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四章 爱斯基摩式吻

从床上起来后,我觉得视野不对劲。

「啊……」

在我旁边有不自然的隆起物。

掀开羽绒被,就发现有个女生像冬眠的小熊那样缩成一团。

我忍不住笑了笑,于是她跟著醒了过来。

「啊,早安~~桃仔。」

玲菜同学边揉眼睛边说。

「咦~~志田学姊跟可知学姊呢~~?」

「你忘了吗?她们说人多或许会吵得睡不著,十点左右就回家了啊。现在她们当中应该有一个人去叫末晴哥哥起床了。」

「啊~~对喔~~」

玲菜一面回答一面把羽绒被拉到丰满的胸脯前,然后又开始筑巢冬眠了。

望向时钟,快要七点了。

我怕吵醒玲菜同学,就离开自己的房间,到了客厅。

「啊,真理爱,你起床啦。」

「怎么了吗,姊姊?」

姊姊难得站在厨房做菜。

不爱早起的姊姊大多省略早餐。应该说,没排第一节课的时候就百分之百不吃,也根本不会起床。

「真理爱,今天是你正式表演的日子,我在想是不是偶尔该下厨替你做一顿早餐。」

姊姊只是懒而已,厨艺并不坏。毕竟教我做菜的人就是姊姊。

「你去冲个澡清爽一下吧,洗完出来再帮忙叫醒玲菜。我想早餐到时候就好了。」

「嗯。」

准备去浴室的我回过头。

从材料来看,早餐会是法式土司与沙拉。

在以往成天畏惧父母的那段日子,法式土司是我最爱吃的一道料理。乾巴巴的面包经过姊姊烹调,就会变得跟奢侈的甜点一样美味。过去我觉得那简直像魔法。

我感谢姊姊的体贴,然后进了浴室。

将淋浴的水温稍微调高,让冷透的身体缓缓暖和。藉著热水洒落肌肤带来的刺激,可以晓得头脑的运作速度正逐渐提升。

(昨天,我承受的压力超过了极限……)

现在我就能理解。是痛苦压抑我的思考,缩窄视野,侵蚀内心,让我被情绪折腾得团团转。

「还好我有依靠末晴哥哥……」

昨天,末晴哥哥说:

『够了,小桃,交给我处理。是你的话,就该知道当下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会有多危险吧?』

幸好他用了那种方式表达。

假如只有一句「交给我处理」,我或许会忍不住抵抗。因为我之前一直坚信这件事非得独自想办法解决。听到「是你的话就该知道」,让我察觉「换成平时的自己就会判断要把事情交给哥哥处理」,所以我便乖乖地依靠他了。

……末晴哥哥这么做,是经过算计的吗?

满难说的。天生少根筋的哥哥有时候就是能歪打正著,对我表示出的理解偶尔也会吓到我。

算不算计都有可能……反正我都接受。LOVE。

我试著缓缓握起手。

……有点沉重。身体状况不太好,疲劳并没有消除。

脑袋运作比昨天好很多,但相较于状况好的时候就显得迟钝。

证据在于──

「!」

有股凉意从背脊冒了上来。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因为我想起了父母的说话声。

在精神深处有著深植的恐惧。即使我拚命避免让自己回想,「避免回想」这种做法就等于「忘不掉」。因此那些记忆会在猛一回神的瞬间闪现──使我瑟缩。

「这种状况要是出现在正式表演──」

我就当不成演员。

无关于戏里的情节,恐惧将出现在脸上。那会让我回归本色,之后的演技看起来便会矫揉造作,一切应该就毁了。

「是不是退出表演比较好呢……」

与其给大家添增困扰,不管会受到多少指责,我退出或许还是比较好──现况让我有这种想法。

而且我有自觉。当我如此思考时,自己现在的演技就已经不行了。

平时我根本不会想这些。我以为能随心所欲发挥演技是很当然的事,甚至还有帮助其他人把戏演好的余裕。当思绪一角存在逃避的想法时,就可以说已经不行了。

「末晴哥哥……我……可不可以逃避呢……」

不知道这么说会让哥哥有什么反应。

他大概会说可以,大概会说不行。

两者都有可能,两者的用意都能理解。

不过,会让我排斥的是斥责。

我很胆小,所以即使有其用意,我也不想遭到斥责。

末晴哥哥曾说我是「完美主义者」,但我会追求完美是因为胆小。看末晴哥哥被周围的人骂或轻视都不为所动,甚至让我暗中憧憬他那份坚强。

「必须在抵达大学以前做出决定……」

淋浴太久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我这么想,关掉了莲蓬头。

换完衣服回到客厅,姊姊做的早餐已经弄好八成了。有香草精的香味飘散开来。

「对了,还要叫玲菜同学起床……」

我想起有事情要做,就调头回房。

于是卧室的门一打开,就发现玲菜同学正在讲电话。

「……对,跟昨天相比,桃仔的脸色好很多了哟。只是今天能不能上台就──」

玲菜看见我的脸,就迅速把手机藏到腰后。

「啊,桃仔,你刚才在冲澡吗!」

带有粉饰调调的台词。

我大概知道跟她通话的人是谁了。

「跟你讲电话的人,是不是哲彦学长?」

「没有啦,呃,那个……」

从她的模样看来,我似乎猜对了。

『喂,玲菜!这样正好!你告诉我,真理爱的手机收到了多少讯息!』

从藏起来的手机传出了哲彦学长的声音。

「欸,阿哲学长!」

玲菜同学转身背对我,还低声责怪对方。

『反正你说就是了!』

「可、可是……」

「玲菜同学,请你回答他,不用介意。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我这么一说,玲菜同学好像就认命了。

