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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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打桌球吧。」一起跷课的安达如此提议,使得我们之间默默出现桌球风潮。在大窗户不能打开而有些闷热的体育馆二楼,摆放着如今很少使用的桌球桌与整组球具。
可以俯视一楼的那一侧,挂着绿色的网子。推测是这所学校还有桌球社时留下来的,以免没打到的球掉到楼下。正好觉得一直坐在网子边角和安达低声闲聊也有点腻了,所以我也赞成这个提议。
现在是十月下旬,学校已经换季,穿长袖制服却还有点热的季节。天气晴朗,天空湛蓝又清澈,体育课也都在操场进行。擅自使用体育馆的只有我们。我窥视楼下确认这里只有我们之后,开始和安达准备球桌……「你国中的时候参加过什么社团吗?」
因为不熟悉桌球网的架设方法而陷入苦战的安达如此询问。我和安达一起跷课至今约一个月,但好像没聊过社团的话题。
「打过篮球。当时有点热血,还练习投篮到很晚。」
「真意外。」安达说。大概是因为我比她矮才讲这种话吧。
「啊,那要打篮球吗?」
「我可不会对外行人使出真本事喔。」
「真敢说。」安达笑了。要是在楼下球场打篮球,老师肯定会听到声音立刻发现我们。安达也不是说真的。而且虽然理所当然,但我们都穿着制服,打篮球会导致裙摆飘扬,彼此可能都会老是在意走光。
外行人要打球,桌球这种裎度的运动恰到好处。
适合在二楼这个小小的空间偷偷玩。
安达与我是高一学生。入学至今,彼此都不太认真。我和安达不是老朋友,是就读高中之后才认识的泛泛之交。我多少知道关于她的一些事情,但不知道的部分还是堆积如山。而当中大多都是我不需要知道的事。
安达在外表上不会过于冒险。头发也只染成不显眼的褐色,不过长度留得稍长了点。那种褐色不显眼到说天生就是这种发色也不会有人起疑。体型细瘦,没什么曲线,肩线斜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肩膀。眼神感觉强势,加上嘴唇不厚,看起来似乎经常挂着冷漠的表情。实际上她有着与其说是冷静沉着,不如说是温文柔雅的一面。
她会生气也会笑,我却没看过她大声怒骂的样子。
左手经常戴着银手环。大概是因为手环尺寸很大,所以变成是挂在手腕上的状态,看起来很像是戴着只有一边的细薄手铐。
我则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染过的深栗子色头发。化妆花费的时间也比安达多。虽然无法忍受只戴个小耳环就被当成不良少女,但安达给老师的印象是好很多。可能是因为安达比较漂亮,而且很少展现叛逆的态度吧。
但不可以被她骗了。这家伙品行比我不良三倍左右。这部分希望能由出席天数判断。不过即使比安达正经三倍,也不代表能成为优等生,这正是难受之处。我们的考试成绩差不多也是神奇之处。
安达脱下制服外套绑在腰间。准备好桌球台之后,我也学安达脱掉外套。毕竟要是身体动得太夸张而弄破会很麻烦,最重要的是会热。
反正都会流汗,所以我先把妆卸掉,再拿好拍面看似会发霉的球拍,并将有粉红斑纹的鲜艳乒乓球放在手心上。看对面的安达以左手拿球拍,我才察觉她是左撇子。
「上次打桌球是什么时候?」
「嗯……小学六年级的儿童会?」
发球之后,我们一边打球一边交谈。出现令人怀念的名词,使我涌出笑意。
「儿童会!唔哇~已经好久了,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右撇子,所以容易进攻安达的右侧。我毫不留情往右侧打过去,但安达几乎没离开我的正前方,以球拍背面俐落还击。
「你身手真好。」
「还可以这样。」
我小力打回去的球,被她瞬间改以右手拿球拍,狠狠打回来。我睁大双眼佩服她很厉害;虽然球没擦到桌面就直冲后方的网子,撞得网子晃呀晃的。
我们就像这样悠闲地,偶尔认真地追着球跑,打桌球消磨时间。教室里正在上第三堂课。我忘了周一的第三堂课是数学还是日本史。即使试着回想,也因为忙着追乒乓球,使得脑中也将上课的事情扔在一旁。
我与安达并不是一开始就一起跷课。安达有安达的去处,我有我的去处。说到底,安达甚至连学校都不太常来。
漫画里经常会在校舍楼顶发现跷课的学生,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学校会开放楼顶。而且在楼顶这种地方睡午觉要是被晒黑就糟了。因此我选择不会被别人发现又能遮阳的体育馆二楼,结果有一天安达凑巧也在这里。
当时第二学期刚开始,或许是气候很闷热吧,懒洋洋的她连袜子都脱了。我清楚记得当时她一开始似乎以为我是前来巡逻的老师而慌张起身。她的脚趾不住张开,那小巧可爱的脚趾也让我印象深刻。
在那之后,不知为何我们经常共同行动。像这样跷课的时候,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今天会来这里,而且前来一看便会发现对方真的在这儿。其实安达很少待到放学之后,所以这时候我大多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行动。但是那两人生性正经,别说跷课了,我甚至怀疑她们是否正经到不曾漏抄过黑板上的一字一句。
正经的有两人,以及不正经的有两人。好像有取得平衡,又好像不上不下。乒乓球以我能够心不在焉思考这种事的速度,在我们之间来回。
可以打造出这段不被各种事情烦扰的时间,让我觉得很舒适。
「打不下去了。好热。」
安达解开上衣一颗钮扣,宣称自己已经达到极限。她将球拍放在桌上,摇着手说声「我不行了」。我也卷起因汗水而和肌肤紧密贴合的上衣衣袖,离开了球桌。我把握在手中的乒乓球也一起拿了过来。因为我没自信可以让球停在球桌上,所以打消了把它扔上桌的念头。
这里没有确实打扫,累积的尘埃如同上过一层蜡似的平铺在地面,令人对于要直接坐在地板上有点排斥,所以我们静静坐在防止球掉出去的网子上。
「好想吹风。」
脸颊发热泛红的安达小声说道。我深有同感,忿恨地仰望不能打开的窗户。
要是打开这扇窗户,可能会被各种人发现这里,也会发现我们。
「要出去吗?反正快午休了。」
安达卷起袖子,衣摆也放到裙子外面。我没办法将制服穿得这么迈遢。放着不管的话,安达甚至会连裙子都卷起来,这点我也学不来。即使没有别人看见,我也会莫名感到难为情。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安达捏起裙摆开始漏起风来了。
