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 因为大家都暗中展开某种行动,知晓一切的管家只能静静叹息

「吾王,您今日也要到街上去吗?」

早晨,在〈魔王〉萨冈居城的宝座厅内,初老的管家出声询问做好出门准备的萨冈。

他是拉菲尔。他身穿一身笔挺、没有半点皱褶的燕尾服,沉稳冷静地站在那里。尽管年纪已过五十,他的背仍挺得笔直,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划伤伤痕。左腕上套着的那只覆盖范围遍及肩膀的盔甲令他看起来不太寻常,而他手上握着汤勺。

面对忠臣的问题,萨冈重重地颔首。

「嗯。话虽这么说,独自调查似乎快到极限了。今天我打算让锡蒙力跟我一起去。」

萨冈坐在宝座上如此回答。

他今天也是顶着一张孩子看了就会哭出来的脸,一头最近努力以梳子梳顺的黑发,还有依旧泛着危险之色的银色瞳仁,一身长披风下搭配长袍的典型魔术师打扮。

萨冈回应后,拉菲尔在胸前环起双臂、沉吟了一声。

「吾王的旧友……是叫、马克吧。吾王想尽办法都找不着痕迹,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是萨冈成为魔术师之前,还在小巷的垃圾堆中翻找食物过活时的事情了。当时他还有可称为损友──不对,甚至算兄弟的存在,马克就是其中一人。

──追踪某个男人马克的足迹即可──

他是在一个月前听到这句话的。

吸血鬼少女──艾谢拉对着正在查探〈阿撒兹勒〉真身的萨冈这么说……不光如此,还警告他别再追了。

这是发生在远离奇恩诺因德的东方岛国──流卡翁的事情。

想当然耳,萨冈在回到奇恩诺因德后立刻调查起马克的行踪。因为这里是自己、马克以及另一人相遇、生活的城镇。

但是花了一个月,他仍未发现任何线索。

──话说回来,那家伙还活着吗?

他从怀中取出陈旧的眼镜。

这是马克戴过的眼镜。镜框已经生锈、无法弯曲,连镜片都有了裂痕。可以看出至少好几年没人戴过。

面对不禁陷入沉默的萨冈,拉菲尔摇摇头。

「不对,吾王真正追寻的是〈阿撒兹勒〉的真面目吧。」

这是留在涅菲过去的故乡──精灵村落的日志中提到的名字。那些记述中留有十二把圣剑之名,萨冈由此推测这或许是第十三把圣剑的剑名。

──若是那种棘手的东西存在着第十三把,我想揭露它的行踪。

既然这名字留在精灵村落,那或许跟涅菲有所关联。

萨冈本来是抱着这种程度的想法试着调查的。

事情本该是如此。

偏偏他和这名字扯上关系后,就一直遇上奇怪的事。

拉菲尔的义女、同时也是诅咒魔术师少女──黑花的袭击;降临于萨冈和其养女身上的诅咒;与令法儿失控的可恶吸血鬼──艾谢拉相遇,但第二次遇见时不知为何她却身受重伤;最强圣骑士长米夏埃尔,以及〈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的秘密;还有和马克同为旧友的史黛拉的重逢。

虽说每一起事件都很麻烦,彼此之间应当是没有交集的。

──但是,它们也许在某处有所关联。

说不定就连魔族的存在──不,和养女法儿相遇之事也包含在内。由艾谢拉的话来看,这些事的交集点都是这个名为马克的男人。

但萨冈实际调查马克的行踪,都没有在这次的事件里发现发现任何魔力痕迹。然而,要把这当成偶然,也实在过于乐观了。

萨冈按着眉心,发现拉菲尔正静静地等着自己的下一句话。

「关于〈阿撒兹勒〉,我已经能确立一定程度的假设了。」

「哦,是吾人能够听的事情吗?」

「无妨。既然与圣剑有关,跟你也并非毫无关系吧。」

这位克制自己不在城中佩剑──话虽如此,剑仍在他手边──的拉菲尔,正是保管十二把圣剑之一的前任圣骑士长。

萨冈就像是要整理自己的想法般,开口说道: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这个嘛,你认识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吧,就是你的前同事。」

「那是当然。但因为对方来路不明,我从未主动和他说过话。」

「没错。那家伙的真实身分就是〈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要是一不小心跟他起了冲突,可能连你都会没命。」