她谨慎地编织出话语。

「……我刚才瞄了一眼确认……该怎么说呢……讯息内容简直不堪入眼……传来的数量也让人起鸡皮疙瘩……我看了都快要脑袋断线了……」

父母的身影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霎时间,呼吸梗住了。

全身肌肉随之僵硬,强烈的寒意从体内深处侵袭而来,引发了抽筋般的颤抖。

「呼……呼……」

氧气稀薄。感觉再怎么吸气都无法呼吸。

我又冷又怕,还怀疑呼吸会不会就此停止。

死亡正在逼近。我这么觉得。

「桃仔!你没事吧……!」

「呼……我不……要紧……」

不行。我本来想敷衍过去,嘴唇却抖得没办法正常讲话。

「阿哲学长,我先挂断了,还有事情的话,麻烦传讯息告诉我!」

玲菜同学把手机挂断拋到一边,然后蹲下来牵我的手。

「桃仔!桃仔!」

我有意识。可是将心灵与身体接起来的那条线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使不出力气。

玲菜同学跑去叫姊姊。我茫然地听著这些。

我被安置在床上躺著。虽然不困,身体却不断在发抖。

「对不起,玲菜同学……」

「不用介意哟。总之你再多休息一下。你姊姊正在煮汤,要喝哟。」

这样的互动从刚才就重复了好几次。

离出发到大学还有时间,但实在没有余裕再让我睡一觉了。

所以我想就算勉强,也要让自己停止发抖比较好。

「玲菜同学,能不能帮我拜托姊姊,请她在浴缸里放热水?」

「桃仔,那样绝对不好啦!」

「但是不设法下一剂猛药的话……」

「与其用那种方式,还不如由我跟学长他们说你今天没办法上台表演。身体有状况就没办法啊。」

听她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在不想去上学的日子量体温以后,才发现真的发烧了……当时的心情就跟现在类似。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我心里留有如此的犹豫。

就在这时候……

──叮咚~~!

门铃响了。

「啊……!」

有反应的是玲菜同学。明明那是我们家的门铃。

她急忙起身,赶去玄关。

我立刻搞懂了她会这样的原因。

「嗨,真理爱,我听玲菜说了状况,你后来好像倒下了。」

「哲彦学长……」

这样啊,之前玲菜同学会说「总之多休息」,就是在等哲彦学长抵达这里。她应该是认为哲彦学长肯定有什么办法吧。

「好了,现在时间已经不多,我简短说明我们这边的状况。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坦白说,末晴有交代过

不能说,但我认为应该毫不隐瞒地讲明白。麻烦你先考量到这个前提条件,再仔细听我说明。」

哲彦学长道出的细节让我无言以对。

『末晴哥哥去找瞬老板谈判,加码了新的比赛条件。』

『群青同盟获胜之际,就可以取得父母恐吓的证据。』

『群青同盟落败之际,末晴哥哥就要加入赫迪经纪公司。』

『即使我弃演,也会找代演者继续比赛。』

事情的重大程度让我眼花了。

「怎、怎么会!那没办法哟!桃仔都已经撑到极限了!」

玲菜同学挺身想替我制止这件事。

哲彦学长却无视她,继续说下去。

「真理爱,末晴跟我提过。他说你要是在这时输掉或逃避,或许就会变得跟他以前一样。」

「!──」

我倒抽一口气。

「大大他……说了那种话啊……」

玲菜露出意外的脸色,挺身而出的冲劲随之泄了气。

「末晴会答应缺乏胜算的这一战,是因为他觉得真理爱肯定不会放弃,还可以重振精神赢过对方。」

「末晴哥哥……」

明明这阵子我都只有给哥哥添麻烦,他却还是愿意相信我……

况且那并非口头上相信而已。哥哥可以说是赌上了「一部分人生」。

假如末晴哥哥加入赫迪经纪公司,人生必然会改变。至少他会落得忙碌到被迫高中辍学的下场吧。如此一来,群青同盟肯定也会跟著解散。赌的内容就是这么严重。

(除了家人以外,不知道有谁愿意为我这么做──)

不,就算是家人,也会有像我父母那样的人。即使纵观我的人生,也几乎没有人愿意如此信任我,还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名为信任的重量压在背上。这让我原本空虚的脚步得以稳踏实地。