「天啊,真不检点。这样会害我们高中的……呃~叫做什么?呃~」
「格调?」
「对,就是那个。格调会拉低的呐。」
「所以说,午休啊……该怎么办?」
她谗着便偷瞄我一眼。就先不管话题完全没连贯的问题了。
我只要穿上外套就能恢复正常的制服穿着,因此必然是我比较方便外出购物。安达非得将上衣塞回裙子里、放下袖子、扣上钮扣、穿上外套才行。再来应该还想整理凌乱的头发吧。头发都翘起来了。
「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
「下次就换我去了。」
「你说的下次,和我所想的『下次』完全是不同的意思吧?」
我想应该一直到下下下下下次都已经决定好是由谁去买了。但安达只是挂着笑容。
「丹麦面包跟水就好。拜托了~」
「知道了。卖光的话我就随便买罗。」
安达总是喝矿泉水。肌肤与脸蛋大概是因此而有着透明感吧。我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羡慕。或许安达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水也说不定。
「你下午要回去上课吗?」
「大概吧。安达呢?要回家吗?」
「嗯……总之再怎么烦恼,我也不会去上课就对了。」
安达立刻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撑在地上。在一旁的我发现她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
我不曾认真问过安达为什么不去上课的理由,反之亦然。我们没有理由地聚集在这里,即使如此仍觉得有点无聊,才试着打起桌球。
我用手指弹出刚刚放在掌心把玩的乒乓球。乒乓球发出叩、叩、叩的清脆声响,碰到墙之后停了下来。这个声音很像轻敲他人心扉的声音。
安达一边以指尖拿起刚脱下的室内鞋边开口说话。因为我很专注地在弹兵乓球,所以刚刚表情也变得格外险恶。突出翻开的下唇,一副非常拚命的表情。
「桌球挺有趣的嘛。」
「真的。果然还是单人竞赛比较适合我的个性。」
虽然篮球也很好玩,但我在国三时领悟到自己不适合打篮球。我天生会想在比赛时测试单靠自己的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当然我也很清楚这成为了团体竞赛时打乱阵脚的原因。因
为经常有人提醒我带球太久。
「不过,就算体育课说要打桌球,我想我大概也不会参加吧。」
「啊,我懂。这时候会逃到其他地方去。」
安达将手臂往上伸直的同时,表明同意我的说法。她的右手微微颤抖之后,手肘发出「啪叽」的声音,而她也发出「啊呼」的叹息聱。看来她是只要伸直手肘,骨头就会这样出声的体质。这是怎样?
「不过啊,我和岛村的个性在奇怪的地方很合呢。」
安达说出我的姓氏。她应该没注意到,但我会有些不悦。我姓岛村,我对此实在没辙。说到岛村,就是流行服饰品牌「思梦乐」(注:日文中「岛村」与日本服饰品牌「思梦乐」同音)。我总觉得大家都把我当成服饰品牌在叫。如果姓岛崎之类的还比较好一点。
我伸直双腿发呆,此时体育馆里也响起下课钟声。
广播声微微撼动本应无人的空间,肚子深处跟着轻轻颤动。
「打钟了呢。」
「是啊。」
「你慢走。」
安达挥手致意,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穿上刚才脱掉的外套,重新穿好室内鞋,确认带着钱包之后走向阶梯。走到一半转过头一看,安达伸手想拿手机玩却构不到书包,正打算打消念头恢复原来的姿势。虽然我觉得这种事时常发生,可我还是对她说:「懒惰鬼~乌龟~」她以脚跟敲击地板抗议的声音传入耳中,但我还是很得意地走下楼。
安达手机通讯录里有谁的资料,是我不知道的众多事情之一。我在学校没看过她和除了我以外的人说过话。那当然,因为她几乎不在学校。
最近经常在这里见到她,或许她是为了见我才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就觉得有点心痒难耐。
而且要是我明确说出这件事,安达大概再也不会来体育馆二楼了。
隔天,安达再度邀我说:「来打桌球吧。」她看起来比昨天更想打球了些,我一边想是发生什么事了,一边准备球桌与球网。昨天已经有装设球网的经验,所以准备完成的时间早了一点。
「可以由我发球吗?」
「是可以。」
安达拿起和昨天不同的橘色乒乓球,边喊着「喝呀!」边发球。但她稍微在打法下了点巧思。她切过球的下缘用力挥拍,还让球产生奇怪的旋转。乒乓球在我面前弹起,跳向安达。
比起球的轨道,安达的夸张动作更加影响我,因此我没能将乒乓球打回去。
「唔唔!」
我感到疑惑,还有安达难得露出满脸的稚嫩表情令我印象深刻。
「我昨天上网查过资料。不过因为家里没球拍,所以我拿饭匙练习。」
安达转着球拍,因为新发球方法成功亮相而得意洋洋。虽然让我更惊讶的是安达居然这么喜欢打桌球,但我故意假装不关心她喜欢打桌球这点,表现出不甘心的样子。
「太卑鄙了,居然对外行人使用变化球。」
「是没有上进心的岛村不对。嘿!」
安达再度以奇怪的姿势发球,但这次似乎切得太低了,乒兵球往她自己的方向飞,碰上墙面后弹了回来。安达捡球之后搔了搔额头,一边让乒乓球在球拍上弹跳,一边表明真相。
「以我现在的水准来说,十次里还只有一次球会直直地往前飞。」
「你学到新招式反而变弱了啊?」
我该不会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赢吧?啊,这次也失败了,球飞往毫不相干的方向。弹飞很远的球撞到其他球桌与地板。若以球网为中线,球是飞到我这一侧,所以虽然是安达发球失败,却是由我去捡球。同一时间,楼下传来声音。
心脏如同被针扎般怦然一跳。身体的动作迅速停止,乒乓球因此越滚越远。安达的反应也大同小异。听得到女生讲话的声音。安达绕过球桌来我这里,所以我们一起观察楼下的状况。对方要是上台仰望二楼,就会和我们的目光相对。虽然扎进心脏的针已经融化消失,但肌肤因紧张而变得敏感。
看来这堂课是体育课。同班的女生正在准备打排球需要的用具。我之所以立刻知道是同学,是因为看见朋友。日野与永藤正在搬球柱与球网。我与安达之前只是坐着闲聊,所以有人进入体育馆也不会这么惊讶,也因此几乎不记得课表。
我们捣着嘴,偷偷摸摸地蹲坐下来。我担心有人会对依然在地上轻轻弹跳的乒乓球声音有所反应,心脏跳得好快。
『惨了~心脏跳得好快。』
安达看起来很开心地轻声搭话。我轻轻以手肘顶她一下,笑她是个轻率的家伙。
『有人上来的话怎么办?h
安达听我这么问,便维持捣着嘴的状态露出笑容,看向上方。