听到这个回答,连拉菲尔都不禁瞪圆双眼。

等管家不再动摇后,萨冈又开口说:

「根据那家伙的说法,圣剑当中似乎封印了什么『天使』。应该就跟〈魔王印记〉中封有魔神是同样的道理吧。」

「天使是指?我自认待在教会的时间不短,却从未听过这个词。」

对于惊讶的拉菲尔,萨冈以耸肩作为回应。

「我想也是。他们似乎和前任〈魔王〉马加锡亚有过什么瓜葛,被彻底歼灭到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程度。看你的反应,教会也没有留存天使的名号吧。」

「嗯……?天使的意思是指上天的使者吗?既然如此,那或许是跟神有关的存在。会跟〈魔王〉有所冲突,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就算是上天的使者,也不一定就是清廉正直的善人。毕竟从断定『魔术师全为需要消灭之恶』的那个时间点起,教会的正义就已经扭曲了。」

「这番话听起来真刺耳啊。」

拉菲尔露出苦涩的神情摇头。

「算了,这也不是重点。还有一点,在流卡翁遇见的吸血鬼提到〈阿撒兹勒〉时的口气,仿佛它是个人名。倘若这两点都是事实,那会不会就能明白名字的意义了呢?」

拉菲尔应当已经察觉到萨冈想说的事情,表情变得严肃。

「您的意思是,〈阿撒兹勒〉是天使的名字?」

「恐怕是。这样考虑的话,精灵之里的日志之意也会有所变化。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跟圣剑持有者合作的意思……」

「不是圣剑,而是……跟随天使的意思吗?」

「嗯。说起来,精灵的存在比起人类,也更接近神或妖精。」

萨冈颔首。

精灵的日志年代十分久远。既然位处于深村这种受到保护的环境,对方躲过马加锡亚毒手的可能性并不低。

何况精灵的语言又不好理解,再加上就连身为贵精灵的涅菲,也不明白神灵语言的正确意义。所以也许是他们理解错了意思。

这时,拉菲尔如同在追溯回忆般,用食指按着太阳穴。

「吾王,我之前跟您提过自己梦见过奥罗巴斯吧。」

「嗯,现在还会梦到吗?」

拉菲尔曾在和魔族的战斗中受到濒死的重伤,当时他摄取了于同个地点殒命的贤龙•奥罗巴斯之血,才得以续命。或许是因为这个因素,令他梦见奥罗巴斯的记忆。

拉菲尔摇头。

「不,从吾王自流卡翁回来后尚未梦见。只是,我记得那个梦中似乎也出现过〈阿撒兹勒〉这个名字。」

「真的吗?」

听到这个消息,萨冈也不由自主地自宝座探出上半身。

「梦里是怎么说的?是把他当作敌人?还是做为伙伴或棋子?」

「不太确定。好像是失去……不,是破碎了吧,总之就是一副现在已不存在的口吻。接下来──我想想,能够助其一臂之力……不知这样的表现是否正确,最起码吾人认为那不是对于敌对事物的用词。」

「意思是合作关系,或是手牌之一吗……?」

不论〈阿撒兹勒〉是天使或是圣剑,若是归于〈魔王〉旗下,当然会遭到教会避讳。

──可是,马加锡亚可是厌恶天使厌恶到要歼灭他们的地步,这样的人会把天使〈阿撒兹勒〉置于自己手边吗?

即便它是圣剑,内部存在天使的事实也不会改变。萨冈不认为〈魔王〉的憎恶会容许这一点。

拉菲尔用开导的语气对陷入苦恼的萨冈说:

「只是吾人听起来是这样的意思罢了。」

「不,你的感受如何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体验到奥罗巴斯的记忆,那份感情也一定会影响到你的观点。」

