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叫水屑,烦请各位记住我的名字。」
九尾狐水屑。
她在京都差点被源赖光处死时,酒吞童子率领大江山妖怪将她救了出来。
这个女人来到大江山时,我内心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脸上挂著像是连小虫都不忍杀害的美丽笑容,但完全摸不透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女狐狸。
甚至就连那个深影也曾说过,他看不穿那只女狐的内心。
而且这女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数量超过数万条生命……
但酒吞童子丝毫不怀疑她,甚至因为重视水屑额头上那颗杀生石的力量,还让她当上大江山的干部。
无论是茨木童子、虎熊姊弟、生岛童子、木罗罗或深影,都一如往常地接纳她成为大江山的一员,将她视如伙伴。
无论是何种妖怪,只要你无处可去,这里就会接纳你。
那是大江山妖怪的信条,也是这个国度的骄傲。
或许只有水连是唯一跟我同样察觉这女的不对劲。
那家伙虽然表面上仍旧笑咪咪的,但在我眼里看来,他从未对水屑放松戒备。
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在台面上提出质疑,把她撵走。
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不堪回首的过去,或者是内心潜伏的邪恶暗影。
在狭间之国,这些暗影由君王及女王以压倒性的强大力量抑制、统合。
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两人总会有办法解决,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我们心中都以此为傲。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珍视的伙伴、我深爱的那个人她所深爱的人,居然会离开这个世界。
我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那个人的离去,让原本温柔无比的茨姬,甚至堕落为恶妖。
*
「接下来是我的战役,你们绝对不准追来。」
水屑背叛了我们。
源赖光趁隙率领朝廷军队大举攻陷大江山。
在那之后,茨姬堕落成了恶妖,誓言向那伙人复仇。
为此,她硬是斩断与我们这些眷属的契约和羁绊。
手握亡夫酒吞童子的爱刀,从此过著一心替亡者报仇的生活。
深影带著木罗罗的嫩芽消失在天际,他肯定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变成那副样貌的茨姬吧。
只有我跟水连舍不得离开茨姬身边,无论天涯海角都如影随形地跟著,暗中协助她的复仇大愿。
源赖光和他的四大天王。
还有隐身在幕后的安倍晴明。
杀了一个,再一个。
化成恶妖的茨姬,仅以憎恨为粮,杀了一个又一个仇人。
我们潜伏在暗处保护她,偶尔与她并肩作战。
茨姬失去右臂那次,水连替她处理伤口时,就是我赶跑那些趁隙而入的威胁。
但茨姬再也不曾收我们为眷属,也不再命令我们做任何事。
这些举动全是出于我跟水连单方面想要为她倾尽所有的心意。
我跟那家伙为什么会执著于茨姬至此呢?
动力不光是来自身为眷属的忠诚,还有内心对她不灭的爱意。
妖怪的爱有多恐怖,不管是从茨姬身上,或从我们身上,皆不难看出来。
我并不认为这是轻浮的无聊感情。
这份感情对妖怪而言,正是妖怪最大的力量来源。
即使复仇结束,茨姬的战斗仍未告终。
水屑还活著。
那女人拥有一种骇人的特殊能力,她的尾巴有几根,就能够重生几次。
就算茨姬把她找出来杀了,她又会再次重生。
后来有一天,我们听说水屑正在寻找酒吞童子的首级。
酒吞童子的首级──
只要能得到首级,就能统治现世的所有妖怪,甚至掌管这个世界。
这种传闻四处流窜,每个大妖怪都渴望能率先找到首级。
茨姬无法容许这件事发生。她一丝一毫都无法容忍酒吞童子的首级被当作一统天下的道具。
酒吞童子没有头颅的身驱。
那幅光景直到现在都还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爱。正是出于对那个男人的深爱。
茨姬为爱发狂、为爱沉沦,为了那份爱,过度消耗自己的身体,持续战斗不懈。
为了寻找酒吞童子的首级,她屡屡与水屑及她的手下陷入激战,并跟其他众多大妖怪一决胜负,次数多得数不清。
她的战斗,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漫漫长路。
平安时代终结,战乱纷传的年代。
这个时代的敌人,是渴望酒吞童子首级的织田信长。
那个男人知晓妖怪的存在,计画要埋葬这个世上所有的妖怪。
不过在他死于本能寺之变、以人类身分终结生命之后,那男人化成名为「第六天魔王」的妖怪,成为威胁茨姬的存在。
尽管战乱之世到了尽头,茨姬的战斗依旧无法结束。
