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会继承「银眼之王」的名号。』
拥有一双银色眼眸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我无法理解。
不,是不可置信。
然后,他用十分歉疚的模样抱紧我。
『……今后在亚榭活过的时间中,一定也会有感到难过或痛苦的时候。可是我在那时无法陪在你身边,所以……』
少年会比我早死。
要是舍弃人类身分成为不死者,或许就能永远活着,但少年没有选择这个选项。
我也无法要求他这么做。
明明已经清楚理解这一点,少年却给了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他。
问他明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嗯,所以我要成为「银眼之王」。我的坟墓不需要刻上名字,只要「银眼之王」的名号还在这个世界上流传,我就会跟你们在一起。这是我唯一能够留给你们的事物。』
这个少年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即便所剩的人生比我短上许多,他往后的日子想必也能在荣光当中度过。
然而他却说要舍弃这一切,继承「银眼之王」的名号。
『亚榭,跟我一起想个故事吧,想个能让大家沉迷其中的冒险谭,毕竟「银眼之王」是传说的英雄嘛。对了!打败恶龙如何?而你就是出手帮忙的公主一角。』
少年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这么说道。
我没能马上回答他。
因为要是我想说点什么,可能就忍不住涌出眼泪了。
所以我竭尽全力,对他回以笑容。
并告诉他,让龙当坏人的话,奥罗巴斯会生气的。
『哎唷,惹火奥罗巴斯的话很可怕哪,那就让奥罗巴斯做跟我一起战斗的伙伴吧。实际上我也是坐在奥罗巴斯背上在战斗的,也不算说谎嘛?恶龙的名字……对了,就叫马尔巴斯怎么样?』
接下来,我们想了很多故事。
我们彼此都还是孩子,想出的应该都是些常见的幼稚故事吧。
纵然如此,那也是包含了我们两人生命的故事。
『竟然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请你原谅我。』
在那之后又过一小段时间,少年直到自己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都一脸愧疚地这么说。
忽然愣住的我摇摇头。
我确实感受到了你的爱。
你留下了许多事物给我。
所以你可以不必再担心我了。
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好好露出笑容。
尽管如此,少年仍碰触我的脸颊,这么说道:
『萨冈跟莉莉丝,就拜托你了。』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
艾谢拉就在此时醒来。
这里是萨冈城堡的地下大空洞,是艾谢拉借来保养『天使猎人』和精制弹药的空间。可能是因为自己占据了这里,最近主人萨冈大多会离开这边,窝在魔王殿内。
「……又是梦吗?」
最近她常常会做以前的梦。
她伸手触摸腹部,那里又出现了濡湿的黑痕。看来她的死期终于近了。
事到如今,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但想起怀念记忆的时候变多了。她以不死者的身分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了千年,这段时间或许就是段不疾不徐、像是走马灯般的光阴。
──只要活着,就一定──
他也是对艾谢拉说出这番话的其中一人。
自己也老实过头地回应了这句话,「活」了一千年。差不多也该可以解脱了。
可是──艾谢拉露出微微苦笑。
「不过,也对。一定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在这千年间,艾谢拉绝不是孤身一人。
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般,轻声笑了。
「嗯,正是如此。你也是吧,阿撒兹勒。」
她绝对不孤单。
──何况也再见了那孩子一面……
她已经充分履行了和银眼之王之间的约定。
也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葬身之处。
最后就是在那之前的准备,剩下的就是闲暇时间了。
到了千年人生最后的空闲时刻,她其实也没有要做的事。毕竟这段时间漫长到,她已经把能想到的消遣都做完的地步。
最多也就是在房间角落,呆呆地望着和乐的家人吧。
──说不定,人类的晚年出乎意料地就是这副平凡模样吧。
遗憾的是,自己的外表却是这么稚嫩。
桌上摆着两把『天使猎人』,以及空弹壳。
这些『天使猎人』的子弹是特制的,只有艾谢拉能制作。是一天最多也只能做出十几发,花一个月才终于能有个三百发。也不晓得能不能再多做一点的贵重物品。她也不能把每天的时间都花在做子弹上。
在三个月前的〈亚榭尔•伊梅拉〉之日,她曾一度将〈修德伦〉及〈蒙特〉的子弹用尽,后来她花时间重做子弹,数量终于来到接近一千的程度。
即使这具身体无法撑到那个时候,这两把『天使猎人』却会留下。只要有人拿起它们,应该能成为萨冈的助力。
她叹了口气。
「只有一千发……」
面对〈阿撒兹勒〉,仅凭这些子弹能战到哪种程度呢?
现在在众人当中,拥有单人最强实力的就是艾谢拉。并非是她自负,纵使是弱化的现在,也有着能够独自屠戮十三位〈魔王〉程度的力量。
然而,这还不够。
她大概只能在战斗中争取一点时间。
代表她一直跟萨冈夸下海口说「这是我的战斗」,最后还是只能托付给他们。有够不像样。
又或者是,这部分可能就是个体力量的极限了。
不管怎么样,艾谢拉仅是千年前留下的残渣,以及经阳光照射后蒸腾的水气罢了。要做选择的是活在当下的人,不是自己。
──而且什么都解释不了,也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接着,艾谢拉再次轻笑出声。
「嗯,没错,阿撒兹勒。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既然奥罗巴斯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传来了有人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幼的少女出现在大空洞中。
「艾谢拉,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法儿。」
这名少女跟艾谢拉之间的关系实在坎坷。
最初相遇时,她非常讨厌艾谢拉。即便如此,她仍是自己恩人奥罗巴斯的女儿,也是银眼之王之子萨冈的养女,然后……
上述的点全是事实,但不管哪个都很难概括两人的关系。
纵然如此,若要选出一个──
──应该算是……「朋友」吧?
没想到可以在这个时代获得这样的事物,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你今天回来得好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现在是傍晚,差不多快到要开始准备晚餐的时间了吧。
也正好是涅菲去迎接从魔王殿回来的萨冈的时刻。
──但她却没去银眼之王那里,而是来我这边,表示她要谈的事情也不想被那两人听到吧。
平常的话,法儿理应也会跑去抱住父亲。
不过即便艾谢拉同样也会留在城堡内,但她今天的确是回来得早了些。她现在白天都会泡在教会中,到晚上才会回来。
艾谢拉以耸肩作为回应。
「跟那孩子聊着聊着,却被她戳到痛处,我就逃回来了。」
法儿仿佛在斟酌话中的意思般点点头,然后慢慢开口道:
「你是指涅芙特洛丝?」
「嘻嘻,这个嘛,你说呢?」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但这种敷衍般的回答几乎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法儿大概也很清楚艾谢拉的这种性格,搬来了一张空椅,一屁股坐在艾谢拉旁边。
「我听到了父亲的名字。」
「哎呀,我说出来了吗?」
真是不小心──艾谢拉捂住嘴。
只是都已经被听见了,那也没办法。
「是啊,我稍微怀念了一下。」
「我想听父亲的事。」
即便如今法儿已称萨冈为父爸爸,奥罗巴斯对她来说仍是重要的父龙。既然跟奥罗巴斯有过交流的艾谢拉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会想听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什么值得你期待的有趣故事唷。」
「但我就是想听。」
到了这一步,看来法儿也相当地顽固。
──嗯,反正我也想体会看看银眼之王那种、想要实现她那份任性的心情。
艾谢拉决定在不会有任何不好影响的范围内回答。
「我想想啊……千年前的幸存者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
「就是艾谢拉是什么看守人的那个?」
「……哎呀?」
也不知是法儿自己发现,还是萨冈看穿的。艾谢拉应该没提过这件事……
─
─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他们想必都会找到答案的……
话虽这么说,艾谢拉跟奥罗巴斯都只存在于现在跟过去。重要的是,知晓答案的他们会如何选择。
艾谢拉轻轻颔首,接着张口道:
「没错,我就是沉默的看守人,所述之言为虚幻的故事,也是不与现世有所交集的旁观者。」
连演员都算不上,连站在舞台上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总觉得自己虽身为旁观者,却已经深深涉入其中,但应该还在容许范围内,最起码她并未做出诱导萨冈他们行动的事情。
然后她终于回答法儿一开始的问题。
「奥罗巴斯的职责是传教士。是代替什么都不能说的我,诉说千年前真相的人。」
然而,它死在一年几个月前的战斗中。
──不该在那场战斗中将世界之力消耗殆尽的。
