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flankoi
已经不知道要找的东西是人还是自行车了。
这一带与市区一样绿意盎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无人管理之后,原始般的环境开始无拘无束地扩张,令这颗星球变得愈发丰饶。看来没了人类,世界似乎更加祥和了。对此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一边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自行车。
并且为了不迷失方向,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着。
具有象征性的大树背后,是一如往常的饴色天空。
碎云大面积地铺散开来,像是在因步步紧逼的黄昏而慌忙逃窜。
「噜~噜噜~」
「……………………………………」
「啦~啦~啦啦~噜噜噜~」
「……………………………………」
「嚯嚯嚯。」
我停下了脚步。
「嚯?」
社被我从背包里拎出来,放在了地面上。
「怎么啦。」
「你也出来走两步吧。」
「为啥?」
「不为啥。」
因为觉得你太悠闲了。
「真没法子呀。」
说罢,社在我身边啪嗒啪嗒地迈起了步子。话说这家伙不管走多久,也大气都不会喘一下,还不会流汗。
身上的光芒也不会消失。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事都大惊小怪一番也太累了,所以我也渐渐不再当一回事了。
跟这超乎常理的生物一块儿旅行……不知有多久了?
如果带的是一只狗,那画面似乎还挺美的。但狗毕竟不会跟人聊天,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似乎也不赖。
「话说回来,咱们这是在朝哪儿走?」
稍微走了一阵子后,社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自行车的地方。」
为了给骑坏了的自行车找个替代品,一直在状似树林的地方徘徊着。风如同被树木吸收掉一般停止了吹拂,只剩下受热膨胀般凝重的空气。
虽然是树林,但这一带曾经应该也是一座城镇,不时可以看到建筑物的残骸。若是有幸存者的话,基本上都会在建筑物附近生活……大概吧。毕竟我就是这样,把我带大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到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啊。」
社啪嗒啪嗒地朝前走着,没有半点帮我一起找的打算。
「真的需要吗?」
「需要啊。」
「不是说发现了可能会有人的地方吗?」
「发现了啊。」
能够感觉到社一边啪嗒啪嗒地走一边向我投来的视线,像是在说「那立刻去见那个人不就行了吗」。
这家伙难道不明白吗,嗯,肯定不明白吧,我放弃了。
「就是为了去见他,才需要自行车啊。」
「为啥?」
「为了出事时能立刻逃掉。」
没有自行车的话,不熟悉地形的我肯定逃不远。有了自行车,只要骑直线就不会被轻易追上了——就算我如此解释,社肯定也听不懂吧。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对我的出现表示欢迎嘛。」
既然我有我的行动理由,那对方肯定也有自己的行动理由,这是理所当然的。
「嚯嚯~」
社明显没当一回事地感叹道。
「千户小姐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轮得到你来说我吗。」
于是她哈哈哈地笑了。
「搞不懂你究竟是想和人见面,还是不想和人见面。」
「……唔。」
明明一脸傻笑,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
有时候,甚至会误以为她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
「啊,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社走远了一点,先是转了个圈,然后像是选定了一个方位般站定身体,接着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哦哦,干嘛去啊你这神秘生物。」
「去去就回~」
她挥着手跑进了密林深处。我本想追上去,但眼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滑动着消失在黑暗当中,实在不觉得自己能追得上她。
「真是把神秘生物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啊。」
这啥移动方式啊。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后,我只得留在原地,并挠了挠头。
跟社在一起的理由,以及结伴同行的动机都并不明确。
不知不觉间相识,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直到如今,我依然接受着那「不知不觉」的指引。
「既然去去就回,那就等一会儿吧。」
我放下了行李,席地而坐。这么一来,感觉周围的气温又高了几度。
「反正就算再怎么急,也走不远。」
就像输给了什么东西一样仰面倒在地上,茂密的野草划过脸颊,还真有点疼。发热的头发和青草混杂在一起,令人产生了一种消融于大地的错觉。如果一直这么躺着,说不定会背后生根,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社就回来了。
就像直接穿过了树干一样,寸步未停地跑了过来。
她那小小的手上,握着个刚刚还不存在的果子。
