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茧墨今天也要吃巧克力 事件Ⅰ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传来像是人掉在路面上的声音。

听到的时候,我停下正往上抬的手,抬起头,只看见晴空湛蓝耀眼。站在大楼舆大楼之间,浓密的黑影覆盖着所有东西,只有天空是蓝色的。

我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不过,应该是幻觉吧?

毕竟现在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呀。

我继续将银色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下一秒,硬币却回到退币孔。汗水湿透全身,喉咙发出干涸的声音……怪了,怎磨会这么渴?像一只被冲上岸的鱼似的。我弯腰取回一百圆硬币,这时传来「啪哒」的声响,一回头,一块暗红的东西掉在蒸着暑气的柏油路面,整团接近黑色的物体里透出血淋淋的杠色,简直就像是被汽车辗毙在略上的描尸一样。

啊啊————那是子宫。

看着那染血的肉块,我突然很有信心地这么想。热烫的路面烧炙着生肉,飘散着阵阵恶心恶臭。看到这里,我又开始好想喝水。

好像有人在看我。我再次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有个人站在废弃大楼的楼项,但是那人隐藏在强光之下,根本看不清楚。好想好想让那个人看见我,于是我拚命挥舞双手。可惜,即使想尽辨法要引起那个人注意,对方还是无动于衷;想开口叫他,干渴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想利用自动贩卖机买瓶饮料的我于是转身。

可是,一百园硬币却………

*

*

*

我很爱姊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姊姊,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我摇摇头,想甩掉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汗流浃背,喉咙也干渴异常,抬头只见白色的太阳沸腾着。我扯了扯领带,拉出塞在裤子里的衬衫,并将西装外套挂在手边。随着脚步的前进,渐渐能听见吵杂的声音。因企业经营不善而受到冲击,这附近逐渐成为废弃大楼区;平时杳无人烟的地区,如今却涌入许多看热闹的人群,人群的另一头停着警车与媒体的采访车,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内蠕动着。

那些拿着手机的人们到底想拍什么呢?

希望拍到「染血的内脏」的那一瞬间,他们手中的相机会直接爆炸。

默默地诅咒完这些人,我慢慢地往前走。没事干么约在案发现场碰头?有够变态的。烦躁已经达到顶点的我,迈着蹒跚的步伐努力前进,视线里忽然飘进一抹红色。

撑着红色纸伞、穿着歌德萝莉风服饰的少女站在路旁,满是蕾丝的黑色洋装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她咬了一口巧克力,五官美得不像存在于世界上的真人。除了那些来看热闹的人之外,许多经过的路人也投以好奇眼光。

唉……这种时候多希望能变成别人。

「小茧,等很久了吗?」

「你迟到了五分二十秒,真稀奇。偶尔吃吃巧克力也不错,要吃吗?」

绝世美少女——茧墨说完,将巧克力递到我面前,那块巧克力上头被咬了一口,留有清楚齿痕……是故意找碴吗?好像没有人跟她说过「不可以把吃了一半的食物拿给别人吃」,我甚至怀疑这个少女可能没有接受过国民义务教育。

「不了,我不吃。」

「那边的便利商店有卖板状巧克力,但是不论是便宜的巧克力还是贵的巧克力,吃起来的满足度都一样,跟多酚含量多寡根本没有关系,真不懂为何人们要为了那种营养素而议论纷纷。其实巧克力是毒品,才能抚慰大家的心灵啊。」

茧墨发表完很极端的论调之后,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深咖啡色的巧克力崩解于双唇之间。

「这次掉下来的是子宫,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巧克力的颜色很像一团干涸的血迹。由于脑中开始出现恶心的想像,我摇摇头……没错,如果用人类的内脏来形容……

「像胎盘吧?你觉得呢?像,还是不像呢?」

「…………」

「还是……像胎儿?经血?应该都不像吧,这只是一般的巧克力喔。」

「…………我什么都没说,你快点吃吧。」

「那就好。」

她舔着嘴唇,然后问了一个稍嫌过晚的问题。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迟到?」

「小茧……突然更改见面地点的人好像是你,害我在大热天底下穿着你指定的西装,从公车站走了几十分钟……」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迟到的理由。那么小田桐君,你知道这次是子宫掉下来吧?」

我只知道你想转移话题。

我没说出口,只是很想拿烟出来抽,问题是,站在面前的上司不准我抽烟,何况就法律的观点来看,现年十九岁的我抽烟算是违法行为。旁边还有警察,我再猛也不敢在这里公然抽烟。

「我说,小田桐君,不管有没有人在,你都该戒烟喔。香烟奇臭无比,到底哪里好?」

「小茧,不要再读取我的思想!还有,我要不要戒烟不需要你操心.」

而且,还不都怪你,要不然我也不会压力大到变成老烟枪。

按照惯例,这话依然没有说出口,可是茧墨还是笑了。

她的嘴唇弯成弧形,像只小兽。

「回到刚才的话题吧。小田桐君,子宫掉下来,表示被害者是一名女性,因为男性身上没有这项器官。这么一来,应该可以相信那个人说的话了。」

听到茧墨这么说,我叹了口气。证实对方所言无误究竟是好是坏?茧墨将纸伞靠在肩上,迈开脚步,见了她优雅的步伐,路人莫名迅速地让出一条路来,却没有让路给我。

「对了,你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总而言之,跟精神方面的问题有关。她只是不停强调想亲手杀掉姊姊,我认为最好拒绝她的委托,顺便请她去看精神科医生。」

「嗯,你说得没错,也许就该这么做。只不过……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拉高手中的伞,抬头往上望,我也跟着抬头。好像有人站在大楼楼顶,但是那人笼罩在一层彩虹般的光芒中,看也看不清。我狐疑地收回视线,看见茧墨站在路旁的自动贩卖机前面,正莫名其妙地观察着退币孔。察觉到我的注视,茧墨又笑了,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小田桐君。」

「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内脏持续掉落喔。」

来自不明人士的内脏掉在这些废弃大楼之间的地面。

不定时出现的怪异现象。

我见过那位知道怪异现象真相的女性。

那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故事。

*

*

*

姊姊跳楼自杀是一个月前的事。

听说自杀原因是工作问题……对此我一无所悉,姊姊自杀的消息让我十分震惊。是的……姊姊从废弃大楼的屋顶,以跳水的方式往下跃。当人往下坠落时,脑袋都会想些什么呢?当她像是沉入水面般飞跃厚厚一层空气时,是否后悔了?或是感到恐惧呢?光是想像自己笔直地往地面坠落……