所以已经开始失去力量的马加锡亚,还有早已过了全盛时期的圣骑士长们只好参战。他们必须保住其他〈魔王〉,以及还能继续成长的年轻圣骑士长。
尽管贤龙为了弥补不足之处而展开行动,但就连它也没能存活下来。
由于失去奥罗巴斯,这个时代的人们便非常难以得知千年前的真相,这才让不情愿的艾谢拉陷入需要回答的窘境。
法儿露出烦恼的表情仰头看着艾谢拉。
「艾谢拉在生父亲的气吗?」
「我?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应该是、要由父亲来帮艾谢拉的吧?」
面对这位坚强的少女,艾谢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喔。在这千年间,他已经帮过我很多很多的忙了。」
若要说到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来没能回报过这份恩情吧。
「它真的是位很杰出的大人。」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对艾谢拉来说,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
面对这笼统的问题,艾谢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嘛……很难说明,但如果要比喻的话,算是监护人吧。」
「监护人?」
「嗯。在那个时代,有很多无依无靠的孩子,同样也有很多孩子为了复仇而想去战斗。奥罗巴斯就是把战斗方法教给我们这种孩子的恩师,也是教给我们活下去的方法、像是父母的角色。」
法儿吐出一口叹息,睁着闪闪发亮的琥珀色双眼探出上半身。
「然后呢?」
「然后啊,一言以蔽之,就是个、很严厉的人吧。要是用了像是想去送死的战斗方式,不管怎么样就是会被骂。毕竟它也没有打算教我们自杀方法,会生气也不足为奇。」
「我想像不出父亲生气的样子。」
说不定,奥罗巴斯在法儿面前就是头沉默寡言的父龙。
「是吗?它可是用大到会让人停止心跳的声音吼过我呢,不过如今我的心跳也是真的停了。」
这是个吸血鬼式的玩笑,法儿却没露出半点笑意。也罢,对她来说可能有点太难理解了。
「它真的很唠叨且啰嗦,当时的我还以为它一定是讨厌我呢。可是……」
「发生了什么事?」
艾谢拉以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回答想继续听下去的法儿。
「……在我没办法拯救重要的『朋友』却又想不起哭泣的方法、一筹莫展之际,它就站在我身边,只跟我说『没事,已经没事了,你哭出来也没关系』,还摸了我的头。」
虽然奥罗巴斯被所有人尊为伟大的贤龙,对艾谢拉来说,它就只是个爱碎念的温柔大叔。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千年后还会被奥罗巴斯的女儿用一样的方式安慰。
──没事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距离法儿这么说并抱紧自己的那一天,已经过了两个月。
艾谢拉漾起苦笑。
「就是段一点也不有趣的往事喔。」
「没那回事。能听到父亲的事,我很高兴。」
「……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呢。」
艾谢拉摸了摸法儿的头后,她怯生生地回问道:
「艾谢拉跟父亲以前是住在什么地方?」
「哎呀,你没听说吗?」
法儿或许真的没有听说的机会,但艾谢拉以为她应该会注意到。
法儿对艾谢拉的反应一头雾水,艾谢拉则一副感到有趣的样子凝视着她,这么回答道:
「千年前,奥罗巴斯跟我们住的,就是魔王殿。」
一开始魔王殿只是单纯的洞窟,等艾谢拉他们定居下来后,才把原先位于地上的建筑移入地底。毕竟要避开天使的耳目,还是地下更方便。
那就是现在的魔王殿。
法儿喀哒一声站起身……与其说是站起身,不如说是跳下椅子。
「我想去看看。」
「现在就去吗?差不多要到吃晚饭的时间啰。」
「呜……」
别看这个少女外貌稚嫩,却也有在帮忙准备餐点。
艾谢拉也有负责家事,倒是可以替法儿代班,但这样就不太可能跟她一起去了。
艾谢拉对沮丧地垂下肩膀的法儿笑了笑。
「那就等吃完饭再去吧。」
「不能熬夜,会被萨冈骂。」
明明是魔术师,少女却会在奇怪的地方表现得郑重其事。
「那就明天去吧。」
「嗯!」
见少女表露出坦率的反应,差点就被逗笑的艾谢拉问道:
「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
「咦?」
「你难道不是想问些,不想被银眼之王跟涅菲小姐听到的事吗?」
是听到奥罗巴斯的往事,结果就忘了吧。
艾谢拉本是怀着大放送的心态询问的,结果立刻就后悔了。
「……对喔。」
法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一脸正经地这么说:
「我想听艾谢拉的情史。」
于是,艾谢拉新的受难开始了。
◇
「──嗯嗯!这份强大的爱之力高峰是怎么回事!」
有着一对扭曲尖角的魔人族魔术师吵嚷起来。
这里位于奇恩诺因德西方,需要坐大概一天的马车才能抵达的矿山都市奥罗西欧note──这里正如其名,是座矿山之城,而黑花与沙克斯目前就在此处。
译注:奥罗西欧原文为オリヒオ,在希腊语中为「矿山」之意。
这里表面上隶属在教会的势力下,但如果要采挖石头,魔术的速度绝对快过人的双手,何况这座矿山可以采得对魔术师而言价值很高的矿石。
结果大部分矿夫都是魔术师。教会及魔术师之间清浊不分的城市就这样诞生了。
通常这类型的矿山都市中,街上的店大多是专给矿夫投宿的宿驿,还有让他们消费零钱的赌场及娼馆。
可是这里的店陈列的却都是用在魔术上的药剂、人造生命魔像核心和魔术道具,甚至摆有魔道书,完全没有半点要隐瞒客群正是魔术师的意思。
一走进这个都市的寂寥酒吧,便可看到这个让人困扰的老妪喊叫着。
开始感到头痛的黑花按着额头。
「请问,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花试着询问,但对方似乎一点都没听见。让人烦恼的老妪突然无力地跪倒在地。这么做很引人注目,她很希望对方不要这样。
《妖妇》戈梅利──她的真实身分与这乱七八糟的言行相反,是被〈魔王〉萨冈视为自己左右手的心腹。平常虽维持着老太婆的外貌,现在却化为美女的模样。她说自己认真时都是这个样子,但看起来实在不像。
在酒吧正中央的戈梅利没去留意会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而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看来她是完全陷入惊慌失措中,根本没注意到周遭。
只要换成年轻的姿态──但必须安静不讲话──那戈梅利毫无疑问是个美女,因此坐在附近、像是魔术师的小混混工悄悄地把手伸向她的臀部。
「──咿叽!?」
对方虽是个色狼,但他在碰到目标前,身体就整个陷入地板内,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手掌给压扁般。
──这是大哥哥当时对喀迈拉使用的魔术……?
那时萨冈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就打扁了〈魔王〉比夫龙派出的异形喀迈拉。而戈梅利别说是挥手,连视线都没转过去就办到了。
虽然是这么个怪人,戈梅利身为魔术师的实力仍可算是超一流的水准。
连并非魔术师的黑花都明白这一点,那么真正的魔术师怎么可能看不出眼前的老妪(美女)是多么超乎寻常的对手。
(那对角跟疯狂的言行…………惨了,她是《妖妇》戈梅利。)(可恶,她为何会在这种地方?那家伙的根据地是奇恩诺因德吧。)(别跟她对到眼,不然不晓得会被做些什么!)(不行!待在这家伙的附近会被误认成变态的!)
周遭客人一片哗然,并跟戈梅利拉开距离。看他们的样子,与其说是敬畏,倒不如说是不想跟她扯
上关系。
而外表跟个性有着强烈反差的老妪,仍不断动着嘴在咕哝些什么。
「这个方向……难道是萨冈城?但这份爱之力并不属于吾王。现在在那座城中拥有如此爱之力的人……啊!难不成是艾谢拉小姑娘?」
「艾谢拉大人?」
听到这个有些人当作没听到的名字,黑花不由得做出了反应。
可能是听到了黑花的声音而回过神,美人老太婆终于重新坐回一张椅子上,而同一桌的客人则仓皇逃走。
「呜,仔细想想,那个集性癖条件于一身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没半点情史!应该要更仔细观察才对。为何大家都在我不在时令爱之力沸腾呢!」
……她的理智一点都没有恢复。
黑花叹了口气。
──沙克斯先生能不能赶快回来啊?
黑花及沙克斯目前正在这座城市中进行调查,也不晓得这位老婆婆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黑花跟沙克斯各自负责探听教会方跟魔术师方的消息,便分头采取行动。
正如所有人所见,奥罗西欧是座魔术师势力猖獗的城市,教会的存在仅在于表面,能得到的情报也没有多少,因此黑花的打听已经大致结束了。
而等她回到要跟沙克斯会合的酒吧,就看到这个老妪在大吵大闹。
因为她暂且还不想跟对方有所牵扯,便坐到深处的吧台席。
「麻烦给我一杯牛奶。」
「……小妹妹,这边是酒吧喔。」
看来是一定要点酒了。
──酒那么苦,我实在是喜欢不了……
当然她也不清楚酒名。毕竟这里就是莽汉会聚集的店,也找不到像是酒单的东西。
黑花无可奈何地对老板说:
「那麻烦给我容易入口的酒。」
虽然心中觉得这里可能不会有适合新手喝的酒,但老板并未露出明显犹豫的样子,直接就往啤酒杯内倒入金色的液体。颜色很像麦酒,却没有起泡泡。会是某种蒸馏酒白兰地吗?遗憾的是,她光这样看,无法分辨出酒的种类。
这时,老板大胆地加入一大匙蜂蜜搅拌起来。
──不需要放入那么多蜂蜜吧……
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的黑花很想抱怨几句,但说不定这就是这种酒的特色,因此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老板搅拌酒液。
「……喏,这是夏梅酒。」
黑花把脸凑近放在眼前的啤酒杯,闻了闻气味,有种酸酸甜甜的独特香气。
──啊,我好像有在故乡的村里闻过……耶?