「哦,是想起自己肚子饿了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可没想到社在跑回我身边后,直接就把果子递了过来。
「哦?」
这个贪吃鬼的举动实在出人意料,我不禁吃了一惊并站了起来。
「今天是跟千户小姐相识的纪念日哦。」
「诶?」
「我仔细数过了,应该没错。」
我接过了果子。是平时常吃的那种红皮的野果。
「这么说来,似乎确实是这个时候。」
由于缺乏气候变化,所以几乎忘记了日期和季节,但空气的感触依然存在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里。在如蒸的暑气纠缠着全身的时节,我像是要摆脱它们一样抬起了头。
于是,有个东西从空中飘舞着落了下来。
「纪念日可是很重要的哦。」
「哦,是么?」
「听说是。」
原来你也只是一知半解啊。看着社笑嘻嘻的模样,我叹了一口气。
「纪念日么……」
然后一边嘀咕着,一边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
「啊,今天是我生日来着。」
光是能在当天之内想起来,今年的我就可谓是相当伶俐了。不知为何,往年总是到了事后才想起来。因为生日的日期太不起眼了么。慢着,不起眼的日期是啥日期啊。
「要是能用上金色的折纸啥的,更大胆一点……」
渐渐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于是干脆放弃了思考。但对20岁的人来说,所谓的生日可能确实不过如此吧,毕竟都经历过20次了。
「唔……」
总而言之,我20岁了。
「都开始奔三了啊我……我吗?」
真的么?我茫茫然地问道。所以当然,并没人回答我。手上也没有什么凭证。掐掐脸,原地跳两下,扭扭腰,也没发现昨天的自己跟现在有什么差别。
「嗯,算了吧。」
瞧了瞧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花了一朵小红花。花瓣画得很匀称,让我觉得自己确实20岁了。对自己的画功深为满意之后,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地思索该做些什么好。
就休息日而言,自己起得算是蛮早,窗外还是一副早晨的景致。稍稍接受了一下有些耀眼的阳光洗礼之后,我看了看手机,发现并没收到任何人的联络。
「安达会忘记与我相关的事,还真是罕见啊……」
说完,稍稍有点难为情。会不会有点自信过头了呢。
从名字来讲,安达似乎更适合诞生在春天。我是月亮,所以该是秋天吧。不过我更喜欢昼长夜短的夏季里,隐隐浮现在蓝天当中的月亮,好棒啊。就这样在不着边际的思绪里沉浸了一阵子,最后终于决定去吃早餐,并走出了房间。
即使是在20岁的目光当中,走廊也跟过去没什么区别。
「啊,差点忘了。」
手机还是一直带在身边吧,安达说不定会联系我。
回去一看,叠好的被褥之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屁股和一双细细的腿。
明明刚才并没在屋里啊。
「你干嘛呢。」
听了我的声音,双脚开始上下扑腾起来。我抓住脚脖子,把整个人拽了出来。
大头朝下地被我拎着,还若无其事地看着我,连头发都没有向下垂。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
「我就知道。」
会钻进那种地方的家伙,当然只有社了。不,我妈搞不好也干得出来。
趁我歪着脑袋考虑这种可能性时,这个身穿狮子睡衣的家伙一个空中转体,降落到了地上。昨天穿的是妹妹买的公鸡睡衣,感觉那件更适合她。
「早上好~」
「好好好。
」
社「唔唔」地抬头看着日历。
「画着红花耶。」
「因为过生日嘛。」
「嚯嚯~」
她随便应和了一声,然后亲昵地贴了过来。
「岛村小姐的吗?」
「对,而且是20岁生日。」
说着竖起了食指和中指,于是社将她那蓝色的大眼睛塞到了V字之间,朝这边张望着。
摇摆的星星像是游弋在宇宙中一样,缓缓颤动着。
「才20岁啊,看来岛村小姐还嫩得很呢。」
「跟你肯定没得比喽。话说,你生日是哪天?」
我随口问道。其实原本想问的是「你也有生日吗」来着。
虽说肯定有,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是与这类东西无缘的存在。
「生日吗,这个嘛……」
于是她掰着短短的手指,不知在数什么。数完十个之后,像是数腻了一样张开了所有的手指。
「就当是今天吧。」
「今天?」
「跟岛村小姐一样哦!」
「哈哈哈……」
看着天真地上蹿下跳的社,我心想,那就随她便吧。
「去跟(小)小姐炫耀喽~」
说完,她双手前伸着跑出了房间。
「生日有什么好炫耀的啊……」
不就是个稀松平常,人人都有的东西么。但是,果然还是觉得那家伙说不定真的没有。
我拿起手机,向厨房走去。
「好热……」
明明只是在走廊里打了个来回,就感觉简直热得不像是春天。
「啊,等等。」
途中,起居室传出的声音拦住了我的脚步。走回去往里一看,是盘踞在电视机前的母亲。她像个海獭一样搂着个靠垫,从地板上一个打挺站起了身。
「我听到喽,今天你过生日啊。」
「把这事儿说得像是刚刚听说一样,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的亲娘?」
「开玩笑的啦。」
我刚想撇下噗哈哈哈哈地笑着的母亲,她却拍了拍地板叫我坐下。
「早饭……」
「待会儿吃,待会儿吃。」
说着又多拍了两下。被她磅磅磅地催促着,只好不厌其烦地坐了下来。接着她又抓着我的头和肩膀,要我躺下。长年坚持去健身房练就的膂力令我无法抗拒,不得不乖乖地横躺下来。如此一来就成了母亲给我枕膝枕的模样,我面朝上方不解地问:
「这是干嘛?」
「算是发生了生日的特殊剧情吧?」
你这么说谁懂啊。接着她又撩开我的头发,捏了捏露出来的耳垂。
「在给你庆祝生日啦。」
「那真是多谢了。」
虽然完全没有被庆祝的感觉。但就算想起来,也会被她「喂」地重新按下去,所以只得继续接受她的强行庆祝。这样的词组真不知是否存在,也不知该用在啥样的场合。