下一个敌人,是在暗地里听从江户幕府的大骷髅。
传闻江户幕府与阴阳寮的阴阳师联手研究降灵术。
他们计画要召唤伟大阴阳师芦屋道满的灵魂。这个计画的目的,正是要利用酒吞童子的首级来操弄他的魂魄。
这项计画的存在,证明了酒吞童子的首级藏在幕府手中。
茨姬为了抢回首级、破坏他们的计画,这次战斗的对手换成幕府。我和水连也加入战局。
在这场战役中,茨姬肉体的寿命肯定大幅缩短了。她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但这时收到首级所在之处的假情报,她便又奋不顾身地为夺回亡夫的首级投身战斗,却依然一无所获。
接著,历经幕府末期,时序来到明治──
茨姬的肉体消耗早已超出她所能负荷的极限。
无论怎么拚命都找不回酒吞童子的首级。
她赌上最后一把远赴的地点,正是当时在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城市「浅草」。
浅草,雷门前。
「茨姬……」
茨姬和阴阳寮最后一位阴阳师土御门晴雄陷入激战,以落败告终。
她全身遭业火无情地焚烧著。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茨姬会……
「茨姬!」
我想也没想就要冲过去。
即使我并没有从烈焰中救出她的力量。
「不行!凛。」
身旁与我一同守望茨姬最后一场战役的水连,出声制止。
「这就是堕落至被称为大魔缘的茨姬,临终的时刻了。」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但他的神情深深懊悔,直直凝望著烈焰吞噬自己最爱的鬼,极力克制著。克制著想要奔过去的冲动,浑身都不停发颤。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茨姬那么温柔,又那么美丽,等待她的怎会是如此残酷的结局?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鬼吗?
就因为她是妖怪吗?
就因为她堕落成恶妖吗?
但是人类逼她走上堕落之道的呀。
茨姬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爱著酒吞童子而已。
只是想要夺回人类拿走的酒吞童子的首级而已。
她的愿望明明如此微小,多年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酒吞童子的首级,还败给安倍晴明的转世,全身浴火而死。
她的人生,居然结束在无止尽的绝望与痛苦中。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我的茨姬在烈火中燃烧。
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过去我也曾好几度陷入绝望,然而远比当时更加深重的伤痛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但我也稍稍松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茨姬那条漫长无比的复仇旅途。
她的身体早已到达极限,一直看起来那么辛苦、那么疼痛,我都不忍再看。
终于,一切都化为灰烬。
茨姬化成的白灰在空中飘荡、飞舞。
如同白雪般慢慢飘落地面、堆积。
燃烧自我直到成为灰烬,这般深爱一个男人的茨姬,在我眼里显得美丽绝伦。
她是个既悲伤又美丽,傻气的人。
「茨姬,你放心。在往后的时代一定还能相逢,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土御门晴雄身负致命伤,却依然拖著身子往烈焰走去。
那个男人说这句话的语调不同于以往,显得十分感伤。
「我一定会让你再次见到那个男人。一定……」
不晓得奔赴黄泉的茨姬是否有听见那句话?
站在远处凝望的我,也由于身为敌人的那男人的话语,看见一束希望之光。
尽管我心里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能再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话。
如果除了转世重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拯救你的话。
我希望下一次,你能获得幸福。
为了你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我……
*
那一天起,我失去生存的意义,整个人就像行
尸走肉。
水连说要留在浅草继续供养她,但我没有勇气继续待在这块土地上。那实在太痛苦了,我做不到。
水连真了不起。
那家伙的心意跟他别扭的性格完全相反,纯粹到一丝杂质都没有。
他说这是「赎罪」,但在我看来,就是极为纯粹的爱情。
不幸存活下来的我,往后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该去哪里才好呢?