啊,抱歉,扯太远了。总之,姊姊在一个月前跳楼自杀。送医急救时,姊姊还有气息,可是能救回来的机率几乎等于零,不过能不能救回来根本不重要。

问题是,姊姊就这么消失了——弥留状态的姊姊从没有人的病房里消失了,她的伤势明明严重到无法自己走路,却还是不见了。姊姊失踪后没多久,开始有内脏从她跳楼的废弃大楼上掉下来……没错,就是那个残留着活体反应的肝脏掉下来的案件。一听到这件事,我马上想到「那应该是姊姊的肝脏」,姊姊身体的一部分正企图再自杀一次,姊姊的身体逃出病房,一点一点地从大楼楼顶掉下来。我很爱姊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所以,我必须杀掉姊姊,这是我的责任……所以,一定要杀掉她。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呢?因为我……

我爱她。

按停录音机后,我将录音带倒带。开着凉爽冷气的房间与外头相比,可说是如天堂般舒适。茧墨坐在沙发上,怪异的是,她在那套歌德萝莉洋装上又套了件白衣,白衣的胸前别着一块名牌。

茧墨阿座化。

「小茧,觉得如何?另外,能不能换一具数位录音笔?现在已经没有人用录音带了啦!还有,不该让我自己出钱买录音带吧?」

「我觉得不错啊,不管是从声音还是谈话内容来看,都很不正常。」

居然完全不想回答后半段的问题。发现我不满的神情,茧墨拿起杯子,将可可亚一饮而尽,接着从保温瓶中倒出第二杯,热可可散发出浓郁甘甜的香气。

「小茧……可以不接受委托吗?再说,这次根本称不上是委托,我觉得她所说的像是她自己的幻想。」

「幻想?嗯……说是幻想也没错,不过不太一样,有病的是她的想法。」

茧墨说着说着,又喝了第二杯热可可,接着倒了第三杯,甜甜的

味道持续飘散着。

「在个人的兴趣嗜好中,最容易引起对立的就是对食物的喜好喔!小田桐君,对食物价值观的差异,很容易在人际关系上造成裂痕,所以我可以理解你讨厌甜食而想阻止我喝下去的心情,可是我不喝热可可会死,你为此做出让步,表示你是个好人呢。」

很不巧,我其实是全人类性恶学说的支持者。

虽然有点想大声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相反地,我毫无异议地问道:

「我懂了,那么她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就是有罗!不过呢,还不能告诉你问题出在哪儿,再等等吧!」

「好,早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了……总之,我会告知委托人『我们接下这个工作了』。」

「嗯,就这样办吧。小田桐君,你很优秀,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不过有时不太听从指挥的这一点有点不好。」

我宁愿继续保持这个缺点。叹了口气的我站起来,茧墨则再次按下播音键,录音机播放出甜美的女性说话声。

我爱她,所以我一定要杀了她。

听着不甚清楚的录音,茧墨露出笑容。

「怀旧的录音机很棒,它的不方便并不会造成无聊。」

她的笑容实在诡异。

「不高兴跟无聊到底哪个比较好呢?」

茧墨没有看我,就这样穿着白衣躺下。看着她的背影,我呢喃着:

「我比较喜欢无聊。」

我随即离开那里。走出来的瞬间,夏日的阳光与无人的寂静冲击了我的耳朵。

爱知县奈午市——这栋大楼位于这个人口超过两百万的大都市的某个角落。虽说大楼座落在高级住宅区中,却只有一位住户;大楼的五楼,唯一有人使用的房门上挂着奇怪的牌子。

「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

如果我不是这家事务所的员工,肯定会指着这块牌子,哈哈大笑。

茧墨阿座化,这名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既是侦探,也是我的上司,但很少人会委托我们处理正常的案子,生意清淡自然不难想像,毕竟门上挂着那样的招牌。茧墨甚至不算是正式的侦探,她没有提出登记,自然也不可能有需要侦探的客人来找她……应该说,这种状况之下还有客人上门比较奇怪。

然而,不知为何,总是定期有客人光顾这里,来委托的内容全都像这次一样匪夷所思。

「为了杀掉没死干净的姊姊而想找出姊姊」之类的怪案子。

光是想到客人委托的工作,头就很痛。

我再次咒骂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沦落到得替茧墨工作的地步。我靠在电车上满是毛球的座椅上,深深地叹息。很久很久以前,我跟她毫不相干,没有意外的话,照理说应该会顺利考上大学。我突然有种眼前一黑的错觉,有点想吐,只好按着嘴巴……看样子,我暂时不能想这件事。我摇摇头,重新切换思路,毕竟不该再回想已经无力改变的事实。

闭上眼睛的我,默默忍耐着胃部痉挛的不适。还得再转一次地下铁才能到达目的地。照理说搭计程车会比较快,可惜车资得自付,对薪水微薄的我来说,搭计程车毋宁是奢侈的行为。我浪费许多宝贵时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委托人的家。奇怪的是,一路上充满令人作呕的恶臭,只见一名穿着洋装的女性站在臭气熏天的路上挥着手。

那是件纯白的洋装。

这样的打扮,我只有在电影或是画里见过。

我一走近,女性便露出灿烂的微笑。白里透红的皮肤是很美没错,却给人一种疯狂的感觉。我以眼神示意代替打招呼,同时提高警觉,这种太过戏剧化的女性就跟我的上司——茧墨一样,绝对不能太相信她们,这是我学到的教训。

「很抱歉,跟上司谈太久……等很久了?」

「没有,你很准时。对了,真是谢谢你们愿意接下我的委托,如果你们拒绝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女性的眼睛盈满泪水,我则在脑中复习着她的个人资料。

山下和枝,二十五岁,父母亲死于五年前的交通意外,和姊姊住在一起并经营父母留下来的花店。姊姊在知名的保险公司上班,一个月前跳楼自杀,却在宣告死亡之前从医院消失。根据和枝的说法,最近陆续发生的内脏掉落事件中,那些掉在地上的内脏属于她姊姊。她的委托内容就是替她找出还没死的姊姊,她要亲手杀死姊姊。

在电话里听到我们愿意接受委托时,她非常地开心,并极力邀我到她家。

说是有照片要让我看。

我看向和枝背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她家门口旁堆满了垃圾。可能是乌鸦啄破了垃圾袋,里头腐化的液体流到外面,在炎炎夏日的强烈阳光照射之下,厨余以惊人的速度腐坏,原来路上的恶臭来自这堆垃圾。旁边的庭院也一样,杂草长到人腰部那样高,怎么看都不觉得是间有人居住的房子。看样子,和枝完全不理会这些日常生活该打理的事情。

可能是姊姊的自杀……不,精确来讲是「跳楼自杀」这件事让她的精神遭受莫大冲击。

她的心已经不太正常。

我斜眼看了和枝一眼,她依然微笑着,表情看不出任何不安定的样子。

太过正常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怪异到极点。

「请进来坐。」

「啊……嗯,好,打扰了。」

和枝对脏乱的家毫不感到羞耻,大方地迈开脚步,纤细的脚就这样踩着厨余前进,完全不在乎脚上雪白的凉鞋会染上洗不掉的污渍。她若无其事地打开大门。

「真抱歉,家里很乱。」

又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往地下一看,只见玄关被数量庞大的鞋子给淹没了。由于平常总是替茧墨收拾乱扔的鞋子,害我现在非常想替和枝整理一下玄关。我只能按下这股冲动,往前走出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有人在背后看我。