也就是说,拉菲尔的感受是能够信任的。

萨冈环起手,把身子靠上椅背。

「要建立假说,情报果然还是不够啊。」

假说也只是不超过「某个程度」领域的推论阶段,要把它当作前提来想还太早了。

毕竟根据得到的情报,精灵日志的一句叙述意义也会随之产生变化。或许需要做好一种假设──目前考虑的前提都会遭到推翻。

紧接着,萨冈将目光落到自己仍握在手里的眼镜上。

「总之,结果现在除了追寻这家伙的行踪,还是没有别的线索……」

说到这里,萨冈忽然想到某件事。

「吾王,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戈梅利跟巴尔巴洛士说过令人在意的话。」

「您是指?」

「他们说过,觉得马克的脸很眼熟。」

话虽如此,两位当事人也都是一副「也许是错觉

」的口吻。可即便如此,两人同时有这种感觉,就不可能会是偶然。至少对魔术师而言是如此。

这个事实也令拉菲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意思是这位名叫马克的人物,也曾试图与那两人接触吗?」

「这就不清楚了,毕竟魔术师这种人十分长寿。既然在同一块大陆上活过百年,就有很大的机率在某处碰过面。只是……」

「巴尔巴洛士跟吾王同为二十岁左右,以魔术师而言都是年轻人呢。」

若是以对主人的用词来讲,这句话或许算不敬,但这位管家的用字遣词本来就失礼到令人绝望。而且最近萨冈也能够理解,这种毫无顾忌的口吻反而是彼此亲近的证明。

萨冈也点头回应他。

「就是这样。巴尔巴洛士来闹我的例子中,涅菲一事并非首次。我认为马克应该是在我成为魔术师后就在我周遭乱转,两人就是在那时撞见了。」

巴尔巴洛士的师父就是萨冈第一次所杀的魔术师──安托士。

当时萨冈对此不得而知,可对方在偶尔见面时都会挑战他。话虽这么说,两人的实力却都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杀害对方,比试总是没有超出『打架』的范围,两人就在数次来往之间逐渐成了损友。

拉菲尔吐出一声叹息。

「那么,直接询问那位巴尔巴洛士就行了吧……这么说来,我记得曾看过城堡仓库内留有拷问器具。」

他的意思应该只是要萨冈追问巴尔巴洛士。会提到什么拷问器具,也只是忽然想到而已,与此事无关。

尽管理解拉菲尔的意思,萨冈仍摇头否决。

「你觉得那家伙的记忆有那么好吗?他可是个只要没有兴趣的事物,连昨天晚餐吃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想起的人喔。」

「亏他还能自称是魔术师呢。」

「嗯……不过那家伙虽然蠢,脑袋却很好。」

只是最近萨冈也有自己没资格讲别人的自觉,所以还是会将巴尔巴洛士当一回事。

这时他突然想到──

「不,就算不能指望巴尔巴洛士,其他手下或许会晓得。在出门前先问问看吧。」

萨冈回想起来,自己尽是在调查奇恩诺因德,却忘记去问自己的部下了。尽管实力不像戈梅利或锡蒙力那般强悍,但其他三十位部下也是活过百年上下的魔术师。不去仰赖他们的人就是傻瓜。

在这个时候,萨冈发现拉菲尔浑身僵硬。

「……?拉菲尔,怎么啦?」

「嗯……没事,现在这个时机有些不对。」

「时机……?是出了什么事吗?」

「并非什么大事。但是根据事态的严重性,那些人或许性命堪忧。」

由于他又开始说起一些难懂的话,令萨冈一头雾水。

「呃……因为才刚催促完工作进度之类的,再交待工作下去,可能会让他们过于操劳,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正是!」

拉菲尔敲了下手,表示萨冈的答案正中红心。

……老实说,萨冈很希望拉菲尔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可以再讲得浅显易懂一点。

忍住叹气的冲动,萨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上头画有自己、马克以及另一位青梅竹马的模样。其实这是用命名为〈封书〉的魔术,从萨冈的记忆中转印出来的图像,虽说是画,不过是跟画作不同的物品。

「那么,由你把这东西拿给手下们看吧。只要说我想知道那家伙的事情,有头绪的人就会过来跟我禀报的。」

对于为自己做出贡献的部下,萨冈不会吝惜给予报酬。部下们也理解这一点,因此也能抱有他们或许会主动前去调查的期待。

拉菲尔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接过纸片。

「明白。但拿走这张纸片,是否会对吾王的调查造成妨碍?」

「这张画是用魔术做出来的,马上就能做出相同的东西。」

萨冈在街上调查时,这个〈封书〉也非常派上用场。

「哦,说到街上,我也想把这东西拿给那边的部下看看。」

萨冈麾下有约二十名手下守着魔王殿,另有几名对医疗有所涉猎的魔术师,是配置在教会协助盟友榭丝缇。

由于他们平日不会回到这座城堡,萨冈就有必要用魔术送出念话或文书给他们。不管是哪一边,既然萨冈都要到街上去,由他直接将纸交给他们当然是最快的。

在萨冈这么低语后,拉菲尔就像是在狩猎猎物般,倏地眯起双眼。

「吾王,既然您要前往教会,那吾人有个请求。」

「嗯,什么请求?」

萨冈一回问,拉菲尔少见地表现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并移开视线。

在萨冈皱起眉头时,忠诚的管家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我想请您去看看黑花的情况……」

