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二章 在人生岔路上犹豫之人,不知为何一定会在小巷中迷路

『为什么,老大!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一位年轻魔术师以近乎吐血的声音放声哭喊。

这一带遭到火焰包围,不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且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

眼前是一幅残杀的景象。这里是座小村落,是无力、敦厚且种类有点「特别」的兽人们组成的聚落。

这里现在布满了死状凄惨的尸体。

男子茫然地身处满是火焰及尸骸的地狱,大叫道:

『你不是说过吗!不会有人不合理地死去,要创造出幸福的世界。我就是因此才跟着你的!』

他的叫声没有得到回应。

是男人太过愚蠢了吧。魔术师说起来,就是一群无法正当生活的恶人所抵达、最糟的最终型态。去相信坏人嘴上的漂亮话──这样的人才不正常。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相信……

男子也并非魔术师中的特例,是以宛如爬在地面上的方式活过来的。抢夺他人之物是魔术师的常识,男子也曾为了一片面包将别人痛殴到昏迷。当然,他也曾遇过相反的情况。

把「能够救人」的魔术教给自己这种垃圾的人,正是老大。

就算是垃圾,或许也能让人生重新开始──老大让他做了这样的梦。

而结果就是如今的这般地狱。

没得到深信的老大回应,男子的喊叫不知何时开始从谴责转为恳求。

『有没有人在!不管谁都好,快回答我!』

造就这个地狱的并非他人,正是男子本身。他也明白,自己只是在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即便如此,只有一人也好。拜托,要有人活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是真有人活着,他想怎么做,又希望对方怎么说、怎么做。

『呜……啊……』

在他如同亡灵般四处徘徊时,不经意地听见了这样的呻吟声。

他回过神来环顾周遭,发现了一位女性,背靠在已崩塌的墙壁。

『喂!你还活着吗……!』

男子冲过去,面容扭曲。

──不行,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女人的身体下方有一滩鲜红色的血。仔细一看就能看出,她从肩膀到胸口的部分都被撕裂,伤口甚至直达心脏。以男子差劲的魔术,对这伤势束手无策。

即便如此,女子仍有一口气在。

『求求你,救救、这孩子……』

女子的臂弯中抱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缠着湿透的布,应该是为了让她避开火焰。女孩虽然失去意识,但可以看出她确实还有呼吸。

『我知道了。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在男子跟她说话时,女子已经停止呼吸了。

『……可恶。』

自己是为何学会魔术的呢?

男子看着昏迷中的少女。

──只有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要都要救回来……!

这或许是允许男人所做的唯一一件赎罪之举。

就在男子打算抱起少女的那个时候──

『──喂,那边那位。来说明一下,这里出了什么事?』

他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中同时蕴含如火般的愤怒及足以令人冻僵的冷静透澈。

光听这道声音,就有种心脏被紧紧抓住的感觉。

男子浑身颤抖,仍是往后转过身,而站在那里的就是──

男子就在这时醒来了。

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火焰及飞溅血腥的光景,只看到以薄木材建造的天花板。每当有人在上面的楼层走动,就会掉落灰或尘埃。他转动眼球往旁边望去,肮脏的桌子上摆着烟灰缸,里头是堆积如山的烟屁股,还有两罐酒瓶。

这是自己在这个城市的房间,不过只是暂时的居所。

而在这间不太干净的房间里,这张便宜沙发就是男子的睡床。

「……可恶,又是那个时候的梦啊。」

自从那幅地狱的光景发生过后,已经过去五年。

即使已过五年,男子仍活得很狼狈。

──昨天喝得有点多了……

今天是睽违好几个星期的休假。一思及此,他便松懈下来,忍不住飮酒过量。

男子缓缓起身,感受到严重的头痛及呕吐感,终于有了宿醉的自觉。他忍着倦怠,用魔术使肝脏活性化,等待酒精排出体外。

就这样总算起了身,男子发现桌上浮现泛着绿色光芒的文字。

「……真的假的?」

这是魔术的传令,上头告知男子的休假将遭到取消。

尽管头痛及呕吐感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退,男子仍摇摇晃晃地拿起长袍,消失在耀眼又充满活力的大街上。

「听好了,小鬼们。基本上,你们的敌人体型都比你们高大。所以要当作自己一旦被抓就完了,对手也是这么想的。」

在萨冈离开城堡约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于黑花•艾德海蒂后来倒下的那个地点,萨冈正淡然地叙述残酷的事实。

围绕着萨冈的,是群衣着肮脏的小孩们。

他们都是流浪儿。奇恩诺因德繁华街的小巷,这个到处散落垃圾、飘着异味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根据地,同时也是萨冈的故居。

面对蹲下身压低视线说话的萨冈,流浪儿们露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点头。

其中一人举手发问。

「那么,〈魔王〉,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那就勇敢去死……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我不觉得跟我说话的家伙有这么乖巧。贪婪地挣扎出活路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他的回答,流浪儿发出「哦哦!」的欢呼声探出身来。

「你要教我们魔术吗!」

「别得意忘形。看不懂字的你们要怎么跟我学习魔术?」

「咦咦……」

要学习魔术,一开始必须先读懂魔导书。

萨冈没去管失望的流浪儿们,而是抓住身边女孩的手腕。

「像这样被抓住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哭。」

「……会因为哭这点小事就放手的对象很少喔。我是在问你们会怎么保护自己?」

「那就踢他!」「咬他!」「扔沙子。」「吐口水。」「丢石头。」

见孩子们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萨冈也傻眼地摇头。

「那些行为全都只能应付一时,都不属于『保护自己』的范畴。」

接着,萨冈对还被自己抓着手的孩子说:

「你接下来就这样朝着自己一边扭动手腕,一边拉扯。不需要用力,用像是在摆大拇指朝下的姿势那种感觉试试。」

「……?这样吗?啊,挣脱了!」

女孩的手腕轻易地挣脱了萨冈的手。面对一脸惊讶的她,其他孩子又说:

「骗人,只是魔王放开了吧?」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换你抓抓看吧。」

「我绝对不会放手的……呜哇,被挣脱了!为什么?这是魔术吗?」

萨冈对吵闹的孩子们解释:

「我才不会教给小鬼那么危险的东西。这样的动作叫做『技法』,只要明白诀窍,谁都能施展。」

萨冈一面说明,一面再次让孩子们抓着彼此的手。

「可是,光是像这样甩开对方的手,也还是保护不了自己。因此,要回握对方的手,把这招当作回击来用。像刚刚一样挣脱开对方的手以后,像是要卷住对方的手般直接抓回去……没错,这就对了。不过,要抓的是手腕。像这样……」

萨冈修正回抓的孩子手的位置,让他用如同要盖住对方大拇指根部到小指侧手背范围的方式握着。

「记住这种抓法。负责抓的你,直接朝着对手一边跨过去一边转动……蠢蛋,怎么变成前翻滚了?我是叫你转。」

萨冈让孩子如同芭蕾舞者般当场转了一圈后,对方随即飘到半空中摔倒在地。

「咦……呜哇!?」

「好,你做得很棒啊。这样就可以了。」

萨冈坦率地一夸,孩子便露出害臊的笑容。

「这一招也能收拾大人吗?」

「这个嘛,起码能唬他们一下吧。」

听到这个回答,孩子们明显地转变成不满的表情。

「咦咦──!收拾不了吗?」「那不就没有意义了。」「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揍人,我想收拾他们。」「没错没错!我想干掉他们!」

见孩子们对危险发言同步的反应,萨冈轻轻回弹他们的额头。

「蠢货,你们打算每回都只为了一片面包杀人吗?若是重复这种举动,很快就会被大人杀掉、结束人生的。别忘了,对手很强。想要还以颜色,最少也要等你们强到能保护自己及周遭的人再行动。」