茨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我存在于此又有什么意义?
「……异国的土地。」
忽然,过去茨姬说过的话浮上心头。
她说我看起来对异国很有兴趣的样子。
当时就算有点兴趣,也从不曾想过要远行,更别提那个时代根本也没有方法可以前往异国。
但现在比平安时代又晚了千年左右。
早已开发出多种离开日本前往海外的手段。
特别是我曾经听说在西洋诸国,有跟我一样会吸血的鬼。
既然如此,我就离开这个国家吧。
去寻找我内心无数疑问的「答案」。
寻访那些连茨姬都不曾踏过的土地,见识她不曾看过的事物,学习更多知识,了解世界有多么广阔,找出答案。
然后开创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增强自己的实力。
为了当有一天她再度现身在这个世界上时,存活下来的我能成为有用的助力。
世界好大。
虽然早就知道世界很宽广,但光听别人描述跟自己亲自踏上那块土地、亲眼见识,完全是两回事。
我搭上巨型商船来到十九世纪的英国伦敦,才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那里有著与日本截然不同的氛围。
第一次见到的建筑物、渊远流长的独特文化,产业及工业技术蓬勃发展,规模远胜于日本。此外还有一点与日本不同,人们的发色及眼睛颜色有许多种。此外,就连礼仪的表现方式及服装也相当独树一格。
我尽可能努力融入当地,熟记单字跟文法,并将头上的角隐藏起来,打扮成英国人的模样,用与这块土地上的人相同的生活方式过活。
那时,原本系在角上的银铃、那身为茨姬眷属的证明,我把它改系在剑柄上。
我并非忘了茨姬,这是代表著我要暂时告别那段过去的决心。
一开始我在伦敦做的事,就是勤奋工作,累积从事其他活动的资金。
从人类手中抢夺金钱十分容易,但我没有选择会招致毁灭的那条路。
不该杀害人类,不该抢劫人类。
这些也是大江山的信条。
我太清楚了,无论我多么恨那些人类,到头来这个世界仍是由人类所支配,如果我伤害他们,日后肯定会好几倍地报应在自己身上。
我尝试了各种工作。
在制铁厂及纺织工厂做领日薪的劳动工作,在提供住宿的葡萄园工作,在饭店当门房,开计程车……
伴随著工业革命,工作机会很多,每一件我都做到十分纯熟,但赚的钱却少得可怜。
不过在报社工作时,我获得了各种关于人类和人类以外族群的消息,对我大有助益。
最重要的是,我能够透过这些管道调查西洋吸血鬼的资讯。
日本的吸血鬼,我肯定是最后一位了。但西方仍存在众多吸血鬼,并分支成许多种族,是一般大众最为熟知的一种妖怪。
虽在英国,立场却与日本的鬼相似。
这里的吸血鬼有一些特徵跟我相同,但也具备了许多我没有的特徵及弱点。
首先,西洋吸血鬼的天敌是「阳光」。
这一点跟过去的我相同,这恐怕可说是全世界吸血鬼共通的弱点。
但这里的吸血鬼头上没有角。
原因是这里的吸血鬼几乎都是由尸体死而复生的。
换句话说,他们原本都是人类,只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头上会有角,是由于我是血统纯正的日本原生种。这包含两项条件,一是必须由吸血鬼双亲所生,二是必须是日本的鬼。
还有,据说西洋吸血鬼怕十字架、大蒜,被银弹打到会死掉,心脏钉上十字架也会死掉。这大概跟他们是从尸体复活的妖怪有关,才会对西方的宗教圣器或农产品没有抵抗力。
此外,西洋吸血鬼睡在棺材里。
这习惯也是源自于他们曾一度入殓、埋葬在土里的缘故吧。
在这个国家也有如退魔师那样追杀吸血鬼的存在,那群人名为「异端审判官」。对他们而言,吸血鬼是最大的敌人。
相同地,对吸血鬼来说,异端审判官及教会神父这些神职人员也是一大威胁。
在搜寻这些吸血鬼情报的过程中,我遇见许多西方的异类──也就是非人生物、传说中的生物、幻兽、魔兽等怪物。