我转头一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我跟着和枝走进去,然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所有的鞋子都有两双。

像是两个人刻意买一模一样的鞋子。

「这边请。」

我急忙跟着逐渐远离、如幻觉般的背影走过去。

和枝带我到某个房间。与路上匆匆看到的厨房惨状相比,这间房间显然干净许多,和枝很可能是以这里为主要活动处。但是,站在这里的我全身像爬满无数毛虫般,感受到可怕的寒气。

因为这间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微笑的女人照片。

照片里有个很像和枝的女人微笑着,与拥有病态的白皙肌肤的和枝相比,这个女人的笑容比较开朗,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小麦色,相似却不相同的脸孔,应该是属于她姊姊的吧?照片甚至贴满地板。站在这里,彷佛进入一个以人的大头照制作出来的万花筒一样。

「请坐在那里。」

和枝所指示的位置放着两个坐垫。坐在这儿,有种坐在她姊姊脸上的感觉。

真的可以坐吗?

「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坐下罗。」

逼不得已的我只好坐下,和枝也跟着就座,弯曲白皙的双腿跪坐着。

「这次非常感谢你们接下我的委托。」

「别这么客气,我们才应该要感谢您愿意找我们帮忙。虽然不知道能否顺利完成工作,但我们一定会尽力。」

和枝又露出完美的笑容,一举一动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的人。

在那张薄薄的脸皮底下,到底隐藏了什么东西。

实在令人感到不愉快。

「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漂亮?我姊姊很棒吧?」

我一瞬间听不太懂她的意思。直到我理解并看着照片上的笑容点头回应后,和枝才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相信你现在心情还未平复,不过,我们的调查程序上需要一些资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详细地告诉我关于令姊的事?」

和枝歪着头,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原来她想问的是这个。

「关于令姊的自杀。」

「抱歉……你想知道自杀事件的什么事情呢?」

「我想知道令姊自杀当时的状况。」

和枝无力地眨了眨眼,重新调整坐姿。

「上次已经全部跟你说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姊姊跳楼自杀,问题是她没有死,没有完全死去就消失的身体企图再跳楼自杀一次。我一定要杀掉无法顺利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姊姊,只有比任何人都爱姊姊的我才能做到。我委托你们的内容是——在姊姊的身体完全掉落在地面之前,替我找出『姊姊的主体』。请你们找出消失的姊姊,然后,我会杀了姊姊。」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完,和枝紧紧地抿着嘴唇。

她疯了。

一旦感受到压力,身体的某个开关就会开启,突然好想抽根烟的我握紧拳头,压抑抽烟的欲望。总之,要先让她冷静下来,不管委托内容「正不正当」,先考虑「妥不妥当」为佳。

疑似自杀的姊姊消失,以变形的样子企图再跳楼自杀一次。由于和枝想在姊姊的身体全部掉在地上之前找出主体,所以这次的搜寻对象并不是单纯离家出走的人,不需要调查目标人物的交友关系或是自杀的动机。

有道理,就是这样!

「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请问……」

「首先,令姊自杀了,可是她的身体从医院消失,试图再自杀一次,对吗?」

「没错。」

「好。但是她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呢?一个已经重伤并濒临死亡的人,就算不逃跑,就这样留在医院,一样会死啊?」

消失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地跳楼自杀。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怪异的事情呢?

听到我的问题,和枝的呼吸为之一窒,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正当我觉得奇怪,打算问她时,只见和枝再次露出平和的微笑。

「我也不明白,姊姊想些什么与我无关,反正我的责任就是杀掉没有死去的姊姊。」

她平静地说出极度危险的台词。我很肯定,这女人真的疯了。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

「嗯……」

「我想问,令姊身体的某部分从大楼屋顶掉下来,掉下来的内脏正由警方严密地保存着。照理说,最后掉下来的应该会是『没有内容物』的身体,这种东西——抱歉我用这样的名词——这种东西跟尸体没什么两样,而且,从大楼掉下的尸体一定会坠落在地面,你不需要特地找出来再杀一次,因为令姊『只要一回来,就会再次坠楼而死』啊。」

「……」

「没有必要找出那副空的身体。当然,若你很想供养心愿未了的姊姊,又另当别论。」

说完之后,只见和枝悲伤地微笑着,嘴角上扬的角度宛若经过计算,那是一种知道自己的表情将带给对方何种效果的人会有的表情。

「看来……你还是不懂。」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低垂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姊姊回来一定会再自杀一次啊!我不能接受她这样!」

一眨眼,泪珠滑落她的脸颊,连专业演员都没有办法哭得这么自然,紧抓着洋装下摆的她楚楚可怜。

「既然如此,我决定在姊姊自杀之前把她杀了!」

和枝的笑容扭曲,不能信任。

我不能被她这显而易见的疯狂给影响了。

「好,我问完了,抱歉问了这么多。」

道歉之后,我看了和枝一眼,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好像隐瞒了什么。

收集到的情报到底有多少虚假的成分呢?

一定要想办法看穿那些谎言才行。

我拒绝和枝送到门口的提议,独自离开,做了一个深呼吸,让新鲜的空气流进肺部,被腐臭给麻痹了的喉咙顿时舒爽无比。尽管在这里抽根烟会更棒,不过我决定先不抽烟,转过身折返原路,走近和枝家附近的电线杆,接着冷不防地伸出手。

「啊、哇!」

我揪住那个佯装擦肩而过的男人衣领,在他想逃跑之前用力往后一拉,让他失去平衡,接着用手箝制住他的脖子。我知道这样做有点粗暴,但是因为心情有点烦闷,请原谅我忍不住使用暴力。

「为什么要监视那户人家?」

「啊?你少乱说!」

「不要装傻!从我刚刚进去到现在出来,你都在这里偷窥吧?」

其实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只见男人的脸色一僵。其实我进去和枝家时感觉有人看我,回头却没有看到人影,离开时才发现这名躲在暗处的男人……不过看来对方果然一直站在这里监视着。男人的衬衫被汗水渍黄,飘着头皮屑的稀疏发丝也已经汗湿淋漓,外表有些苍老,但实际年龄似乎还很年轻。

「说,为什么要监视那户人家?」

「你、你……嘻嘻,你是那个女人的男人?噗,怎么会……」

听到我的质问,男人突然笑了出来。对方的肠胃可能不是很好,从他齿缝间飘出像是鸡蛋腐败的臭味。

「哈,你真倒霉啊!嘻嘻,那个女人不是好人!呼呼、呼,她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哈哈哈哈哈!」

状似亲昵地拍打着我肩膀的他,忽然爆出一阵狂笑,笑到弯腰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太正常,不过很难把他说的话当做胡言乱语。

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

「嘻嘻,只有你不知道而已!嘻嘻嘻、哈哈哈哈!优纪子——优纪子……那个坏女人杀了优纪子啊————!」

说到后来,男人的声音转为哭声,无力地消失。我没听过优纪子这个名字,不过,随便一猜就知道,优纪子应该是和枝的姊姊。

如果说和枝是凶手,那么她所杀死的人只会有一个对象。

问题是,和枝的姊姊不是自愿从大楼楼顶跳楼的吗?