「……可以还以颜色啊。」

面对说不出话的孩子们,萨冈继续说:

「所以,不要使用我教的『技法』。」

「咦咦──?那我们学这个是为了什么……好痛!」

萨冈又弹了立刻插嘴的坏孩

子额头,让他闭嘴后接着说:

「你们是无力的小鬼,这是劣势,同时也是优势。正因为你们是无力的小鬼,就算犯了罪也只会被揍一顿而已。在还是孩子的期间,就要最大限度地去利用这一点。」

萨冈在这时暂且停住,目不转睛地凝视在场所有孩子的脸。

「但是,使用了『技法』,就表示你们抛弃了孩子的身分。即使外表是个小鬼,只要掏出尖刀,大人就会杀掉你们。两者是同样的情况。」

「……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学这个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萨冈用真挚的表情颔首。

「为了让你自己或你同伴濒临危机时,不会默默被杀。」

只要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个瞬间总有一天一定会到来。

──要是牵扯上魔术师,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这样,就算这里是自己的故居、也是和马克相遇的场所,萨冈也不会接近这个地方。他会靠近这里,是真的找不到其他线索时的最后手段。

也就是说,萨冈现在人在这边,表示他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

萨冈再次看向流浪儿们的脸。

「等那个时候到来,就毫不犹豫地使用『技法』,舍弃小孩的身分吧。这样的话,最起码能争取到给自己或其他人逃跑的时间。这份力量就是为了那个时候存在的。」

我想表达的意思有传达给他们了吗?──虽说有人脸上显露出不赞同或是困惑,流浪儿们却还是忘了刚刚自己的轻率发言,听得入迷。

然后,萨冈察觉到有位少女没有混在孩子当中,而是于远处看着自己。

萨冈望向那名少女。流浪儿们来自各种种族,不过那位少女似乎是人类。她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及深蓝色的瞳仁。以她的外貌来看,要是做点干净的打扮或许可以算是个小美人,遗憾的是她现在浑身脏污,难以区分出性别。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话想说。」

「……为什么、魔术师要『亲切』地对待我们?有个人说过……会对我们『亲切』的大人都是骗人。」

这番话所显露的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胆怯吧。面对这位发出警戒之声的少女,萨冈反而像是在夸奖她般点点头。

「这是对的,你应该要感谢给予你这句正确建言的人。当然,我教你们这些东西也不是免费的。」

孩子脸上纷纷出现害怕的神色。

──嗯,能对魔术师有警觉心是件好事。

要在小巷中生活,若失去警觉心,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萨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切入正题。

「你们几个,有没有见过这张画上的男人?就是正中央戴着眼镜的那个家伙。不过这是他十年前的样子,现在应该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了……」

那是张图画,上头绘有三名看起来有些肮脏的少年少女。这是早上他给拉菲尔那张图的复制品。包含萨冈在内,目前只有三人会使用〈封书〉这个魔术。

看到如此稀奇精致的〈封书〉,孩子们也忘记在这之前的恐惧,探出身子。

但是,没有任何人认识那位眼镜少年。

「不认识。」「没见过。」「我知道,这是眼镜。」「我第一次看到眼镜。」「这张画可以卖掉吗?」

面对异口同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孩子们,萨冈耐心地继续问:

「那么,有没有像我这样『亲切』对你们的可疑家伙?」

「没有。」「嗯,魔王是第一个。」

他本来是期待有人会像以前的自己一样,从马克那边学到『技法』,看来是没有。

「这样啊……算了。我会再来教你们『技法』,如果有看到或是想起这家伙的事情,就告诉我。」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孩子们认识他的可能性很低。尽管萨冈心知肚明,却还是把这里当作最后的线索。他都想叹气了。

听到萨冈实在藏不住失望的声音,刚刚那位少女疑惑地歪起头,接着指向〈封书〉。

「是说,画在这里的小孩子是不是魔王?」

眼镜少年的身旁,是一脸不情愿的萨冈。

「嗯,是我。大概是八岁左右吧。」

「比我还小耶。」「魔王也曾经是小鬼头呢!」

少女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歪起头。

「魔王为什么会成为魔术师呢?」

对小孩而言,这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吧,萨冈稍嫌不耐地指着〈封书〉。

「我在这之后立刻就差点遭到魔术师毒手,只是情势逆转,在我杀掉他以后就自然当上魔王了。」

萨冈这个回答令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这即是说,萨冈也是因为杀了大人、不得不舍弃『孩子』身分的人。而对这里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他们自己总有一天会面临的事。

等萨冈站起身,少女战战兢兢地开口问:

「那个,下次、麻烦也教我……『技法』。」

「……下次再说吧。」

萨冈轻拍了下少女的头后,其他孩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高声叫道:

「啊!」

「关于这家伙,你们知道什么吗?」

萨冈将上半身向前倾问道,孩子却摇摇头。

「不,不是那个,魔王会教我们『技法』,是因为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吗?」

听到不熟悉的单词,让萨冈皱起眉头。

「那个什么亚榭尔的是啥啊……?」

总觉得这个词跟某位吸血鬼的名字很相似,令他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包含刚刚的少女在内,孩子们面面相觑。

「魔王不晓得〈亚榭尔•伊梅拉〉吗?」

「我第一次听说。听起来像是教会使用的词,是什么意思?」

当萨冈以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时,孩子们露出悲伤……应该说是同情的表情。然后,不晓得是谁先开始,他们抱住了萨冈。

「你、你们搞什么?」

「魔王好可怜。」「你可以再过来这边唷。」「我有把魔王当作同伴喔。」「魔王不是一个人哦!」

「够、够了,放手!我很忙!」

面对这些小孩不知所以然的同情,萨冈急忙逃出小巷。

「……真是的,到底是怎样?」

萨冈感觉今天从一大早就持续碰上怪事。

流浪儿意义不明的同情也是,在那之前,涅菲没跟萨冈说一声就离开城堡,萨冈总觉得拉菲尔的样子也怪怪的。仔细想想,法儿也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仿佛冷静不下来。

那就是一种明明有某件事正在发生,却只有自己没有发现的感觉。

尽管心中挂念着,萨冈还是摇了摇头。

──可能是尚未解决的事情太多,脑袋才转不过来吧。

特别是马克的事,一个月都没有任何进展就是个问题。

艾谢拉留下马克所戴的眼镜,成了线索。要靠魔力透过长年使用的物品追踪持有人,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魔术。追踪明明很简单,追寻的魔力却没有联系上任何一处。

那些线索并非自然消失。而是有谁将一切都消灭干净,让人追踪不到半点痕迹。

简直就像是遭到〈魔王〉的报复,仿佛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怎么可能,我跟史黛拉都是从那家伙那里学到生存方法的。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冈一边烦恼一边走出小巷,发现一位熟面孔在等着他。

「看那个表情,萨冈先生也没有成果吗?」

那是个生有狮子面孔的魔术师,有一头黑头,还有一双金色眼眸。他的身材魁武到连萨冈都要抬头看他,经过锻炼的身躯可以看出他拥有不须倚靠魔术也能粉碎岩石的腕力。尽管如此,他和精灵、猫妖精及魔人族同样都是个体数稀少的种族。