有多久没躺在母亲的膝盖上了?这种场面要是被妹妹看见了肯定会被嘲弄一番,想想就令人感到心里不安分。同时母亲的手也不安分地四处抚摸,摸到我的头发旋后就在那里又搓又按。
「住手啦。」
「啊,发现白头发了。」
「帮我拔掉。」
「才不呢,就作为成长的证明留下来吧。」
什么鬼证明啊。但或者,这也说明长大成人并不仅仅具有正面含义吧。当然,母亲肯定并没考虑得这么深。
在正面的电视上,映出了主持人和一头粉色的猪。
「这样躺着一看,你确实长大了啊。」
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拍着我的屁股。
「女儿都20岁了么,我果然上年纪了啊。」
说着,还「唉~~~」地长叹了一口气,让人有点分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今天要跟安达小妹出门吗?」
「目前还没有这类安排。」
我若联系安达,她肯定会如此提议。但不知怎么就是希望她先想起来,于是选择了等待。
若是过了零点也什么都没发生,就打算到明年的今天为止,把这件事暂且忘记。
然后到了明年,我一定也会继续等她。
「那你们呢,在健身房经常见面吗?」
「嗯?」
「跟安达的母亲。」
「诶?啊……嗯,关系还算不错吧。」
「……嗯?」
以我这个母亲的性格,如此不干不脆的态度实属罕见,真是令人好奇。
但紧接着,又不知该不该感到好奇了。
「不对,是关系超好的,称得上闺蜜了。」
「哦,是么……」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感觉她是想岔开话题,但此时似乎顺遂她的意愿才是正确选择。
「想吃的东西啊……」
「或者喜欢的东西也行。」
「那就是煎蛋卷、御喜烧……还有炒面。」
不过,这些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哦~」
明明是自己问的,却显得很不上心,这令我颇为不解。
「咦,难道不是要做给我吃吗?」
「嗯……」
这是啥反应啊。
「可这些东西,平时也会做啊。」
「话是这么说啦。」
「不然混在一起?」
「真是头脑简单。」
无论对待什么事,她脑子里除了加法就是减法。
只见她先是快活地笑了笑,然后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后背。那动作仿佛能够触及灵魂一般柔和,使我十分困惑。接着,母亲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头凝视着我的脸。
「怎么了?」
「稍稍回想起了你还是婴儿时的模样。」
母亲说出这句话时露出的微笑,总觉得似曾相识,令我不禁在记忆里做了一番寻觅。
「当时看着你睡着的样子,我产生了一种想法。」
「……什么想法?」
「这孩子将来不需要多么伟大,也不必很有钱。只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宽容和善,又心灵强大的人。」
「这台词似乎在哪儿听过啊。」
噶哈哈哈——母亲笑着搪塞了过去。然后,再一次深深地凝视着我。
「你变得强大了吗?」
「强大,是指什么啊?」
「这台词似乎也在哪儿听过。」
说着,母亲先是闭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笑了笑,然后抬起了头。
「所谓的强大,大概就是即使接近某件事物,也不会感到胆怯吧。」
一本正经的母亲,十分难得地在我生日这一天现身了。我循着洒下的阳光,仰起头看着母亲。
她依然如同呵护着一个小孩子那般,温柔地俯视着我。
「……那,我就以此作为目标吧。」
从今以后的我。
「去吧去吧。」
屁股又被拍了,她该不会是把人当成乐器了吧。
「……嗯,也好。」
可不知为何,这次完全生不起气来。
「20岁啊……」
母亲再一次低声说道。
「嘿。」
「哇呀。」
然后突然用力拔了我的头发,头皮顿时传来针扎一般的痛楚。
「我说你啊。」
「头发拔掉了。」
「……白发吗?」
「头发。」
「喂。」
母亲像是在炫耀一般,在我的面前摊开了紧握着的手。
如飞舞般飘落着的,是一根白色的头发。
过去曾读过某个人的随笔,写的是自己刚刚20岁时的事。
里面写道,光是走在街上,都觉得周围的景色完全变了个样子。
心想或许效仿一番之后,自己也能够有所发现,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啪嗒啪嗒。」
路上连半个人都没遇到,连这样自言自语都丝毫不成问题。通往站前的路与昨天别无二致,只有白云较为稀疏,令空中洒下的朝晖更刺眼了几分而已。「一切都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以及闪耀的光辉」之类的奇迹并未发生,眼前存在的只有理所当然的现实。
在家中获得的那份莫名的充实感,也开始渐渐地消退了。
「唔……」
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一眼,但安达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不,也不是说非有不可啦。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不经我的提醒,主动有所察觉。
安达,相信你做得到哦。
「我是不是也变得有点难伺候了啊……」
一边嘟囔着一边收起了手机。但既然心怀某种程度的期待,就说明我也对安达……怎么说呢,我心里踟蹰了一下,视线也随之越飘越远。
某种与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东西,无疑正在萌芽滋长。
安达若是不来,眼中就永远只会是一成不变的街景。
这让我再次清楚认识到,令我发生改变的并非20岁的年龄,
而是安达。