同时,心坎阵阵热了起来。那种热扩散到全身,温暖了原本冰冷的指头。

话语出不来,泪珠从眼里落了一滴。

「如果要我说嘛,真理爱,老实说,我不像末晴那样信任你。」

「阿哲学长!有必要这么说吗!」

玲菜同学肯袒护我,哲彦学长却完全不留情。

「你不懂就安静,玲菜。」

「阿哲学长!」

「那是有必要说的,对吧。」

虽然嘴唇还有些发抖,可是,我明确地表达出来了。

肯定是拜末晴哥哥温暖了我的心房所赐。

「『骄纵』是惯出来的。团体里起码要有一个人敢说冷血的话。」

「可是,阿哲学长你何必用那种语气……」

「斟酌字句就没意义了。刚才哲彦学长说的话,我觉得刚好,因为听了能触怒人的情绪。」

愤怒就像强心剂,用得少即可让人拋开恐惧,恢复气势。

「……不过──」

自己真的能振作起来吗?我仍感到不安。

哲彦学长没有漏看我的这份迷惘。

「你还说『不过』……?真理爱,你开始觉得事态无法挽回了吧?唉,我也一样。还有,末晴搞出来的飞机是他自作自受。有人耍笨想必就会把事情弄成这样。不过呢,唯独一点让我感到不服气。」

哲彦学长咬牙切齿,牢牢握住拳头。

「照这样下去,我的兄弟会变成那混帐的奴隶!唯有这口气,我吞不下去!」

哲彦学长眼冒血丝,并且揪住了我的胸口。

「阿哲学长!」

我被他硬是拉起上半身。尽管我换了轻便的衣服,被人揪住胸口仍使我呼吸困难。

「反正你演就对了……不管是对父母有恨还是对我有气,拿什么当动力都行……赢就能一了百了,能赢就好……现在就是你人生的分歧点,别给我躺在床上,还装得一副虚弱的样子……」

「阿哲学长你做什么!」

玲菜同学将哲彦学长撞开。

拉扯的两个人倒在一起,因为是在地毯上,看起来不会受太大的伤。

「你很重耶,玲菜!小心我扁你!」

「冷静啦,阿哲学长!」

「我很冷静!臭骂一个不懂现实的白痴有什么错!至少别糟蹋了末晴的心意啊!假如你敢逃避,我就算拿绳子也会把你绑去剧场!」

没有被男人像这样当面痛骂过的我吓了一跳。

只是,我不觉得恐惧。

因为我觉得哲彦学长说得义正严词,还感受到他与末晴哥哥的深厚友情。

哲彦学长要是会演戏,我猜他应该会不惜自己出马吧。从他紧握到几乎要流血的拳头可以体会这一点。

而我──觉得恼火。

我对末晴哥哥的感情甚至快输给他们之间的友情了,我气这样的自己。

末晴哥哥为我张罗了这么多,我却无法振作,我气这样的自己。

即使玲菜同学再温柔,我也不该耽溺于她对我的好,我气这样的自己。

对了,气自己就好。现在只要能驱策这副身体,用什么当原动力都好。

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

现在非得动起来。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最喜欢的末晴哥哥。

「玲菜同学,我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能不能请你帮忙买大量能提神的营养饮料过来?我打算泡一个地狱般的热水澡,让自己清醒。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吧,哲彦学长?」

哲彦学长看了我的眼神,因而睁大眼睛。接著他立刻看向手表,还扬起嘴唇一笑。

「──勉强来得及,动作要快。」

如哲彦学长所说,我们搭的计程车相当勉强地赶到了大学。

校庆已经开始,正门前显得非常热闹。

我则在哲彦学长、玲菜同学还有姊姊的保护下,一路跑到剧场。

「我迟到了,对不起!」

剧场里有末晴哥哥、黑羽学姊、白草学姊、工作人员们──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当然也包括瞬老板与雏菊小姐。

「哎呀呀,桃坂小妹,你赶上了啊?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夹著尾巴逃掉了,正跟他们讨论找人来代演呢。幸好你有到场。」

瞬老板依旧用他那一套来挑衅。以往明明在同一间经纪公司工作,却毫不客气。

这个人会明确分辨敌我,哪怕以前共事过也都无所谓。因为我现在是敌人,他既会挑衅也会攻击。这种绝情应该称作瞬老板的一贯态度,因此在同一阵线时感觉并不坏。毕竟瞬老板会率先攻击敌人,还肯将对手的仇恨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本身是觉得像这样挑衅有欠格调,从以前就难以欣赏。其实那也是让我决定离开赫迪经纪公司,并向末晴哥哥靠拢的原因之一。