他是萨冈目前当作自己心腹信任的部下,锡蒙力。

萨冈领悟独自寻找线索已是极限,因此他拜托了这个男人。

只是锡蒙力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与他凶猛的外貌十分不相称。

「很抱歉,我的鼻子也无法找出这副眼镜的主人。」

锡蒙力递出马克的眼镜。

就萨冈所知,要追踪气息,除了锡蒙力之外无人能出其右。猫妖精的黑花虽然也因为失去视力,嗅觉变得敏锐,但大概也不及他这位魔术师。

「你也是啊……抱歉,让你陪我处理这种杂务。」

「不会,既然对萨冈先生而言是必要的事情,对我们一定也是必要的,我能理解。」

「哼,就算你捧我,我也不会给你任何好处喔。」

萨冈哼了一声后,锡蒙力看向小巷深处。

「不过,没有教孩子对的说话方式,这样好吗?如果他们说话的对象不是萨冈先生,那就不妙了。」

他们即使知道自己是〈魔王〉,却没有加上任何敬称。萨冈能理解锡蒙力想说的意思。

对此,萨冈只是耸了耸肩。

「由魔术师提倡礼貌,只会

显得很滑稽吧。而且那些小鬼虽然那个样子,却很机灵地在垃圾场里求生,他们的智慧会自行增长的。」

对于萨冈这种令人傻眼的回答,锡蒙力反而会心一笑地点点头。

「我觉得孩子们遇到的对象是萨冈先生,真算他们幸运。」

「倘若是幸运的家伙,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流浪儿了。」

话虽这么说,有像锡蒙力这样跟自己说这种话的人,萨冈并不觉得厌烦。

只是,在这里也没发现马克的线索。锡蒙力也一脸严肃地颔首。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的魔术追加上你的鼻子,竟然都找不到半点魔力痕迹。能够推测出来的可能性,应该就是〈魔王〉等级的魔术师抹消了痕迹。」

「我也这么想。这就表示,那个人变成了实际不曾有的存在。」

也就是说,马克活着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就连要调查他是什么人,都变得困难重重。

「……史黛拉的话,或许会有马克的线索。」

不过恐怕不可能再跟她见面了吧……回想旧友的脸,萨冈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是萨冈先生的那位朋友……?」

「嗯,她现在受到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保护。为了我们彼此好,能不见面就解决是最好的。」

因为萨冈毕竟是她的仇人,况且史黛拉要是能振作起来,或许也能成为跟魔术无缘的普通人。

锡蒙力也像是要鼓励萨冈般大声说道:

「就按部就班地找吧。十年前,萨冈先生的确是在这里遇见那个人的。一定会有什么线索存在。」

「……唉,让你担心了呢。算了,我会耐心寻找的。」

虽说萨冈并没有完全想开,脸上的笑容却也没有空虚到,看得出他在逞强的地步。

然后,萨冈突然想起那些孩子们的言行举止。

「话说回来,锡蒙力,你知道『亚榭尔』是什么吗?」

尽管萨冈因为流浪儿们出乎意料的行动而逃走,但他仍在意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追踪马克所得知的名字,他觉得还是姑且理解一下会比较好。

锡蒙力的肩膀倏地抖了一下。

「我是不清楚这跟我所知的是否相同,但我知道相似的名词。」

「……是什么东西?」

萨冈用尖锐的语气一问,锡蒙力便摇摇头。

「如果那指的就是〈亚榭尔•伊梅拉〉,就是颂赞教会圣人的仪式……应该是这样。」

「颂赞教会圣人的仪式?那是在今天举行的吗?」

「不清楚。我不知道正确的日期,但或许是吧。」

锡蒙力以泰然的态度回答,视线却有些犹疑,而萨冈没有错过这一点。

萨冈沉吟着环起双手。

「有什么让你隐瞒……应该说,难以回答的理由吗?」

听到这个指谪,锡蒙力也像是放弃般沮丧地垂下肩。

「……萨冈先生会读心吗?」

「就是因为读不出来我才会问你……不过,算了。既然你答不出来,那就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很抱歉,但我刚刚的回答是事实。」

原来如此──萨冈点点头。

──假设那个什么亚榭尔是某种名字,意思是「亚榭尔之日」吗?

教会的神没有名字。如果有名字的话,那肯定是圣人吧。

只是,这位圣人的存在是个很厉害的人。

首先,圣人必须是『死后曾经引发奇迹』的人。起码都是用命来交换、完成某件奇迹的英雄这种程度。

尽管统称为奇迹,也有分为各种状况。

像是死去的圣骑士化成圣剑本身,只凭剑身继续战斗;或是拥有治愈之力的女性把自己的手臂放入石碑,死后也依然会治疗碰触石碑的人;抑或是遗留可以驱逐活死人的神圣泉水之人。当中也有在沙漠撒下种子,在几百年后创造出森林的少女之类不起眼的事例。

老实说,萨冈甚至怀疑那些人里头有几人可能是魔术师。

在数量众多的奇迹当中,最有名的是『死后的复活』。

虽然萨冈觉得这对把活死人当作邪恶存在、视之为敌的教会来说很荒谬,但他们所指的似乎并非像是僵尸、骷髅及吸血鬼这类不完全的存在,而是做为人类复活的意思。

──已经死去却又复苏,这就表示不是人类了啊。

这样就是圣者──若是以前,他应该会对此发出嗤笑,最近却有点头绪了。

──天使的轶事有可能都置换成了那些家伙的轶事。

就连马加锡亚也不见得能够轻易地完全消灭过去存在的事物,教会里头也许会有萨冈所错过的线索。

话虽如此,那再怎么样也是马加锡亚彻彻底底地毁灭的存在。应该不会是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地留有痕迹──甚至明显到小巷中的孩子也知道的程度。

萨冈摇摇头转换思考。

「嗯,既然是教会的事情,那么问教会的人是最快的吧。」

榭丝缇……说是跟涅菲都有事,但其他还有黑花、理查以及寄身于教会的小姨子•涅芙特洛丝在。

萨冈一低语出声,锡蒙力明显露出了狼狈貌。

「萨、萨冈先生!可以的话,那个、能请您不要询问有关〈亚榭尔•伊梅拉〉的事情吗?」

「什么啊,是被我知道会很困扰的事情吗?这是教会那边的仪式吧?」

「这个……若是您希望的话,我一定会回答您。只是,只有今天……这一天希望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萨冈跟锡蒙力来往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从未看过这个男人如此拼命请求的模样。

──想不到这家伙会说到这种地步……

若是会危及萨冈及他周遭之人的事情,锡蒙力应该就不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了。萨冈无奈地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再继续调查。这样就行了吧?」

「……感谢您。」

面对深深低头致谢的心腹,萨冈摇摇头。

「别这样,可能也是我太没神经了。人类都是会有一、两件不想被问到的事情。」

真要说的话,这对萨冈而言大概就是马克跟史黛拉的事了吧。

锡蒙力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嗯嗯──!太棒了〈亚榭尔•伊梅拉〉!今天到处都能感觉到激烈的爱之力!那边的少女,我给你苹果吧!希望今天也是个好日子!」

突然响起的老妪之声,让锡蒙力的表情转为险恶,仿佛自己所有的努力都遭到了践踏。

「啊……嗯,今天就这样吧,锡蒙力。你很忙吧?」

「对不起!我去抓一下戈梅利姐!」

就如《黑刃》之名所示,锡蒙力如一阵风般迅速离去。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尽管跟他约好不会调查,却感觉会发生什么麻烦事。

因为注意力被这样的心腹和老妪所吸引,萨冈便没有察觉到──

有个人影跟自己擦身而过,走进流浪儿的小巷。

「魔王是个好人呢。」「不过有点可怜耶。」「嗯,下次见面的时候,把饭分给他吧。」「笨蛋,魔王是很伟大的,最起码一定可以吃到饭吧?」「要是能让他加入〈亚榭尔•伊梅拉〉就好了。」「嗯,如果能一起参加〈亚榭尔•伊梅拉〉就好了。」

在萨冈离去的小巷内,流浪儿们愉悦地聊着这些事情。

少女──莉赛特在离他们一步之遥的位置望着他们谈笑。她就是一开始对萨冈表露出警戒心的少女。

莉赛特拨起已经弄脏的金发,双手抱膝,把脸埋入膝中。

──魔王会『亲切』地对我们,是因为他曾是这里的同伴吗?