──我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拉菲尔的样子怪怪的,原来这就是原因啊。

那位名为黑花的少女虽与拉菲尔没有血缘关系,他却待她如同女儿一般。她目前也在教会任职,而拉菲尔借着某起事件成为假死状态,没办法肆无忌惮地去见她。

萨冈无奈地叹气。

「……真是的,你们这对父女一直都是这么笨拙。我也曾叫黑花来见你,看你这个样子,她后来也没来吧。」

自从萨冈说出那句话,都已经过一个月了。

「是吾人没有出息。」

「算了。我也是在理解这些的前提下把你安置在身边的。我对你的工作成果并无不满。」

「吾人惶恐。」

萨冈举起一只手制止恭敬低下头的拉菲尔,站起身来。

「好啦,差不多该出门了。要做的事情稍微增加了,我会比平常晚回来。」

「遵命。」

拉菲尔扬起如同要折磨猎物致死的冷酷笑容,从宝座前退下。

面对他那张像是在企图谋反的表情,萨冈也疑惑地歪起头。

──嗯?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拉菲尔的表情对于第一次看见的人来说,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拔出剑一般险峻,但萨冈知道这是他感到安心的脸。

原因或许在于萨冈会去看女儿黑花的情况,但光是这样,并不能解释他的心情为何异常愉快。不过这个男人本就容易因言行及表情遭到他人误解,也许这单纯只是萨冈的错觉。

总之,今天该做的事情很多。

「啊,对了,涅菲现在在厨房吗?我想在出门前看看她的脸。」

自从流卡翁的事件过后,萨冈觉得两人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能公开表示两人是恋人的影响也很大吧。

在萨冈雀跃地问出口后,管家一脸为难地这么说:

「涅菲小姐似乎刚刚出门了。」

「咦?」

萨冈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小狗,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吾人不清楚她去了哪里,但她说有事要找榭丝缇和涅芙特洛丝。有些事情,应该是只有女性彼此才方便谈的吧?」

「这、这个嘛,的确是这样没错……」

萨冈是做足只要涅菲提出、就为她实现一切愿望的准备,可那位少女本来就很少有自己的主张。就算是生活所需物品,她也会保持沉默不多要求,或者是延后处理。

萨冈毕竟也是男性,虽然她不会主动说,却一定有他观察不到的事情。实际上,在她刚到这座城堡时,他也曾让她有过尴尬的体验。

榭丝缇等人能陪在她身边,他的确是求之不得……

──只有一下也好,真想跟涅菲说说话、碰碰她啊……

要说他最近都是透过这些互动获得早晨的活力,也绝对不夸张。

〈魔王〉沮丧地垂下肩膀,离开居城。

「──拉菲尔,萨冈跟涅菲已经走了吗?」

在萨冈离开宝座厅没多久,有道声音叫住目送主人离去的拉菲尔。

那稚嫩声音的主人就是萨冈及涅菲的爱女──法儿。

一头翠绿的秀发今天也绑成了三股辫,发丝间凸起一对弯曲的角,小巧的脸蛋上有一双大大的琥珀色瞳仁。她身穿以白和红色为底的民族服装,外表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只是,那对琥珀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强烈的意志之光。

拉菲尔则用慈父般的平稳声音回答:

「别担心,两人都出门了。我事先做好了准备,让他们今天能晚点回来。不到晚上,两人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谢谢你。」

法儿重重地行了一礼后,用阴郁的声音低语道: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见到眼前的幼女露出坚毅的神情,拉菲尔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不必这么紧绷,法儿。还有我呢。」