然而他现在成了敌人,烦躁度就非同小可了。

「瞬老板,我才想请教你回去有没有做好输掉时的准备呢。关于我父母的物证……之前你一直说弄丢了,这次是不是事先找出来了呢?」

瞬老板的太阳穴随之抽搐。

「啊,那得说声抱歉了。因为我万万没想过会输,所以还没有找。不做无谓之举是我信奉的主义。」

「那么,你最好是立刻回去找,瞬老板。」

末晴哥哥从舞台走下来。

「……我很期待你们在戏里的表现。」

瞬老板只有回答这一句就移动到墙际。他似乎在跟广告研究会的人确认舞台表演的播映地点与时程。

「你还好吧,小桃?」

末晴哥哥向我搭话。他已经穿上王子的戏服,让我觉得像是真正的王子。

「末晴哥哥……对不起。你为了我,答应那种没道理的条件──」

「!」

末晴哥哥的脸色变了。

「是哲彦说的吗!」

「那没有关系,我很庆幸知道这件事。」

「可是,你知道就会有多余的压力──」

「──末晴哥哥。」

我缓缓说出内心的意念。

「这次舞台表演,我一直抱著不想输的念头在练习。无论是瞬老板,或者父母,两边我都绝不想输。但我决定停止那样的想法。」

「咦?你要停止?」

「是的。因为我发现还有更重要的事。」

为了救我,末晴哥哥赌上了人生。

末晴哥哥输掉的话就要加入赫迪经纪公司,群青同盟恐怕也会跟著解散。

哲彦学长会对我发火是当然的。末晴哥哥加上的条件,风险就是这么高。

──但是,那却让我高兴得不得了。

末晴哥哥正是因为重视我,才不惜背负风险也要伸出援手。

明明大家都在担心,又面临重重危机,或许我有这种想法是不应该的。尽管心里明白这一点,我还是觉得欣喜无比。

我想回报末晴哥哥对我付出的温柔。

那就是我发现的比赢得比赛更重要的事。

「末晴哥哥……万一这场比赛输掉……我也会加入赫迪经纪公司。」

「小

桃?」

「虽然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让我加入,但是任何条件我都会接受。然后我将尽全力支援末晴哥哥。因为末晴哥哥会加入赫迪经纪公司,都是我害的。」

「小桃,比赛没有包含那样的条件,你何必那么做……」

「我说的是万一。当然我丝毫没有输掉的打算。」

末晴哥哥沉默了。听我断言自己没有输掉的打算,他似乎插不了嘴。

「不管赢还是输,我都会跟末晴哥哥在一起。而且我要将这次的舞台表演献给你……末晴哥哥。」

「小桃……」

「啊──我现在懂了。原来这就是『利他』的心意。」

我一面移动到后台换衣服一面思索。

换成现在就可以了解,之前我为什么没办法演好人鱼公主。

我不想输给父母,不想输给瞬老板,排练都是抱著这样的心理。当然我也一直有意去配合人鱼公主的心境,却无法尽掩自己心底的想法,以至于破坏了人鱼公主的美好。

但是,我现在明白错在哪里了。换成现在,我就能理解人鱼公主所做的自我奉献。

我本身的输赢根本无关紧要。

受怕畏缩而作茧自缚的我是次要的。我想回报对我温柔得不惜赌上自己人生的末晴哥哥,我想为他尽心尽力。

没错,这正是人鱼公主的心境,末晴哥哥之前提过的「利他」心意。

「真理爱前辈,看来总算能见识你认真的演技了。我非常期待。」

雏菊小姐过来跟我搭话。

换完戏服的她更显耀眼动人,充满自信的模样简直闪亮得让人怀疑是否超越了真正的公主。

不过──那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我呢,只是想为末晴哥哥奉献心力而已。」

我如此回答后,便离开了后台。

玲菜在安排给相关人员的最前排座位上祈祷。

「桃仔,不会有事的哟……虽然大大那样看不出多厉害,但是他上了舞台就会把戏演好……再说阿哲学长好像也有什么打算……你要冷静,照平常发挥就没问题了……」

她这些话并没有在对任何人说。那是声量细微,为了让自己镇定才说出口的安慰之词。

「谢谢你,这么努力为真理爱祈祷。」

绘里轻轻地摸了玲菜的肩膀。

「真理爱有你这样的女生陪伴,是她的福分。」

「当然的啊,我跟桃仔是朋友嘛。」

绘里眨了眨眼,然后缓缓地绽开笑容。

「真理爱果然很聪明。听她说要离开经纪公司去上学的时候,我曾经担心过,但是她确实有找到自己重视的事物。」

「原来桃仔处事那么灵活,亲人看了也还是会担心……」

绘里把食指凑在下巴,并且仰望天花板。

「嗯~~真理爱处事的确很灵活,不过往往也有笨拙而固执的时候。像这次的事情也一样。她太坚持要独力解决问题,才会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哎,就是啊。」

「所以她有你这样的朋友实在让我松了口气。往后还请你继续当真理爱的朋友。」

绘里投以微笑,玲菜就拍了自己丰满的胸脯。

「感觉这反而是我要拜托她的哟。」

黑羽刻意不坐最前排安排给相关人员的座位,而是在剧场后方望著观众入场。

她想起方才哲彦托她做的事。

『志田跟可知能不能帮忙到剧场外巡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去看看副会场以及主舞台转播表演的情形。还有,有状况随时通知我。』

『我想知道观众的反应,因为我想预测比赛是输是赢。假如演到一半已成定局,我就会表示不用再观察,之后你们可以任意行动。』

『先声明,我拜托你们这么做,跟形势不利时要采取的最后手段有关联。假如你们不希望毫无作为地把末晴交给臭老板,就要帮到这个忙。』

黑羽叹了气。

「你看得出哲彦同学托我们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吗?」

站在旁边的白草交抱双臂,视线朝向舞台。

「我怎么可能晓得。谁知道像他那样的男生在想什么。」

「啊,你依旧跟哲彦同学处不来喔。」

「别说依旧,往后也一样。」

「是吗?」

「他似乎又有什么盘算……既然是为了救小末,这个忙不得不帮。」

「说得对。」

「先不管他那边了,我倒想说──」

白草侧眼瞥向黑羽。

「你真的很安分,都没有动作。」

「听你这么说……是在怀疑我撒谎喽?」

「就是啊,我认为可能性各半。重要的是,你差不多该讲明了吧?」

「讲明什么?」

「你让小末陪桃坂学妹上下学的理由。对于这件事,我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服气。」