在这里,他们不太用「妖怪」这种称呼方式。
但本质上极为相似。这类存在自远古时代起就因「猎巫」或「异端审判」而持续减少,现在已经几乎要灭绝了。
日本的情况也差不多。比起平安时代,现在的妖怪数量锐减。
一方面是因为在织田信长的时代就淘汰了一大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能够看见妖怪的人类数量少了许多。
在这块异国土地上,也有一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非人生物。
他们害怕被人类发觉,在各地建立起名为「庇护所」的隐密居所,悄悄生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通常拿来当庇护所的都是些森林里的古老城堡、岛上的废墟或城镇中没落的剧场。还有一些家伙选择用马戏团的身分掩饰,一面旅行一面逃亡。
我详加调查各间庇护所的资讯并实地走访,提供物资和情报,有时候还帮忙担任保镳,一点一滴与各地的西洋妖怪建立情谊。
在庇护所里,有从猎巫活动逃过一劫的老妇人、狼人少年、精灵少女、小矮人一家,却几乎不见吸血鬼的身影。
女巫爱丽斯奇特拉告诉我,吸血鬼认为自身种族特别崇高,便组织了一个只有吸血鬼的同盟,赖此而生。
那个吸血鬼组织正是「赤血兄弟」。
「咿嘻嘻~吸血鬼容貌出色、聪明狡猾又擅长聚集金钱,那些家伙的组织花了五百年在全球各地建立起的情报网相当厉害,在黑夜的世界里,连人类都能玩弄于股掌中,特别是要找到具有权威的吸血鬼绝非易事。而且呀,只要曾经加入过同盟,想逃过他们的『眼睛』就难啰。咿嘻嘻、咿嘻嘻~」
爱丽斯奇特拉是位出色的女巫,她不仅能与自然界的妖精缔结契约,也能在天际翱翔,还能调配出各式各样的魔药。
但她不擅长应付吸血鬼,可说是极为讨厌他们。
由于我也是吸血鬼,一开始实在是费尽功夫,完成了好几件爱丽斯奇特拉的请求,才终于让她稍微愿意帮我一点小忙。
爱丽斯奇特拉曾尝试劝我放弃,但我仍计画要跟「赤血兄弟」搭上线。
那群吸血鬼来无影、去无踪,要找到他们十分困难,但我在意料之外的地方与他们出现了交集。
那个机会,来自于我以人类身分长年经营的某项事业。
──葡萄酒。
对吸血鬼来说,葡萄酒是鲜血的替代品。
我爱上葡萄酒的风味,便善用吸血鬼灵敏的味觉,与在报社工作时建立起的消息管道,以及在葡萄园工作时打下的人脉,在英国南部开辟了一座葡萄园,孜孜不倦地酿造葡萄酒,结果大获成功,由此累积了莫大财富。
我酿的葡萄酒真是美味极了。
我只要能够生产出足以代替鲜血的香醇葡萄酒就满足了,钱赚太多也花不完,于是大半都捐给庇护所。
没想到,这种葡萄酒后来成为英国皇室指定的品项,当时的维多利亚女王还赐给我「骑士」的称号。
但以人类身分获得的功勋,我根本没放在眼里。重要的是,这种葡萄酒在吸血鬼族群中也悄悄流行起来。
我之所以能做出受吸血鬼欢迎的葡萄酒,原因就在于我也是吸血鬼。
有一群吸血鬼因为那款葡萄酒而注意到我的存在,他们主动连系我,邀请我在某个星期六晚上参加赤血兄弟的聚会。
那是在某座古老城堡里举办的舞会。
他们称之为魔宴。
浑身散发贵族风情的吸血鬼们交杯畅饮鲜血,舞动身躯。在那里,我遇见了率领赤血兄弟、深受景仰的两大吸血鬼。
第一权威是男性吸血鬼德古拉伯爵。
第二权威是女性吸血鬼巴托里•伊莉莎白。
简直就像是以前的大江山,领导者分别为一男一女。
他们两位皆是生平佚事在西方广为流传、名闻遐迩的大人物,在历史上被认为已经死亡的伟大吸血鬼。他们绝不是夫妇,但有时又会表现出好似伴侣的亲昵举止。
这两位对我的葡萄酒极尽夸赞之能事,也非常欣赏我,表示想要邀请我加入赤血兄弟。
我打算进入赤血兄弟,从组织内部影响他们。
吸血鬼这个种族,
就是对同族非常宽容,即便是异国的吸血鬼也不例外。