「那不是自杀吗?」

「嘿嘿,优纪子她、优纪子她才不会自杀!她绝对不会自杀的,是和枝杀了她!优纪子跟我说过好多次,说『那女人的眼神好可怕,只要想到自己不得不继续照顾妹妹就很烦』,而且也常抱怨和枝太黏人,让她觉得好郁闷。」

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又睁大双眼,张开双手并大叫:

「没错,是和枝、和枝杀的!和枝把优纪子给……」

杀掉了!杀掉了!男人像是唱歌似地吼叫着,但是有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怒吼。

「怎么回事啊,小田桐先生?」

转头一看,只见和枝站在后面,男人吼叫的声音似乎也传进她家。我偷偷在心里咂舌,看样子没办法继续从这男人口中问出什么了。和枝稍稍歪着头说:

「啊,好久不见了,杉田先生,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和枝,你……」

杉田全身散发杀气,我赶紧加强手臂的力道,紧紧扣住他的脖子。

「喂!冷静点!」

「和枝——都是你!要不是你,优纪子才不会……」

「不要再闹了,行不行?杉田先生,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谈过这件事了?」

和枝冷静地回答,然而杉田照旧大叫,过于激动的结果连口水都跟着喷出来。

「你给我听好了!总有一天,我会把你——」

「别忘了,是我放你一马,要是你继续纠缠,我会再报警抓人。」

肩膀颤抖的杉田放松了全身的力量后,使劲地甩脱我的手。看来他应该还没有疯狂到会对人任意使用暴力,微驼的背影像是蒙上层灰似的。我同情地望着他离去,同时往旁边瞄了一眼,观察和枝;她还是面带微笑,心情完全没受到影响,不过她应该听见了杉田对我说的话。

「对不起,小田桐先生吓到了吧?」

「哪里,没什么……不好意思,刚才那人是谁?看起来怪怪的,如果他又跑来纠缠你,最好打电话报警比较安全。」

「好,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也不必太担心,那个人根本没胆对我怎样。」

和枝凝望着杉田离去的方向,沉默横在我们两人中间。察觉到我无言的疑问,她轻轻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他叫杉田智之,是姊姊的前男友。」

「男友?」

「嗯,不过已经是『前』男友。」

言之有理,怎么说杉田也不可能是一个死人的「现任」男友,但是优纪子是活着的时候消失的,就算说是「现任」也不为过。不过,反正是不值一提的无聊话题,我想知道的是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他是不是有妄想的毛病?」

「妄想?」

「嗯……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和枝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表情却如湖面一样平静……湖面之下到底藏了什么?

若这个问题有答案,我很想知道。

「他说你杀了姊姊。」

和枝又露出那个完美的笑容。

「我并不在乎那个人说什么,因为……」

她说出一个颇令我意外的回答。

「他在姊姊跳楼自杀前就和姊姊分手了。」

「已经……分手了?」

我的脑海浮现杉田方才的模样。他不是因为女友离奇的死亡而跑到和枝家附近监视的吗?怎么会已经分手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错,姊姊在跳楼的前一个礼拜,就已经向他提出分手。当姊姊的同事告知这件事时,我也很惊讶。听说直到姊姊自杀前,杉田都不停地缠着姊姊,像个跟踪魔,所以我没有告诉他姊姊临死前从医院消失的事,只告诉他姊姊自杀身亡,葬礼也私下举行完毕。毕竟杉田根本是外人,没必要说那么多。」

和枝双手交握,继续看着杉田离去的方向,哀伤的表情似乎十分同情这个可悲的男人。但是我的眼睛只注意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表情……我看见了,就在她转换成哀伤表情前的那一瞬间。

她露出牙齿,神情怪异地嘲笑着杉田。

我相信,这个嘲笑杉田的表情才是和枝的本性。

*

「我问到的全部内容就是

这样……」

「嗯,谢谢,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对了,小田桐君,可不可以把嘴巴张开一下?」

茧墨像是在叫宠物那样向我招手。我皱着眉头,依照她的指示张开嘴巴,结果她放了一锭东西在我嘴里,我很自然地咬了一下;咬破糖衣之后,里头的东西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好甜……

「这种巧克力只溶你口,不溶你手喔,好玩吧?为了卖给孩子而在巧克力外头覆盖一层糖衣,这样的创意令人激赏。我最讨厌那些号称只适合大人吃的东西了,比方说酒。至于香烟更可恶,不但有碍健康,而且臭得要命。」

说完,茧墨瞪了我一眼。我胡乱咀嚼口中的巧克力,靠着仅存的尼古丁臭味来消除甜腻的味道。距离抽上一根烟已经隔了一段时间,还以为在外面抽就不会被发现……茧墨对烟味真敏感。

「你居然知道我有抽?」

「没发现才奇怪呢!因为你坚持要抽下去,只好让你继续抽。可是啊,人有可以忍的事情,也有不可以忍的状况,希望你多少能顾虑一下别人。」

茧墨的字典里竟然出现「顾虑别人」这种字眼,实在令人惊讶。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喝着热可可。裸露在白衣下面的腿穿着膝上袜,今天的衣服似乎比较短。

「很少看你这样穿。」

「啊?喔,是常去的服装店店员推荐的,因为不想听她罗嗦太久,只好买下罗。」

这样就买下衣服,会不会太本末倒置?不过茧墨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是多贵的衣服,依旧捧着白色盒子,吃着一颗要价四百圆以上的松露巧克力。把高档巧克力当成超商卖的便宜货来吃,还真是花钱如流水啊!但不知为何,她发薪水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干脆,该不会是故意整我吧?