『打开窗户跳下去逃走吧?』
『咦,慢着,这里是二楼耶,不会摔断腿吗?』
我对安达的提议露出难色。我没看过外面楼下有什么东西,所以会怕。虽然有种不过就是玩笑话而已我何必当真的感觉。安达轻哼一声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岛村缺乏钙质罗。』
『这个解释真让人火大!』
像我这样生气的同时,或许就表明了我缺乏钙质。
隔着背靠的这面墙,感觉得到同学们在闲聊。老师似乎还没来,没人打断他们的交谈。日野与永藤不晓得我跑去哪里跷课,应该想像不到我们在同一栋建筑物里吧。这么想就觉得有点愉快。
两人一起蹲下来藏身,有种做坏事的感觉。跷课当然是坏事,但是和安达共同背负这件坏事,快乐得恰到好处。不晓得我是因为对方是安达才沉迷翘课,还是单纯陶醉于喻矩的快感之中。
我立刻就得出答案,却刻意含糊带过。
橘色乒乓球不知何时滚到墙角,安分了下来。
『今天吃午餐的时候偶尔来喝个牛奶好了,以免跳楼的时候摔断腿。』
安达挂着不晓得是否当真的表情,订下这个计划。
当然,今天不可能就是安达所说的「下次」。
这天放学后,安达照例不知何时回去了。她之前提到,太早回家会被母亲唠叨,所以我想她大概是上街闲晃打发时间。
我和昨天一样,从下午开始正常上课,之后和日野、永藤一起去书店。书店和我返家的路完全相反,所以我平常不会陪她们一起去,但今天想看一些资料。只是我没去那一区看过,不知道是否有这种书。
「有耶。」
我看着运动书籍区的书架,抽出桌球讲座的书。既然安达查网路,我就查书。翻到封底确认价钱,真心话不由得脱口而出:「好贵!」
我了解到为什么网路会流行起来了。毕竟便于搜寻,又不用花太多钱。
「在看什么?」
日野来到身旁看向我手边。明明刚才在书店入口就分头逛了,似乎是看到我在这儿就凑了过来。我懒得隐瞒所以给她看封面,她歪着头说:「岛村你想加入桌球社吗?」但我们学校根本没有桌球社。
日野是外型坚持走低调路线的同学。没染过头发,也没偷过东西,看起来应该也没扯过别校女生的头发。不过后面两件事我也没做过。
该说眼睛又大又圆的她很讨人喜欢……还是该说挥拍时会脱口加上特殊挥拍音效的她很单纯呢。她配合度很高,只要夸她几句,可以让她当场做出后空翻之类的动作。此外嗜好是钓鱼,经常怨叹校内没有同好,不过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所以,为什么研究桌球?周五ROADSHOW (注:日本专门播放电影的节目)有播《乒乓》这部片吗?」
「不,我不是受到什么影响才研究桌球啦,只是随手拿起来看。」
这件事很难说明,不对,也不是很难说明,但我有点说不出口。我把一页都还没看的桌球讲座放回书架上。我还是也靠网路查资料吧。感觉会被安达说:「喔,学我!」所以我现在就突然觉得有点恼火。既然生气到这种程度,到时她没这么说反而会令我很为难。
「喂~别扔下我啦~」
连另一个以故作生硬的语气诉说自己存在的家伙也过来了。
永藤是戴眼镜的波霸。感觉不太需要其他说明了,但她穿便服的时候,大多让垂在两侧的发梢落在胸部上。她的直发柔顺光滑,捧在手上很舒服。
如同和胸部尺寸成正比一般,她的态度也成熟稳重。不过有点笨。
「所以,你们在聊什么?l
「别在意。」日野拍打永藤的胸部。「知道了,那我就不在意。」永藤也说着拍打日野的头反击。日野和永藤似乎从国中时就是朋友。另一方面,我上高中才认识他们,所以虽然是朋友,距离感却有微妙的差异。不过距离这种东西并不完全是越近越好。有时过于靠近会产生反弹,甚至因此让关系恶化。
「请解释你刚才很自然地做出性骚扰行为的理由。」
「因为永藤太在意了,所以想说让你放松一点嘛。」
日野毫不胆怯。我不曾看过她展现胆怯的模样,真有正义感啊。不,这应该也不算有正义感吧
。
「是这样吗?」
永藤听完虽然稍微害羞地往下看,却也微微点头。
「比较大的话会吸引男生的视线啊,当然会在意。」
永藤双手抱胸像是要遮挡自己的胸部。当然完全遮不住。
「我觉得同一间教室的男生应该已经在幻想中揉过永藤的胸部至少十次了。」
「唔哇……那还真恶心,嗯。」
永藤听我说完有点不敌领教。其实我想应该是更露骨的幻想,但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聊猥亵话题,所以含糊带过。我朝放回书架的桌球书一瞥,吐了一口气。
「这就像是名人税那样的东西嘛。」
日野说着,以拍肩膀的调调拍打永藤的胸部。「喔,我拍错地荒」日野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永藤拍头,因而吃螺丝。
这两拍都发出轻佻的声音。我慢慢逃走,以免被当成和这两人一伙。
虽说逃走了,但走出书店时又是三人同行。毕竟要是真的逃跑了对她们也很过意不去。
「虽然岛村经常跷课,不过你跷课都在做什么?」
走在旁边的日野,抱着装入新买杂志的袋子这么问。永藤也看向这里。看来她们虽然是正经学生,却多少对此感兴趣。但我也没必要特别说明。我待的地方没有迷人到足以将这两个上课时和睡魔对抗的朋友拖入歧途。
那我为什么要待在那种地方?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做什么喔,就是悠哉地打发时间而已。睡觉、发呆,或是玩手机。」
我没说打桌球。「真自由耶~」日野说道。但看起来没有感到羡慕的样子。
「学校有这种地方?感觉躲在哪里都会被老师找到耶。」
永藤感到诧异。只会利用学校平凡场所的优等生,应该想像不到适合捉迷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吧。我觉得永藤她们应该继续当这样的好学生就好。
「啊,我大概知道在哪里了。」
「咦?」
日野顿悟。虽然我不知道所言是否属实,却感到惊慌失措。
「改天找找看吧?」
随即永藤看起来很开心地如此提议。「别这样……」为了不让她们真的来找,我带着苦笑劝说她们。真被找到的话会很伤脑筋。
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就算了,但现在还要顾虑到安达。
「话说回来,我上周日在钓鱼池遇到一个怪孩子喔~」
日野不知为何唐突地如此炫耀,令我傻眼。这家伙不晓得究竟是第几次这样炫耀了。
「你是不是老是遇到怪人啊?」
实际上,日野以此为开场自介绍的家伙真的都很怪,所以才令人惊讶。她是不是命中注定会一直遇到怪人啊。虽然这么说的话连我也算是怪人之一了。
「总比遇见变态好吧。」
永藤讲得像是在打圆场。的确是比遇上变态好啦,不过日野,这样没问题吗?