尽管黑花回答不出这是什么香味,但她记得有时候空气中会飘荡着这样的香气。
因为隐隐觉得怀念,黑花头上的三角耳朵正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她完全不懂酒的好坏,却很喜欢这种香味。
就在她试着想喝喝看时──
「──麻烦给我蒸馏酒白兰地!」
大概是发作停止了,戈梅利毫不客气地在旁边坐下。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叽嘻,愚蠢的问题。我来到这种地方的理由只有一个啊。」
「是跟踪吗?」
「是被吾王派来办事啦……」
没想到对方给出了个正经的回应,令黑花不知所措。
──那希望您起码能表现得更认真一点……
黑花在萨冈城内好歹也时常跟戈梅利碰面,却实在习惯不了。每次一见到对方,她就会说爱之力怎样怎样,并跟刚刚一样吵吵闹闹的。就算要黑花跟戈梅利好好相处,她也真的做不到。
戈梅利仿佛要肯定黑花的想法般,深深地颔首。
「嗯,但不否认你说的跟踪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这时候能不能请您否认啊?」
等酒杯也放到戈梅利面前,黑花问她:
「那么,您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沙克斯先生的话,他还没回来。」
「就是他。真是的,我本来还以为那个男人很有出息,结果搞什么啊。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在这样的大街上,简直就像要人赶快把你掳走呀。」
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指责,黑花厉声否认。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说分头调查比较有效率……」
「就算是你提的也不行。就算你再怎么有实力,也是稀有种,而这里可是魔术师的城市。」
「啊……」
倘若只是单纯的猫兽人,魔术师根本不会理睬,但黑猫可是被称作猫妖精的稀有种,而且还是同时拥有人耳及猫耳的「四耳」。虽说她目前身处教会及〈魔王〉的庇护之下,但处境堪忧这点还是不会变的。
──难道说,她是因此才来保护我的吗?
事实上,由于戈梅利怪异的言行,导致没任何人敢靠近黑花。一想到对方是在担心自己,黑花也无法去挑剔她那诡异的举止了。
但这并非沙克斯的责任,所以黑花怯生生地反驳道:
「我承认是我的判断太轻率了,但这并不是沙克斯先生的错。」
「哼嗯,谁知道呢。」
戈梅利气愤地眯起眼,望向黑花。
「那么,你就说说那家伙在这三天里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吧。」
「这个……他帮了我很多忙啊。在行程间会借我上衣,或者该说是长袍遮住我的尾巴,晚上我冷到发抖时会替我披上披风。还有……」
「嗯嗯!然后呢?」
双眼散发出灿烂光辉的戈梅利,开始滴滴答答地流鼻血。
「……请问──」
「呜!不好,爱之力太高昂了。哎呀,不用在意我,再让我多听听你秀恩爱……不对,是这个话题。」
「…………」
看来自己是完全上了她的当,于是黑花愤愤地瞪了回去。
然而戈梅利却毫不在意她谴责的目光,而是把脸凑了过来。
「然后呢,你不是借了他的长袍?这部分再说得详细一些。」
「只、只是借用而已!我们没做任何亏心事……」
「不,这很重要!那家伙会随身带着替换的长袍吗?不可能!那就表示他是直接把自己穿的长袍借给你了吧?」
「又没关系!虽然有点脏了,但这种小事……」
「嗯嗯嗯──是男友衬衫啊──!接下来让我听听你挥着松垮垮的大袖子说出『嗯,可是沙克斯先生,这有点大』跟『有沙克斯先生的味道』之类的话时,那家伙有什么反应?」
004
眼看当时的发言被一句句说中,黑花不禁站了起来。
「──!您为什么会知道!您看到了吗!?」
黑花大吼出来后,便回过神来。因为她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让店里的客人都在注意这边。
她忍不住面红耳赤,而戈梅利又仿佛要给她致命一击般低语道:
「咦,你真的说了那些话啊?」
「~~~~!」
无地自容的黑花无力地瘫倒,趴在吧台上。
「啊,不是的,我不是想泼你冷水。我只是想给你建议,说这种接近的方式能有效提高爱之力,对那个木头人也很有效果……」
──好了,别在这种时候对人家温柔啦!
戈梅利碰一声把手放到泫然欲泣、浑身颤抖的黑花肩上。
「但还是让我说出这句话吧……太棒了爱之力,你真美。」
──我果然还是讨厌魔术师!
即便黑花在心底痛骂,她也已经没有半点发出声音的力气了。
到了这时候,沙克斯才终于回来。
沙克斯明明有着纤痩的高大身材,却因为驼背的关系,让他看起来出奇地矮小。他有着一头乱澎澎的红褐色头发,脸上还长了落腮胡,是个外貌不怎么起眼的青年。
「……喂喂,这场骚动又是怎么回事?」
黑花实在提不起力气回答,仍整个人趴在吧台上,这时戈梅利非常愉快地说:
「没事,只是在听你们这几天的进度而已。让我来句评语吧──真是美味。」
「戈梅利大姐,你别太捉弄小黑啊。就算她手里拿着剑,也仍是普通的女孩子。」
「呼……嗯嗯!」
这阵直击心脏般的冲击,让黑花发出呻吟声。
──那平常就好好把人家当女孩子对待啊……呃、咦?可是他又有借我长袍,仔细想想,应该确实是有把我当成女生的吧?咦、咦咦?
事到如此才注意到这一点,黑花意识到自己满脸通红。
自己目前趴在桌上真是太好了。
「哦……黑花小姑娘,你耳朵都红了,没事吧?」
一点都不好。
这时沙克斯介入两人之间。
「到此为止吧……然后,为何戈梅利大姐会在这?以定期联络来说,这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对啊,这位老妪虽是这副德性,却也是〈魔王〉的左右手。她会亲自行动,就表示是相当重大的事情。
然而,戈梅利却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样子笑了。
「毕竟你们出发后已经三天了,吾王想着你们也差不
多该找到什么线索、需要助力了,这才指示我过来。」
黑花跟沙克斯在追的正是谢利康和比夫龙的行踪。
由于光移动就要花上一天,实际能够调查的只有包含今天在内的两天时间。
虽说只有两天,但因为两人分别根据教会榭丝缇和〈魔王萨冈〉结成的联盟指示行动,竟意外简单地就收集到了情报。奥罗西欧是个教会和魔术师界线模糊的城市也是很大的原因,这里能够彻底收集到两边的情报。
沙克斯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并叹了口气。
「……我们的老大仍然是这么可怕。」
「叽嘻,你很受好评唷,何不坦率地感到高兴呢?」
「啊──不是啦,我说的可怕是指他明明没在看,却完全看透我们状况的事。戈梅利大姐,你觉得老大为什么会派你来,而不是锡蒙力老爷啊?」
这个嘛──戈梅利疑惑地歪起头。
「原来如此,要传令的话,的确是跑得快的锡蒙力比较适合。」
黑花好像也理解了沙克斯想说的意思。
「……在我们找到线索前,最好先隐瞒自己的身分。可是无端受到猜疑的魔术师们差不多会开始想解决妨碍者了。」
还在黑机关时,她也曾反过来用这种作法诱出目标。
黑花说完,沙克斯便是要称赞她般轻轻摸摸她的头。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但指尖满是伤痕,会让人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就像是动摇的心被安抚了般,她觉得自己逐渐冷静下来了。
「既然如此,那跟我们接触的使者最好要显眼些。毕竟《妖妇》戈梅利是〈魔王〉萨冈心腹的事很有名,连这种事都不晓得的犯罪者,即使跟他们敌对也不会造成什么妨碍。」
实际上,这位老婆婆在跟黑花接触前就先引起了骚动。
也就是说,她就这样把黑花他们是萨冈关系人兼合作者的事摊在阳光底下。
在这种地方赚取一些小钱的魔术师中,应该没有人敢冒着招惹萨冈怒气的风险,去攻击黑花他们吧。
然而戈梅利却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的脑袋在这种事情上明明很灵光,为什么会是个木头人呢?」
「我不晓得你为何要在这时骂我啊!?」
即便发出惨叫声,沙克斯仍推开戈梅利,坐到她跟黑花中间。看来他是打算成为振作不起来的黑花的防御墙。
接着他忽然拿起放在黑花面前的啤酒杯。
「还有,别让她喝这种东西啊。这对小黑来说还太早了。」
「……哼──」
又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
她发出低吟声想当作最起码的谴责,但其中的含意似乎没传达给沙克斯。他一副觉得奇怪的样子歪着头。
客人们也差不多把目光从黑花他们转移到其他事物上头,酒吧再次吵杂起来。
沙克斯看准时机,开口道:
「──如果无法追踪魔力,就追踪物品的行踪──老大的预料是对的。在这三个月间,的确有人在大量买断一部分的魔术道具。」
黑花及沙克斯在找的就是谢利康和比夫龙──这两位〈魔王〉的居所。
对方既是〈魔王〉,好像就几乎无法用魔术进行追踪。特别是比夫龙曾因此吃过一次苦头,据说已经采取了对策。所以在这几个月间,两方呈现胶着状态。
于是萨冈决定用魔术以外的途径来追踪。
──魔术可不是能由零做出任何事物的便利技术──
既然有两位〈魔王〉──比夫龙与谢利康,魔术道具和触媒自然会有相应的库存。根据情况,可能也准备了制造设施。这样的话,便可想成他们打算进行以年为单位的笼城。
不过虽然这么说会有矛盾,但若要说设施能否在跟外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持续动作几个月,似乎也不太可能。
倘若是单纯的攻击跟强化魔术,那光凭魔力便可施展,要制造出合成生物喀迈拉跟人造人,就会需要触媒和药剂等物品。
如果要自费精制、维持材料的量,就需要庞大的魔力,还有约一个城市那么大的设施。要完全发挥设施的性能,就需要人手;而要维持人手,就必须有物资。说到底就算成了魔术师,他们也还是人类。生物只要还活着就要吃东西,也会排泄。
他们并非是在屏息等待风暴过去,而是在准备某项行动,又或者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么,他们必定会在某处进行「补给」。