「你问到了些什么线索呢?我们来讨论一下吧。我也出去探访了一下喔,虽然出去的时间不长,顶多是吃掉五片巧克力的时间而已。」

茧墨很少亲自出马……对了,听说她的老家好像对优纪子上班的保险公司很有影响力。茧墨嘴角含笑,继续说道:

「自杀的山下优纪子好像在工作方面遇到许多问题,不但惹大客户生气,再加上做事效率不好,导致大错小错不断。虽然她主动离职,但是造成的麻烦不光是辞职就可以解决的。听说公司的收益因为她而大幅减少……所有同事都这么说,甚至有人说『遇到这些状况,是人都会想死』。」

「就是因为这样,警方才会判定优纪子是跳楼自杀吗?」

「不只这样。听她的同事说,优纪子常常把想自杀挂在嘴边,刚开始只是随口说『干脆死了算了』,不过到后来似乎却越来越认真。她在自杀前一个礼拜,竟然跟论及婚嫁的男友分手、整理自己的东西,手机的邮件草稿匣里留下像是遗书的讯息,警方会判断这是起自杀案件也不足为奇。照这个情形看来,根本可以百分之百判断为自杀,求死得死,值得庆贺!」

未了,茧墨替这篇故事下了评语,纤细的手指抓了一颗松露巧克力。

「听到优纪子的死讯,同事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从他们的言谈之间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样的心情。虽然实际上优纪子还没死透就从医院消失,可是她的同事们都觉得她应该早就死了。」

咕啾!松露巧克力被咬得粉碎,湿润的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她好像想死,她不是早就想死了?死也没办法,要是我也不想活了。如果……这些人在山下优纪子还活着时就经常这样对她说,究竟是何用意呢,小田桐君?」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谜题,尽管对立刻想出答案的自己感到有些失望,但我还是回答了:

「她死了比较好,对吗?」

「答对罗!就算你想得出答案,也还是个精神状态正常的人,我有点放心了。」

听起来好像在损我,不过茧墨似乎没有恶意。比起这点,想到优纪子所处的环境,我不禁产生了胸口沉闷的错觉。人们对她的种种恶意都像透明的手,不断地推挤着她。

最终将她自楼顶推下。

然后,大家将这样的状况称为「自杀」。

「我了解了。先不管对这件事情的感想,总之,幸好能确定山下优纪子是自杀。她可能是因为承受不了来自周遭的期待与自己的压力而企图自杀,这么一来,算是洗清委托人的嫌疑,毕竟我们不可能接受来自杀人犯的委托啊。」

脑中描绘着和枝身影的我觉得放心不少。我接着拿起专用的马克杯——向茧墨报告之前所泡的咖啡早已变冷——喝下冷咖啡的同时,茧墨却斩钉截铁地说:

「不,山下优纪子是被人杀死的,我很肯定。」

这句话更增添咖啡的苦涩。我望向茧墨,只见她笑得像只猫咪,接着突然抓起一颗巧克力,丢进我的咖啡里。噗通一声,甜腻的香气沉入咖啡中。她伸出手抹去喷到我鼻头上的咖啡,并将白皙的手指放在唇边,舔去沾上的咖啡。

「我们明天早上出去一下。尽管想提神醒脑,绝对不可缺少咖啡因,不过我宁愿吃巧克力来摄取,不想喝咖啡,毕竟不摄取一点糖分未免太不健康。还有,小田桐君——」

提供完一堆无关紧要的资讯之后,她最后补充了一句:

「接受杀人犯的委托也没什么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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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吹拂着脸颊。一大清早,路上没什么人,晴朗无云的天空干净到不太适合撑着红色纸伞在路上跑来跑去,不知道为什么茧墨要挑在这样的时间出门?更让人不解的是,为何要特地跑来内脏掉落的现场?

我与茧墨再度来到这个前天才造访过的区域,禁止进入的封锁线已经撤走,子宫掉落之处现今成为某种受欢迎的灵异景点。很幸运的,今天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造访这里。八卦杂志把这个事件当奇闻异事来报导,还有人跑来恶作剧,搞什么祭祀之类的活动……真想拿块新鲜的肺之类的内脏往参观民众的头上扔。就算是这种缺德鬼,被内脏罩住头之后,一定也会后悔「没事干么跑来凑热闹」。

一回头,只见茧墨蹲在上次那台自动贩卖机前,伸手往机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完全不在乎高档洋装被弄脏。她到底在找什么?害我又想来根烟了。虽然没有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可是我有不好的预感,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那间可爱的小套房呢?

「找到了。」

茧墨站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枚百圆硬币。

「真是太棒了!虽然觉得应该在这里没错,不过呢,发现真的猜中还是很开心。即使从理论上来看,这种东西其实不太容易就这么不见啦。」

茧墨伸出手叫我看。这枚硬币乍看之下并无特殊之处,但我不经意瞄到硬币背面沾着少许干涸的血迹。

「小茧,拿好一点好不好,这样我看不清楚。」

「你该好好锻链一下观察事物的能力,老是这样混下去,观察力会越来越迟钝喔。」

她轻弹了一下硬币,使它往奇怪的方向飞出去,就这样又回到了自动贩卖机下方。我还以为茧墨不需要这枚硬币了,她却喃喃地说:

「失败了。」

「啊?」

「抱歉,小田桐君,是我的失误,我老实地向你道歉。能帮我拿回那枚硬币吗?」

这人哪里老实了?

要是我能这么对她说话,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结果,我还是乖乖地趴在地上替她捞硬币。我奋力伸长手臂,直到感觉肩膀快脱臼才拿到硬币。将硬币交给茧墨之后,她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劳动力对我帮助颇大,没想到警方竟然没有调查这台自动贩卖机。」

茧墨把捡回来的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喂!我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为什么随便乱投啊?当我正想开口质问时,喀啦一声,硬币回到退币口。

「就算投进去也会掉下来。」

「啊?」

「这枚硬币有点问题,投进去之后会直接掉下来喔。」

由于制造过程的失误,铸币厂有时会制造出机器无法判读的硬币,这枚硬币就是那种有瑕疵的硬币。

不过,是又怎么样呢?

「所以她没办法拿这枚硬币买饮料啊!这里摆放了这么多的饮料,她却一瓶也买不到。如果是我,应该会买热可可吧?不过,她想买的是哪一瓶呢?」

茧墨若有所思地想着,眼睛反射着自动贩卖机的光,发出猫眼般的光芒。

「人类常被一些很单纯的理由给绑住,因为一些很单纯的理由而被杀害。」

「什么意思?」

看着一个人深感赞同的茧墨,我只能像只鹦鹉般,发出疑问的声音,茧墨却仅仅暧昧地笑了笑。这抹笑容彷佛出自凶恶的野兽一般……真希望我没问出口啊,可惜已经太迟了。

「意思就是——这就是她还待在这里的理由。」

茧墨倏地撑开收起的纸伞,「啪」的一声,绽开了红色的花朵,简直像是舞台转换布景一般,眼前的景象随之改变。自动贩卖

机前面突然出现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我曾经见过这张脸孔。她全身的轮廓不太真实,看上去有些朦胧并微微摇晃。她弯着腰,从退币口拿出一百圆硬币,接着投进自动贩卖机。不过,硬币直接掉回退币孔,于是她再弯下腰,不断地重复这两个动作……重复再重复。

「这是什么东西啊?」

「真失礼!她不是『东西』,是山下优纪子小姐,算是地缚灵的一种吧。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她就已经在这儿罗,只是你没注意到而已。这样你懂了吗?小田桐君,她其实是因为很单纯、很好懂的理由而留在这里。」

我不太懂茧墨的意思。

单纯的理由束缚住人。

因为买不到果汁,所以不肯离开自动贩卖机?