黑羽望著舞台,淡然回答对方。

「──『假如他是会对小桃学妹见死不救的那种人,我就不会喜欢了』。」

白草的嘴才张开一半──就把话吞了回去。

「小桃学妹面临危机是无庸置疑,况且背后的隐情与其说令人不忍……有那样的背景,即使陪伴身旁的不是小晴,也肯定会想帮助她。」

「……也对。」

「亲近的人有困难就会全力帮忙是小晴的优点,所以你阻止他也没用。阻止的话反而只会证明自己心胸狭小。」

「……原来如此。」

「当然我也有想过,如果小晴只会出全力帮我就好了,可是呢,我认为这是小晴的长处。那我就不应该碍事,而是要声援。即使这样会对情敌有利,我也能接受。这是我的『矜持』。」

(插图012)

黑羽的脸仍朝向前方,只有视线转向白草那边。

「可知同学,结果你也跟我一样没去碍事。这是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趁对方有难,谋取渔翁之利的做法未免恶心。」

「对呀。虽然我同情的程度可能跟小晴没办法比,但小桃学妹这次实在太可怜了,简直无以复加。」

「是啊,撇开小末的事情不谈,身为同盟的伙伴,非帮帮她不可。」

「当然了。」

「喂,差不多了,能不能请你们去看看副会场?」

哲彦过来这么说道。

黑羽和白草对彼此点头,然后离开了剧场。

「……嗯,动向大致如我所料。」

哲彦目送黑羽和白草离开以后,就嘀咕了一句。

「关于那方面,希望能听你多谈些细节。」

哲彦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

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他总不能拔腿就逃。

回头望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男人」。

「阿部学长,你真~~~~~~~~的很闲耶。」

「哎呀,有这么一场盛大的活动,我想说该把焦点放在哪里,犹豫了好一阵子,但想到在你身边能看的东西应该最多,其实我从刚才就隔了一点距离在听你们说话。」

「咦,那学长不就真的当起跟踪狂了?我实在是不敢领教。」

「要告我的话记得存证喔。没证据会吃闭门羹的。」

「我真的有事要忙,麻烦学长别来管我。」

「……哎,就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不过我问一件事就好。『假如丸学弟和桃坂学妹快要输了,你打算怎么办』?」

「天晓得。」

哲彦简短答道,接著就把腰从原本靠著的墙壁挪开。

「学长,那我要去后台的萤幕看表演。你难得来这里,看现场是不是比较好?再说你是末晴的戏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与其跟著我这种小角色,学长留在这里会比较『有看头』。『万一我得祭出非常手段,也是以这座剧场为主』。」

「喂,甲斐学弟──」

剧场里响起铃声──宣布开演的信号。

阿部目睹哲彦从门口离去后就耸了耸肩,在预留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在舞台后听著开演铃声。

宣导的语音播放出来。

『感谢各位今天莅临观赏话剧社茶船二十周年纪念公演──《人鱼公主》。开演前,有几件事想恳请在场的观众们配合。手机铃声、闹钟功能等会发出声音的物品将干扰话剧演出,因此请事先关掉电源。在剧场内请勿饮食吸菸。』

这部分是演任何戏都会先宣导的事项。

不过接下来就略有差异了。

『今天的公演将由社团请到的来宾一较演技高低。比赛双方分别是代表群青同盟的丸末晴先生、桃坂真理爱小姐这对搭档,与代表赫迪经纪公司参演的虹内•雀思缇•雏菊小姐,采二对一的特殊规则。投票券已经随附于在大学正门发放的简章当中,若是您的手边没有投票券,请在散场时向工作人员索取。此外,由于一人限投一票,要麻烦您在投票券写上贵姓大

名。无记名便不算在有效票之内,因此请务必填写。』

这段内容也有写在投票券上面。即使如此,要杜绝作票应该还是有困难,坦白说之后似乎只能靠大家的良心了。

『那么,让各位久候了。话剧社茶船二十周年纪念公演──《人鱼公主》正式开演。』

开演铃声再次响起。

灯光逐渐转暗。

正式表演前的短暂漆黑,期待与紧张感弥漫。

习惯以后就会对此「欲罢不能」。

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正是为了体验这一刻,才想要重登舞台。

没错,这就是舞台,令人怀念的战场。

来,戏要开始了。

舞台的照明一举点亮。

我睁开眼睛,并且冲上舞台。

校庆所用的大萤幕上有人鱼公主的现场即时影像。

当红顶尖偶像虹内•雀思缇•雏菊参演,使得这场戏注目度惊人,让校方硬是拨出三十分钟让大萤幕进行转播。

「原来小丸也能演王子啊。」

「不过你想嘛,以前他那出Child King也是身为小孩却志在称王的戏啊。」

「啊~~这样一想,王子还比较接近他的戏路喽。」

「我上次看小丸演戏,都不记得是几年前了。原来他长这么大啦。」

在大萤幕这边,难免就无法像剧场那样静静观赏。

不过,这样掌握到的观众情绪也会相对直接。

『或许你们无望过我这般优渥的生活,但是你们并没有职责要背负一个国家,只需尽到仆从的本分便不愁生活。非但如此,你们还可以找寻心仪的对象,与之结为连理。何者才是幸福的呢?希望你们多少能体谅我心中的羡慕之情。』