「我上次见到的孩子啊,穿着像是太空服的服装……」
既然日野兴高采烈地开始说明了,那应该没问题吧。那就好那就好。
我漫不经心地聆听日野介绍这个怪孩子,走回学校,接着总算踏上原本上下学时走的道路。因为日野与永藤搭公车上下学,所以我们会一起走到公车站牌,之后我再独自走回家。家里不仅只有一辆脚踏车,而且还被母亲作为代步工具使用,所以我几乎没骑过。母亲原本就是运动健将,加上会去健身房健身,因此骑起脚踏车异常快速,甚至还被拿来当成市内怪谈的题材。
「快,快看那边!」
大约在通过了加油站前面的时候,日野突然指向前方,在确认我们的视线沿着看去之后便立刻收手。我一边想着是怎么了,一边凝神注视之后惊呼一声。
是安达。
安达没教养地坐在分隔车道与人行道的护栏上。她把外套脱了,上衣也拉出来,是平常那种服装不整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很在意浏海的位置吧,她正看着手上的镜子拨弄着头发。
要是往后倒,一定会摔到车道上。比起教养,我更担心这一点。
旁边停着一辆蓝色骨架的脚踏车,似乎是安达的。
我现在才知道安达原来是骑脚踏车上下学。
安达也发现了我们。日野发出「哇」的声音,微微被她的视线吓到。日野与永藤应该没和安达说过话,也应该不晓得我和她是朋友。将她的视线解释为是在瞪人也不奇怪。考虑这样的状况,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几乎没想过会在体育馆外面遇见安达。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安达也看向这里,却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她大概也正感到不知所措吧。
总是不知所措地相互注视也很奇怪,所以我移开了视线。
最后,彼此装作不认识。
我刻意不去在意安达,直接经过她面前。安达也没向我搭话。不知道她有没有对我无视她这件事感到生气。我转头向她看去,随即和她四目相对,几乎在同时错开目光。
「……………………………………」
这种难为情又静不下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又不是瞒着旁人交往的情侣。不过有可能感觉上就是类似那样。
「刚才那是谁?大约四月的时候有在教室看过她吧?」
永藤一边将垂下的头发撩到耳际一边询问我。喂喂喂,你又来啦?
「你每次看到那个家伙都会问她是谁啊。」
日野如此指摘,永藤随即歪过头说「是吗?」。嗯,她果然有点没在动脑。
「那家伙是……安达。班上同学。」
「完全是个不良少女啊,还是老师公认的。」
日野补足我的简略说明。没被公认的家伙应该就不算下良少女了吧。
「是喔~不良少女啊。是岛村的同伴吗?」
「谁知道呢。」
就永藤的角度来看,我也是不良少女。差别只在于偶尔会来上课的不良少女是我,完全不来上课的是安达而已。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正经的不良少女存在。
不过,其中有着微妙的差异。虽然安达给人的印象是不良少女,但我给人的印象免不了就是看起来呆呆的。就像是整天悠闲晒太阳的鬣蜥,呆呆的在跷课的感觉。
而这位不良少女安达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假装不经意地再度转头一看,安达却已经骑着脚踏车离去。
隔天,星期三。一个星期没有那么快就结束。这天安达迟迟没出现。
即使别班前来上完第一堂课的体育课,我依然独自待在二楼。今天是阴天,不会有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因为气候舒适,所以就算发呆也不会太痛苦。
但持续发呆到第三堂课的话,再怎么说还是会觉得很闲。看一下时钟确认第三堂课都开始了也没人来上体育课以后,我握起桌球球拍,并捡起一直放在地上的橘色乒乓球往墙壁坐、打。乒乓球弹地一次之后撞到墙壁反弹回来,然后再打回去。记得这好像叫做对墙练习吧。
这样暗中练习可以拉开我和安达的差距。虽然安达昨天就是因为执着于奇怪的发球反而让自己变弱了。我频频将球打回墙面,不时看向阶梯与阶梯转角处。
安达不来吗?自从在这里相遇过后,她几乎每天都来,所以偶尔不来会令我静不下心。加上昨天放学后发生那件事,我大概会过度地——肯定会过度地担心。
要是因为昨天的巧遇导致安达不来这里,虽然不可能一辈子,但我想我至少会后悔半年左右。半年过后就会重新分班,记忆也会如同墨水般逐渐淡化。
我至今也和许多人以及朋友道别,忘记曾发生的各种事情,而如今又结识了安达、日野与永藤。脸探出海面呼吸一次之后,深深下沉。在各种东西从身边消失,开始喘不过气之后,再度朝着海面上浮。对我来说,人际关系就是这种感觉。
「……喔哟。」
听见了有人上楼的声音。我停止打乒乓球,保持直立姿势直到确认对方是谁。可能是安达,也可能是老师。虽然觉得是令人紧张的一瞬间,但其实因为室内鞋发出的独特声音,我立刻知道走上楼的是学校的学生。
上楼的果然是安达。她看见我之后,露出放心的表情。
和往常不同的是她今天没背着书包。
「哟,今天来得真晚。」
「啊,没有啦,我原本已经打算要回家了,想说先过来看看。」
安达搔了搔头发这么说。虽然她说要回家了,不过现在还不到中午耶。
而且这时候就说要回家,那代表她应该更早就来到学校了。
「何况还听到打桌球的声音。」
安达坐在老位置,看向我的手。
打球发出的声音,大到在那么远的地方也听得到吗?