嗯……也算有道理啦,因为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面就是为了买果汁,现在目的尚未达成,当然不能离开。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蠢了点?

「等等……怎么会是这样的理由?再说,如果山下优纪子之前真的曾经站在这台机器前,那内脏又是怎么一回事?假设她人还在这里,那么从楼顶掉下来的内脏又是谁的?」

「内脏也属于山下优纪子。」

茧墨很果决地回答,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优纪子,然后接着说:

「内脏是她的肉,这是她的灵魂。」

优纪子再次弯下腰、接近退币孔。这时,茧墨毫无预警地折起纸伞,往优纪子的背部打下去。红色的轨迹撞上优纪子的后脑,纸伞就这么穿过优纪子的身体,用力打上自动贩卖机。

「过去的她就像这样被人打中后脑,松开手里的百圆硬币。被打到之后,她成了假死状态,灵魂跟着离开肉体。灵魂被抛下的她,肉体被人带到大楼楼顶并扔下来,结果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灵魂却仍停留在这里。」

红色纸伞的前端再次指向天空,我随着伞指的方向看上去,蓝色的天空中好像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有人站在那儿看着这里。可是,人影马上变得模糊,再也看不见。

难道……那就是和枝要我们找的,优纪子的身体?

「没错,你猜对了!她的身体正在人世以外的地方游荡,失去了灵魂的躯体为了找回灵魂而离开医院,却没有办法顺利回到灵魂所在之处,于是,她的躯体只好『一点一点』地回来灵魂身边。」

离开了医院的躯体一点一点地回来。

为了返回灵魂所在之处,又一点一点地从大楼楼顶掉下来。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一般人无法这样做。通常灵魂一离开,躯体便就此停止一切活动,就算灵魂一直留在这里也一样。她可能获得了某人的帮助,那个人让她的躯体能够自由移动。」

可怕的寒气顿时窜上我的背脊。利用人类的欲望来引发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当我正要开口询问时,茧墨抢先说了下去:

「不过,硬要让一件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成为可能,导致优纪子的躯体没有顺利回到灵魂身边,最后只好一部分一部分地回来,让这起自杀案件再次引起骚动。问题来了,小田桐君,躯体与灵魂会合之后,到底想做什么呢?」

茧墨天真地要我猜猜看,可是我怎么猜得出答案?见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之意,茧墨贼贼地笑了。

「山下优纪子想自杀。」

「什么!」

被谋杀的人回到灵魂身边。

而她回来的理由竟然是「想自杀」?

「这也是委托人打算再一次杀死优纪子的动机。你也注意到她很依赖姊姊的情形吧?一个寄生在某人身上而活着的人,最怕宿主想逃跑,同时也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这时,她发现姊姊在工作上所犯的过错,当然也知道姊姊同事们对姊姊的评语,于是她想通了,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伪造姊姊自杀的题材,也是唯一的好机会。」

和枝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她那无比清纯的形象背后隐藏着某种东西——那种东西便是咧着嘴、恶意地嘲笑他人的凶暴个性。

「委托人跟在山下优纪子后面,当优纪子弯下腰想拿出百圆硬币时,便用力地敲打她的后脑,然后把她拖到废弃大楼的屋顶扔下去,营造出自杀的假象,整个计划比她原先预想得更加顺利……应该说是太过顺利了。」

没错,本来是不可能如此顺利的。

条件没有齐全,优纪子的死便不可能被当成自杀。

「私人物品的整理、与男友分手、未寄出的遗书,而且还少不了最具决定性的条件,那就是——为何山下优纪子会走到这栋『杳无人烟的废弃大楼』呢?」

为什么没事会跑到这里呢?

「因为她原本就打算在这栋废弃大楼自杀。」

硬币发出「喀啦」的声响,掉在退币孔,优纪子眼神空虚地再次弯腰。

「可惜,妹妹早她一步,但是她还没死成,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了,才会产生这么荒谬的现象。山下优纪子的躯体暂时从医院离开,想回到这栋废弃大楼,灵魂却没发现躯体早已不在。躯体因为失去指标而无法顺利找回灵魂……总之整体来说算是失败。」

茧墨感叹地摇摇头,啧啧称奇地说:

「即使失败……也看得出是『他』做的好事,他只要觉得某人的愿望很有趣,就会替对方实现,不过……几乎找不到办法确认出他曾经插手的证据,跟你那个时候一样。你还记得吗?」

茧墨的问题让我呼吸一窒,肚子忽然剧痛无比。我蹲了下来,好抵抗难忍的恶心感觉,心脏疯狂地跳动,耳畔再度听见雨声。我槌打着肚腹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赶不走这些幻听,视线逐渐摇晃起来。茧墨说:

「算了,没什么,看来你应该还记得。」

接着茧墨挥着手,雪白的手掌像蝴蝶一样拍着。我一边看着她的手,一边慢慢站起来,终于恢复沉默,刚才的激动彷佛从未发生一般。我开口询问茧墨。

我不想被这个少女看见虚弱的模样。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想问几个问题都可以。问题是非常珍贵的,不管问的内容多么微不足道,也绝对不是毫无意义。」

「为什么她没死成?就算突然被人杀死,对一个原本就想寻死的人来说,不应该这么执着地留在人世间吧。」

不管是被人从楼顶抛下,或是自己跳下楼,生命都一样会结束。不过茧墨露出一抹不认同的笑容。

「那我问你,小田桐君,你希望在自己仍口干舌燥的时候死去吗?」

——如果是我的话,希望能嘴里咬着巧克力而死。

茧墨的问题让我陷入沉思。如果是我,会想怎么死?我想在那个称不上舒适、却很安全的便宜套房,快乐地抽着烟而死,至于巧克力则敬谢不敏。更何况,如果在临死的那一刻还看到红色纸伞飘啊飘的,我一定会死不瞑目。

可是怎么可能是因为口渴?