尽管吉凶难料,但我依然乘上了她掀起的风浪,向着远海航行而去。
安达就是如此来势汹汹。只是有时凶过了头,会一头撞在墙上。
既然如此,在街上闲逛还有意义吗?想是这么想,却依然任由惯性移动着我的双脚。
「哦,这不是小岛岛嘛。」
从较低的位置传来了这样一句话。怀着这种失礼的想法,我转过了头。
是日野。明明今年应该会跟我一样迎来20岁,但她的身高看起来跟高中时代相比毫无变化。身穿红色的和服,正举起小小的手掌向我挥动着。
在街上相遇时,她总是会穿着和服。这可能是因为日野在家扮演的角色变多了,也可能只是个人兴趣使然。总之,我朝她走了过去。
「你很悠闲嘛。」
「休息日当然是悠闲点比较好喽。」
如果有事做,就不能休息了。
「这倒也是。」日野卷起长长的袖子,将双臂盘在了一起。似乎是为了与和服搭配,头发也在后脑勺上绑成了团子。只见她时而看看天空,时而左右摇晃,时而「唷~唷~」地拍着我的肩膀。看来要论悠闲,她也不遑多让。
「原本只是想散散步,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小岛岛岛。」
岛又变多了。
「哦,日野家就在这附近吧?」
「走两分钟就能看见我家,走十分钟能到房门口。」
「简直可以拿来健身了。」
伴随着这种有钱人才开得起的玩笑,日野转了个身。
「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喝杯茶吧?」
「日野家?」
「除此之外,也没有可以白喝茶的地方了吧……啊,永藤家也可以。」
「那就承蒙招待喽。」
高中毕业后都没什么跟日野聊天的机会,叙叙旧也好。
我曾经来过一次日野家,但当时也只到了大门口而已,还从没进去过。但只要见过一次,恐怕就很难忘记周围的景致吧。因为到处长满了竹子,TAKE,Bamboo。漫步在竹林间,柔和的绿光倾洒在身上,令人有种周身缠绕的污秽都被祛除了的错觉。
事后谈及此事,母亲说她也曾走过那条路。
『擅自进去溜达了一阵子,结果差点被逮捕。』
她就是这么说的。母亲是个自由的人,但很明显这自由根本经不起放任。父亲也是,就算再怎么难管教,也别灰心放弃嘛。
「永藤在吗?」
「喂喂,你搞清楚,这可是我家耶。」
所以才问的嘛。
前往日野家的路一如记忆当中那般令人舒爽,有一种闯入了观光胜地般的气氛,十分娴静,像是宜人的清凉感凝结成的淡雪一般。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风穿过竹林时夹带的清香。
而理所当然地,日野与跟在她身后的我不同,始终毫无感触地迈着步子。
虽然十分钟有点言过其实,但穿过院子走到房屋的入口,似乎足足花了五分钟。富有层次感的庭院非常适合用「风光秀丽」一词来形容,其中还停着几辆车。日野朝那边瞥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就走进了房门,我也紧随其后。
「我回来啦~」
「哎呀,回来得真早。」
貌似帮佣的中年女性一边擦着鞋柜一边转过头来,并在看到我后立刻说道「这可真是失礼了」并站了起来。
「没事,这是我朋友,你继续吧。」
日野一边说,一边推着帮佣的肩膀,于是帮佣苦笑着重新蹲了下去。我朝她施了一礼,然后就脱掉鞋子踏上了日野家的走廊。还没来得及弯腰把鞋摆整齐,帮佣就为我代劳了,所以我又向她低了一次头。
「光是看到帮佣,就有种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你上次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
一边踱过走廊,一边歪头思索着。见到我这反应,日野笑道:「你是永藤吗。」
「哦?」
路过一个房间时,门口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瓜,令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头发还有些稀疏的婴儿,正抬头看着我们。
「日野的……妹妹?」
「来这套吗……」
没怀疑是女儿,也算够意思了吧——日野低声说。
「这是与我年纪最接近的那个哥哥的孩子。跟其他几个哥哥不同,他结婚后也没有离开这个家。」
说罢日野蹲下来一伸手,婴儿就哒哒哒地凑了过来。既然是哥哥的孩子,日野该算姑姑吧。另外,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太小的孩子,乍一看实在难以分辨。婴儿被抱起来后似乎很惬意,乖乖地躺在日野的怀里。
见到这孩子趴在日野肩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于是「嗨」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结果对方毫无反应,又缓缓地放下了手。
「岛村虽然姐姐力很高,但妈妈力似乎还稍嫌不足啊。」
「这俩词语我都是头一次听说。」
回想起与安达之间的种种交流,感觉自己的妈妈力应该也不差啊。
每次发挥妈妈力时,安达都会露出抗拒的神情,但姐姐力倒是对她很有效,其中的火候很难把握。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女性并看着我们,应该是这孩子的母亲吧。
「真不好意思啊,晶。」
「没事没事。」
日野想把孩子交给嫂嫂,谁知那孩子立刻撑大了鼻孔一副要哭出来的架势。日野见状连忙将其抱回了自己怀里,于是那婴儿也随之板起了脸。
「你很有人气嘛。」
「这孩子很粘我,也不知为啥。」
虽然露出了有些犯愁的笑容,但日野似乎也蛮乐在其中的。
哄好了孩子之后,日野把我带到了房间里。这或许是我第一次进日野的房间。这里比我跟妹妹一起住的屋子还要大得多,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忍不住怀疑日野自己住这里不嫌太大么。