他虽然是大人,却没有打他们。似乎是为了要问事情,才会教他们『技法』。

或许问事情是个借口,他是特意来教导孩子保护自己的方法的。最起码,跟他接触的孩子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莉赛特也涌现想要这么相信的心情。

──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愿意提供自己住处的只有这里的小孩子,对于新加入的莉赛特而言,就连在这方面都掌握不好距离感。

──那个人的话,会说什么呢……?

不光是名字,莉赛特连那个人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可他却是她唯一的心灵支柱。

在莉赛特低头沉思时,其中一个小孩招手叫她。

「莉赛特也来这边嘛,聚在一起会很暖和的唷。」

一同欢笑的孩子们肩并着肩,看起来的确很温暖。

「……嗯!」

就在她想加入集团中的时候──

「哼哼哼──哼哼♪我是海贼,任性的海贼上夺取杀人,今天往西,明天就在东边死于路旁。被抢被杀,埋在墓中。今天从某人那里抢夺,明天又会被他人夺走♪」

小巷中,突然响起了这一阵阵令人不安的

歌声。

从刚刚萨冈离去的道路对面,有一道人影正在靠近。

他踩着像是狩猎的狐狸般轻巧的脚步,嘴里哼着危险的歌,兜帽深深地盖住眼睛,颈部挂着镶了好几颗宝石的项链。那个模样,让人非常轻易地就能看出是个魔术师。

走音的旋律听起来很刺耳,更加凸显出魔术师的诡异感。而且,从那首歌中感觉不出如同刚才的魔王──也就是萨冈般的亲近感。

「好像有危险的家伙来了!」

「快逃!」

小巷中的流浪儿们一哄而散、四处逃窜。

但是,莉赛特却觉得兜帽下能够窥见的脸好像很眼熟,迟迟无法迈开步伐逃走。

没过多久,戴着兜帽的人物在小巷的正中央停下脚步,畅快地吸着混有异臭的空气。

「嗯嗯──好怀念啊,这种腐坏的空气。」

从兜帽间露出的嘴角弯起新月般的笑弧。

「那家伙……果然不在啊。不过自那之后也经过好几年了,这也没办法。我还想再跟他一决胜负呢,可惜可惜。」

魔术师低语的样子别说惋惜,反倒显得相当愉悦。

然后,他突然转过身面向正后方。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咿……!」

魔术师笔直看过来的双眼,确实地映照出莉赛特的身影。

「啊哈──?感觉没有用心在听耶。没有人告诉你,这种态度很差劲吗?那么,你就诅咒没人告知自己的这份不幸吧。」

「不、不是……我……」

莉赛特的膝盖不断颤抖,最后一屁股瘫坐在地。

吓到瘫软,指的就是这样的状态吧。尽管她明白必须逃跑,脚却完全使不上力。

接着,嘴角挂着新月笑弧的魔法师踢了下地面,朝莉赛特冲去。

「──!」

莉赛特抱着头闭上双眼。

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吧──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和这般恐惧相异,一个柔软的物体包复住了莉赛特。

她没有立刻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同时,莉赛特耳边还响起某种东西被啪嚓一声弄烂的声响,某种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肩上。

「咦……?」

「真令人不爽,你是想对我的妹妹做什么啊?」

莉赛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发现背后站着如同异形的『某种生物』。

他跟魔术师一样穿着长袍,从开口间露出四只覆盖着长长体毛的手臂,头部因魔术师挥击的拳头而凹陷,无法判断面容,至少不是莉赛特所见过的种族。

魔术师用感到意外的声音说:

「兽王族……?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哎唷。」

『吼吼吼────!』

虽说脸部遭到殴打,四手生物把手伸向魔术师──不对,是试图抓住莉赛特。

「哎呀哎呀……可别咬到舌头喔。」

魔术师一说完,就一手抱着莉赛特往后跳。四手生物迟了一步,只能扑空。

离一步的距离去看,莉赛特发现四手生物是个身材比魔术师高上两个头的巨汉。跟莉赛特相比的话,或许大上一倍吧。

魔术师的铁拳感觉也没什么效用,挥空的四手猛然冲了过来。

「你手脚挺不干净的,这样会被女孩子讨厌唷。」

魔术师吐出一句混有叹息的低语后,就放下莉赛特。紧接着,他以转过身的姿态,抬起长腿使出如同在半空中画出弧线的踢击。

就在他的脚踝即将触及四手生物其中一只手的瞬间──

『吼?』

四手生物的身体轻巧地在半空中转了一圈。

──这跟刚刚魔王教的『技法』一样……

但别说是抓,魔术师是直接用脚完成这项『技法』。排除他们是无知孩子这一点,莉赛特仍能理解这是不同次元的技术。

四手生物尚未了解到发生什么事,就脸朝下地摔到地面上。

魔术师的『技法』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在空中如陀螺般转动身体,接着就这样用另一只脚后跟踢下──

这如同斧头的一击碰地一声造成沉重的冲击。

但这一击只踢破了地面。

「……咦?」

魔术师的声音没了嘲弄之色。四手生物的四只手臂贴上地面,就直接这么往后跳。

四手生物摆出趴在地面上的姿势,两人以锐利的眼神互瞪。

可是,对方并没有继续和魔术师对抗。

『呜呜。』

在魔术师展开行动前,四手生物就大幅度地往后跳,随后消失踪影。

「……似乎是、逃了吧。」

然后,魔术师终于看向莉赛特。

「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被魔术师这么一问,她才发现自己又瘫坐在地上。她抓住魔术师伸出的手,总算站了起来。

「请、请问……你这是、在救我吗?」

「我是这样想的啊。」

「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可以做为谢礼、的东西。」

大人不会在没有回报的前提下『亲切』待人,会如此『亲切』的大人就是骗子。保护自己──这是莉赛特心中的真理。

她畏畏缩缩地硬挤出声音说完,魔术师便露出微笑,摸了摸莉赛特的头。

「我也是这里出身的,你说起来就是我妹妹。小巷的兄姐帮助自己的妹妹,还需要理由吗?」

这个词说起来算是流浪儿们的暗语。

小巷中不相信大人的孩子们称呼彼此为家人。

魔术师脱下兜帽,露出了脸。

「哎呀哎呀,我本来是来看看萨冈的情况的,不过既然是弟妹碰上危险,那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莉赛特看着那张脸,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在魔王带来的画上的……

尽管服装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一样,但那张侧脸确实有些地方与画上十分相似。那张画上的人物再过个十年,应该就会长成这副模样吧。

而且那双眼睛跟萨冈同样是银色的。

银眼魔术师用纳闷的语气咕哝道: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兽王族呢。我听说他们在很早以前就灭亡了啊。」

已经灭亡之人于现世游荡,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今天这个日子──〈亚榭尔•伊梅拉〉,这现象却可说是必然的。

「黑花,你一个人去办事没问题吗?库也跟你去吧?反正库今天也要去工作,可以陪你一起走到中途唷?」

在教会的房间中,室友──狐兽人少女•库忧虑地说。

「只是去孤儿院跟市公所朗读圣经而已,我没问题的。除了工作以外,库不是还有〈亚榭尔•伊梅拉〉的事情要准备吗?」

「这……是这样没错啦。」

库像是无法接受,鼓起脸颊躺倒在床上。

「明明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黑花做太多工作了啦。为什么榭丝缇小姐跟涅芙特洛丝小姐偏偏都在今天休假啊?」