我放下球拍与乒乓球后也坐了下来。我看着安达,跟她说:
「昨天我看到你在那里。」
「嗯,是啊。」
我们像是简单确认般相互点头,接着产生微妙的气氛。像是小学时代全家外出众餐,却发现同学也在同一间店那时候一样,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种对话与意识的停滞,在我和安达之间莫名地颇常发生。或许是因为还没决定要和安达成为何种程度的朋友才会发生这种状况。即使统称为朋友,位置或距离也会因人而异。
「书包呢?」
「脚踏车篮子里。带着太麻烦就先放在那儿了。」
看起来她似乎也没把钱包跟手机带在身上,大概是打算立刻回去吧。
即使如此还是很危险。要是我这么讲,似乎会被她笑说:「你是我妈啊?」
「我第一次知道你骑脚踏车上下学。」
「我没说过吗?而且我经常拿脚踏车钥匙转着玩耶。」
安达以钥匙环为中心,让手中的钥匙不断转动。她的钥匙圈看起来是紫色的……狗或牛吧。虽然看得出是四只脚,但无法分辨种族。
「啊~好像有吧。我没什么注意。」
我说到这里,彼此都沉默下来。明明应该有其他话题可聊,但即使摇晃脑袋也无法浮现任何话语。我觉得安达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我仰望正前方的窗户,眯细双眼。
「那,我回去了。」
安达随即站了起来。「啊,嗯。」我说着仰望她,慢吞吞点头。安达把沾上裙子后面的灰尘轻轻拍掉后,边转着脚踏车钥匙边走向阶梯。我不禁心想她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当然只是来稍微露个脸吧。
「我问你喔,安达。」
我坐在原地从安达身后搭话。「嗯~?」安达好奇地转过头来。
「今天去上课跟今天一起回家,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我心中有好几个空白,而且成为内心的器官在运作着。其中的数个空白,对我诉说这样无法满足。
近似饥饿感的这种感觉,默默促使我这么说。
实际上,也可能单纯是因为午休将近所以觉得饿了。
安达有些惊讶。但这股惊讶如同风吹周般消失之后,她没有烦恼太久。
「……那在放学之前我先找个地方随便打发时间吧。」
安达选择后者。也是啦,她不可能去上课。我忍不住笑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话,二选一就没有意义了。
「我会在昨天那里等你。」
「嗯,知道了。」
安达向我挥手,所以我也跟着向她微微挥手。
在校外打发时间之后一起回去,感觉挺奇怪的。
绝对很奇怪。但这个提议莫名有趣,让我觉得很兴奋。我笑着目送安达。
虽然我总是希望能早点放学,但这个愿望在今天增强了两成。
永藤有参加社团,所以没加入任何社团的日野与我,两个多出来的人常常会先行回家。但今天连我都有别的行程,所以我说声「先走了」之后便留下日野一个人。
「啊~我心中的小兔子快死掉了~」
虽然日野如此宣称,但我们还是在鞋柜处道别。
日野与永藤的优点,在于虽然会给予忠告却不加以干涉。不会想多管闲事让我改头换面,是放任坏蛋擅自乱来的那一型。
我穿上鞋子走出校舍一看,户外开始下起蒙蒙细雨。我心想这下子惨了,当然脚步也因此加快。因为我没带伞,所以到了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是用跑的了。
不知道安达是不是已经在等我了。想到这里就觉得让她等待很过意不去,即使没下雨,我大概也会用跑的。并不是期待她在等我,是因为这是一种礼貌。
就这样超越几个穿制服的男生经过加油站以后,我看见了安达的身影,复杂的情感在心中来回。看到她在等我,感觉好像松了口气,却又好像觉得对不起她。
安达很有规矩地在小雨中撑伞等我。安达有带伞这件事也让我吓了一跳。
「用不着连姿势都一样吧?」
看见用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护栏上的安达,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有点喘地往她的方向跑去,安达随即发现了我而从护栏上下来。她抓着脚踏车的龙头等我。
我跑完最后一段路,明明还没回到家,却在心里偷偷喊着「抵达终点!」。
「抱歉,下雨了。」
「不不不,会下雨又不是岛村的错。」
安达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接着说了一句:「帮我拿。」而将伞递给我。清空双手的她,踢开脚踏车的脚柒之后转过头来看向我。
「岛村家在哪个方向?」
「这个方向。」我笔直指向道路。
「啊啊,果然……」
安达面露难色。我以眼神询问是不是哪里不方便。
「没有啦,想说和我家的方向差很多。」安达说。
她指着和我家相差约七十度的方向。我们国中学区不同所以理所当然,但确实差很多。若要回安达家就没必要来这里。
那她昨天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的事情果然多到堆成了一座好大的山。
「要先回谁家?」
「这问题真新颖。啊~那么,先回安达家吧?」
她这么问,我这么答。无论先去谁家,另一个人都会因此绕远路。刚才让安达在雨中等待,所以我提议让安达优先回家。安达也没特别反对,骑上了脚踏车。
「要站后面吗?然后你来撑伞。」
安达轻踢后轮。这个提议不坏,但我打趣劝诫她。
「不可以双载喔~」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不良少女嘛。」
「说得也是。哎呀~不良少女好处真多。」
「没错没错。」
我很干脆地认同并站上脚踏车后方。脚踩在车轮两侧,一手放在安达肩膀,另一只手则负责撑伞,接着说声:「可以了。」安达随即踩起踏板。刚开始似乎不好踩,但脚踏车速度稳定之后,安达也得以顺畅地踩下踏板。
我俯视安达的头。头发和脸蛋搭着看来很美,但映入眼帘的只有头发的话也挺奇特的。看起来像是毛茸茸的生物。我的头也差不多是这样吗?
如果其中一人是正经八百的优等生,应该会说:「不可以这样!」然后燃烧炽热的友情让对方回归正途,但我们都是不正经的人啊。
反倒是越陷越深的感觉。
此外,这把伞撑的位置太高,感觉没能挡雨。
「原来岛村有朋友啊。」
安达沿着我跑来的路往回骑,看着前方对我说话。
声音听起来温和,却有点缺乏情感。是因为声音来自比较低的位置吗?
我有预感要是我回答得不好,气氛可能会因此变得尴尬。虽然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想。
「还有UNIQLO跟H&M也算是我的朋友吧。」
我讨厌这个姓氏,却主动当成搞笑题材。安达肩膀微微晃动,似乎在笑。
「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没朋友才会待在那种地方。」
安达难得聊起关于「我」的事情。还是说这种解释就如同是在迤说她自己呢。我也向她询问关于「安达」的事。
「安达呢?有朋友吗?」
「嗯……就只有岛村吧?」
「好少~」
我嘴里这么说,内心却有点高兴。不过以安达的角度来说,应该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脚踏车在前方转角处突然转弯。安达以平常的感觉骑车,但因为增加我的重量,所以车身有点不稳,稍微摇晃了一下,侧面差点撞上建筑物外墙。
安达稳住车身之后往上看。她明明在骑车却完全不看路,抬头看向我。
「怎…怎么了?」
安达没立刻回应,就这么仰着上半身笔直骑车。我很想代替她看向正前方确认路况,但她的凝视使我难以移开目光。
「刚才岛村跑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想……」
「呃,嗯。」
「岛村很像猫呢。」
安达下方传来脚踏车轮胎「喀啦啦」的转动声。
「猫吗?」
「不是人类。」
也太惨了。我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啊?还是说问题在于脸?是脸像猫吗?