这时一个蓝色的坐垫被扔了过来,在半空中水平旋转着,并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拍落到了地上。
「我去泡茶。」
「嗯。」
「漫画可以随便看哦。」
「好。」
说罢日野向走廊深处走去。正对着日式拉门的一侧也有一道纸窗门,拉开一瞧,是一条外廊和宽敞的庭院。看着院中那如玉般的白沙,我忍不住发出了「喔喔~」的赞叹声。
这像旅馆一样的建筑物竟然是私人住宅。原来如此,在这种地方闲逛的话,被五花大绑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接着看了看书柜。总共五层的书柜,最下面两层塞满了漫画。中间的一层是小说,再上面则是装订精美的大开本书籍,似乎跟图鉴有些区别。看了看书脊,都是茶艺啦礼仪之类的东西,似乎是跟日野家相关的书。每本书看上去都有些破旧,应该是被读过很多次了吧。
最上面一层,则是随便塞着教科书之类的东西,从小学到高中用过的教材,貌似都原封不动地得到了保存。看到其中的音乐教科书,连我都产生了些许怀念之情。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浏览着漫画书的标题。
「牵牛花与……就这个吧。」
书似乎是按平假名顺序排放的,而不是将同一个作者的作品摆在一起,这还真是少见。我拿着随便挑的漫画,将坐垫放在了房间中央。不知听谁说过,这种时候不坐在靠墙的地方就有些不自在。我一边翻阅着漫画,一边在记忆当中寻找答案。
结果在有所发现之前,日野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书摆得真奇怪啊。」
我指着书柜说。
「哦,那是永藤不久之前弄的,说是因为太闲了。」
「原来如此。」
日野隔着个托盘坐在了我对面,并向我递来一个茶碗。
「茶点是这个。」
说着她摇了摇里面排放着小糖罐的盒子。从包装图来看,里面应该是金平糖。
「似乎都很贵啊。」
尤其是茶,随着热气飘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茶香。虽然对我来说,麦茶啥的会更好。
「除了这个,就只有酒喽。」
「啊,酒我能喝哦,其实今天过生日。」
当然只是到了不会被追究的年龄,实际上还没喝过。
「咦,真的?那就破例给你两颗吧。」
说着,她将两颗焦茶色的金平糖摆在了我面前。哇,我的生日礼物可真小耶。虽说光是有人给我庆祝生日,就已经很值得感激了。我刚拾起其中一颗,日野就说「开玩笑啦」并将整罐都递了过来。
「想吃多少吃多少吧。」
「哦哦,多谢啦。」
我先往嘴里塞了一颗,然后不动声色地吃了一惊。
「真好吃啊。」
跟平时吃的那些点心相比,完全是另一种质感。光是那清爽的余味,就能让人感觉到这确实是高级货。要是社尝到了这种甜头并开始跟我讨要,那可就倒大霉了。
「记得很久之前,永藤也说过一样的话。」
「我跟永藤一样吗,唔唔唔……」
见我装模作样地陷入沉思,日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之后我就一边享用着茶和点心,一边时不时地欣赏着静谧的庭院风光。原本觉得应该聊点什么,但光是沉浸在这种闲适的氛围当中,整颗心就仿佛得到了满足。日野也如同凝视着水面一般,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途中的一举一动都远远比我更为洗练,足以让人领略到日野所受的教养之深。从高中时代,就始终如此。
我毫不客气地吃了一颗又一颗的金平糖,沉醉在用茶水洗刷糖分的快感当中。
事后,日野一边收拾茶具,一边站起身来问道:
「阿岛呀,将棋和围棋,你哪种玩得更好?」
「围棋我不懂,将棋嘛,起码算是会玩。」
在乡下曾经跟祖父对过几局,祖父毫不留情地把我杀了个落花流水,还开心得很。然后摸着我的头说,将来有一天要赢过我哦。
当时,陪伴在我身边的是——
「……………………………………」
结果直到20岁,我依然一胜难求。
「好,那就将棋吧。」
说罢,日野将房间角落里的将棋盘挪了过来。这又是个工艺精湛,颇显年代感的物什。我没那么高的教养所以做不出确切的判断,但总之应该很贵。
轻轻用手指肚抚摸了一下棋盘,感觉滑滑的。日野家的每一件东西都让人很舒适,或者应该说是格调高吧。
「其实我玩得最好的是黑白棋。」
「那玩黑白棋也可以哦。」
「哼,若不是跟水平相当的对手,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真能装啊~」
「这是在模仿永藤。」
日野一边把锅丢给不在场的永藤,一边摆放着棋子。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挺像永藤的。如果我想模仿安达,不知能不能做到?应该很难吧,我没法像她那样竭尽全力。
落子的声音格外悦耳。记得我曾跟祖父说听起来像剪指甲的声音,结果被笑话了一番。如今听起来依然很像,但不知是否该征求日野的意见。
「日野过得怎么样?」
我逐一端详着排成排的步兵,同时询问起了近况。日野也抓起了步兵,并回答道:
「我么?我几乎没干啥。」
将步兵向前挪了一格后,日野身体前屈,用手撑起了下巴。
「毕业之后,每天都无所事事的。不是钓鱼就是散步,再不就是跟永藤一起玩。」
「真优雅啊。」
「毕竟是现代的贵族世家嘛,活着就相当于工作了。」
哈哈哈——说罢,还自嘲般地笑了笑。
「小岛岛在学校如何?」
又增又减的,真是忙活。
「唔,目前来说还不错吧。」
「挺好挺好。」
日野下棋几乎不怎么考虑,而我虽然懂得规则,但没怎么研究过也不记得什么定式,所以只是随便下下。
「小安安呢?」
「安达啊,嗯……挺好的。」
「那就好。」
「为什么要问我啊。」
「小安安的事,问岛村比较快吧?」
日野盯着棋盘,理所当然般说道。
「……或许吧。」
虽然没怎么跟日野提到过我跟安达的事,但她或许已经在我身上多少有所察觉了吧。不过对此,我们都不会多说什么,所以与日野的交往,才显得格外恰到好处。
我看了一眼庭院,然后问道:
「日野家的院子里有动物吗?」
「啊?倒是有些家伙擅自盘踞在池塘周围,但我们家没养什么动物。」
介绍自己家的池塘,应该是人生当中难得的经历吧。要说擅自盘踞在我家的,也就只有一个蓝色的神秘宇宙人……好吧,我家似乎也没资格说别人。
「我家很喜欢旅游,要是有宠物的话就不好安排了。」
「原来如此。」
「咋了?」
「没啥,随便问问。」
我将飞车一口气送上了前线。日野稍微考虑了一下,将棋子送到了飞车旁边,拦住了去路。
孤立无援的飞车哭了起来。
「妈耶。」
「你下棋时根本没过脑子吧?」
既然被看穿了,我也只能笑着挠了挠脑袋。
最终结果是两战两败,彼此都开始犹豫要不要开第三局。
「说起来,今天是你生日对吧?」
「是啊。」
「你等我一下。」
日野丢下将棋盘走出了房间,见状我端正了一下坐姿。不久后日野回来了,手里捧着个怎么看都像礼物的东西。
「不用这么客气啦。」
「不不,礼物是很重要的哦。唔……你再等等,我想点漂亮话。」
「哦。」
日野盘着胳膊沉吟了一阵子,时不时还眺望着纸窗门对面的庭院。
「人这个字呀,是人与人相互扶持——」
「都这年纪了,还来这一套啊。」
「逗你玩的啦。」
然后日野活动了一下大拇指,发出了「啪叽啪叽」的声音,最终凝视着庭院说:
「风这东西虽然看不到,但可以通过植物摇动的样子去感觉,对吧。」
「咦,嗯。」
我也被带动着朝庭院望去。在微微摇曳的端庄景致当中,确实隐隐看得到一条风经过的道路。
「心也是一样,虽然看不到,但在礼物当中,或许就能看出一点点心意。」
说着,日野松开了盘在一起的双臂,并向我探出了身子。
「或许哦。」
「哦哦,确实是漂亮话。」
我一鼓掌,日野「是吧是吧」地点了点头,然后满意地坐了下来。
「再说一遍来听听。」
日野将礼物递了过来,同时「哼」地轻笑了一声。
「别强人所难了,我早就忘光了啦。」
我就知道。
但这样的交流,确实能够让我感受到日野的『风』。
「唉,日野家的豪宅太爽了。」
身心放松之后,连说话都开始有点飘。
那之后在日野家享用了一顿午饭,并在日野半开玩笑的建议下泡了个澡,出浴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大觉,但光是这样就舒服得不得了。明明只是吃饭洗澡睡觉这种天天都在做的事,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以为只是打了个瞌睡,结果竟然都到傍晚了。」
刚刚似乎还坐在外廊,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就躺在了被窝里。
「是日野带我来的么?」
「我哪搬得动你啊,是江目小姐……我家的帮佣把你扛过来的。」
「那实在是多谢她了。」
「她还笑你呢,说你就算被人扛着走也完全没醒过来。」
「这可就有点丢人了,呀哈哈哈。」
说着摸了摸头,感觉头发都变得柔顺多了。
「你啊,还真有点天然呆耶。」
「唔,哪里啊?」
就这里啊——她边说边指着我的脸。我伸手摸了摸,但只有泡了很久因而光滑多了的脸蛋而已。
日野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小岛岛大学毕业后,要离家独立对吧?」
虽然有点纳闷她是听谁说的,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也要看在哪儿工作吧,但至少目前是这么打算的。」
「那就几乎见不到了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要离开这里的话,那何止是几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吧。
从长远角度来讲,几乎相当于死别。
见我一时语塞,日野继续说道:
「正因为是朋友,才会有离别嘛。若是毫无关系的人,就算分开了也意识不到。」
说完,日野搔了搔脸颊。
「似乎说了句至理名言啊我。」
「嗯嗯,再说一遍来听听。」
「呃……岛岛,My friend!OK!」
日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估计这次并非忘了,而只是在掩饰害羞之情吧。
「基本没错。」
「是吧?」
日野将手叉在腰上,洋洋得意地仰起了头,然后说:
「既然现在是朋友,那再过多少年也都是一样吧?那不是挺好嘛。」
「……是啊。」
虽然语气淡然,却触动了我的心。
或许,无法改变的过去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将其改变嘛。
所以,永远都不会失去。
「那再见喽。」
「嗯。」
「替我向小安安问好。」
我挥了挥手,跟日野道了别。稍微迟疑了一下是否该说再见,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觉得既然不会变,那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望着竹林被染上稻穗般的色彩,我双眼湿润着离开了日野家。
于是。
「喔。」
就像掐好了时间一样,手机震了起来。
光凭这没什么特殊之处的震动,就足以得知发来消息的是谁。
『行啊,来吧。』
回复之后,攥着手机,笔直地举平了胳膊。
这莫名的兴奋从何而来呢。
血液流出满是沉寂的内心,径直地向着手腕处奔而去。
难以抑止的悸动令呼吸加剧,眼前那稀松平常的景致,渐渐被染上了黄昏的色彩。
——没错,就如同等待着另一个世界的到来。
终于,她骑着全力冲刺的自行车,以像是要把我撞倒的势头出现在了我面前。
「啊哈。」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有些走调的笑声。
夜里,拉开起居室的窗户,面对着小小的庭院。
与日野家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狭窄,且令人安心,完全满足了「家」所应尽的一切职责。