今天榭丝缇跟涅芙特洛丝都不在教会中。

「因为榭丝缇大人工作过量,三骑士才硬是强迫她休假了。而涅芙特洛丝大人说起来,根本不算是教会的人啊。」

「咦,是这样吗?库还以为她肯定是像祭司或主教那样的高位长官呢。」

黑花对惊讶地撑起身体的库回以微笑。

「涅芙特洛丝大人完全是出于好意,才会协助教会,所以我们要合乎人情。在这种日子,大家不是都会想跟家人一起过吗?」

「家人啊……涅芙特洛丝小姐的家人是怎么样的人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好像有姐姐唷。听说她今天就是要跟姐姐一起出门。」

「哦~姐姐啊。果然是很厉害的人吗?」

黑花按着胸口点头。

「是个很棒的人喔。」

「黑花有见过她吗?」

「嗯,在之前去流卡翁时稍微见过……」

──那个人就是大哥哥喜欢的人。

黑花知情的当下很惊讶,同时也能理解这个事实。

她试着把手举到自己眼前。

无光的世界,与一片漆黑稍微有所不同。自己的情况与其说是处于无月之夜的黑暗,或许更靠近无法看见伸出指尖的雾中。自己所处的并非黑白,而是连颜色本身都不存在的世界。

即便她身处这种世界,还是能够回忆记忆。

能够想像出碰到的事物轮廓。

她以手杖碰撞地面,就能认知到坚固的地面。

她就像这样在自己心中创造出外面的世界。

黑花觉得自己如今已经习惯很多了,能够视物时的感觉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

有时候,她不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002

自己像这样举起的手,真的有五根手指吗?会不会只是自己深信自己有着手脚,其实身体已经缺失了某处部位?又或者是,自己的脸上明明有着丑陋的伤痕,大

家却都瞒着自己?黑花会失明,是因为她没能避开魔术师的魔术。

──所以,我才回答不了吧。

涅芙特洛丝的姐姐──涅菲,她对黑花这么说过:

──我的话,或许能治好你的眼睛──

能够操控和魔术相异之奇迹的贵精灵,这份力量也许能取回黑花双眼的光辉──涅菲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求对自己来说如此求之不得,应当是自己即使需要跪在地上磕头,也会立刻扑上去不放的程度。

──偏偏我却双腿发软,发不出声音。

她很害怕。

涅菲没有轻蔑或责备这样的黑花,只说了会等她,等她确实整理好心情再说就好。

──自己根本比不上这样的她啊。

自那之后已经快过一个月、却仍无法跨出那一步的黑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黑花选择尊敬她。

黑花摇摇头站了起来。

「好啦,我差不多该去工作了。小库也要小心喔,街上生气蓬勃虽是好事,但相对地,危险的事也会增加。」

「好──黑花也要小心唷──啊,稍等一下。」

在黑花想伸手拿起手杖之际,库叫住了她。

「怎么啦……呃,小库?」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库抱紧住黑花。

「耶嘿嘿,抱──没问题的,因为小库跟黑花会一直在一起。」

很不可思议地,这句话令黑花的心平静了下来。

库似乎是察觉到了黑花的不安,才会这么做的。

「……谢谢你。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吃蛋糕吧。」

「嗯!小库会做出好吃的蛋糕的。」

被温柔的同居人安慰过后,黑花走出房间。

「啊,黑花,前面──」

「咦──啊呜!」

碰地一声,自己的头传来沉沉的声响。

「啊,抱歉。你没事吧?」

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圣骑士──理查吧。

看来对方是在搬运方材还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碰上自己的。毕竟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教会里也是为了准备庆祝而乱七八糟的。

「小库就是担心你这一点啊……」

温柔的同居人摸摸蹲下的黑花的头。

一刻钟后,在奇恩诺因德繁华街上。

──结果,我还是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身体明明已经变得需要他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了,自己却收到了比这更多的帮忙。

「也让莉莉丝和赛尔菲担心了……」

黑花不禁自言自语。

身为儿时玩伴的两人──特别是莉莉丝比常人加倍爱操心,在黑花回到奇恩诺因德后也会来看看她的状况。也因为莉莉丝投奔了萨冈,两人大概两天就会见到一次面。

自己必须更加振作──黑花绷紧神经,回忆圣经的内容。

这是少数除了挥剑外,自己能帮上别人的机会。在这种时候不努力,那什么时候才要努力呢?

没错,正当她打起精神的时候──

无意间,一股熟悉的气味传至黑花的鼻腔。

「──!」

她从耳朵顶端到两条尾巴前端的毛都倒竖了起来。

她不可能忘记。

黑花就是因为这股『气味』,才成为复仇者。

──这股『气味』……是袭击我故乡的人……!

是毁灭一族的仇敌的『气味』。

为了杀掉那名魔术师,黑花投身教会的黑机关〈阿撒兹勒〉,杀死了为数众多的魔术师。

──冷静点,还不确定就是那个人。

她不知道这股气味会不会只是相似,又或者根本是同样的味道。

而且她在〈阿撒兹勒〉的时候,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位魔术师。仇敌到如今才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有这么刚好的事情。

尽管黑花这么劝告自己,紧张得怦怦直跳的心脏却唤醒了她惨剧般的记忆。

──复仇已经结束了。

她紧紧握住锡杖。之前,萨冈什么都没有说,就完全包容了受到憎恨驱使的黑花。明明没有那个必要,却让黑花吐露出了所有的憎恨。

所以,黑花才决定要结束复仇。

──但是,我想做个了断。就算无法,我也想确认对方究竟是何人。

黑花考虑起时间。她就是料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迷路,才提早出门。离教会工作的时间还有些空档。

她只犹豫了几秒。

过了几秒,黑花就跟着『气味』的去向走了过去。

许多的体味、尘土及运河濡湿的味道,在奇恩诺因德的大街上,这些气味都会与喧嚣一同传来。

『气味』离开繁华街,转往狭小的道路上。

这个飘荡着霉味及馊味的地方似乎是条小巷,也是乞丐、流浪儿和强盗的聚集地。虽说黑花手上握着常用的杖中剑,这里也不是双眼全盲的她能够靠近的场所。

──不过,『气味』就是从前面传来的。

诡异的是,她试着跨出步伐,却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平常的话都会有流浪儿们──不然至少也有一或两位乞丐待在这里,现在她却感觉不到半丝这样的呼吸。

黑花并不晓得,这里就是萨冈不久之前,在流浪儿的围绕下传授『技法』的场所,也是流浪少女──莉赛特被银眼魔术师所救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情况不对。

黑花谨慎地前进,察觉到似乎有人就站在小巷正中央。

──果然就是那时的『气味』。

就在她如此确信的同时,也注意到有其他『气味』混入其中。

那是种令人感到有些怀念的『气味』,但黑花想不起那是属于谁的。她再次握紧手杖,就像是想借此为自己打气。

「你是谁?」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

是不是有其他更该说的事情──黑花心想,但另一方面她也有自觉,明白这一定就是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选上我的一族作为目标?

这个人物──恐怕是位魔术师吧──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理由?