「我哪里像猫?」
「感觉不会和别人太亲近这点。」
「……是这样吗?」
「不就是这样吗?」
不会聊自己与对方私事这点很像猫。
感觉安达的眼神在对我这么说。手指抓着她屑膀的力道不禁因此加强了一点。
我觉得自己是有着不肯打开心房的一面。不过无论是谁,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一面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或许我这种想法就是我被评为不亲近人的原因。
但是我觉得安达应该也大同小异吧。
不过我也没养过猫,所以不晓得安达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
「我觉得我如果不会和人太亲近的话,应该也不会和别人一起骑脚踏车了吧。」
「大概是因为你把我看成猫之类的生物吧?」
安达说到这里总算看向前方。虽然恢复为安全驾驶,但我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有一股不安情绪纠结。我实在不擅长应付话题完全围绕在「我」身上的场面。
就像是移开目光一样,让内心也稍微逃离这个话题。逃向安达的话题。
安达也像猫吧。体育馆的二楼,悄悄藏了两只猫。
躺在有点闷热,却有阳光射入的窗户前面。
对不断弹跳的乒乓球有所反应、追着球到处跑的样子,确实很像猫。
「我不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画一张到学校的地图给我吧。」
「啊,果然会变成这样。」
安达很干脆地接受我不经大脑的要求,从自己书包拿出感觉会积了一层灰尘的文具与笔记本。我反倒佩服她居然带着这些东西。
花费约三十分钟抵达的安达家,好白。不,我是在说墙壁。建筑物左侧是停车场,目前屋檐下连一辆车都没停。虽然被外墙遮住几乎看不见,但看得见里面绿色的晒衣竿一角。
从玄关正面看出去是农田,三四块农田横向相连。在田地正后方有座像是工厂的巨大建筑物,令人感受到乡村气息。我家附近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以前农田更多,路旁甚至很少看见民宅,青草味浓得呛鼻。现在变成几乎都是住家,农田反而罕见。
小学时代曾画过走在田埂边的图,但那种景色如今已不复存在。
「来,画好了。这是我骑车经过的路,所以岛村应该也能走。」
「你那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比脚踏车还宽吗?」
「如果两手往旁边仲直应该就会比脚踏车宽了吧?」
安达笑着递给我那张画在撕下来的笔记本内页的地图。谁会用那种姿势走路啊。我看着收到的地图,用手指沿着回到学校的路线划过去。接着我发现,有这张地图就能自己来安达家了。
不过应该很少有这种机会吧。明明不知道安达是否在家,跑来要做什么。
「有淋湿吗?」
安达摸了摸我的肩膀与头发。
「还挺湿的嘛。」
「毕竟途中开始雨势也变强了。」
安达也是浏海湿到贴在额头。她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拨起自己的浏海。露出额头之后,给人的感觉和平常有点不同,看起来更加成熟。
「要进来吗?至少可以借你一条毛巾。」
「嗯——不用了。落汤鸡进屋也会造成安达的困扰。会吧?」
我好像在将拒绝的理由硬塞给安达一样。安达苦笑。
「会跟人保持一定距离这点,啊~很像岛村的作风。」
我有些不悦。她这样断言,会令我想要反抗。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坏毛病。
「那我还是进去吧。」
「居然说『那我还是进去吧』……啊啊!你给我滚!」
被赶走了。居然在我改变主意的时候拆桥,安达也挺过分的。
心想算了不管她,就没跟她计较太多,准备回家。但安达又把我叫住。
「岛村,伞。」
安达递出刚才用的折叠伞。
「没伞很难回去吧?」
「那我借走了。明天还你。」
「我明天有去学校的话再说吧。」
很像安达会说的话。我挥动接过的伞代替手来致意,离开安达家。
脚踏车双载要三十分钟。假设正常骑车是二十分钟,走路大约会花上两倍的时间,所以是四十分钟。走这么久回到校门口之后,再花二十分钟走回家。合计一小时。
「要走好久……」
「岛村。」
有人从上面叫我。抬头一看,我隔着伞看见安达。她在家里的二楼。
似乎是匆匆忙忙上楼之后,从卧室窗户探头出来的样子。她还真奇怪。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了?」
「那个……先接住毛巾。」
安达把毛巾扔了下来。因为想在毛巾掉到潮湿的地面前接住,所以我扔下伞张开双手去接。上方传来小声说着「这样就没意义了啦」的声音,但我还是勉强平安地接住了毛巾。
我捡起伞甩掉水滴,再用毛巾擦睑。淡黄色的毛巾似乎刚洗过,上面没有安达的味道。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安达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谢啦~」
「嗯。」
「…………………………………………」
「…………………………………………」
她刚才说「先」,我以为她还有其他话要说,就一直仰望着安达等待她的下一句话。但安达只是托着脸在窗边俯视我,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有雨声持续响着。
我以借到的毛巾擦拭头发,心想明天还她时,安达开口了。
「对不起。」
「嗯?什么事?」
「害你绕远路,我觉得很抱歉。」
她面不改色,令我质疑她是否真的这么想。
「我送你回去吧?送到你家。」
「咦?不不不,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那我为什么要特地来安达家啊。不,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自己是为何而来的。「说得也是。」安达面不改色地点头,再度沉默。
和安达之间这种空白的时间,令我静不下心。感觉非得说些什么,却也想赶快离开。而这次我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所以选择后者。
「那我走了。」
「嗯。大概、明天见。」
安达直到最后都是说「大概」或「如果有去」,不清楚讲明会不会去上学。
二楼窗户关上之后,我也踏出脚步。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会不会有点像中年大叔啊。
「……好怪的一天。」
明明不上课却花上二十分钟骑脚踏车来学校时,安达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沿着比平常还远的归途行走,同时也有点在意安达的想法。
今天,聊了关于朋友的话题。
下次或许该聊聊有关学校的话题。
「结果隔天安达同学依然若无其事地来学校了。」
「毕竟我是优等生嘛。」
这个人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回击乒乓球,并以冷淡的目光回应。
如此稀松平常的周四已过上午,现在是午休时间。
正当我想着打完这局就和之前一样去买我跟安达的面包时,听到有两个很有精神的说话声与脚步声进入体育馆,丽且朝二楼前来。
「你听,二楼有声音啊。」这句说话声随着脚步声一起上楼。我对这个声音有印象,当我想着该不会是她们时,那两个家伙就现身了。我的表情不禁变得僵硬起来。
「唔呃!」
「你这什么意思啊,看到朋友居然发出『唔呃』的声音。」
日野与永藤大步走来,手上提着购物袋。但她们一发现安达在场,这股气势立刻萎缩。日野发出「唔唔」的声音,交互看着我与安达。
安达似乎也很困惑地看着我。我很想叫她们不要只注视我,却无法如愿。总之我先静静,放下球拍,坐在老位置上。
「你自己一个人在冷静什么啊?」
日野说着也坐到我身旁。永藤坐在另一边,把我夹在中间。只有安达依然站着把玩侧发。我招手示意,安达苦恼地搔了搔太阳穴。「安达。」我这么一叫,虽然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却还是走了过来,在和我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她的老位置被永藤占走了。
「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你在书店翻桌球的书,所以觉得应该是这里。」
「哎呀呀……」
是我的错。我感觉对不起安达,以眼角余光观察她的反应。安达摆出一如往常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着我们,看起来完全不想加入我们的对话。
日野拉我的衣袖,低调询问。
「那边那一位是安达同学?」
明明本人就在场,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不管怎么看都是安达啊。」
「对喔对喔,是安达同学。」永藤点头回应。这家伙又忘了?