可是一旦面对人类,就会摇身一变为残忍无情的怪物。其残忍程度绝非其他妖怪所能比拟。
只要知晓中世纪异端审判的历史,了解吸血鬼至今曾受过的凌虐,也并非不能理解他们憎恨人类的心情。我也一样,直到今天仍是讨厌人类。
但是,他们吸血不光为了活下去,还会纯粹为了找乐子而折磨、杀害人类,我看了实在心里不舒服。每次的魔宴上,他们根本把欺凌人类当成一场表演秀。
跟酒吞童子及茨木童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他们跟那两位的信念截然不同,从本质上就背道而驰。
要侍奉这种主子实在令人不快,但赤血兄弟与黑社会的连结很深,无论在获取情报或是躲避人类威胁上,都是非常有助益的组织。
而且他们长年在寻找克服阳光的方法。
我跟他们说,我这种吸血鬼原本就不怕阳光,这是天生的。
他们因此对我另眼相看,给我更好的待遇。
往后的日子里……
夜晚时分我隶属于赤血兄弟,白天则以人类身分活动,并且暗地里帮助受到庇护所照顾的非人生物。
日子过得飞快,时序就要进入世界大战。
无论是西方诸国还是遥远的日本,都无可幸免地被卷进战火之中,举国上下一片混乱。
人类真是愚蠢。
尽管同样身为人类,却因人种、宗教或历史因素产生各种纷争,无情地相互杀害,创造出无可挽回的毁灭性武器,破坏了一切。
人类是一种原以为他好好反省过了,结果马上又陷入新纠纷的生物。
这样小心眼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接纳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族类。
我彻底明白,在由人类支配的这个世界上,我们妖怪之辈终究只能躲起来,无声地活在阴影之中,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存活的方法。
最好别期待人类愿意来理解我们、体谅我们的难处。
酒吞童子。茨姬。
我活在你们未曾见过的地狱,最恶劣的时代中。
战争的年代结束了,时间拉到现代。
在某座古老城堡的魔宴中,德古拉伯爵宣布一件事,吸引在场所有吸血鬼的注意。
「同胞们,仔细听好,我们多年来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
吸血鬼此起彼落地发出惊呼,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浮现不好的预感。
「我获得一个情报,有一位住在日本浅草的少女,她的鲜血拥有这种力量。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茨木真纪,据说是那个国家名叫茨木童子的鬼的转世。」
──茨木童子。
他的发言让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茨木真纪?茨木童子的转世?
意思是,她真的再度现身于这个世界了吗?
「哎呀,凛音,你的脸色不太好喔,怎么啦?」
身旁的巴托里夫人立刻看穿我内心的震动。
「没事,只是那个妖怪在日本非常有名。」
「喔呵呵呵呵呵。对耶,你原本就是东方岛国来的吸血鬼。瞧瞧我这糟糕的记性!」
巴托里夫人一面单手摇著华丽的扇子替脸搧风,一面尖声高笑。
我并没有告诉这些吸血鬼,过去我曾是茨木童子的眷属。
没事的,他们还没有发现。
不过,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绝对不能小看这些家伙的情报网。
这群吸血鬼觊觎茨木童子转世的那个女孩的鲜血。
要是他们将目标锁定在日本这个国家,那我曾是茨木童子眷属这件事,很快就会曝光了。
没有时间了。
我得尽快传达这个危险的消息给茨姬转世而成的那个少女!