那或许是个微不足道又愚蠢的理由,又或者是他们招了谁的怨恨。也有可能是意图抢夺现在黑花手中的〈天无月〉。

不管是哪种理由,她都想知道。

袭击他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句问话令小巷内的人物慢慢转过头。

然后,对方缓缓地开口,这么说道:

『你、是……黑、花……?』

这句话完全出乎黑花预料之外。

此外,这道声音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是她很熟悉的嗓音。

「为什、么……那声音……」

本该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那声音是、妈妈……?」

是她还想再听一次,却不可能再次听到的母亲声音。

──为什么?为何妈妈会在这里?

难不成在那个袭击之日,母亲背叛了一族吗?

黑花心中涌起这样的疑问,却又被她立刻否定。

──妈妈是因为掩护我才死的!

她到现在都没能忘记,母亲即使后背遭到砍伤、却仍抱紧自己奔跑的温度。正因为母亲逃到了教会,黑花才得以幸存。

──那么,就是魔术造成的幻听之类的?

自己已经陷入敌人的魔术当中了吗?

那名人物朝着动摇的黑花伸出手。

自己应该是要逃的,就算不逃,最起码也能避开才对。但是,心生恐慌的黑花却连叫都叫不出来。

然后,对方的指尖碰到了黑花的脸颊。

「──不要!」

黑花下意识地想拨开对方的手。

可是她的手好像因为动摇,而没有真正使出力气。她重要的锡杖自手中脱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然而黑花已经失去在意那种事的余裕。

「──啊、呜呜呜……?」

黑花的心脏像皮球般跳了起来。

她忍不住跪倒在地。

──身体、好热……?

无法呼吸。

手脚丧失了力气,意识逐渐远去。

黑花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趴倒在地面上。

「啊──是沙克斯!我的膝盖擦伤了,帮我治好!」「给我点心。」「给我钱。」「让我住你家。」

「啊──吵死了,这群小鬼!滚开!我今天有工作!是说,不要这么亲昵地跟魔术师搭话,不然会被抓起来吃掉喔。」

一位魔术师走在繁华街上时,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流浪儿们围住了。

沙克斯是位有着结实身体、长相却略显愚钝的魔术师。

他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一头剪得很短的茶褐色头发,下巴留着邋遢的胡子。他用如同玻璃般的双眼瞪着流浪儿们,却完全没有魄力,反而沦为他们的笑柄。

尽管他来到这座街上才几个月的时间,却不知道

为什么很受这些有点肮脏的孩子们喜爱。

──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在大白天跑到街上啊!

沙克斯也像大多数的魔术师一样,不喜欢离开阴郁研究室。他这次是因为被人叫出来,才会在大白天就走在繁华街上。

沙克斯设法赶开流浪儿们,进入一间店──酒馆。他环顾店里,叫他出来的人好像还没来。

在他想要坐到附近的位置时,其中一位店员就来点餐了。

她有着一对尖尖的耳朵,长及腰际的长发,感觉性格坚毅的月色眼眸。少女褐色的肌肤显示她是少见的暗精灵,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某种意味上的『名人』。

──啊?为何这家伙会在这?

沙克斯下意识地用菜单遮住脸。

不,就算是被对方看到脸,其实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但魔术师基本上就是会被冤枉正在计划见不得人之事的人种。自己明明尚未做出任何会被责难的事情,大概就是条件反射吧。

做出这种事情的沙克斯并未察觉到,精灵店员的表情突然绷紧。

褐色肌肤的精灵只有那一瞬间露出那样的神情,随后她立刻取出便条。

「欢迎光临,是两位吗?」

「啊?我只有一个人……呃,居然跟到这种地方来了!」

一位流浪儿在不知不觉间,抓住了沙克斯的长袍衣角。

「我肚子饿了……」

当孩子用求助的目光由下往上看着沙克斯时,暗精灵店员接着用可疑的目光看向他。

「怎么?你不是客人啊?」

沙克斯也叹了口气。

「大姐,给我麦酒,这小子要面包和牛奶。」

「我知道了。」

褐色精灵连个亲切的笑容都没有就离开了。

──那家伙是教会里、那个叫涅芙特洛丝的吧?

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对方大概没发现他是沙克斯,又或者是对他根本没有兴趣,她把点餐清单送到厨房后,便又转往其他座位接待客人。

没过多久,店员将饮料跟面包送来,沙克斯把东西推给流浪儿后就把人赶出店门。

「沙克斯,谢谢你──」

「我知道啦,赶快给我滚!」

他一大吼,孩子就发出笑声跑走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等沙克斯叹着气回到座位上,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嗨,你来得真晚。」

「巴尔巴洛士老爷,那是我的酒耶……」

「别在意这点小事啦。」

这位从外表看起来就很不健康的魔术师,很享受地将沙克斯尚未喝过半口的麦酒一飮而尽。

「啊……大姐,再来一杯麦酒。」

「我知道了。」

暗精灵店员虽然并不亲切,却也没有追究原因……当然也可能单纯是她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啦。

新的麦酒立刻被送上桌。

沙克斯重新坐到巴尔巴洛士的正对面,毫无干劲地开口问道:

「然后呢,你有什么事?」

「这是特别报酬奖金。」

巴尔巴洛士简洁地这么一说,就将厚厚的书本放到桌上。虽说是特别报酬,却没看到平常支付、装有货币的皮袋。纵使如此,看到书名的沙克斯还是不禁吹了声口哨。

「咻──竟然是送魔导书,真不愧是〈魔王老大〉,有够慷慨。」

对魔术师来说,钱财的确很重要,魔导书却不是存钱就能够取得的物品。

而且这还是〈魔王〉萨冈的心腹──《妖妇》戈梅利的着作。从书名来推测,内容似乎离她的专门领域有些距离,但抄本的价格在魔术师拍卖会中也不会低于一千枚金币。不,根据场合,或许有可能超过五千枚。

只是,感到愉悦的沙克斯仍是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在这个时期给自己特别报酬?而且又为何要让巴尔巴洛士这样的魔术师直接拿来?

这时,一张便笺轻飘飘地自书本缝隙间滑落,掉在沙克斯面前。

「嗯?这是什么……?」

沙克斯拾起便笺,表情忽然转为僵硬。

收件人的名字是沙克斯没错,可是寄件人却并非他口中的『老大』。

「喂,巴尔巴洛士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不知道啦。我只被交代要把那东西拿给你……真是的,把我误认为跑腿小弟的家伙实在多到让人厌烦。」

沙克斯心生犹豫。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做为魔术师,自己绝不是直觉敏锐的类型,接到跟平常不同的人的命令时,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最糟的时候,甚至会接到委托人想背叛老大、要求帮忙的命令。这都是沙克斯的亲身经历。

而大多数的场合,一旦知道就无法回头了。

当沙克斯瞪着便笺时,巴尔巴洛士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低语道:

「……是说,那个女精灵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当店员?」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就算问我,我也不晓得。」

「啊?我只是想说她肯定是跟笨女人一起出门了。」

「……?笨女人是什么啊?」

跟这男人说话还真累人。沙克斯也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便按住自己的眉心。

然而,巴尔巴洛士却露出意外奇妙的表情。

「笨女人也没说女精灵会在这种地方,所以是瞒着别人偷跑出来的?那就有些不妙了……」

「怎么了,那位大姐是遭到监视了吗?」

嗯,毕竟精灵这个种族本来就很稀有,对魔术师而言也格外地有价值。既然自己的领地内有这样的种族,〈魔王〉当然会想要管理吧。

见沙克斯反问,巴尔巴洛士像是觉得麻烦地掏起耳朵。

「并非如此,但要是她在萨冈和笨女人没看到的时候被怎么样,可能就不妙了……目前是这样啦。」

「你说『目前』,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很在意,可对眼下的沙克斯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这张便笺。就在他一边把便笺拿着手上摆弄、犹豫着是否该打开它,一边把手伸向自己的啤酒杯时──

