈笑了。但就在这时,本来已毁的大厅魔法阵竟发出微光。
「……喂,巴尔巴洛士,你还想再打吗?」
这让萨冈也不禁傻眼,但巴尔巴洛士摇头否认。
「不、不对,那不是我干的。」
萨冈一瞧自己砸下拳头的位置。
那里正好是魔法阵的中心,而萨冈的魔术又和他人的魔法阵共振。看来他无意间干涉了这面魔法阵。
──怎么回事?异常的魔力开始凝聚了?
那是萨冈也吸收不尽的力量,完全不是人类能够负荷得了的。
「……我说,那本来是打算干嘛用的?」
巴尔巴洛士抽动着表情说了:
「用来召唤,真正的魔族用的。」
有种说法认为,用于魔术的徽记──也许教会的徽记亦然──都是上古时代的众神与恶魔留下的文字。
──那一切的『源头』,原来真有办法召唤吗?
那是年轻的萨冈未曾见识的,魔术的深渊。
萨冈扯开喉咙。
「涅菲,快逃啊!曼妮拉,你们也一样!」
但其实萨冈也清楚,这是办不到的事情。
洞窟晃动到随时有可能崩塌。
萨冈的一击才刚把这里打出龟裂,现在却又碰上魔法阵的力量。只见洞窟连天花板都开始崩塌,想起身都不容易,更别说是逃难了。
「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但榭丝缇还是爬到涅菲身旁,盖在她身上试着保护。她不愧是个骑士。有翅膀的曼妮拉在狭窄空间也飞不起来,一时动弹不得。
──只能放手一搏了吗?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但也只能正面迎战了。
如此这般,魔法阵的中心浮现出东西。
萨冈瞬间明白,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不知道是魔法阵不完全,还是因为偶然间启动。浮现的那东西,是缺乏明确形体的『影子』。
而那样的影子,让萨冈望而生畏。
──不行啊。像这样的东西,人类不可能有办法的。
窒息感挥之不去。
就连面对十二名〈魔王〉时,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压迫感。
而不只萨冈,涅菲也一脸苍白地发抖,榭丝缇不堪负荷而昏去,曼妮拉也是蹲下来手捂着脸。
──这就是,魔族吗……!
虽然得到了《魔术师杀手》的称号,但这怪物施展的又会是魔术吗?就算是魔术,凭萨冈的处理能力有办法抵消掉吗?
不可能的。
就算得到再强大的力量,人还是不可能成为神。
但正当萨冈抱定必死的决心──
怪物却突然屈膝一跪。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服侍萨冈。
接着,他说了:
『吾王,听候您的差遣。』
超越人智的怪物不知怎地,竟然听萨冈的话。
而他这时才发现,拳头浮现一枚徽记。
那是他当上〈魔王〉时继承的〈魔王印记〉──怪物似乎就是效命于这枚徽记。
──我到底得到了,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看来光是〈魔王〉这称号,所拥有的力量便远远超出了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