这句话令娇小少女的肩膀倏地抖了抖。

「抱歉,拉菲尔。我把你卷进来了。」

「我说过,你不必太过紧绷。虽然我认定萨冈为吾王,命却是献给了你。你没有必要担忧。」

「……嗯。」

法儿走进宝座,直接坐下。

「莉莉丝和赛尔菲都按照我的期待在行动,也已经取得小蒙和其他魔术师的协助或默许。戈梅利的话,只要我能照她的期待动作,她就不会背叛我。因此我最后担心的就只有涅菲,但她现在不在城中。」

也就是说,这名幼小的少女已实质掌握住这座城堡的实权。

「──〈亚榭尔•伊梅拉〉──即使萨冈和涅菲不高兴,我也一定要让它成功。」

看着与双亲相似的笨拙小女孩,拉菲尔也无奈地笑了。

「别担心。那两人的话,想必会把你所做的事当作是你的成长,而感到心喜不已吧。」

只有这点,他能够抱着确信回答。

「如果是的话、就好……」

这是法儿第一次自己主动企划并实行的计划,也难怪她会感到不安。

但是,拉菲尔就是为了支持她才选择侍奉萨冈。于是他再次抚摸年幼主人的头。

──倒不如说,令人担心的是涅菲小姐那一边……

虽说法儿对拉菲尔坦露自己的想法,让他协助她,但拉菲尔其实还怀有另一个秘密。

──希望涅菲小姐可别撞见萨冈啊。

今天涅菲会不在城中也并非偶然,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她对拉菲尔坦露秘密是在大约半个月前。巧合的是,法儿也是在同样的时期请求他协助这次的行动。

那个秘密就是,她为了「某件事」需要离开城堡。

因此拉菲尔一边顺应法儿的愿望,一边表现出涅菲还在城内的模样。

但涅菲今天比平日还早离开城堡,所以瞒不住萨冈。因此,他没有其他选择,必须让萨冈离开城堡。

不过,拉菲尔早已为涅菲安排好了对策。

──嗯,戈梅利会确实处理好那一边的吧。

从法儿的话中也能得知,戈梅利对他们也是抱着协助的态度。

而且,虽说她的性格令人难以理解,在这种时候的工作成果,在萨冈的麾下也是他人难以企及的。她不论是做为魔术师还是策士,都十分能干。

……但她引发多余问题的可能性也很高,我不太想拜托她。

拉菲尔差点就忍不住叹息。

──不过,〈亚榭尔•伊梅拉〉啊……

这本该是教会方的用词,跟魔术师毫无关联。

尽管如此,这个词却即将在〈魔王〉萨冈的势力范围内掀起前所未有的混乱,这实在是有够讽刺。

拉菲尔认为今天并不会平安地结束,不由得仰天长叹。

「涅芙莉亚,你来这里的事情被姐夫知道就糟了吧?到里面去。」

听到这句话,涅菲尖尖的耳朵前端倏地抖了抖。

身为贵精灵铁证的纯白长发直直地长到腰际,小巧脸蛋配上大大的碧蓝双眸。她今天也穿着群青色的连身裙加上纯白围裙,脚上踩着施有治愈魔术的靴子,一副女仆的打扮。就连脖子上的质朴项圈,眼下看来都如此熟悉。

听见妹妹在吵杂声中压低声音说的话,涅菲连忙低头行礼。

「谢谢你,涅芙特洛丝,还有榭丝缇小姐。」

这间店从白天开始就有许多客人进出,涅菲的长相也因此广为人知。

──况且萨冈先生今天也会到街上找人吧……

榭丝缇一副「这没什么」的表情摇摇头。

「不用在意,涅菲。我也因为突然被迫休假,目前闲到不行。好像是因为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部下们才会有这种反常的体贴之举。」

「……我反倒觉得他们这是在说你工作过头,需要好好休息的意思耶?」

涅芙特洛丝以傻眼的声音回答苦笑的榭丝缇。

望着妹妹和友人,涅菲也感到有趣似地笑了。

「干嘛啦,涅芙莉亚?」

「没事,那套衣服很适合你们两位唷。」

涅芙特洛丝与榭丝缇都穿着华丽的红色衣裳。

那袭红衣的衣襟及袖子上装饰着白色毛球,胸口打上可爱的绿色蝴蝶结。男性的下半身是长裤,女性则是短裙,涅芙特洛丝也别扭地扭动身体,像是很在意自己褐色的大腿。

那套衣服不仅与涅芙特洛丝褐色的肌肤很相称,也很适合榭丝缇的红发与瞳仁,会令人不禁会心一笑。虽然自己等等也要穿上这个,但也不晓得会不会像两人这样合适。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的酒馆。