「你不知道吗?最近有某个笨蛋干起『猎杀稀有种』的勾当了。」

猎杀稀有种──听到这句话,沙克斯不由得打翻装了酒的啤酒杯。

「咦耶?你在干嘛啊喂!」

「啊、啊啊……抱歉。」

沙克斯用指尖描绘出简单的魔法阵,让啤酒杯自动回到原本的位置,打湿桌子和地板的麦酒也回到了啤酒杯里。虽说他不打算再喝曾经翻倒在地上的酒,仍让它回到了原本的状态。

这并非多困难的魔法,只是要当场组织的话就需要一定程度的技术。

也就是说,即便比不上眼前的巴尔巴洛士,沙克斯也是有「一定程度」能力的魔术师。

在沙克斯这么做时,巴尔巴洛士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他。那道目光就有如狩猎猎物的猎犬,不知刚刚嘿嘿傻笑的样子跑到哪里去了。

「……关于『猎杀稀有种』,你知道些什么吗?」

巴尔巴洛士是前魔王候补。实力强到被大家说要是没有萨冈,这个男人也许就会成为〈魔王〉了。看来目前不是可以随意岔开话题的状况。

「不,你说的部分我是头一次听到。」

「我说的部分?意思是你知道并非我说的部分啰。」

沙克斯露出如同吞了黄连般的苦涩表情,点了点头。

「以前曾有人引发过类似的事件,一碰上被称作稀有种的种族就会杀掉他们。根据传闻,在那起事件中遭到毁灭的种族不下于百。」

巴尔巴洛士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我想起来了,是那件事啊。是五年前吧?的确是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在奇恩诺因德只是在娱乐报纸八卦小报上掀起一小阵骚动的程度,但记得这件事轰动到教会甚至编排了诛讨部队的地步……那些人好像也被反过来打败了吧?」

「嗯,因为这座都市受到〈魔王〉之首马加锡亚的庇护,所以才觉得不痛不痒吧。但是,那家伙可是连在马加锡亚的领地内都出手了。」

「……是被处置掉了吗?」

「他遭到肃清是事实,是不是已经死了就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犯人目前行踪不明。

巴尔巴洛士用手碰触下巴,发出沉吟声。

「意思就是、呃,因为马加锡亚死了,犯人就再次开始犯案了吗?」

「不,我觉得那个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你以为〈魔王〉的肃清只是单纯地接受惩罚就结束了吗?那招可是会令活着的人陷入倒楣境地的。就算犯人还活着,也无法再次振作起来了。不然的话……」

沙克斯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不然的话,我不可能还活着。

要说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沙克斯跟这起事件有着很深的关联。要是那名犯人还活着,应该会先解决自己才对。他认为自己没有遭遇到这种事,就

是犯人已经死亡的证明。

也不晓得巴尔巴洛士如何看待沙克斯现在的心情,他以一副理解的模样点点头。

「嗯,毕竟说到马加锡亚,据说他要是心情不好,就连〈魔王〉都会害怕到发抖呢。不可能只有如此半吊子的惩罚吧。」

「就是这么回事。」

这并不是谎言,也不是事实。

──干掉那家伙的,并不是魔术师。

沙克斯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对方或许有报过自己的名字,他却因为感受到自己罪孽深重而没有将那名字放在心上。

──对方使用的是奇妙的力量……不对,武器吧?总之就是个会使用奇怪力量的家伙。

最起码是跟魔术、圣剑还有〈魔王〉萨冈置于身旁的贵精灵不同的某种力量。

他觉得对方应当是基于马加锡亚的命令在行动,可这个推测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身为前任〈魔王〉的强者,为何要派出并非魔术师的人呢?毕竟〈魔王〉仰赖魔术以外的事物,就等同于否定自己的生涯。

不管怎么样,沙克斯都看见了犯人被那种与魔术相异之力打倒的模样。

只是,被打倒的犯人似乎知道那种力量。记得是……

「──天使猎人──」

听到他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名称,巴尔巴洛士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鬼啊?」

「咦?啊、没有,就是在那起事件时偶然听到的名称,但我不知道意思。说出这个词的人大概也已经死了吧。」

沙克斯不晓得『天使猎人』这个名号指的是什么,只感觉那是种不祥的事物。

「老爷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不清楚。不过是指目前就是了。」

虽然给出含有某种深意的回应,但这似乎也是巴尔巴洛士不想回答的事情。

──算了,反正跟我无关。

只是,巴尔巴洛士也没有迟钝到发现不了话题被岔开的程度。

「所以呢?你就那么不想说出那家伙的名字吗?」

「──!」

沙克斯的身体明显地颤了颤。

──可恶,都被看透了。

而这名男子跟〈魔王〉萨冈不同,会不择手段以求达成目的。

作为魔术师,他真的是个很认真的男人。让实力逊于自己的对象开口的方法,他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吧。

沙克斯思考几秒推拖的办法,最终死心了。

然后,他用十分沉重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谢利康』。」

听到这个名字,连巴尔巴洛士也瞪大双眼、浑身僵硬。

「……真的假的?」

「嗯。」

「这个嘛、嗯……该怎么说呢,抱歉。」

这回愕然的人换成了沙克斯。

「总觉得、你好像变圆滑了?」

「啊?什么我变圆滑了?」

可能是没有自觉的关系,巴尔巴洛士只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若是在以前,这个男人不管有何种失言,都不可能跟其他人道歉的。

话虽如此,沙克斯还是很庆幸自己能逃过更深入的追问。

──都已经是结束的事了。

就像是要擦去讨厌的记忆般,沙克斯一口气地喝光啤酒杯中的酒。看到他的举动,巴尔巴洛士仿佛是觉得怎样都好般低语道:

「……是说,你喝的是刚刚打翻的酒吧?」

「噗咳咳?」

沙克斯再次打翻麦酒,然后含着眼泪将其回复原状。

在他这么做时,巴尔巴洛士则以像是要踹倒桌子般的势头站起身。

「喂喂,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继续打扫地板。」

沙克斯发出抗议之声,巴尔巴洛士却一副没在听的样子。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喂,巴尔巴洛士老爷?」

「我想起自己还有事。东西我确实交给你了喔。」

巴尔巴洛士单方面地告知他后,噗通一声沉入自己的影子中、消失无踪。

「他突然这样是怎么了……呃,这里的钱是我要付吗?」

结果,沙克斯自己只喝了曾经泼在地板上的麦酒。

沙克斯不情愿地结完帐后,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街上。

──那么,也得打开这东西才行……

虽说今天是难得的休假,却听到了讨厌的事情,令他没有心情窝进研究室。

而且得罪老大的亲信,也是仅次于得罪老大、令人开心不起来的事。

「唉……小喽啰还真辛苦。」

明明是个彪形大汉、却完全驼着背在行走的他,忽然隐约听见小巷传来了争论声。

──猎杀稀有种──

那个讨厌的名字,和小巷流浪儿们的脸重叠在一起。

──小鬼里应该没有稀有种吧……?

可是,流浪儿们的外貌都有些肮脏,令人看不出性别。要是有某种稀有种混进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是的,我很弱耶。别把我扯进纠纷啊。」

所以自己才一直战战兢兢地窥视他人的脸色活过来的啊。

沙克斯改变前进的方向,往小巷走去。

他潜伏在墙后,环顾小巷。争论的人好像已经离开了,他暂且没看到任何人影。

──不,有什么东西在?