可是,立刻动身回到日本之后,我大失所望。
过去曾是茨木童子的那名少女,现在真的成为一个极为普通的人类女孩,而且她身旁还有酒吞童子转世而成的少年陪著。
两人尽情享受学生生活,彷佛前世悲剧都已是无关紧要的过去。
酒吞童子的转世天酒馨,甚至连茨姬为他堕落成恶妖的事实都不知道。
完全不晓得酒吞童子死后,她所经历的那段漫长战役。
也不晓得她当初就是在浅草断气,还悠然自得地在那块土地上过活。
茨姬的转世茨木真纪,看来也没有向天酒馨透露真相。
她微笑著编织谎言,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中,简直像是过去身为恶妖长年征战的时代根本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从千年前到现在,我的记忆一直是连贯的。我可没有伶俐到可以轻易切割过去。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这种事我办不到!
给我想起来,给我好好体会一下。
搞清楚,这个时代绝不平静。
给我拥有危机意识,给我挺身战斗。
因为太平盛世而松懈这种事,我绝不容许。
这样下去,就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所以,我精心拟订计画,甚至还抢走藏身鎌仓的深影的一只眼睛,对那两个人设下圈套。
就为了抢在敌人展开行动之前,通知他们这股威胁势力的存在。
为了唤醒沉睡的鬼──
○
我在半夜睁开眼睛,蓦地坐起身。
「……」
刚才作了一个好长的梦。
好久好久以前,与茨姬的相遇,以及离别。
茨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之后的梦。
「拔~库~」
枕边,小妖怪貘缩成一团。
它一发觉我醒了,便将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睁得圆圆的,挨近我的脸颊磨蹭。
不知不觉中,它已经会对我撒娇了。每次只要我摸这个小家伙的长鼻尖,它就会露出喜色。
「那些是……你让我梦见的吧?」
「拔库拔库。」
貘是吃梦的妖怪,但偶尔也会像这样归还梦境。
这梦境太过鲜明而真实,大概因为我老是让它吃自己的梦吧。至少睡觉时,我想要将过去的一切拋诸脑后。
但它是要我至少今天不能再逃避过去了吗?
「──唉。」
内心有什么要爆发似的。
我顺了顺呼吸,闭上双眼,再缓缓睁开。
环顾四周。
这里是现实世界。看来我是睡在客房的床上。
那些吸血鬼发觉到茨姬的所在之处、展开行动,我便和他们打了起来,因此身受重伤。
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届时这里可能会化为一片血海。
我得赶在那之前,把茨姬送去别的地方……
身上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我大概是喝过茨姬的血,现在精神奕奕。
而茨姬本人正趴在床旁呼呼大睡,看来是一直在照顾我,如同当时一样。
「茨姬。」
我轻抚那头秀发。
即使如今的发色并非当年的鲜红,外表也是一位普通的人类少女,你仍旧是千年前那位茨姬的转世。
这明明从一开始就是极为明显的事实,我却忍不住接二连三地测试你。
内心有道声音悄声说:「如果真是这样呢?」却又有另一道声音吶喊著:「不可能是这样。」
甚至我也想过,希望这不是真的。
我花了一百年才终于接受你死去的现实,倘若你再次现身于这个世界,那我又必须因害怕失去你而日夜担心受怕。
更何况,你这次是人类。
寿命如昙花一现般短暂,脆弱又虚幻。
现在的你,远比当时更容易消失。
然而,妖怪的天性从不放过我。即便恨著你,内心却又因转生为人类少女的你而方寸大乱。
彷佛急著活过每一刻般慷慨燃烧生命、耀眼无比的身影,加上昔日茨姬的面貌,显露出你这一世的美丽。
「茨姬,我,想要……」
既然你再度重生于这个世界上。
这次我一定要守护你直到最后。
绝对不再让你陷入绝望及悲痛的幽暗深渊。
不再让你受业火焚烧之痛。
我自己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我都没关系。
我的心意,不需要任何一丁点的回报。
我只是渴望获得赴死的意义。
我大概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你的悲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