萨冈着眼的就是此处。
谈到认真的话题,黑花也终于抬起头来。
「明明是〈魔王〉,视点却不像是个魔术师呢。」
「啊啊,该怎么说呢,老大不是为了引进那个叫珍珠什么的商品,而开始跟外部做交易了吗?他好像就是在那时注意到的。」
倘若得知自己的计划是因为想要珍珠饮料才被看穿的,比夫龙和谢利康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黑花也有些同情他们。
「那些人似乎在好几个地区都有进行买断,购入的物资搬运则是使用教会的路线。少量也就罢了,大量商品得必须仰仗名面上的交易通路。」
这部分就是魔术师的缺点。不论好坏,他们每个人各自都很突出,也因此很难产生合作关系。再加上魔术师隐匿技术的倾向也强,不适合负责买卖跟商议这类领域。
这么一来,物流、水和粮食等生命线就会由台面上的教会支配。〈魔王〉也只能倚靠那条交易通路了。
戈梅利「嗯」了一声,兴味盎然地眯起双眼。
「是什么物品?」
「就是灵药。它也可以当作药物使用,但主要用途是人造人的保存液。」
开发出它的是一位旧时代的魔术师,名叫霍恩海姆。便是他在魔术当中确立了炼金术这个领域,人造人等据说也是他的发明。当然,教会方也一直宣称他是没血没泪的恶魔。
然而最奇妙的是,教会把这不吉的药剂当作药物。
理由其实意外庸俗,毕竟连民众都清楚这种药的效果,不管再怎么规范,走私和私造──既然是魔术师做的,那也就算不上是私造了吧──仍会横行,无法彻底扑灭吧。
因此与其让人透过走私擅自进行交易,由教会方当作「商品」处理还比较妥当。
戈梅利疑惑地歪着头。
「灵药?这么说来,〈亚榭尔•伊梅拉〉那时,好像就有人造人的残次品在到处徘徊哪。」
黑花的母亲也在那些废品当中。
──我那时候就决定,要笑着活下去了。
即便如此,母亲临终时的模样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臂,这时沙克斯没说什么,却悄悄把手叠在她的手上……黑花觉得自己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
戈梅利发出一声低吟。
「灵药本身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既然要分开买断,就表示对方也有猜想到这条路会遭人追踪吗?」
「不,我认为不一定喔。我想比较有可能只是因为量大到一间店铺没办法备齐。」
听到沙克斯的猜测,戈梅利也诧异地瞪大眼。
「量有那么大吗?」
「是啊。假如他们制作了人造人,能做出的数量单位可是万呢。不过就算是〈魔王〉,也很难准备出可以制造出如此大量人造人的设施。」
「你说万?」
这个单位令戈梅利也说不出话。
说是这么说,不论是要制造出一万具人造人或控制他们,想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对〈魔王〉来说也是如此,再加上还有沙克斯说的制造的问题。那些东西是可以作为人造人的材料,但他们应该并没有要制作人造人。
沙克斯把手交扠在脑后,靠到椅背上。
「老大说了,谢利康应该已经有即使跟除了自己之外的〈魔王〉为敌,也能战斗的计划。我听到的时候还想说怎么可能,但一看到有人收集了这么多物资,就觉得这想法未必有错。」
同时考虑到谢利康他们如今的状况,很难想像他们买断这么多物资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
「我是觉得目的不在于人造人,但把这看作他们是展开某种士兵的准备应当是没错了。」
〈魔王〉的举兵真是前所未闻。明明拥有几十名部下的萨冈就已经会被看作是异质了,假如真出现了拥有一万名士兵的〈魔王〉,想来连教会也抵挡不住。
戈梅利像是要整理情报般陷入沉思,最终开口道:
「假设那是事实,建立合作关系的或许不是只有谢利康和比夫龙两人。最起码得再有一位〈魔王〉,才有足够运用的魔力──啊啊,原来如此。」
说完,三人纷纷苦恼地抱起头。
「所以才挑中安德列亚尔弗斯啊。」
「想想也是。」
「应该可以看作是这样。」
〈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失去消息长达一个月,萨冈也判断他已遇袭。
──那个可怕的〈魔王〉、输了……
黑花也目击过安德列亚尔弗斯施展他那简直是
犯规的能力停止时间、运用圣剑真正力量的身姿。萨冈正面跟他单挑,像那样流血也是第一次。
那个人居然会被打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后,沙克斯说:
「所以,我们打算妨碍他们搬运物资。」
「驳回,你们的职责是找到谢利康跟比夫龙的居所吧?」
「就算您这么说,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见黑花也跟着这么说,戈梅利傻眼地摇摇头。
「所以王才会派我过来啊。」
「「啊。」」
──天啊,大哥哥到底预料到了哪一步?
明明在那座城堡……不对,在奇恩诺因德时,真的就是个跟涅菲迟迟没有进展、让人会心一笑的大哥哥,没想到与他为敌竟是如此地可怕。
戈梅利站了起来。
「哎呀呀,本来想说能在还是晚上时回到城堡的,看来会稍微晚一点了。」
戈梅利转动肩膀、发出喀哩喀哩的声响,黑花则用尴尬却又真挚的目光看着她。
「……那个、请您小心。」
「叽嘻,你才要努力唷。我期待等我回来时,会有浓烈的恩爱故事可以听。」
「您认为会发生什么可以让我炫耀的事吗?」
面对黑花冷淡的声音,老妪也露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接着她愤愤地瞪向沙克斯。
「在离开前,我先确认一下,你要怎么安排房间?我是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是想跟黑花小姑娘住一间吧?」
「饶了我吧。要是我做出这种事,会被拉菲尔老爷杀掉的。」
黑花的表情忽然变僵。
──虽然我能理解,但也不需要说什么『饶了我』吧?
黑花的养父拉菲尔对她的过度保护确实有点难搞,可是他这么说,简直就像在表示自己不想待在黑花身边。
戈梅利用怀疑的视线回看他。
「是吗?你不是有把披风借给要睡觉的黑花小姑娘?」
「咦、不是啦,那是因为第一天没订到房间,该说是无可奈何吗……」
沙克斯即使口气立刻开始支支吾吾,随后仍毅然决然地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还没堕落到会对小黑这样的孩子出手的地步。」
黑花脑中传来某种东西断掉的噗叽声。
「──够了!」
黑花不由得拍了下吧台,人也站了起来。
「为什么沙克斯先生总是像这样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他明明那么温柔地对待、保护黑花,怎么可能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好感。
即使只有一点点,他分明就有察觉到,却还佯装不知情的样子,尽说些这么过分的话,不可饶恕。
黑花明明不想哭,视线却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
看来黑花的神情是一反常态地不对劲。就算是沙克斯,看到她这样的脸也整个傻住,开始慌张起来。
「等、等一下。不是啦,刚刚那个算是语病吗……」
「蠢、蠢蛋,好了,赶快道歉啊。错的人可不是我唷。」
「哪有人这样的,大姐!」
都这种时候了,还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看来自己真的完全被当成了累赘。
黑花粗鲁地抓起沙克斯推远的啤酒杯。由于力道过猛,里头的液体溅出了不少,不过她心想「管他的」。
「我早就不是称为孩子的年纪,也已经能喝酒了!」
「啊,笨蛋,那是──」「你不能喝那个──!」
两个没用的魔术师想要阻止,但黑花已经把嘴凑上啤酒杯。
也因为酒溅出来过,量只剩约一半左右的关系,她真的一口气就把酒全部喝光了。
只是黑花忘了。
自己有着非常稀有的倒楣体质。
──……?味道、好像怪怪的……
多亏里头放了大量蜂蜜,酒喝起来很甜,却跟点心的那种甜不同。
老板说这是什么梅的酒,却没有像梅子的味道。大人会觉得这种东西好喝吗?她不太懂这味道,但都喝下去了,看来也没什么问题。
「这下──」
话才说到一半,黑花眼前的景象就一下子变得扭曲。
「什吗……?」
她的脑子深处隐隐作痛,还开始发热。不,不光是脑袋,胸部、腹部下方跟全身都好热。
站不住的黑花浑身瘫软,沙克斯急忙撑住她的背。
「──!?」
被他碰到的那一瞬间,一阵寒意窜过黑花的身体。
……不对,跟寒意有点不同。明明就是种宛如电流般的激烈感觉,却又很像是酥麻,又像是想要他多碰一下,她以往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你在干嘛!快吐出来!」
「你做什喵啦……呜喵。」
黑花并没灵巧到人家要她吐,她就能吐出来的地步。
然而她口齿不清。
戈梅利也苦恼地拿起啤酒杯。
「大意了,我早该喝了它的。」
「呃,这不是大姐的错啊。是我该好好说明才对。」
虽然又被当作小孩子看,但这副德性还真的无法反驳。只喝一杯酒就成了这副模样的黑花,似乎的确还是个孩子。
而沙克斯接着说出口的话,跟她预料中的有些不同。
「想喝酒的话,我下次再教你。但这个真的很不妙。」
「呜喵……?」
沙克斯一脸沉痛地这么说:
「所谓的夏梅,指的就是木天蓼。」
黑花不懂他在对自己讲什么。
──木、天蓼……?
连黑花也知道,这是猫咪喜欢的东西。可以弄成粉末或是用拧的,也可以直接吃果实,总之有各种烹调法,而据说摄取了木天蓼的猫会酩酊大醉。
猫兽人及猫妖精似乎也不例外,回想起来,黑花故乡的村子里也有栽培木天寥。只是那是大人的嗜好品,小孩是被禁止靠近木天寥树的。
也因为这样,黑花实际上并没吃过木天蓼……
「呜……哈啊……哈……!」
脱口而出的声音有了奇妙的妖艳感,让她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声音。
她已经连坐着都有困难,只能倚着沙克斯。
她的心跳激烈异常,呼吸也变得急促。每呼吸一次,脑中就隐隐作痛。不,比起这个,内裤的问题更大。她认为这应该不是失禁,但该怎么说呢,就是成了站不起来的状态。
这真的是称之为酩酊大醉的状态吗?