站在夏日的街道上,创新最高温纪录的午后,她忍着口渴来到自动贩卖机前,先投了二十圆进去,接着又投了一个一百圆,一百圆却不停掉出来。买不到冰凉饮料让她焦躁异常,在拿回硬币的那一瞬间却失去意识。

「嗯,就是因为她没喝到末期之水才会这样(注1:死者过世后,由家属以棉花沾水在嘴唇的仪式。)。」

居然是因为这种理由啊。

茧墨转着纸伞,接着从小袋子里拿出巧克力,用牙齿咬开包装纸,一边吃着甜甜的零食,一边说着。

「她选择自己死亡,结果没成功,而且被杀的时间点太不凑巧,让她不肯就此死去。」

就是这样,她不肯接受自己已经被杀的事实。

再次回到人世,只是为了再自杀一次。

「至于为什么妹妹会请我们找姊姊?我想她可能是因为看到姊姊的内脏回来的怪异现象,知道姊姊想要再自杀一次。当姊姊身体的一部分回到人世时,妹妹猜到姊姊想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于是决定在姊姊身体的大部分一一掉下楼、足以证明自杀的意图之前,亲手杀死姊姊。」

姊姊重新执行失败的自杀行动——这就是妹妹所担心的事情。

「和枝没对你提太多姊姊自杀的事情,是因为她讨厌跟人说她姊姊是自杀的,这种说法表示姊姊瞒着她而选择死亡。事实上不是这样,姊姊是她亲手杀死的,姊姊是她的!即使和枝很清楚是这么一回事,还是不能接受大家都以为姊姊是自杀的事情。这样一来,姊姊就真的成功地从自己手中逃出去了……她必须彻底杀死姊姊。」

想杀死姊姊。

因为我爱姊姊。

怎么想都觉得怪,毕竟这两件事情根本无法画上等号,绝对不可能。

「姊姊还没自杀成功,但是这次又要自杀。」

所以,一定要趁姊姊成功之前杀死她。

「对和枝而书,优纪子的自杀是最严重的背叛,也是最差劲的背叛。」

这个想法实在太疯狂了。

我发出深深的叹息,喉咙一紧,像被人扼住一般呼吸困难。和枝的想

法非常孩子气,因为太执着于某人,甚至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物品。

就算杀了对方也不能拥有对方。

这个行为如同拿着娃娃往地上摔打、捣毁一样。

为什么和枝不明白这个道理?

「无知有时是种幸福喔,小田桐君,像我吃巧克力时,靠着脑内麻药的效用就能让我有如作美梦一样开心。」

对和枝来说也许是幸福,对优纪子来说却是百分之百的不幸。我呆望着拿回百圆硬币的优纪子,带点绝望地问道:

「……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个状况?」

要告诉和枝吗?我在暗示这点,结果茧墨很意外地干脆地回答了。

「选用说吗?当然是这样做。」

她不带半点迟疑地走过去,站在优纪子身边,但是优纪子看不到茧墨,连那身个人风格强烈的打扮都进不了她的视野。茧墨迅速地伸出手,从发出微弱光芒的优纪子手中抢走某个东西。

是那枚沾了血迹的百圆硬币。

过了几秒,优纪子的脸有了反应。她的眼神焦点逐渐落在茧墨身上,无力地开口:

『——————啊!』

——————当!

茧墨弹飞手中的百圆硬币,硬币旋转着,消失在黑暗中。接着,她像变魔术似地再次弹着手指,变出一枚新的硬币,然后将新的硬币递给优纪子。

「用这枚硬币吧!」

会不会太乱来了一点?

茧墨说完后,优纪子疑惑地歪着头。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她收下新的硬币并投入贩卖机,机器上的液晶板显示的数字从二十变成一百二十,红色的灯示全部亮起,她随意地选了健怡可乐。我差点脱口而出,问茧墨:「这样做真的就可以了吗?」不管怎样,这都无法弥补至今她所浪费的时间。低沉的咚隆声响传来,铝罐掉到出口,她弯下身体取出饮料。拉起拉环后,碳酸饮料发出轻快的声音、冒着泡沫。

优纪子拿起铝罐喝着。

碳酸饮料流过干渴的喉咙。

就在此时,优纪子睁大双眼————她就这么消失了。

「咦!」

对优纪子的消失无动于衷的茧墨,抬起头看着那栋废弃大楼。受到她的影响,我也抬头看向上面,结果不小心看到蔚蓝的天空撕出一道裂缝,有个东西从天空往地面落下——那东西的手臂敞开着,像是要抱住什么;风压让白色洋装的裙摆扬起,看上去像只小鸟。与地面接触之前,有那么一瞬间,她抬起了头。

在那一瞬间,我好像与她四目交接了。

骨头与肉撞碎的声音响起,浓稠如石油般的颜色蔓延至脚边。

山下优纪子自杀的尸体就掉在我们眼前。

*

*

*

又过了几天,我才被约出来——原本以为她会更早找我出来,看样子她暂时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不太想去,可是茧墨严格地要求我「只要客人找就得赴约」,于是我只好抱着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觉悟去见和枝。这次并不是约在之前去过的她家,而是那栋废弃大楼。天气依然燠热不堪,站在大楼旁的我,能望见远方的晴朗天空。

和枝已经先到了,她呆呆地望着姊姊自杀的大楼。

大楼的影子辽蔽着道路,只见白色洋装在那儿飘飘地摆动着。看到白色洋装,让我回想起之前目睹的情景,不过和枝跟死者其实有点像又不太像,因为她现在全身充满了隐隐若现的怒气。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傻了,是你们干的好事吧?你们一定对我姊姊做了什么!」

和枝破口大骂,从她嘴里能隐约看见殷红且湿润的舌头,充满杀气的眼神刺痛着我的皮肤。我回想起几天前看过的报导,内容是从医院消失的自杀者——正确地说是自杀未遂的患者——的尸体坠楼,相关单位当然通知了死者的亲人,也就是和枝,或许连葬礼都已经举行过了。我一边承受着她散发出的怒意,一边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信封,里头是之前她预付给我们的酬劳。

「这个还给您。我们没有完成您的托付,实在非常抱歉。」

「抱歉?非常抱歉?耍我啊!居然拿这句话当藉口。早知道……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当初就不应该委托你们。」

和枝恼怒地吼着,我则乖顺地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不管你对令姊做了什么,总之很遗憾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另外,所长有话要我传达。」

脖子的汗水如瀑布般不停滴落。每次想到这些留言,我总会怀疑是否有必要告诉和枝,想到头都晕了。现在的我怕得跟个孩子一样,却没办法逃避,如果现在逃避,事情只会变得更棘手。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地拚到底了。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你爱姊姊,想要姊姊,重视姊姊,可是……』」

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融化的巧克力块像是从肚腹中涌出的内脏。

「『想飞的人就该放手让她飞。』」

和枝什么也没说,只瞪大眼睛。我对着如人偶般动也不动的她行礼之后转身离开,却在这时感到背上寒毛直竖,于是本能地回头,只见纯白的身影跃入我的怀中,接着我的肚子受到某种冲击,剧痛与热烫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血滴在火热的地面上,立即蒸发。我戒慎恐惧地往下一看,只见一把厚厚的刀刃插进我的腹部。和枝尖声笑着,并在挥刀时发出恐怖的声音,接着,刀刃刺进肉里。

好痛、非常痛。

虽然身体很痛,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一把刀正刺进我的肚子。我知道这个女人很凶狠,却没想到她会出手伤人……最令我意外是她居然用刀!像她杀姊姊时将我敲昏也比刀子好一点,或是可以用比较像女生的方式,拿电击棒电我也行,就是想不到她会拿刀刺我肚子啊。

为什么是肚子?