不但是以前涅菲因某件事而消沉不已时,朋友曼妮拉带她来的店,也是萨冈与拉菲尔初次见面的场所。

白天趁隙在这里工作,这就是涅菲目前的秘密。

涅芙特洛丝撩起银色的长发,叹了口气。

「这句话听起来只像是挖苦。为什么我要打扮成这样……」

「……?你在害羞吗?这装扮裸露的部分明明比平常还少。」

「不是那个问题啦!」

面对不可思议地歪起头的榭丝缇,涅芙特洛丝忍不住大声回应。

「你才是,打扮得像个小丑似的,都不觉得羞耻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教会的〈亚榭尔•伊梅拉〉传统服饰喔?根本没有必要害羞。」

「……就算你跟姐夫一样光明正大地说这番话,也毫无说服力唷?」

榭丝缇身上,确实不是散发出如同萨冈的威严,而是一股天真无邪感,就像是因新洋装而兴奋不已的孩子。

涅菲一边苦笑,一边朝涅芙特洛丝的衣服伸出手。

「涅芙特洛丝,蝴蝶结快松了喔。你接下来还要待客,必须好好注意仪容。」

「多、多管闲事。」

涅菲帮涅芙特洛丝重新绑好蝴蝶结时,涅芙特洛丝倏地转过头。

只是,她的耳朵泛着些许绯红,还很开心似地颤抖着。

──她这是、高兴的意思吗?

涅芙特洛丝如此可爱的反应,让涅菲会心一笑。

而涅芙特洛丝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反应,将目光移往周遭。

「比起这个,榭丝缇,巴尔巴洛士没有发现吧?」

这位名为巴尔巴洛士的男子是位魔术师,也是榭丝缇的护卫。他不但是萨冈的损友,跟涅菲也因为各种原因常常碰面。被他知道的话,这件事肯定也会传入萨冈耳中。

榭丝缇骄傲地挺起胸膛点头。

「我可没有忽略这一点。巴尔巴洛士今天似乎也有事情,一整天都不在。」

「……那就好。」

涅芙特洛丝似乎不擅长应付巴尔巴洛士,明显地露出厌恶神情。

「巴尔巴洛士先生也不是那么坏的人。讲得那么冷漠,实在太失礼了。」

而且在榭丝缇面前把巴尔巴洛士说得太过不堪,感觉只会让她不高兴,涅菲便尽可能地委婉劝告涅芙特洛丝。

但是,涅芙特洛丝的表情却显得更加厌烦。

「那家伙只有在榭丝缇面前才会摆出那种态度,在我跟黑花眼前仍旧是烦人到会让人涌出杀意的地步。」

「呃……嗯,或许真是如此吧。」

关于这方面,涅菲也无法反驳。

但是──涅菲靠近涅芙特洛丝耳语道。

(不行唷,涅芙特洛丝。在榭丝缇面前,不能说太多让她意识到巴尔巴洛士先生的话。)

(咦,理查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像刚刚那种程度也不行吗?)

(……你看就知道了。)

说完,涅菲指了指榭丝缇。少女或许是打算摆出毅然的姿态,整张脸却红到耳根,浑身不停颤抖。仔细一瞧,还能发现她的眼里甚至还泛起泪光。

(哦、嗯,我知道了。)

涅芙特洛丝露出无计可施的表情摇头。

「比起这个,我们要在这边站着聊到什么时候?被发现就糟了吧?」

涅芙特洛丝握住涅菲的手,走进店面深处。

──没想到涅芙特洛丝竟会像这样握住我的手,都是榭丝缇小姐的功劳呢。

如今回想起来,姐妹的相遇情景真的是差劲到了极点。彼此都对对方抱有敌意,互相伤害。即便对当时的她们说,两人未来有一天会像这样牵起彼此的手,她们也一定不会相信的。

涅菲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耳朵也喜悦地颤了颤。

她们在厨房前进入员工专用的更衣室。

涅菲脱下女仆围裙与连身裙。这套衣服、还有可以减轻站着工作时的疲劳的靴子,都是萨冈初次送给自己的宝物。她珍惜地把衣物折起、收进个人物品柜中。

接着她拿起跟涅芙特洛丝她们相同的红色服装换上。当她弯下身想穿上裙子时,榭丝缇轻轻地替她捧起快要碰到地板的长发。看来头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比自己想像中还长了。