她含着泪水抬头往上看,沙克斯少见地红着脸、整个人惊慌失措。
「啊哇哇,冷、冷、冷静一点,小黑?」
仿佛是对不知所措的沙克斯不忍卒睹,戈梅利走上前。
「唉……你闭嘴吧。听好啰,黑花小姑娘,冷静下来听我说。」
以这句话作开场白后,她将脸凑近黑花的人类耳朵,低声说道:
(夏梅酒对我们来说算是不错的珍馐,却有让猫族发情的效果。)
黑花的脑中一片空白。
──发、情……?
所以是怎样?现在这个异变就是那么回事吗?
戈梅利碰一声拍了下目瞪口呆的黑花肩膀。
「嗯,总之,这下谁都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看了,叽嘻嘻。」
「──q什w跟drfgty啊!?」
黑花发出难以言喻的惨叫,戈梅利则推了沙克斯的背一把。
「那就这样啦!我还有吾王交办的任务,先告辞了!之后我要求详细报告!」
「烦死啦!是说小黑要怎么办!」
「……二楼有房间喔。」
嗯,这种类型的酒吧都会在二楼兼作旅社。
而黑花也知道,那是让客人做「那种」事情的地方。
戈梅利用一脸期待到极点的表情在笑。沙克斯则面红耳赤、坐立不安。老板露出不快的神情,仿佛在说「情侣要吵的话去别的地方吵」。
黑花眼前不断转动着这些景象,随后逐渐暗了下来。
──算了,随便啦!
于是,黑花放弃了意识。
◇
「──我想听艾谢拉的情史。」
无从得知黑花困境的艾谢拉也面临了一场试炼。
大概是尚未认知到事实,听到法儿的要求,艾谢拉「嗯」一声歪起头。
「ㄑ一ㄥˊㄕˇ」到底是什么?
──ㄑ一ㄥˊㄕˇ……晴朗的历史?不对,还是黥面的历史?是年轻孩子间流行的词吗?
或许是因为窝在流卡翁千年的关系,她偶尔会搞不清楚最近的用词。这也是其中之一吗?
由于想了也不懂,艾谢拉回问:
「ㄑ一ㄥˊㄕˇ是什么东西?」
「就是恋爱话题,跟喜欢的人之间的事。」
听法儿这么说明,艾谢拉终于颔首。
「啊啊,原来如此。是恋爱的事啊…………咦耶!?」
她脱口而出了大概这几世纪都没发出过的声音。
法儿看着她的目光包含
了非比寻常的期待。
「嗯,我想知道艾谢拉谈过怎么样的恋爱。」
「呵……呵呵,就算追求不死者,双方也是无法结合的唷。说到底,我长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会有男士愿意追求我吗?」
不死者的身体就是尸体。抱在怀里只会觉得冰冷,也生不出孩子。不能拥抱,而且明明外貌稚嫩,却只有年岁不断增长──会追求这种女性的男人肯定有着相当扭曲的性癖。
这番回答大抵都能顺利避开这话题,但法儿却像是不给她任何空隙般否定了。
「──我知道你谈过恋爱。」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只有这个少女得知了秘密。
──嗯,这的确是无法在银眼之王面前回答的事……
尽管多少有些动摇,艾谢拉仍回以拿她没办法的苦笑。
「我成为不死者后,真的没再跟任何人有那样的关系了。」
面对这装模作样的回答,法儿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开始思考。
「为什么?找魔术师的话就可以跟你一起活下去了。」
这纯粹的反应让艾谢拉轻轻抚摸她的头。
「法儿,你周遭的魔术师都是些非常怪异的人唷。」
魔术师原本只会彻头彻尾考虑到自己的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去爱别人。
话虽这么说,在这一千年间也不是没有半个特例。
有人怜悯过她。
也有人真正地爱过她。
就算是艾谢拉,要是连他们的存在都否定了,那就是傲慢了吧。
艾谢拉一脸怀念地点头。
「……不过,你说得对。的确是有人曾经这么跟我说过。」
「那样的经验也可以,我想听。」
看来法儿也不认为艾谢拉会把「最重要的那个」告诉自己,尽管有被巧妙诱导的感觉,艾谢拉仍无可奈何地说了其中一件。
「我想想……那么,来聊聊幽灵船的事如何?」
「幽灵船?」
「嗯。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呢?流卡翁近海曾经发生过明明没有冲突的迹象,船员却行踪不明的事件。」
法儿疑惑地微歪起头。
「是魔术师吗?」
「嘻嘻,不可以急着下结论唷。」
艾谢拉用食指抵在唇上,忽然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莉莉丝孤单一人的时候,我也常像这样跟她说话呢。
这顶多是几年前才发生过的事,对艾谢拉而言还没有久到需要怀念的地步,她却觉得这仿佛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艾谢拉把这份感伤赶到内心一角,继续说起更加怀念的往事。
「那个时候,因为连涅普蒂娜当时的女儿也行踪不明,他们便也向我求助。反正我刚好也没事情做,正感到无聊,就稍微奉陪了一下。」
法儿瞪大眼睛,像是感到很意外。
「涅普蒂娜……是赛尔菲家吗?」
「嗯,那孩子也长成了非常怪异的女孩呢。」
身处魔术师的巢穴,却完全不会看周围的气氛,然而有时候又会说出异常深刻的一句话。
──这种地方就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外表跟性格明明相差甚远,但赛尔菲有着那样的言行和「歌」。在某种意味上,那女孩在三王家的儿时玩伴当中或许是最需要小心照顾的对象。
不过这跟现在没有关系,艾谢拉清了下喉咙,继续说道:
「既然连涅普蒂娜的女儿都遭殃,那就不能置之不理,因此便决定由我登上那艘幽灵船。只是一开始那艘船本身也是行踪不明的状态,我费了好大的工夫去找呢。」
这时法儿似乎也有了疑问,显得一头雾水。
「吸血鬼在海上没关系吗?」
「没错,这就是重点。」
吸血鬼在不死者当中也是最上级的存在,但其实有着许多弱点。首先他们不耐阳光,力量弱小的吸血鬼在海上,想必一下子就会化为灰烬了。
而且他们没办法横渡流动的水面,海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被分类为真祖。我是不会变成灰烬,却很不擅长乘船,甚至到会想吐的程度。」
艾谢拉光是回想起来,头就开始痛了。
看到她的反应,法儿像是灵光一闪般敲了下手。
「我有听说过,人类会因为船的晃动而感到不舒服。」
「可以别把我的状况跟晕船混为一谈吗?」
「不是吗?」
「…………」
被法儿这么一说,艾谢拉开始失去自信了。
「好、好了,总之我设法找到了船,但入侵其中后,我的身体就有点衰弱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留有足以连船带人整个消灭的力量,只是注意力降低了。艾谢拉当时处于要寻找生死不知的涅普蒂娜跟船员都十分费力的状态,在旁人眼中,她脚步踉跄,模样想必相当狼狈。
──那孩子也一定是那样看我的吧……
艾谢拉不是会与人积极来往的性格,但经过千年的时间,还是会邂逅到数不清的各种人。
在这些人中,那个少年的长相直到现在,都还深深地留在她的脑海里。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位少年的。」
「在船里?有幸存者吗?」
她是想说,这跟所有人都消失的发言有所矛盾吧。面对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艾谢拉轻声笑了。
「那个晚上刚好有暴风雨,也或许是那艘幽灵船召唤暴风雨前来的吧。那个孩子很倒楣地从船上被抛了出去,在海上漂流。」
「所以你救了他?」
「只是以对方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觉得很讨厌吧。」
法儿愣愣地眨眨眼。
「你明明救了他,为什么?」
「因为我捡了他以后,就把人带到乘客目前全部行踪不明的幽灵船上。你不觉得让他在海上漂流还稍微好一点吗?」
本来艾谢拉打算见死不救,但感觉事后会良心不安才救起少年。可是等把人救走后,她也反省过该让他搭上救生艇离开的。
法儿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却还是催促她继续说。
「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男孩。他可能正处于长时间的航海旅途中,又或者是偷渡者,脸非常地脏。可是那双蓝色眼睛却很美,有着只要经过打理、学会礼仪后就能散发出灿烂光辉的素质。」
「哦~」
尽管法儿对恋爱相关的话题感兴趣,但对男生似乎没什么兴趣。总之就是种怎样都好的反应,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吗?艾谢拉自己跟那种时期无缘,根本无法猜测法儿的想法。
──嗯,要是这孩子开始对异性感兴趣了,感觉会引发一场大骚动呢。
爸爸跟爷爷,搞不好连外婆都会大暴怒。
而且法儿要谈恋爱的话,对方是人还是龙也是个问题。因为龙已经有即将灭绝的风险,甚至有人指出她或许就是最后的一头龙了。
虽然身为友人,艾谢拉对此也有不少想法,却仍继续说道:
「我虽救了他,却还有寻找失踪者的工作在身,就直接展开探索,那位少年也一起跟来了。」
「他是普通的人类?」
「对。不过从外表来看,是他看起来比较年长,他拼命想要护卫我的模样实在很可爱。」
艾谢拉怀念地点点头,法儿则感到很不可思议般歪着头。
「明明是雄性,却很可爱吗?」
「就算是雄性,也有可爱的地方呀。」
「我不太懂。要成为一对,当然是强的个体比较好。可爱不是强的反义词吗?」