肚子里,那个我不愿意注意的东西渐渐起了反应,堪称剧烈的疼痛从被刺中的点开始蔓延,和枝的笑容开始扭曲,转换成可怖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意识突然中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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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咔!

醒来时,我听见这道细微的声音,眼睛看见的是纯白的天花板,飘散着药水味的空气中混合着巧克力的芳香。就算逃到地狱的尽头,这个味道也不打算放过我。

「山下和枝死了。」

听到声音而转头的我,看到茧墨坐在旁边,穿着如丧服般的黑色洋装,正在吃巧克力;然而轻松的语气与她的打扮不太相衬,彷佛谈论的是昨天的天气。

「死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罗,她死掉了,是你自己回到事务所,叫了救护车而昏死之后的事情。失去了双手的山下和枝大量出血,却保住一条命,不过在昏迷时被人从医院楼顶丢下去,当场死亡——跟她姊姊一样的死法。想看看报纸吗?」

茧墨将报纸递了过来,我看着报纸,上面印着闯入医院并杀死伤患的男人照片,一张比之前见面时还要来得年轻的脸孔看着我,

杉田智之。

「诅咒就像是双面刃,诅咒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害自己。杀了一个沉睡中的人,其下场就是死于沉睡之中,算是罪有应得。」

茧墨若无其事地说着,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我用力抓着报纸问道:

「是不是你怂恿杉田杀人的?」

「啊?」

我的大脑再度重播上回见到的杉田。即使执着地跟踪、监视着和枝,他应该也没有胆量跨越最后一道防线杀人,现在却跨越了。

一定是有人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我只是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而已。」

啪咔!

巧克力发出轻微的响声之后断裂,茧墨啃着冰得硬脆的巧克力说:

「有人问,我就回答,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问题都一样。」

冰过的巧克力只是巧克力,看起来怎么会像是血淋淋的胎盘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我没有怂恿他,要不要杀人,完全是他本人的自由。」

就像要不要从屋顶上往下跳一样。

我慢慢地坐起来,伤口已经不痛了。撩起衣服一看,被刀子刺伤的伤口异样地小。

「已经可以起来,真是太好了。」

「小茧,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嗯,虽然说太多次可能会让你听腻,不过呢,我一向不讨厌人问我问题,也不觉得烦喔。」

我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该不该开口,但是最后还是问了:

「你曾经说『接受杀人犯的委托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为什么要让优纪子自杀?虽然和枝不该杀害姊姊,不过你接受了委托,就该完成客人的托付,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你好像没搞清楚,客人的委托一点都不重要。」

茧墨干脆地回答,没有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她继续说:

「如果委托的内容很有趣,就算是杀人犯的生意我也接。可是这次的状况不一样,我不

想管和枝的委托,只是因为有点好奇,才会把一百圆硬币交给优纪子。」

并不是因为想拯救山下优纪子的灵魂。

也不是因为怜悯她的遭遇。

只是出于孩子的好奇心。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跳楼自杀的现场。」

影像重现,自杀的尸体出现在眼前,同时响起人体无情碎裂的声音,我过去也曾听过那样的声音。视线切换到晴朗的天空与大楼楼顶,有人站在楼顶上,白色洋装衣袂飘飘。突然间,那人像是听了谁的命令似的,往前跨了一步,一瞬间彷佛静止在空中,随即受到地心引力的拉扯,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我听到了人坠地的声音。

这时的我想尽办法忘记这些画面。不可以回想起来,不可以唤醒这些记忆!肚腹剧痛,冷汗直流……我最好不要再想起这些不祥的记忆。

不然,肚子会再次打开。

「小茧,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忍着肚子的闷痛问着。茧墨露出温和的微笑,朝我点点头。

大概可以猜到她的答案是什么。明知不该问,我却还是问出口了:

「你是不是事前就猜到和枝会攻击我?」

「嗯,是啊,不过我也很久没看到『那个』了,人家好奇它现在好不好嘛!」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的眼前一片血红,想立刻殴打眼前的少女。可是,就算打了她也无济于事,即使脸颊骨被我打碎,茧墨也一定会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巧克力,我只能紧握着拳头。

「啊,对了,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

彷佛知道我心里流转过的千思百绪,茧墨又追加了一句:

「你『肚子里孕育的东西』很平安喔。」

这次我真的忍不住了,想用拳头连打茧墨的脸,可惜仅有的一点理智劝阻了我,于是拳头转而打在墙壁上,手撞击墙壁,发出巨大声响,指骨昧咔作响,接近骨折般的剧烈疼痛不断地涌现,让头脑跟着冷静下来。然而茧墨还是一派轻松地吃着巧克力。我咬着牙,吃力地发出声音:

「小茧。」

「什么事?」

「希望你也能死一次看看。」

——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死。

回答完,茧墨朝我递来巧克力并问:「要不要吃?」

「不要。」

我立刻回答,然后别过头,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外头的天空依然清澄湛蓝,这样的蓝跟那天在废弃大楼处抬头望见的一模一样。

突然好想抽根烟。

*

*

*

……………………奇怪?

手里忽然多了一枚新的一百圆硬币。

这枚硬币不是我的,是锥给的呢?

手指捏着一枚簇新的硬币,不知道是推给的,可以用掉它吗?喉咙实在渴得厉害,已经受不了了,于是我将新的一百圆投进自动贩卖机。硬币发出微微的声响后掉进机器中,显示可购买饮料的红色指示灯一起亮了。

正常的反应。

不过奇妙的是,我竟觉得感触良多。

犹豫了一会儿,我逞了健怡可乐。虽然已经不再需要对卡路里斤斤计较,但我爱它不会过甜的口感,比一般可乐好多了。我拉起拉环,可乐发出轻快的声音、冒着泡沫,铝罐碰到嘴唇,惊人的冰凉舆廉价的甜味刺激着舌头。我一口气喝下去,喉咙迎来了舒服的刺激感。这时,天空映入眼帘。

有人站在天蓝色的天空里。

已经看到好几次了,不过之前看都还是圈模糊的影子,现在却突然清晰了起来。造个人穿着眼妹妹一样的白色洋装,裙摆随风摇曳,好像一朵云喔!白色是我最爱的颜色,只可惜妹妹每次都要学我穿白色,让我有点不高兴。从这个角度看,我穿白色果然比妹妹穿来得适合呢。

————————啊,那个人,就是我。

当我注意到时,天舆地瞬间切换过来,强劲的风拍打在我脸上。我从楼顶看着自动贩卖机,现在机器旁边没有人,只有一罐可乐彼人丢在地上,可乐流得到处都是。从地上抬头看到的地方,原来这么宽广!这个攘我好想一探究竟的地方,竟是如此地湛蓝,如此清净而无遍无涯!在这处和永远舆无限最接近的地方,我一边遥望着最向往的晴空,一边往前踏出一步。

这是我一直等待的下坠感。

就这样,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得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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