──对喔。法儿的头发都留长了,我的当然也会长长啰。

最后涅菲扣起上衣的扣子,点头跟榭丝缇回礼。

「谢谢你,榭丝缇小姐。」

「不会。比起这个,涅菲的头发细细的好漂亮唷。每位精灵的头

发都这么漂亮吗?」

对于这个疑问,涅芙特洛丝回以叹息。

「怎么可能啊,你以为我们每天都花多少工夫进行保养?特别是最近天气变冷,头发都会因为静电而乱翘,变得一团糟。」

「哦哦,涅芙特洛丝也是吗?我在早上也会花个十五分钟用梳子把头发梳顺。」

「我有用抑制电气的魔术,所以倒是还好。下次我教你吧?」

「请务必教我!」

涅菲握住妹妹的手,一反常态地用力点头。

静电似乎算是一种魔术用语,但其实不是魔术,而是种像琥珀之类的宝石摩擦后,会吸引灰尘的自然现象。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现象,而且人体也会产生这样的静电。

这种现象很难处理,好发在气温降低的时候,像涅菲和涅芙特洛丝这样的发质,头发就会犹如拥有自己的意志般乱翘,变得一团乱。

面对这种炙热的互动,榭丝缇像是遭到压制般往后退。

「我、我都是随便用梳子梳一梳就立刻绑起来了,所以没下多少这样的工夫耶……?」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叫做『野武士』唷。」

「为什么涅芙特洛丝会知道这个称呼?」

这大概是约一个月前的事了,涅菲一行人在流卡翁的无人岛上享受了片刻的休假时光。这是榭丝缇当时和巴尔巴洛士之间的对话,本人好像认为并没有被别人听见。

在羞耻到失神好一阵子后,榭丝缇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双手食指互相缠绕着,看向涅菲与涅芙特洛丝。

「呃……果然还是该注意一下外表仪容吗?」

「这个嘛,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吧。我自己也是,就算只有一点也好,也希望能让萨冈先生开心。」

「──呜、真是少女啊。」

榭丝缇宛如受到冲击般杏眼圆睁。

「什么少女,虽然不比涅芙莉亚,但我也是会注意仪容的。毕竟我也有『精灵就是会吸引他人关注』的自觉啊。」

「呜,这么说来,你们两位也都穿着可爱的内衣裤。」

「……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种东西看啦。」

涅菲和涅芙特洛丝都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身为萨冈身旁的女人,涅菲也是时时谨记自己必须做出与之相符的打扮,但被人提起还是会觉得害臊。

「萨冈知道吗?就是、涅菲这么努力的事情。」

被榭丝缇一问,涅菲不禁与涅芙特洛丝面面相觑。

「不知道吧?姐夫看起来也不是会擅自偷窥女性寝室的类型。」

「是说,被知道的话会很丢脸……」

001

涅菲的耳朵不由得沮丧地垂下。

榭丝缇如同遭遇重击般脚步踉跄,咬着嘴唇诉说道:

「呜……这、这就是所谓的女性魅力吗?教、教教我吧,涅菲、涅芙特洛丝。我该怎么做?少女到底该注意哪方面才好?」

「咦?呃,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比方说,我会去找各种在洗澡时用的香油。香味是会让人习惯的,所以不能一直用同一种味道。」

「香油?气味很重要吗?」

「可、可能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啦,我总觉得如果让萨冈先生闻到很棒的香味,感觉他会很高兴啊。而且啊,万一自己的体味很难闻,不是很丢脸吗?」

附带一提,推荐她使用香油的是另一位友人──曼妮拉。听说用香水的话会更方便,但用量很难拿捏,对方不认为涅菲能熟练使用。

听了涅菲的说明,涅芙特洛丝也理解似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身上总是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呢。」