光是呆呆地眺望着远处的街景,似乎就能让人彻底忘记时间。
浮映于其间的夕阳余晖、声音、话语。
安达。
泡完澡后有些火热的皮肤也正渐渐恢复常态,温度差带来了舒心的睡意。
与之相近的某种感觉,由内而外地笼罩着我。
「……………………………………」
就像是有种奇妙的满足感,残留在胃部的旁边。
「你似乎很开心呀。」
突然从头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还缓缓飘下了一些发光的粉末。
从黏在头顶的那家伙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重量。
「脸上还留着压出来的印子呢。」
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团光跟那个家伙。
「填饱了肚子就犯困,我就是这样的生物。」
「蛮普通的嘛。」
我抓住她的身子放在了旁边。社毫不抵抗地坐在了地上,晃动着狮子尾巴和两个小脚丫。至于用来做摆设的狮子尾巴怎么会像有生命一般摆动,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似乎很开心呀。」
她又说了一遍。真有那个程度吗?伸手摸了摸脸,嗯,软塌塌的。
我很开心吗,仔细一想,确实挺开心的。
毕竟回想起安达刚才的样子,想不笑是不可能的。
「是呀。」
「开心是件好事哦。」
一整年都笑嘻嘻的家伙说出这种话来,确实极具说服力。从社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负面要素。
该形容她是好东西的结晶么……这么说的话,或许跟日野家比较相似。
「你呢,得到妹妹的祝福了么。」
「(小)小姐不太相信我。」
社显得很开心地嚯嚯笑着。
「(小)小姐真是聪明呀,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要保密哦——她压低音量补充道。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我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但在那之后,还是给我买了巧克力。」
「那不挺好嘛。」
我妹也真是太娇惯她了。
「如果明天也是生日就好了。」
「看来你还是不懂啊。」
我轻轻捶了一下社的头。她悠然自得地摇了摇脑袋和头发,显得乐呵得很。
「这种事情就是因为难得发生一次,才开心嘛。」
「是这样啊。」
是啊,我补充道,然后稍微呼了一口气。
「一年一次,每次长大一岁,然后——」
「嗯,然后?」
「希望从今以后,能够开开心心地迎来每一次的年龄增长,度过人生。」
「喔喔~」
她的感动依然听起来十分随意。我笑了笑,然后抬起了头。似乎有凉凉的液体划过了面颊和下巴,可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还是摸不到任何痕迹。
「可能的话……但愿能够持续到死之前的最后一天。」
我竖起食指,吐露着心声。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还怀着想要活下去的想法……虽然幸福,但也太糟糕了。」
若是直到最后,才想到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心愿,那未免过于不幸。
所以我想怀着死而无憾的心情,迎来最后一天。
啊,但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并没有变得坚强呢。
真正坚强的人,应该能从容接受一切吧。
我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所以也无法理解那种心情。
「唔,」社抖了抖狮子耳朵,「说实话我完全不能理解。」
「我就知道。」
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还是不要理解这种事才好。
大概我最中意她的,也正是这一点吧。
就像率性地窥视其他星球一般,拥有着异样而独特的感性。
「但如果这件事让岛村小姐很伤脑筋的话,那到了最后一天,我就跟你一起想办法吧。」
说着,她显得很悠哉地举起了手。
「……你吗?」
「哼哼哼,因为我是个超级大好人嘛。」
先不说是不是超级大好人,她那昂首挺胸的样子倒显得超级得意。
「最后吗……」
有这份心倒是不错,但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但愿吧。
「难不成你知道我能活多久?」
运气不好的话,今天睡着睡着就死了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存在那样的一个世界与命运的话。
「嚯嚯嚯。」
社对此也只是笑笑而已。
「总之今天不会是最后一天。」
「那就好,不然就真的伤脑筋了。」
还有好多事请,等着跟安达一起分享,一起实现呢。
希望自己从生到死之间,能够一直幸福。
希望我的幸福,能够给某个人带去欢乐。
「所以,现在嘛——」
社摘掉了兜帽,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
然后——
「祝你生日快乐哦,岛村小姐。」
献上了无比真诚,毫无杂质的祝福。
这率直的话语令我鼻子一酸。隔了一会儿,我才回答道:
「你也是。」
循着某种被余韵打磨得圆滚滚的温柔,我伸手摸了摸社的头发。
那种手感,如同抚摸着月光。
到头来,还是没有找到自行车。
「真是白白浪费了体力和时间啊。」
「嚯嚯嚯。」
社不知何时趁隙钻回了背包里,在我头顶发出了笑声。
「唔,不过……嗯,也罢。」
毕竟还莫名其妙地得到了祝福,这么一想,也不算白跑一趟。
「见到你之后,过了多少年来着?」
「至少肯定是300年以内。」
「你那纪念日变得不可信了啊。」