王子鲜明生动的自白似乎引起了共鸣,观众们热络地聊起剧情。

「要说的话~~就算贵为王子~~被迫跟不认识的人结婚还是满凄惨的吧~~照他这样,假如女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要怎么办?」

「私下开后宫不就好了?」

「那样行吗?后宫是以伊斯兰文化圈的一夫多妻制为基底吧?」

「哎,中世纪欧洲的国王好像也没留下多少开后宫的事迹啦。感觉顶多有情妇就是了。」

「还有,能过奢侈的日子固然好,非得扛起一整个国家就不是那么快活了。」

「就是啊,我才不想负责任。」

黑羽一边望著这幕景象一边输入讯息。

『开头反应不错。小晴演的王子在大萤幕这边有充分受到观众接纳。』

讯息寄出──就在这时候。

「咦,那不是群青同盟的志田吗……」

为避免引起注目,黑羽是从后方偷偷观察,但她的知名度果然已经大幅上升了。

黑羽深深戴上帽子,并且用中指推了推墨镜,然后离开现场。

「喔喔喔喔,真理爱!」

「她好可爱……」

「果然是心目中的理想妹妹……」

至于副会场这边──单纯将影像投映在讲堂的萤幕──则是因为人鱼公主真理爱登场而群情鼎沸。

这种热烈度,末晴出场时到底是不能比。可爱的女生登场,无论在电影或者任何媒体都是炒热情绪的一大重点。

『不行……那一位,是陆上国度的王子……他跟我居住的地方不同……但──』

真理爱坠入爱河的眼神让观众看得失了魂,四处都有感叹传出。

「她好美……」

连女性都吐露出这样的声音。

演技明显与昨天以前不同──白草是这么看的。

(到昨天为止都还带著像男性的刚毅或坚强。但是,今天的她演得既婉约又纯粹──)

不知道自己初恋时是否也有过这种眼神……剧中人之惆怅情思,让白草有了这种想法。

白草在无意识间被真理爱的演技吸引住了。

『咦……?请问,有人在吗……?』

终于──轮到虹内•雀思缇•雏菊登场了。

在后台用萤幕观剧的哲彦感受到了剧场里扩散开来的震撼。

(原来这女的站上舞台更亮眼……!)

本就醒目的容貌、体态、气质,全非常人所能及的境界。

进一步打扮,配上照明,摆出优美身段。

装点至此,绽放的光彩便能超脱现实──

(是啊,这女的平常光是待在那里就可爱得任谁都要回首一顾,却又天真浪漫到完全不会卖弄姿色……)

「可爱纯真的奇才」──这便是哲彦对她的印象。

但是在舞台上加入了演技,就变得更加洗炼,美得精湛。

天资与技术的融合,正可谓理想的体现。

(这就是赫迪•瞬心目中能与世界争冠的明星吗──)

或许她的演技确实还在成长途中。

跟末晴、真理爱两人比较,就能看出这一点。

可是──她散发出来的气息足以让观众将演技优劣拋诸脑后。

『不好了……!这个人呼吸微弱……!』

她不经意的动作让男性看得内心飘飘然。

(要说的话,这种过人的外表当然比演技更能勾住男人眼光。)

哲彦感觉到原本靠真理爱的演技带来的优势,已经完全被对方抢去了风头。

人鱼公主诉说的心声,会用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来演出。

『(明明救王子一命的是我……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喜爱的王子有心仪对象,而他的恋慕之情是源自于误认救命恩人。察觉这一点使得人鱼公主成天哀叹。

如今,真理爱很能理解那种心情。

(大家都觉得我很灵巧,我对恋爱这方面却是格外不开窍。)

真理爱一边演,内心就一边与人鱼公主逐渐同调了。

(试著设想就知道,我完全「落于人后」。)

「末晴哥哥的初恋」被白草学姊抢走了。

「帮助末晴哥哥从创伤中振作」则是被黑羽学姊抢走了。

那些事结束了以后,我才跟哥哥重逢。完全落于人后。

──所以,我并没有被末晴哥哥当成恋爱对象看待。

『哥哥很厉害!哥哥是人家的英雄!哥哥才不可能变得无法演戏!毕竟哥哥会等著人家在演艺圈赶上你,对吧!』

我把事情怪到了末晴哥哥身上。我害怕被他讨厌,「还为了顾全自己而逃避」。

工作忙碌根本是藉口。末晴哥哥又没有搬到地球的另一侧去住,想见面的话,机会多得是。

哥哥拯救我脱离照不到光的深沼,我还把哥哥当成真命天子──我真是不争气又忘恩负义。

假如当下有办法回到过去,我会立刻找末晴哥哥道歉。而且我会陪在他身旁,好让他振作起来。如果末晴哥哥感到难受,我就会悄悄地扶持他。为了成为他恋爱的对象,我要一点一滴慢慢表现。这样的话,无论「末晴哥哥的初恋」或「帮助哥哥从创伤中振作」都有可能落到我手里。

现在末晴哥哥对黑羽学姊及白草学姊有恋爱感情,对我却没有──这种局面是我自作自受。

我心里都明白,明白归明白,要难过还是会难过。

情非得已;时机不巧;缺乏机运。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现实就是现实。

(「这放在人鱼公主身上也通」。)