法儿的反应比想像中还要纯真,艾谢拉差点忍不住就要露出柔和的微笑。
「呵呵,以龙最强种族来说,你的感觉是对的。只是,比方说涅菲小姐好了,她是受到银眼之王的强悍吸引,才跟他成为一对的吗?」
「……!应该、不是。」
艾谢拉轻轻摸了摸坦率的少女的头。
「就是这么回事。觉得对方何处可爱,是根据每个人各不相同的,然而本人也不懂为何会喜欢上那一点。这就是恋爱。」
「……恋爱太复杂了。」
法儿愁眉苦脸,艾谢拉则像在说「怎么会呢」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它在这个世界是最为简单的概念之一。」
「我不这么认为……」
「没有唷。正因为简单,所以无法被扭曲,偶尔会成为足以救世或是灭世的力量。人类能够拥有最棒且最差劲的感情,就是『恋爱』。」
千年间,艾谢拉一路看了过来。
──世界因为恋爱而毁灭的样子,以及被拯救的样子。
因此艾谢拉如今也仍然相信。
只有活在现在的人,活着并能陷入情网的人,才能拯救或是改变世界。
像是想事情想累了,法儿把身体靠向椅背。
「……然后呢,结果幽灵船怎么样了?」
「啊啊,犯人
跟我一样是吸血鬼。他得到了个稍微有点特殊的魔道具,便开始自负起来。」
说完,艾谢拉叹了口气。
「涅普蒂娜王恐怕也已经察觉到了吧,个性真是差劲。」
虽然同样是吸血鬼,但没人能是艾谢拉的对手。最后的结局跟引起的事件相反,轻易就结束了。
「你有救到赛尔菲的祖先吗?」
「毕竟我受不了死者在我眼前夺去生者的性命呀。」
如此结语后,艾谢拉轻摸法儿的头。
「你还在恋上恋爱的阶段呢。」
「……?恋上恋爱?我听不太懂。」
「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只是她相信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场严重的骚动……主要是发生在周遭的人身上啦。
艾谢拉收起就那么放在桌上的『天使猎人』,站了起来。
「好啦,聊天就到此为止。差不多是要吃晚饭的时间了吧?」
「嗯……」
两人都跷掉了准备晚饭的工作。她们至少也要负责收拾善后当作补偿,不然会被拉菲尔责骂的。
接着法儿目不转睛地凝视法儿,说:
「下次可以让我听艾谢拉真正的恋爱故事吗?」
艾谢拉杏眼圆睁,然后漾起苦笑。
「……要在清醒的状态下述说,对我来说负担有点太重了。」
在自己千年的人生中,这段往事占的比重实在太大了。
看到艾谢拉的表情,法儿的双眼闪闪发光,像是诧异却终于看到想看的事物似的。
「这样啊……人在恋爱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
「啊,脸红了。」
该说是有其父萨冈必有其女法儿吗,总之这对父女都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艾谢拉宛如吞了黄连般皱起眉头,接着突然回想起自己没说到结局的故事。
自那之后,始终没再见过面的少年。他是如何活着,又是怎么死的呢?
──希望你的未来充满光芒。
艾谢拉缅怀起出现五百年前的人生中,那不知名的少年。
◇
吃过晚饭后,萨冈在宝座厅揉着眉间。
──这类型的训练对眼睛影响真大……
他指的是这一个月间跟锡蒙力进行的训练。像傍晚那样被打飞虽会带来肉体上的伤害,但毕竟是用双眼在追踪那个《黑刃》,萨冈有种视神经被剁碎的感觉。
──然而知道缺点却置之不理,就是愚人的怠慢。
萨冈的败北,意味着涅菲及法儿等家人的平稳生活告终。他必须克服缺点,并且变强。
「吾王,您似乎很疲倦。」
是管家拉菲尔。
「不,这不算什么……我看起来很累吗?」
「这个嘛,您平常的样子是看不出来,但那是疲累的人会做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会小心的。」
他是有使用魔术治愈疲劳,却在动作这部分大意了。可能是精神方面跟不上吧。
──这样会被涅菲责骂的。
要她去休息的自己却露出疲态,只会让她无言以对。今晚要留意,自己也必须确实摄取睡眠。
接着萨冈看向拉菲尔。
「那么,你有什么事?」
在这种时间,应该没什么事情得要拉菲尔特地过来一趟,想必他定是有事。
萨冈一问,拉菲尔的表情便少见地蒙上了一层阴霾。倘若不是这座城堡的人,看到那张脸应当就像看到修罗吧。
「嗯,关于这件事……」
当拉菲尔正要回答时,有人敲响宝座厅的大门。
─虽然不晓得是谁,但还是请对方等等吧。
可是就在萨冈答话前,拉菲尔就避到一旁,空出了路。看来他的事晚点再谈也没问题。
「进来。」
萨冈一回答,欧利昂便走了进来。
居然是第二位难得在这种时间造访的客人。
「……你在忙吗?」
「不,无妨。」
话虽这么说,欧利昂却支支吾吾,似乎很在意拉菲尔。看来她可能也是要提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但拉菲尔都把自己的事延后了,萨冈也不想叫他离席。
就在萨冈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
这次换成一群蝙蝠拍打翅膀飞进宝座厅。
「……是艾谢拉吗?」
「哎呀呀,我是不是等等再来会比较好啊?」
蝙蝠聚集起来,形成少女的身体。
吸血鬼少女降落地面,鞋后跟敲到地面发出「叩」的一声,然后她稍微做作地拉起裙子的裙角,弯腰行礼。
接着她抱着以往那个令人害怕的玩偶,并看向宝座后头。
「不过嘛,看来电灯泡不是只有我呢。」
被艾谢拉的目光捕捉到,宝座的黑影开始如液体般蠢动。
「……啧,我可没有要偷听的意思。是说,谁会喜欢跑到这种地方来啊。」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巴尔巴洛士忽然从影中探出脸来。
他有头胡乱生长的黑发,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脸看起来很憔悴,脖子上挂着无数护身符。
看样子,他也有什么事情──应该说是报告吧。
这时候,又有道巨大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哎呀,大家已经集合起来了吗?」
最后出现的是锡蒙力。
锡蒙力踏入宝座厅中,并指指背后的门。
「要关上门吗?」
「……喂喂,所以是怎样?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同样的事情而来吗?」
听到巴尔巴洛士的话,欧利昂耸耸肩。
「嗯,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萨冈靠到宝座上,缓缓地跷起脚,接着按顺序一一望向聚集在宝座厅内的五人。
前任圣骑士长兼萨冈城堡的管家,拉菲尔。
〈魔王〉之一兼涅菲之母的贵精灵,欧利昂。
『天使猎人』的使用者兼最强吸血鬼,艾谢拉。
前任魔王候补,唯一能跟萨冈对等互殴的魔术师,《炼狱》巴尔巴洛士。
同为前任魔王候补,萨冈最为信任的左右手,《黑刃》锡蒙力。
如果把涅菲跟法儿区分开来,加入萨冈阵营最高位的五人就全都聚集在此了。
那么,这么多人脸色大变地聚集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萨冈怀着最高级别的防备心问道:
「我就听听看吧。有什么事?」
五人以观察彼此的态度般面面相觑。
而第一个开口的人是欧利昂。
「那么,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先讲吗?我有那件事以外的事要说。」
欧利昂用郑重其事的模样开口道:
「萨冈,虽然受了你不少照顾,但我想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这句话让萨冈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当然,欧利昂是萨冈的客人,而非部下。但她也有身为〈魔王〉的立场,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吧,但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提出。
「还真突然,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是这样……」
不知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让欧利昂支吾其词。
萨冈稍微想了一下,说道:
「你是涅菲的母亲,把这里当作你的城堡也无妨,要是你遇上了麻烦,我也打算最起码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欧利昂瞪大双眼,接着微微泛起苦笑,并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么回事。这座城堡的人们都对我很好,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那是为什么?我觉得你跟涅菲她们也相处得不错啊。」
听到这句话,欧利昂叹了口气。
「没错,就是这点。」
「什么意思?」
欧利昂捂着胸口,用仿佛要吐出经年苦恼的语气这么说道:
「由于两个女儿和外孙女都太可爱,我的心脏好像无法再承受了。」
这个具有冲击性的告白让宝座厅一片哗然。
这位〈魔王〉究竟在说什么啊?