穿过树林后,重新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树林外的黄昏下,当然又是一片司空见惯的辽阔草原。说不定就算找到了自行车,在这一带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那总之……先走再说吧。」
在景物当中看到了一个细长的影子,朝它所在的方向迈出了脚步。与疲劳的感觉不同,踩在草上的声音听起来「沙沙沙」的格外轻快,同时脚腕附近被刺得有些痒。这种时候真是羡慕悠闲地躲在背包里的社,但她基本上随时都光着脚,让她在草地上走路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事到如今还对她产生如此恻隐之心,是我想太多了吗。
究竟如何呢?我对着空气如此发问道。
「这个方向上有人吗?」
我抬起头,同时仰望着那棵取代了建筑物的大树,以及头顶的社。
「我也不知道……但有些类似的痕迹。」
比如很多人经过后,在草丛之间踩出了一条路之类的。
但真有那么多人的话……一想到这个,就不由得警惕起来。
毕竟自从离开家乡,就从来没见过人。
而且距离在故乡看到人,也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被染上黄昏色彩的程度。
在光芒喑弱的记忆当中,我对「他人」所拥有的印象也显得暧昧不明。
顺便一提,社不算人。
「不知为何,人总是喜欢将很高的东西作为活动的中心。」
「嚯嚯~」
可能是因为如今这世道,可以在迷路时用来指引方向吧。
「我也喜欢高的地方。」
「你嘛……我想也是。」
最初遇见的时候还是从高处飘下来的,而且是从难以触及的高度,云层之上。
如今想想,真是太诡异了。
但还是稀里糊涂地,结伴走了这么久。
也说不定,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听她吹嘘自己来自很远的地方,受到刺激的我也开始寻觅属于自己的远方……只要在那里,可以遇见某个人,其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在这昏黄的天空下,能够回应我的呼唤,令我不至于停下脚步的……那样一个朋友。
「现在也比千户小姐要高哦。」
「信不信我让你自己
走。」
就算压低音调,社还是「嚯嚯嚯」地笑笑而已,完全不为所动。
这么一来,我也懒得再吓唬她了。
处得久了,心境已经变得像她的脸蛋一样软绵绵了。
「你来这里,就没有什么目的吗?」
事到如今,才想起这个多年来都未曾在意的问题。之所以连这种事都能忽略掉,或许就证明我自身的旅途也同样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吧。
「有还是有的。」
「还真有啊……」
明明是个连存在感都不甚明确的生物。
「但说不定,那个目的也快要达成了。」
「啊?」
这家伙途中有做过什么吗?我左右打量了一下,但并没发现任何端倪。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鞋底微微地摇晃了两下。我停下脚步,向上看了看。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嗯?」
「但那个目的达成之后,你……」
「啊,出现喽。」
「诶。」
还没来得及问出她的目的,前方出现的人影就打断了我的话语。
如同被阳光碾平一般拉长的影子,与背景中的大树相比明明渺小得很,却带来了压倒般的距离感。而被这难以置信的距离吓得迈不动步的我,正被对方一点点地接近。那个身影怀着明确的意识从黄昏当中剥离而出,来到了我的面前。
伴随着车轮旋转的声音。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之后才发现,对方手中推着一辆自行车。
「呃……」
一听就知道,对方的声音当中也饱含着迷茫与不适应。
城市崩塌发出咚、咚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如同心跳声一般。
出现在眼前的人影,是一个女生。
黑头发的,女生。
她就是我长久以来寻觅着的人……也说不定。
这确实是件好事。
可至今为止,我都只是以相见作为一个茫然的大目标,从来没考虑过见了之后该怎么办,现在整个脑子都像日光一样黄灿灿的,又没到一片煞白那种彻底停摆的程度,完全是个半吊子的状态。那是一种肉体被定格在永无止境的时光洪流当中,唯有意识始终保持明晰的痛苦。就像是在无限延展的天空当中,感受着这颗星球的本质。
穿坏了的鞋子,散发着泥土气息的脸庞,看上去大致相仿的年纪。泛着些许翠绿的双瞳不安地摇曳着,张望着打扮得跟她差不多的我。
我回望着她的眸子,心中时而发出「好美啊」的感叹,时而为「总该说点什么吧」而慌张,之后看到她那剪得很随意的头发,于是心想,啊,她应该也是独自一人活到了今天吧。
「你好呀~」
仍保持着常态的,就只有这个被塞进背包里的家伙了。
……仔细一想,初次见面就带着这么个家伙,该不会招来不良印象吧。
那个女生也注意到了她,不禁睁大了眼睛。
「你、你好……?」
「好哇好哇。」
「……呃。」
她垂下了视线,似乎是想当成没看见。真是个聪明人。
「我没想到能遇到人。」
这句话,轻轻地触碰到了我心灵的水面。
「我也是,没怎么考虑过。」
短短两句,却完全足以介绍自己。
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看上去既不习惯露出笑容,也不习惯被人报以笑容。
我们如同照镜子一样,暴露着彼此的无知。
深吸一口气后,她说:
「我叫志摩,你呢?」
她的声音给人一种触摸到冰的感觉,清冷,又舒爽。
无论报上名字,还是被人报出名字。
自与这奇怪的生物相遇以来,都还是第一次。
所以隔了一阵子,我才做出了回应。
「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