人鱼公主从一名仆从口中得知了实情。

『王子大人年幼时失去了一位王妹,那位王妹长得就跟你一模一样。』

她还听王子说出了这样的想法。

『与邻国公主成亲之事已经说定了。明明我爱的是修道院的那名少女,但是她身为修道院之人,根本就不能结婚吧……』

人鱼公主暗自潸然泪下。

(与其受这种苦,哪怕种族不同,哪怕长著尾巴,早知道自己就应该在救回王子时守在他身边。)

真理爱不禁这么心想。

(或许会吓到对方,或许会让对方感到害怕,或许会被对方讨厌。)

即使如此,她还是该好好说明,讲清楚自己「是受了吸引而救你一命」。

──「若没有为了顾全自己而逃避,

也就不用眼睁睁看著心爱的人被别人吸引了」。

我和人鱼公主是一样的。

伤心不已,泪水停不下来。

但是──即使如此,爱慕之情仍会从内心源源涌出。

有句话说,真正的友情是不求回报的。

那爱情呢?

真正的爱情,是否也一样不求回报?

(就算得不到回报──)

我仍想奉献自己。

我想成为你喜乐的一部分。

我愿你幸福。

哪怕此身将消亡于悲惨的命运之中,我就是爱你──

饰演王子的我一边与真理爱对戏,同时也震慑于那股

好似要吞没会场的气势。

(小桃的演技性质与以往全然不同──)

基本上,以往真理爱的演技都是在配合旁人。

精确判读导演的用意或脚本里蕴藏的讯息,因时因地改换演技,并与合演的演员们取得协调。这是她无可取代的能力。

现在的真理爱却没有打算与人协调。

人鱼公主的哀伤正如涟漪般扩散,掩盖了剧场。观众们对真理爱的哀伤产生共鸣,可以听见有人在啜泣。

彷佛先宣泄出自己的情绪,再逼人屈服的演技。

再让她这样演下去,观众只会对人鱼公主的哀伤留下印象。

独秀是不行的。

(要跟上小桃的演技──不,我会靠相辅相成的效果进一步提升这出戏──!)

凝炼感官,提高档位。用皮肤感受整座剧场的气息。

开关已经切下去了?那就多准备一颗开关吧。我仍身处演技深渊的表层。

过去我认为只要自己将演技发挥到极致就行了。

不过在这六年之间,我从戏棚外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作品。我更体会到现在的自己是靠著身边众人支持造就出来的。

多亏如此才点醒了我。

我本身将演技发挥到极致,并不会让作品里的演技提升到极致境界。作品里的演技要提升到极致境界,得靠其他部分。

「我必须一面出风头一面拉抬身旁的演员进行调和」。

这句话听似矛盾,却可以成立。

靠现在的阵容──应该能办到。

于是,我踏进了新的境界。

(这两个人……!)

最靠近末晴与真理爱的雏菊看了他们的演技,难掩内心动摇。

真理爱的演技感觉几近失控,末晴受其影响而逐步转变──两者都是雏菊以往未曾体验过的发展。

明明分开看待也很精彩,台词的互动却让情绪互相反射,并且互相升华。两人之间营造的气氛将剧场吞没,蛊惑了观众。

『王子……请问那女孩是谁?』

糟糕,自己被气势吞没,嗓音不小心僵掉了──

雏菊察觉到失误,但舞台表演只有一次机会,无法挽回。

然而脸上显露出动摇就会造成更多失误。

雏菊立刻取回了冷静,不过她知道自己望著人鱼公主的眼神是僵硬的。

『似乎让你担心了。没事的。』

『──!』

王子伸手搭在公主的肩膀上,温柔地予以安抚。

单单只是这样的一幕,雏菊却感受到战栗。

(他用临场的即兴演出替我打了圆场──)

末晴顺著剧情鼓励了雏菊。他看雏菊因为动摇而表情僵硬,就帮忙修正剧情走向,好让观众觉得雏菊的表情并没有演错。

『这女孩跟我情同兄妹。下次碰面时,我希望能介绍你们认识。』

下一句台词就是照剧本演出……局面完全被末晴救了回来。

(──厉害。)

有专业风范的演技,状况全掌握在手上。

『不过,我现在想感谢能与你重逢的命运。可以的话,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见父亲呢?』

演员的视线有其意义。在舞台上是用视线来展现情景。

但是刚才双方交会的视线有著与那不同的含意。

(你还跟得上吗?)

雏菊正确地接收到了末晴如此询问的眼色。

(前辈这么问,我怎么可能回答跟不上嘛──)

她瞬间以眼神回答。

虽然雏菊演话剧的经验远远不如末晴,舞台表演的经验倒是自认不会输。

她以偶像身分上过数不清的舞台,所以在正式演出时要即兴发挥,她有自信赢过对方。

(可是要我在接受帮助、接受引导以后,就这样让你们领著演戏是不可能的──)

雏菊如此嘱咐自己,并且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回答:

『……好的。我愿意追随你,因为我希望与你长相左右。』

王子与公主订了婚约,两人的婚礼正开始筹备。

人鱼公主陷入绝望,因而茧居不出。

姊姊来到了成天悲叹的人鱼公主面前,还递出跟海之魔女要来的短剑。

『淋到王子溅出的鲜血便能回归人鱼之身。』

据闻海之魔女是这么说的。

『(杀了王子……我就可以变回人鱼……)』

『你爱错了人。将王子杀掉,然后跟我一起回到海里吧。王子没有选择你,他不是你的真命天子。那杀了他又有何妨?你的真命天子,往后自然会出现。』

恋情破灭的人鱼公主在伤感中受了姊姊怂恿,忍不住动心。

于是──到了婚礼前一天。

人鱼公主潜入王子的寝室,朝睡著的王子举起了短剑。

『(只要杀了你……我就可以……!我就可以……!)』

将短剑往胸口挥下便能让王子绝命,一切都会结束。

可是──她挥不下去。

人鱼公主的双眼滴下泪水。

王子的睡脸越是安详,美好的回忆越是历历在目,让泪水涌上。

『……公主。』

『!』

王子的梦话让人鱼公主回神过来。

她望著短剑,对自己原本准备做的事感到惊愕。

『(我这是在做什么──)』

人鱼公主让短剑脱了手,并陷入绝望。

『(啊啊,连在梦中,我都不会被你呼唤呢……)』

泪水乾不了。过度伤悲使得胸口好似要被压碎。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爱著你。)』

继续待在一起只会带来痛苦。我只会妨碍到心爱的你。

所以──

人鱼公主从露台丢掉了短剑,并且以发不出声的嗓音细语:

『(王子,请你要过得幸福。)』

一颗斗大的泪珠从眼睛沿著脸颊滴落。

人鱼公主怀著所有感情告诉王子:

『(──我爱你。)』

随后,人鱼公主便投身入海。

观众席到处传出啜泣声。

饰演王子的我听著那些声音,想起了自己以往对真理爱说过的话。

『我觉得王子真的很笨。呃,因为挑著国家的重担,他对于婚事所做的决断是有道理,但只要他察觉,人鱼公主在戏里就可以得到回报了吧?这种解读比以前更接近快乐结局,就会让我有股「赶快察觉啦!」的情绪。』

我演这场戏是以「王子几乎已经发现人鱼公主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及心仪对象」为前提。

因此真理爱打动人的热烈演技让我无法自已。

这段故事太令人哀伤,得不到回报的人鱼公主太令人难过。

『恭喜王子!』

『恭喜公主!』

婚礼上,王子与公主收到了身旁众人的祝贺而幸福洋溢。

(多么滑稽啊──)

我拚命演出幸福的笑容,内心却充满了哀伤。

这是真理爱的演技所导致。真理爱演出人鱼公主的哀伤,改变了我演王子的心境。

我受了牵引。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样有错。

人鱼公主的意念是活的,所以我身为王子的感情也必须是活的。

王子与公主的婚礼上,突然飞来了谜样的泡泡。

因为变成泡沫的人鱼公主转生为风之精灵,来到了现场。

成为精灵的人鱼公主,身影没人能看见;声音也没人能听到。

即使如此,她仍为了祝福而专程出现。

『(王子,祝你幸福──)』

人鱼公主就这么消失,王子忽然想起了人鱼公主的事。

王子对她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一事感到惋惜,公主开口安慰:『往后有我陪伴著你。』故事到此结束。

原本应该是这样演的──

我却忍不住牵起准备从舞台消失的真理爱的手。

『咦……?』

『这是──』

我从舞台两旁与观众席感受到了动摇的情绪。了解脚本的成员被我违背常理的脱序演出吓到了。

(──脱序?我知道啊。)

但是,我现在的心境与王子合而为一了。真理爱的演技引导我变成了王子;而这样的王子肯定会这么做。

『求你别走!』

王子察觉到变成精灵的人鱼公主是违背常理的。

牵她的手更是荒谬绝伦,无视设定。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不挽留她。

『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内心一直牵挂著!而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你才是在我坠海时出手相救的恩人!』

这又是违背常理的言行。人鱼公主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的真相,王子却莫名其妙地察觉了。

真理爱停下离去的脚步,回过头。

她那种眼神──是明白我有何意图。

『尽管我将公主误认成救命恩人,我却一直觉得不对劲!然而现在我就有把握了!我追求的

是你!』

看到这里,连不清楚脚本的人都开始发现了。

毕竟说到人鱼公主,就是悲恋的代名词。

故事里不会有所回报──理应如此才对。

『谢谢你救了我!对不起,我之前一直没能发现!』

我紧紧拥抱真理爱,明确地告诉她:

『──我爱你。「从很久以前,我爱的肯定就是你,只是我没有察觉」。』

『啊啊啊……』

真理爱待在我的臂弯中,眼里盈上泪水,全身放松了力气。

『啊啊……啊啊啊啊……』

她吐露的字句已经溃不成声,大颗泪珠从双眼不停落下。

此时此刻,人鱼公主首度得到了回报。

『既然你成了风之精灵,我也愿意成为精灵!以后请你永远待在我身边!难道不行吗?』

真理爱眼带泪光,静静地,而又毅然地点了头。

『──好的,王子大人。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真理爱将鼻尖凑到我的鼻尖,并且贴了上来。

只要再靠近一点似乎就会亲吻到彼此的距离……却像是孩童间嬉闹的相互接触。

──爱斯基摩式吻。

那就像许诺彼此要永远在一起的举动。

收幕曲播出。灯光收敛,而后逐渐转暗。

光源从舞台消失,全剧结束。

随后掀起的是轰动如雷的掌声。

(插图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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