沙克斯仔细一瞧,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好像是有人受伤,倒在了地上。

(啧……果然还是该装作没听见回去的。)

既然看见了,他就无法坐视不管。

「喂──有人在吗?」

他佯装不知情地高声叫道。纵使有什么麻烦的家伙在,若是对方想掩人耳目,应当会就此离去。

沙克斯等了大概几秒钟,除了在地面上挣扎的什么东西外,没有任何会动的事物的气息。

──我是个没什么长处的普通魔术师。就算凌辱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唷。

他在心中发出警告后,慎重地接近倒地的人影。

幸好,看来这里并没有连沙克斯都攻击的危险对象。他就这么走近人影──结果预期落空了。

──这是什么啊?

散落在地面上的是衣服吗?──他只是把这看成了人影,挣扎的则是一只黑猫。

觉得刚才绷紧神经的自己十分愚蠢,沙克斯发出苦笑声。

「还想说是什么东西在吵,原来是你啊,小猫咪。是跟人家打架了吗?」

若沙克斯是被野猫的打架吓得发抖,那就表示他也是头脑发昏了。再怎么样,自己都太过胆小了。

他轻轻抱起黑猫,发现它有双红色的双眼。黑猫的体型小到单手就能抱住,还可以算是小猫的范畴内。或许是因为害怕的关系,它的鼻子不断地颤动着,不禁令人涌起保护欲。

──今天都没遇上什么好事,而现在感觉心灵被治愈了。

特别是黑猫,它们在沙克斯的故乡被视为幸运的象征。相反地,也是有把它们看作是带来不幸的地区存在。沙克斯很喜欢猫,喜欢到曾有好几次想考察这部分的差异来撰写魔导书。

他眯起眼,倏地察觉到某件事。

黑猫的双眼焦距没有集中在任何地方。

「你的眼睛看不到吗?不是新伤呢。」

身为魔术师的无名之辈,沙克斯起码也懂得治愈魔术的知识。倘若它是因刚刚的声响而受伤,那自己至少能帮它疗伤,可这看起来并非这一两天的伤,不过似乎也不是天生的。

──说是宠物猫,却也没有戴着项圈啊。

不过它的毛色很漂亮,实在不像是野猫。

沙克斯疑惑地歪着头,注意到黑猫的脚勾着布料。

「这是什么?」

他看过去,布料便轻飘飘地掉落地面。

无论怎么看,那看起来都像是女性的内裤短裤。

──为何在这种地方会有女性的内裤……?

就算是有人在大白天就性欲旺盛好了,却没看到类似的脏污。沙克斯环顾周遭,想说会不会是某处洗好的衣服,却没看到晒着衣服的房子。他还怀疑说是不是某位愚蠢的魔术师施行变身魔术却失败了,但这也并非这种衣服。

可能是沙克斯的困惑传给了黑猫,它突然开始奋力挣扎。

「喂,别抓,会痛啊。我不会把你抓去吃的。」

说是挣扎,对方也只是小猫,而自己是魔术师。

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它在跟自己嬉闹,反而令人会心一笑。

003

──没办法。把它扔在这种地方的话,它有可能会死,就稍微照顾它一下吧。

尽管身为魔术师,可他也是人,也曾有过感觉到寂寞的那一瞬间。有只小猫当同居人,应该也不坏。

而且光靠他的魔术,无法替它治疗眼睛。

──不对,要先取名字。

沙克斯稍稍思考了一下,露出微笑。

「好!你就叫做小黑。幸好发现你的人是我,你可要心怀感激啊,小黑!因为是黑猫,所以是小黑。哈哈

哈,喜欢吗?」

黑猫直接咬了他一口当作回答。

由于它咬下去的力道相当狠,令沙克斯的眼中微微泛起泪光。

「好──你喜欢,我也很高兴喔。所以真的别咬,都流血了!」

大概是沙克斯的话传达给他了吧,黑猫像是遭到绝望打击般浑身僵硬,不再继续咬人了。

也不晓得刚刚的忧郁跑到哪里去了,沙克斯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归途。

「……哎呀呀,这下情况可就让人伤脑筋了。」

在沙克斯及黑猫离去的小巷中,响起一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紧接着,黑色的蝙蝠啪沙啪沙地拍动翅膀聚集起来。数量不只一、两只,而是聚集起几十、几百只的数量,制造出黑色的集合体。

而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这样的蝙蝠群中伸了出来。

接下来出现的是装饰着黑色褶边的礼服及卷曲的金发,女孩穿着可爱鞋子便鞋的脚碰到了地面,发出叩的一声。她大大睁开了金色双眼,从嘴巴边缘可以窥见长长的牙齿。

最后等她扯出满是缝合接口的不祥玩偶后,蝙蝠群便消失了。

那是有着一副少女外表的吸血鬼──艾谢拉。

「这么说来,那孩子是『四耳』呢。虽说返祖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不对,正因为是现在,才会如此吧?」

如今猫兽人与猫妖精的界线模糊,可在以前,两者就如猫兽人及猫妖精之名所示,有着明确的差异。

即便在艾德海蒂家,也只有黑花一人是『四耳』。再加上,她是被〈天无月〉认定为主的少女,非常有可能具备了一族已经失去的能力。

艾德海蒂家一定为了那个时候而做了某种准备吧。

「可是,艾德海蒂已经不在了。」

留下黑花一人灭亡了。

对于这件事,艾谢拉也感到有些内疚,所以她才会关心莉莉丝关心到超出必要的程度。她自己也是有所自觉的。

艾谢拉走近小巷的角落,从垃圾当中捡起一根细长的棒子。

由于被埋在垃圾里的关系,沙克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东西。这就是黑花掉了的杖中剑〈天无月〉。

艾谢拉把手杖上的土及脏污拍掉、令其恢复干净模样后,她就像是对着孩子的母亲般温柔地抱紧它。

「真令人困扰啊,阿撒兹勒。这表示是我把她卷进来的吧?」

这里明明就只有少女一人,她却如同此处有着亲密友人般开始发问。尽管没有得到答复,吸血鬼却理解似地颔首。

「嗯……也对。那孩子也是我可爱的小鹿──是与银眼之王相关的人。可不能放着她不管。」

艾谢拉低语完,就撬开不祥的玩偶背后,把杖中剑插进去。

手杖明显并非可以收进玩偶中的长度,杖中剑却顺利地被吸入了玩偶的后背,最后完全消失。

接下来,她懒散地看向繁华街。

街上的人们一反常态地充满活力,简直就像是在参加祭典嘉年华。

「……不对,这么说来,的确是嘉年华。」

一年一度的教会祭典。

艾谢拉少见地失去笑容,愤愤地叹了口气。

「〈亚榭尔•伊梅拉〉……真是没有品味的名称,一定是哥哥取的吧。啊啊,真让人生气!」

她慢慢地把玩偶摔在地上,并狠狠地用脚踩。仔细一瞧,玩偶身上穿着如同绅士般的西装背心,会让人以为它说不定是男生。

踩了一阵子后,艾谢拉似乎平复了心情,把玩偶捡起来拍去尘土,再次珍惜地抱紧它。

这时,艾谢拉像是觉得可笑般笑了出来。

「呵呵呵,这里简直就是条岔路。人跟人在此相遇,尔后离去。仿佛五年前的因缘全都会通到这里。」

她犹如跳舞般撑开裙子,以跳舞的动作当场转圈。

「相遇有时候是会改变人的。有时使人拓展视野,有时能得到守护之人,有时会令人想起因缘,有时甚至能颠覆价值观。在这里的相遇,尽是如此。」

用如同咏唱般的语调说完,吸血鬼柔软地提起裙摆弯下腰,然后望向通往小巷的入口处。

「你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在小巷的入口处,站着一道人影。

那是名有着狮脸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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