巴尔巴洛士等人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话中含意,额头甚至淌下了汗水。
萨冈则犹如在说「太遗憾了」地用左手捂住脸,剩下的右手则像要斥责欧利昂般,竖起指尖指向她。
他带着〈魔王〉的威严,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懂!」
「你居然懂……」
不幸的是,在这时发出疑问之声的只有巴尔巴洛士一人。
拉菲尔也像深表赞同般点了点头,艾谢拉则用怀着同情和共鸣的目光看着巴尔巴洛士。连锡蒙力都眯起双眼,仿佛在说『啊──那就没办法了』。
萨冈当然对欧利昂的心情深有体会,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能直接目送欧利昂离去。
萨冈似是要稳住情绪摇了摇头,再次开口说道:
「但你冷静点,欧利昂。虽说我对你那份心情感同身受,不过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要是你在这时用这种理由回去,被留下的涅菲、法儿跟涅芙
特洛丝会怎么想?她们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想说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喔。」
「呜……!那是……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问题。」
「……欸,那是需要两位〈魔王〉一本正经讨论的事情吗?」
巴尔巴洛士似乎正咕哝着什么,却没有人留意。
欧利昂一副想要仰天长叹的模样仰起头。
「萨冈,你一直都是在这种冲击之下生活的吧。」
「嗯。但无须畏惧,那是源自于欢喜的悸动,只是喜悦及苦涩混杂在一起罢了。不是需要怕到放手的事物。」
「……你真的很强呢。」
「倘若真是如此,那都是多亏了涅菲。更进一步来说,也算是你的功劳。」
当萨冈怀抱敬意这么说完后,巴尔巴洛士像是在说『你们要聊很久吗?』般开始挖起鼻孔。萨冈心想「等等扁他一顿吧」。
欧利昂死心般地摇摇头。
「说得、也是,我再稍微试着努力看看。竟然让你听到这么无聊的牢骚,请你原谅我。」
「别在意,我也有经验。」
就在两人确认了身为〈魔王〉的友谊时,这次换巴尔巴洛士开口道:
「你们已经讲完了吗……?我有想先解决的事情要说。」
「你说说看。」
毕竟是巴尔巴洛士特意露脸要说的事。
──嗯,我是可以想像得到啦。
萨冈一催促,巴尔巴洛士就用带着愤怒的目光瞪向艾谢拉。
「就是那个吸血鬼。她几乎每天都在教会乱晃,让人很困扰耶。」
艾谢拉贴近玩偶挡住嘴角,并非常愉快地笑了。
「呵呵,我认为这不是会让魔术师感到困扰的事情啊。」
「不,很困扰。因为你──」
「你不是常常对那个女精灵放出杀气吗?」
听到这句话,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巴尔巴洛士用力抓了抓头,继续说:
「多亏如此,笨女人一整天都提心吊胆,让我很困扰。你知道那家伙紧张过后,会变得更笨拙吧?你以为都是谁在帮她的。」
后半的问题倒是一点都不重要。
被巴尔巴洛士谴责的艾谢拉一脸诧异。
「这是在晒恩爱吗……?」
「哈、哈啊────!?为什么会变成是我在晒恩爱!?」
「咦,因为……」
艾谢拉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萨冈,萨冈也满脸为难地移开视线。
「啊──嗯,那个、该怎么说呢。这种事情如果你能跟榭丝缇两人单独说,就算帮了我们大忙了。」
「萨冈,怎么连你都在说这种鬼话!?我、我我我跟笨女人根本就没有在交往!也不会跟她聊这种事情啦!」
拉菲尔左手的义手发出了一声叽嘎声。
「……现在的你,表情就跟沙克斯那家伙一模一样。」
「我才没迟钝到那种地步!」
从被这种男人视为迟钝的这一点来看,沙克斯或许已经没救了。由此也可以想见黑花有多辛苦。
在咆哮不止的巴尔巴洛士旁边,锡蒙力像是看不下去般捂住脸。
「幸好戈梅利姐正在出差。」
「锡蒙力,你不是我的同伴吗!?」
「没事。因为是同伴,所以我会帮你瞒住戈梅利姐的。」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
嗯,虽说很同情巴尔巴洛士完全被当成了玩具,但若是被戈梅利看到这一幕,那就不会只是这种程度的骚动了。
话虽如此,这当中却有个人无法把巴尔巴洛士的事当笑话来看。
「麻烦让我详细听听这件事。」
「为什么连你都把我当玩具耍!?」
「……不,我是指关于我女儿的事情。」
当欧利昂非常尴尬地这么一说,巴尔巴洛士便陷入沉默,他凝视着地板脏污的空洞双眼根本就是在说『干脆杀了我吧』。只是讲了有点认真的事情,却遭受这种对待,连萨冈都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是欧利昂却不把这当作玩笑。
「嗯,应该直接问问本人啊。」
说完,欧利昂这次睁着蔚蓝的眼眸看向艾谢拉。
对欧利昂而言,这等于是女儿的性命受人威胁。想当然地,她除了怀抱强烈的警戒,同时散发出大量具有震慑性的魔力。
「呜……!」
由于过大的压力,没有直接被她看着的巴尔巴洛士及锡蒙力双双后退。连这两人都呈现这种状态,懦弱的人应该会当场毙命吧。
即便沐浴在如此庞大的杀气下,艾谢拉却像在享受微风般,反过来对欧利昂微歪着头。
「哎呀哎呀,真可怕。柔弱的吸血鬼被〈魔王〉投以这般的杀气,会害怕到死掉的。」
「……我可不喜欢这种玩笑。」
艾谢拉脚下的地板产生了凹陷。
然而那套夜色的礼服却没产生半点毛边,提醒萨冈这位吸血鬼果然是非比寻常的存在。
不过再这样下去,宝座厅会坏掉的。
『──两位,就到此为止吧。』
随着一声小小的「啪叽」声,欧利昂的魔力便整个迸开。同一时间,艾谢拉也踉跄地往前跨了几步。
萨冈把魔力灌入言语中,击向两人。
接着他先瞪向艾谢拉。
「艾谢拉,你不做那无聊的挑拨,就无法跟人对话了吗?」
「呵呵,那是你误会了,银眼之王。明明就只是点玩笑……」
「你啊,别人根本体会不到那是玩笑,劝你真的别这么做。」
「什么!?」
被萨冈郑重其事地这么一说,艾谢拉似乎真的难以忍受,顿时说不出话。
「还有欧利昂,这家伙是不会杀涅芙特洛丝的,你放心吧。」
「……你有什么根据能如此断言?」
面对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萨冈用点头作为回应。
「首先是她待在涅芙特洛丝身边的理由,就是为了解决〈阿撒兹勒〉那东西。」
「──银眼之王,请不要任意说出那个名字。」
「……你也真是烦人。」
「这是『请求』唷。」
见艾谢拉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这么说,萨冈也「嗯」一声想了想。
「好吧,我知道了。简单来说,她的目的就是要解决或许已经附身在涅芙特洛丝身上的那家伙,而不是盯上了涅芙特洛丝。」
「我觉得这并非她不会连涅芙特洛丝一同杀掉的理由啊?」
「她不会的。更正确来说,她做不到。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发誓,不会对活着的人出手。」
艾谢拉所杀的只有谢利康教唆的「黑影」们跟「阿丽丝泰尔」。那些「黑影」们本来就是死者,而「阿丽丝泰尔」已经处于很难说是活着的状态了。
说到这个地步后,艾谢拉愁眉苦脸地抱起头。
看来萨冈是说中了。大概是从她的反应感受到了说服力,欧利昂用稍微柔软几分的态度回问:
「即便如此,她想解决掉那个『敌人』也是事实吧。我认为没有任何理由能保证涅芙特洛丝绝不会一同被杀。」
「不,她不会的。明明有能够轻易杀死对方的力量却没动手,反而出手相救,到头来甚至失去力量跑到这种地方──那可是她沦落到这种地步都要保护的人唷。」
萨冈一直很疑惑。
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涅芙特洛丝战斗的对象──攻击法儿并使其失控的犯人──到底是谁?本人是说觉得好像是艾谢拉,事实也正是如此没错。
只是不对的点在于,攻击法儿的并非艾谢拉,而是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当时的意识恐怕就像在作梦一样吧,因此才会把法儿遭到攻击的事实,以及交战对手是艾谢拉这两点结合起来,认为是艾谢拉攻击了法儿。
「是觉得与其事到如今才杀掉对方,不如抛开羞耻向他人请求帮助吧。」
萨冈不断地道出艾谢拉的要害并刨根究底,艾谢拉果然也用谴责的视线瞪了过来。
「……你是听法儿说的吗?」
「嗯,你有跟法儿说吗?我只是透过状况证据来做判断的。」
从她这反应来猜测,原来法儿是记得那件事,才会最先跟艾谢拉打成一片吧。
欧利昂像是受到冲击般瞪大双眼。
「那道伤就是因为救涅芙特洛丝才会有的吧。」
「哎呀,我的脸皮可没有厚到,会把自己的错推到别人身上的程度唷。」
但她也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儿,欧利昂深深低头鞠躬。
「我竟毫无根据地怀疑保护女儿的恩人,还请你原谅我。」
「……这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
看到两人和解,萨冈内心松了口气。
萨冈并未告诉欧利昂,艾谢拉仍有可能会杀死涅芙特洛丝。
实际上,在她判断救不了「阿丽丝泰尔」后,就把对方解决掉了。
虽说凡事总有万一,但涅芙特洛丝的症状严重到那种地
步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即便不是这样,涅芙特洛丝或许也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此榭丝缇才会受到波及。
榭丝缇的话肯定会保护涅芙特洛丝,也至少能承受『天使猎人』的一击。这也许只能争取一下下的时间,但只要有一瞬间的空档,萨冈就能去帮助两人,因为巴尔巴洛士必定就待在榭丝缇的影子内。
不管怎么样,这下欧利昂等人似乎也终于冷静下来了。
──不过,真正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好了,所以这五人聚集而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就在萨冈等待大家的话时,所有人都像在观察其他人的态度般陷入沉默,连拉菲尔看起来都很紧张。
没过多久,拉菲尔最先开了口。
「嗯,那就由最先过来的吾人来说吧。」
「我就听听看吧。出了什么事?」
拉菲尔静静地平缓呼吸后,看向萨冈。
「吾王,请您静下来听吾人说。」
萨冈没想到事情重大到拉菲尔需要要求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也瞪大双眼。
等他做好准备、毅然地点点头后,拉菲尔这么告诉他:
「法儿似乎对恋爱有兴趣。」
萨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在看到聚集在场的所有人──欧利昂、艾谢拉、锡蒙力和巴尔巴洛士也都一脸沉痛地点点头,他就明白自己没有听错。
被萨冈紧握的扶手如同枯树般爆开。
「你、你说什么──!?」
宝座厅──不,是整座萨冈城仿佛在震动、轰隆作响。
就连封住了萨冈及欧利昂──两位〈魔王〉互相威吓的冲击的结界,都承受不住萨冈的怒气,发出悲鸣声。
「法儿还只有十岁(换算成人类年龄)啊,你的意思是有无耻之徒想追求她吗?现在马上把人带来,我要把他变成碎肉!」
巴尔巴洛士虽露出『咦?之前他是不是也这样对我发过火?』的困惑表情,却也点了点头。
「我是不清楚对象是谁,但这是事实喔。应该是中午过后左右吧,她跑到教会来找笨女人,说什么让她听听情史。多亏了她,笨女人就一直没回到精明的样子。」
萨冈眼前浮现出那悲惨至极的一幕。
「我也是一回来就被她问了跟戈梅利姐之间展开恋情的契机,我就把跟萨冈先生说过的事情同样再讲了一次。」
连锡蒙力都一脸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我的话是上午吧。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拖到了她准备午餐的时间。」
说到欧利昂的情史,那就是涅菲的父亲啰?萨冈是也很在意这个问题,但目前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最后艾谢拉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她是把身边感觉有正常谈过恋爱的人,从头到尾地问过了一遍吧。」
「恋爱?你吗?」
萨冈面露惊愕,艾谢拉也露出真的很不服气的神情。
「我原本也是人耶,当然至少也谈过一场恋爱啊。」
「我想像不出来……」
「那可是场绝无仅有的恋爱唷。」
面对露出妖艳微笑的吸血鬼,萨冈用怀疑的目光回望。
「那么,你把那件事告诉法儿了?」
「咦!呃,这就有点……」
在关键时刻却是这副德性,这个少女到底谈过什么样的恋爱啊?