「你们是朋友?」
「嗯,算是吧。」
这次不能假装没看见,只好承认。日野随即一副诧异的模样。
「咦~那周二的时候……哎,算了。」
日野欲言又止,最后吞回要说的话。永藤朝她一瞥之后,开始对安达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永藤。」
「我是日野。」
日野也跟着做自我介绍。要自我介绍无妨,但对方明明是同学,为什么客气成这样?
安达依序指向两人,说出她们的姓氏。
「永藤跟日野。我记住了。」
讲得像是晚点会去还愿一样。日野她们有点不敢领教。
「请多指教。」
安达简短作结之后靠在网子上,面向正前方墙壁不再开口。洋溢孤傲气息的态度与表情,使得日野她们也不敢随意搭话。
「啊,我们买了面包过来,想说和你一起吃。」
「老师不会来这里吗?这里明明会上体育课,居然没被发现。」
所以,我落得必须应付两人。真希望她们不要从两侧夹着我,以立体声道说话。
我会不知道该先应付哪一边。
呃,先吃面包吧。
我将手伸进l野手提的塑胶袋,拿出放在最上面的面包。「感谢感谢。」我道谢并且啃两口之后,回答永藤的疑问。
「因为楼下在上课的时候,我会静静坐着。」
「这样啊。不晓得该说大家粗心呢,还是眼睛瞎了。」
永藤以佩服的态度及语气数落。这家伙的言行态度有棱有角。
明明胸部就有着明显的曲线。
「安达要吃哪一种?」
话锋转到安达。安达看着正前方,只有开口回应。
「岛村爱吃的就好。」
「嗯。那就这个。」
我把鸡蛋面包轻轻扔过去。安达接过面包,不知道向谁说了一声谢谢。
永藤她们也各自拿起面包与饮料慢慢吃。日野与永藤很健谈,会将话锋转到我身上,却未曾对安达说话。安达也是丝毫没有主动接近过来的样子,所以我夹在两人中间,以受到拘束的感觉啃着乾面包。
这顿午餐似乎会消化不良。
持续吃着面包直到吃完之后,似乎耐不住无聊的日野开始骚动。
「可以打桌球吗?应该说来打吧!」
日野拉着我的手邀我打桌球。我看向安达,并支支吾吾地说:
「我还没吃完,等我吃完再说吧。」
永藤手上的面包也吃光了。
是我与安达的动作太迟钝了吗?
「那么永藤,来打吧!」
「可以是可以,但要赌什么?」
「咦,一定要赌东西吗……」
两人说着拿起我们平常用的球拍与乒乓球。我对此感到不协调,心里像是覆上了一层雾霭,却也心不在焉看着两人打球的样子。
日野一边打桌球,一边对我说话。
「岛村,星期六有空呜~?」
「这个星期六?」
「对。嘿!」
日野伸长手臂,将在桌角弹起的乒乓球打回去。永藤用力回击。
「那天是没什么事啦。」
「那么,上次提到那个穿太空服的孩子,那个家伙很有趣,要不要去见她?」
「结果你只是想约我一起钓鱼吧?」
「不不不,钓鱼只是顺便。我跟她聊到岛村,她说她想见你。」
究竟是怎么聊的?若只是普通地提到我的事情,怪人肯定不会对我感兴趣。日野忙着打桌球,我看不出她是在哪方面如何加油添醋。
「带永藤去不就好了?」
「我有社团活动嘛。」
讲得像是别把她和闲人相提并论。虽然我觉得社团活动也只是在消磨闲暇时间而已。
「所以岛村,一起去吧~」
「嗯……好吧。周六是吧?」
「好耶好耶!」
日野说着便使出全力挥拍,并且豪迈地挥空了。
我看话题告一段落,朝安达看了一眼。安达拿着咬在嘴里的面包发呆。
我与安达都不是多话的人。如果别人在讲话,就必然变得沉默寡言。
但安达这次不是这么回事,她像是在看着远方,没有看着任何人。
我从她的目光感受到不安与某种预感,轻轻叹口气。
隔天,星期五。因为即将放假,所以是非假日之中最喜欢的一天。
安达和星期三一样没来。我从昨天就隐约有这种预感。日野与永藤对安达造成某种影响,使她不再来到这里的预感。
即使今天等到午休时间、即使午休过后也一直等下去,大概也见不到安达吧。或许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要是在这里见不到安达,遇见她的机会应该会骤减。运气不好的话,也可能直到毕业都碰不到面。
「运气……不好啊。这样啊……」
遇见安达是运气好。换言之,对我来说是好事。也对,毕竟安达是朋友,见到朋友会产生负面的感觉也不太对。正因为感受到某种正向要素,我与安达才会冢集在这里。这一点肯定没错。
感受到的这种要素,在日野与永藤来到这里之后就被冲淡,并如烟雾般消失无踪。
安达在闹别扭。应该说……肯定有类似而且更巧妙的形容方式,我却怎么都想不到。总之,我觉得她是因此而避开这里。
我察觉到这一点,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何形容,心情无法舒坦。
对于安达,我不知道的事堆积如山,有时候会因而觉得着急难耐。
多少知道的,只有关于我自己的事。
昨天,我看着日野与永藤打桌球的样子,深刻感受到这一点。
我寻求的并不是那种光景。
感觉乖乖穿上运动服、经过他人同意打起桌球的景象有点突兀。
这里不是四人热络玩乐的场所。我觉得穿着制服轻松打桌球的气氛最适合我与安达。我想,置身于只有两人相处才营造得出来的独特佣懒气息,才是来到这里的意义。我这么想了只是这么想而已,却又不太确定是否真是如此。
我也还没有掌握到问题的根本。
不过,日野与永藤来到这里,的确让我强烈感受到好像哪里不太对。
「明天十点集合。迟到的话就不帮你的钓钩装饵,哼~」
「知道了知道了。」
日野百般叮咛,我随便打发她。为了见一个怪家伙去钓鱼也挺怪的。我如此心想,离开了教室。今天我拒绝日野与永藤的邀约,独自回家。
从走廊经过阶梯、鞋柜的这段路,我直盯着笔记本内页的地图,反覆思索该不该去安达家,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我不认为安达会乖乖待在家里。