「涅芙特洛丝,你有闻到啊?」

「嗯……下次能不能也教我?」

「可以啊,反正我也想请你教我抑制电气的魔术。」

这或许是这对姐妹第一次如此意气相投。当两人对着彼此露出微笑时,榭丝缇却脸色发青地开始闻起自己的衣服跟手臂。

「……怎么办,好像有汗臭味。」

「毕竟榭丝缇小姐还要出任务,有一定程度的味道也是无可避免的吧?」

「呜呜呜,可是一旦注意到了,不就没办法无视了吗?」

──我觉得巴尔巴洛士先生不会在意那种事呀。

涅菲设法吞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对榭丝缇回以微笑。

「那么,我下次送你几种香油吧。毕竟现在才开始在意也没有用。」

她一开口劝说,榭丝缇便沮丧地垂下肩膀作罢。

「话说回来,涅菲那边的洗澡用品也很丰富呢……」

这已经是大概半年前的事了。虽然只有几天,但在教会遭人盯上的榭丝缇曾寄身于萨冈的居城。当时也是她与法儿关系最不好的时候,因此城内常常响起榭丝缇的惨叫声。

涅菲怀念地回忆着往事,毫无防备地这么回答:

「这是因为,我不能以不洁的身子坐到萨冈先生的腿上,或是让他躺在我的膝上啊。」

她无意间的自白让涅芙特洛丝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恋人果然会做这种事呢……」

「不,涅菲跟萨冈正式在一起前就是那种感觉了吧。」

「为什么榭丝缇小姐会知道这件事?」

「呃,因为涅菲常无意间透露两人私底下的互动啊……」

听到榭丝缇那般难以启齿的回答,涅菲捂着脸瘫坐在地。

──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只是,榭丝缇可能是担心萨冈的笨拙,之前也常常询问涅菲两人的情况,她就不禁直接回答了。

「总之,洗澡要用香油吧。我也来试试。」

一脸认真的榭丝缇一个劲儿地做着笔记,接着再次询问:

「除此之外,你们觉得还要注意哪方面比较好?」

「就普通地穿上可爱的衣服如何?你平常都只穿正装吧。」

「呜……那个、我基本上就只有这套衣服,剩下的就是社交用的礼服了。」

这个回答教涅菲与涅芙特洛丝双双抱头。

「那么,等今天工作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洋装吧?曼妮拉小姐一定会帮忙给意见的。」

「可以吗?涅菲不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涅菲并非是为钱所困才在这间酒馆工作。

但是,涅菲却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

「可以的。不如说,我也很希望榭丝缇小姐跟涅芙特洛丝能帮我个忙。」

「好、好喔!涅菲,我会加油的。」

「既然这么决定了,今天也一起努力工作吧。」

涅菲说完后就准备前往厨房,却被榭丝缇叫住。

「啊,等一下,涅菲。你要去厨房的话,那个发型很危险吧?」

「会吗?」

「嗯。你稍等一下,我帮你绑起来。」

榭丝缇让涅菲转身面对后方,熟练地替她绑好头发。

──让朋友为自己做这种事,总觉得有点开心呢。

涅菲感觉自己的脸上不禁扬起微笑,向榭丝缇道谢。

「谢、谢谢你。」

「你姑且也是能做到像个女性会做的事情嘛。」

「涅芙特洛丝,『姑且』这两个字是多余的。毕竟长发会对任务造成妨碍,我只是习惯在它松开后重新绑好而已。」

「我又不是在说这样不好。只是、那个……」

在榭丝缇目不转睛的瞪视下,涅芙特洛丝一副难以启齿地不断动着嘴唇。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会是什么事情呢?

等涅菲疑惑地歪起头,榭丝缇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涅芙特洛丝也将头发绑起来吧?要在店里四处奔走的话,就不能让头发妨碍行动。」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拜托你了。」

看着妹妹耳尖微微泛红、却口是心非地转开脸的样子,涅非忍不住会心一笑。

──原来如此,涅芙特洛丝会用这种方式撒娇啊。

总有一天,她会不会也像这样跟自己撒娇呢?

涅菲自从知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感觉已大幅减少,亲密度似乎仍比不上榭丝缇。即便如此,能在友人的巧手之下跟对方绑着一样的发型,真的是非常愉快的体验。

──接着,只希望能顺利找到「那个」了吧……

时间所剩不多,然而,瞒着萨冈耳目重复做着这些事的涅菲,尚未找到『目标物』。

涅菲祈求今天一整天能够平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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