这件事先暂且不提,萨冈用双手捂住脸。
「怎么可能……这代表、法儿也有喜欢的人了?」
究竟是哪来的鼠辈敢拐走他们家的女儿?
说到可能跟法儿有所接触的对象,就是他们家的部下,或者奇恩诺因德的居民。万一是三笨蛋之流,光杀了对方也无法消除萨冈的心头之恨。
总之,有必要把人找出来并解决掉。
不,用不着去找,只要让有追求法儿迹象的虫子一个不留地消失在这世上就好。不管是魔术师还是普通人都无所谓,被牵连进去的人也只能放弃,把这一劫当作是自己的命运了。
只要萨冈全力以赴,这其实是项很简单的作业。
而正因为如此,才有下面的问题。
──虽然不允许有虫子接近女儿,但要是杀了对方而惹女儿讨厌,我也忍受不了!
很遗憾地,〈魔王〉即使情绪激昂,也冷静地理解到这番行动会招来怎么样的后果。
这是怎样?为何自己必须体会到这样的痛苦?
就在萨冈打从心底失声痛哭时,艾谢拉看不下去般地开口道:
「我说,银眼之王?我想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
「哪里不严重了。这可是宛如被告知就算杀了谢利康,世界也会终结的事态啊!」
「你不也有涅菲小姐了吗?」
「妻子跟女儿是不同的!」
当然,跟涅菲一起获得幸福是萨冈最优先考虑的事,但该怎么说呢,女儿的存在就是没办法用道理说明清楚。
对着施放出激烈魔力、仿佛要粉碎城堡似的萨冈,拉菲尔、欧利昂和艾谢拉像在说「有道理」般点点头。
「萨冈先生,请您冷静!她的意思是,法儿大小姐说不定还没有特定的对象。」
「……真、真的吗?就算你们说谎来安慰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我第一次看到动摇得这么厉害的萨冈先生……」
经他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萨冈第一次碰上无法靠一己之力解决的问题,这也是当然的。
在这当中,只有巴尔巴洛士事关不己地嗤笑道:
「哈!真亏你能为这种无聊事闹得天翻地覆。」
「……我等着看你在十年后会不会吐出相同的台词。」
「哈、哈啊啊!?我又不会生小孩。」
虽然很想逼问在他的想像中、那个跟他一起生小孩的对象是谁,但萨冈目前没有那种余力。
发现自己嘴巴吐出「咻咻」的异音,萨冈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产生过度呼吸的症状。这令他必须用魔术抑制自己的脉搏。
使用魔术取回平静后,萨冈终于抬起了脸。
「那么,法儿并不是有了对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答这问题的是艾谢拉。
「我认为她不是谈恋爱了,而是对正在恋爱的你们有了兴趣。」
「那是什么意思……?」
「法儿是最常在旁边,看着银眼之王跟涅菲小姐为彼此的一点事情、心情大起大落的人,我想她是对其他恋人们是不是也是如此,而他们究竟为何会产生那种心情等事情产生了兴趣。」
说完,艾谢拉像想起什么般按住眉心。
「况且比起我说的事情,她更像在观察说话时的我……」
「……啊──嗯。这个嘛,总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
比起萨冈随意的调侃,这件事想必带给了艾谢拉更加羞耻的感觉。
不过法儿目击到萨冈让涅菲坐在自己腿上,或是两人磨蹭脸颊的次数,也不是只有十或二十次了。
倘若她说自己是因此才有了兴趣,那萨冈也完全无法反驳。
拉菲尔也点点头。
「经你这么一说,她表现出的反应也让吾人搞不清楚,她对话中的内容是否有兴趣。」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回答的?」
「吾人说了约二十年前的往事。毕竟吾人跟对方立场不同,年纪也相差甚远。结局虽不怎么有趣,但吾人的确曾对那个人抱有可称之为『恋爱』的情感。」
──咦?是怎样的故事,真想听听看。
萨冈设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要是说出这句话,那自己就跟戈梅利一样了。即便身为魔术师,但作为人,这种行为在各方面都不值得称赞。可是也因为内心恢复了平静,萨冈反而涌起了好奇心。
萨冈佯装平静地询问:
「呃,介意我问问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拉菲尔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简短回答道:
「……那名女子名为绯美花。」
由于这是流卡翁特有的名字,萨冈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
──咦,「女儿」难不成、是……?
像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般,萨冈摇了摇头。
「那我确认一下,法儿只是想听恋爱的故事,并不是有了喜欢的对象是吗?」
尽管有些人抱持确信,有些人是半信半疑,但都点头表示同意。
萨冈打从心底感到安心般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那么,我就可以不必杀光部下跟城内的人了吧?」
纵使知道一定会后悔,也必须这么做──他差点就要付诸行动了。
「……萨冈先生能打消念头,真是太好了。」
虽觉得锡蒙力似乎也对自己感到傻眼,但萨冈没有分神关注他的余裕。
巴尔巴洛士则以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哼了一声。
「不对啊,那为什么她要跑来笨女人这边?」
──是因为现在最滑稽好笑
的一对就是你们吧。
应该不是只有萨冈这么想。巴尔巴洛士并没有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用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温暖目光看着他。
为防万一,萨冈还是试着问道:
「那么,你觉得为什么法儿要去跟榭丝缇商量?」
「啊?不是因为对着一群魔术师很难启齿吗?」
听到这番像是在说「当然是这样」的回应,萨冈等人给了他一个微妙的表情。
总而言之,巴尔巴洛士以外的所有人,好像都是因为担心法儿才聚集过来的。
萨冈重新把身体重重地靠到椅背上。尽管不知不觉间变得遍体鳞伤的宝座开始哗啦啦地崩塌,但目前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现在只能暂且祈祷什么都没发生,并观望发展了吗?」
「要是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事,那不是也很令人担心吗?」
「………………」
艾谢拉无情的一句话,令萨冈再次抱头并弯下背脊。
──倘若世上尽是些无法理解我女儿惹人怜爱的魅力的愚蠢之人,那还是毁灭这个世界会比较好……不,可是!
当萨冈正一本正经地思考起是否该毁灭世界时,巴尔巴洛士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开口道:
「这么说来,那个萝莉小鬼为何事到如今才开始对那种事情感兴趣?自从她来到这座城以后,早该看惯萨冈跟女精灵间的关系了吧?」
「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巴尔巴洛士所指出的点,以他来说真是难得地合情合理。是这一、两天有什么变化吗?
锡蒙力皱起眉头,似乎突然有了什么不吉利的猜想。
「……这么说来,今天戈梅利姐不在吧?」
「嗯,吃过早餐后,我就派她前往黑花他们那边了。」
「……那就代表,外孙女是在那之后到我这边来的。」
欧利昂那不想承认的声音,使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
──又是那个老太婆!
戈梅利看穿萨冈打算趁她不在时跟涅菲卿卿我我一番,便对法儿灌输了不好的事情,想要扰乱两人。
欧利昂一脸沉痛地低头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我家的笨徒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戈梅利姐本来就是那种性格。我认为这不是欧利昂小姐的错。」
「是啊,我起码也该警告她一声。抱歉。」
跟戈梅利有关的人们都觉得自己有责任,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总之就是彼此互相低头道歉。
「虽说麻烦了萨冈,但对你也很抱歉,总是让你为她费心。」
「这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锡蒙力疲倦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哀愁。
萨冈家的第一回家族会议就这样落幕了。
这似乎就是今日的全部议题。谈完要事的人们各自回去,萨冈独自留在宝座厅内。
修复崩毁的宝座厅后,萨冈再次叹了口气。
──好累。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疲倦。
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自己到底动摇了多少次呢?明明今天睡醒的感觉真的很棒,却奇妙地在跟训练完全无关的事情上感到疲累。
──真想跟之前一样,再枕在涅菲的大腿上啊……
萨冈一面妄想着这种事情,一面任自己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