我穿越学校大门,专心走路。安达或许坐在经过加油站之后的那个地方,我稍微抱持这种期待,脚步在途中加快,却没看见那个没教养的不良少女,只看见静静设置在那里的护栏。我踩上护栏试着坐上去,却差点摔到车道上。
在鬼门关前逛一圈的我,放慢速度继续走。本来在犹豫要不要去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商店看看,不过最后还是打消念头,横越眼镜行那座没停半辆客人车子的停车场。在有绿色圆柱状补习班建筑的那个边角左转,经过平常和日野与永藤道别的公车站牌时,我感受到一股冲击。
「咚~!」
「唔哇!」
这股冲击徒后方轻轻撞过来,把我推得往前方踉跄。我以为被混混或不良少年或不良少女找碴讨钱,提高警觉转身。我的预料有一小部分正确。主要是不良少女这部分。
是安达。她似乎是边骑着脚踏车边伸手推我的背。
看来再怎么说都不会连人带车撞过来,我放心了。
「抱歉,本来想停下来,但是来不及了。」
「可是你刚才喊了『咚~』耶?」
安达下车,推着脚踏车走到我身旁。虽然今天在学校没见过她,但她穿着制服。书包也放在脚踏车篮子里,还放了一个塑胶袋。
我不经意顺势往前走,安达也跟了过来。
「咦,走这儿没关系吗?」
「怎么说?」
「因为安达家不在这个方向。」
「是没错……嗯,总之,就是这样。」
安达微微收起下巴,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大概是上次去安达家,所以这次换去我家吧。这或许是安达消磨时间的方式。
我们默默行走好一阵子。我不时从旁偷看安达的脸。她的头发与脸颊轮廓不宽,工整得如同细腻的工艺品。盯着她看时看到她在眨眼,使我确定她真的是活着的人而感到放心。
我注视太久,所以和安达四目相对。
接着,她将篮子里的塑胶袋递给我。
「岛村,这个。」
「嗯?什么东西?」
我看向袋子,里面有面包。共两个,一个从形状看得出是克林姆面包,另一个是正中央夹着鲔鱼还是马铃薯等白色材料的咸面包。都是学校福利社买得到的东西。此外,袋子底部还放着已回温的矿泉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当早餐有点多,当晚餐有点不太够,是午餐的份量。
「原本想在今天午休拿给你的。」
「午休?」
我试着想像安达在热闹的福利社排队的样子,感觉好不搭。
但我听到「午休」就猜出端倪。
「啊,『下次』是吧?」
此时,我今天第一次看见安达露出笑容。看似严厉的目光变得如同暮色阳光般温和。
「多少钱?我付。」
我询问价钱的同时也准备拿出钱包,安达不打算对我说:「不用了,没关系。」既然这样,我决定翻找我的记忆去推算价钱。矿泉水应该是在自动贩卖机买的,所以我立刻想起价钱,再来只要回想起咸面包的价格就能知道总额。
我以指尖揉着眉心,发出「唔唔……」的声音。「你在做什么?」安达一脸疑惑地询问。我无视于她,绞尽脑汁去回想记忆中的面包价格,在差点眼冒金星的时候总算想起来了。
我取出钱包确认钱够不够,看来凑得到刚好的金额,所以我准备好硬币塞给安达。
「面包跟水的钱。一毛不差对
吧?」
我充满自信,但接过钱的安达却歪过脑袋。
「不,我已经忘了,不晓得多少钱。」
「什么嘛,真没劲。」
我失望地转开宝特瓶。口中含一口温热的水,感觉得到已逝的夏季余痕。今年暑假也只有懒散度日啊。
我喝几口之后,将水瓶递向安达。
「要喝吗?」
安达接过宝特瓶,一口气喝了约三分之一。安达拿开宝特瓶喘口气之后,看着前面并像是感到安心般如此说道。
「幸好岛村没和其他朋友回家。差点就没办法拿给你了。」
但我觉得就算朋友在场,只是拿东西给我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我想这么说的时候,偶然察觉浮现在安达脸上的那个表情。那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安达若无其事的表情,会因为眼角稍微向下、下唇稍微噘起这两种细微变化而大不相同,如同孩子静静地在生气一样。
看着她这副表情,我终于想到某个和闹别扭很像的是什么词了。
就是闹脾气这个词。
这两个有点像不是吗。不像吗?会不会这么觉得因人而异吧。
安达说过,她只有我这个朋友……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要是当着安达的面讲这种话,她应该会生气,也不会承认,之后扔下我迳自离开吧。我也会因此感到尴尬,会有点不敢正视安达。
纵使体会到承认一件事的困难之处,内心因此掀起波澜,我仍然不时面向前方。
就先弄清楚一件事吧。
「安达。」
安达听见我叫住她,转头看向我。
为了不躲开她的视线,我注视着她,并笔直地指向道路远方。
「你会陪我走到我家吧?」
现在的我能问,且现在的安达愿意承认的事,肯定只能是这种程度的问题。
若要让彼此之间往来的乒乓球加上变化,我们还得多加练习。
「嗯,我是这么打算。」
安达如此回答。「很好很好。」我说若露出笑容。
得准备地图给她了。我轻轻摇晃塑胶袋。
就这样,我们四人产生微妙的连结。
虽说如此,却无法画出美丽的圆。只是以我为中心画出扭曲的线罢了。
安达和日野和乐融融地一起前去钓鱼的日子是否会来临,也完全是未知数。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却还是抱持着些许期待。
心里这股小小的兴奋,赐给了我一双翅膀。
「模仿飞机,咻~」
我试着将双手往水平方向伸直,行走一小段路。
距离开始对此感到难为情,还需要几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