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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原因,天上没有乌云,也看不到月亮。月有阴晴圆缺,运气不好是看不到满月的。它像只任性的小猫,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无视他人的想法。
看不到月亮的夜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朵朵雪花相互重叠,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路灯没有亮,夜色苍茫。在静谧的庭院一角,雪景如此美丽。因为湿度很大,想必雪花降落到地面也不会融化,可能形成好几厘米甚至十厘米厚的积雪。此情此景,让人感到异常寒冷。可现在是夏天,本应该酷暑难耐的盛夏,为什么会下雪?
突然,白雪像被红墨水染红了似的,目之所及,天地间一片红雪。由白到红,与007电影开场的镜头很相似。不知从何时起,乌有的身上也沾满了红色。他连忙拍打,试图掸掉那些颜色,但完全没有效果。正如做细胞染色实验时的情景,黄色的皮肤细胞上出现了一些红色,怎擦拭都是徒劳。用手指感知一下才知道,红雪带有黏性。肩膀、脸庞、手上都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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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有从梦中醒来,周围一片雪白,他不停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
可能是太过疲倦,闹钟虽然响过却并没有叫醒他,乌有在迷迷糊糊之中把它关了。桐璃拿着羽毛枕敲打乌有的头,才把他叫醒。感冒越来越严重了,乌有挣扎着想起床,头晕得厉害,腿脚也没有力气,大概是睡眠不足或者冷气效果太好。乌有勉强抬起沉重的头,伸了一个懒腰,顺着床沿移动了一下身体。
“早上好。你昨天睡觉没有锁门呢。”
桐璃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乌有睡眼惺忪的模样。桌上叠放着两本她带来的杂志。乌有疲倦的神情被她尽收眼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今天是你起晚啦。”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斜射了进来,照着T恤上大大的绿色标志,让人忽视了日光灯发出的光亮。
“天亮了?”乌有终于有了真实感。
“你还真闲,特地好心来叫我起床?”
“也不是。话说,你睡得可真沉啊。”
“关你什么事。今天起得这么早,还真少见啊。”
“凉快,当然要早起啦,这样心情才好嘛。暑假我总是睡到中午才醒,一天都没什么精神。”
“你睡懒觉应该不仅限于暑假吧。”
“说什么呢!”桐璃气鼓鼓地叫道。
乌有昨天睡觉时就穿着T恤和牛仔裤,出门也不用换衣服,不过是再加一件外套。他扫视了一圈,发现时针竟然指着十点,看来晚起不仅因为感冒,是自己变懒了。昨天到底想到什么时候才睡着?具体的时间不记得了,不过确实很晚,还做了那样的怪梦。乌有张开手掌,发现并没有变成红色,还是原来的模样。
乌有小声说:“起晚了可能是和音的缘故。”
“和音怎么了?”
“没什么。”
乌有摇摇头,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你感冒了吗?”
“好像是。你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哦,但是冷气是关着的啊,你看。”
墙上空调的风叶确实没有转动,指示灯也没有亮。
“你刚才关的?”
“不是刚才,是一进来的时候就帮你关了。”
“这样啊。”乌有小声嘀咕。好像心中有股无名之火,又或者是提不起精神的缘故,乌有对桐璃说话的态度很不满。根据以往经验,他知道自己一年中总有这么几天。上次是在结束通宵工作后举行庆功会的第二天,那天休息,乌有一整天都躺在床上,躲在被子里。
“你睡前抽烟了?”
房间中间有两处被烟灰烧焦的圆形痕迹。
“啊,不小心掉下来了。”
“什么呀,地毯都烧黑了,人家肯定会生气的。”
“知道。我会好好道歉和赔偿的。”
桐璃注意到他说话时并没有带任何歉意,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禁望着他。
“你好像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也许吧,”乌有敷衍了一句,“我太累了。”
“真过分啊,你抽烟?”
“偶尔。”
事实上这是乌有第一次抽烟。平时他总在包里放着一包烟,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从来没打开过。
“桐璃,你看过《静》吗?”
“什么啊,恐怖电影?上周看过,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是说过,我忘了。拉德克里夫会死吧?那个年轻的美国佬。”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
“是啊,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被一个满脸络腮胡、叫做杰夫的樵夫砍掉了头颅。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桐璃有些不解,那个画面给乌有带来很大震撼。
“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梦里看到拉德克里夫的头颅直飞上天空的场景。”
之后周围开始下红雪。
“什么啊,真讨厌。”桐璃小声惊叫,紧皱双眉。“不敢想象,万一我也做一个这样的梦该怎么办?”她使劲摇头,像要把浮现出来的场景从眼前赶走。
“你可真奇怪,一本正经地说这么恐怖的事情。你烧得很严重呢,再烧下去可怎么办呢?”
“确实蹊跷。”乌有也这么觉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给你一杯可可吧,我给你泡了一杯。”
桐璃起身,把一个木纹马克杯递给了乌有,可可散发着香甜的气味。虽然只是一杯速溶饮料,咖啡因还可能会加重感冒,不过难得她如此热心,乌有默默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非常感谢。”
乌有谢了桐璃,抬起头来问道。
“这是在哪里冲的?”
“哪里?当然是厨房了。”
“厨房?”
“嗯,谁都没在那儿,我就自己烧了开水。”
厨房……乌有觉得有些不安,将杯子放在床边。
“桐璃,千万别随意走动,很危险,你明不明白?”
“你说什么啊,从一开始就怪怪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跟我说这些干吗!”
这里可能有危险人物,比变态还恐怖,敏锐又残暴。虽说乌有也不清楚到底是谁,但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证明了这一点。他只能说道:
“你昨天看到毁坏的画了吧,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奇怪,也有点恐怖,可也不至于因此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呀。”
“我是说不要随便出去走动。”
“你太专制啦,特地叫醒你,还被你训。”
桐璃好像生气了,将头扭到一边。乌有有股想打她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好吧,反正我说了你也不听,不过,尽量不要掺和他们的事情。”
“他们?你是说那些人吧,你很讨厌他们吗?”
“不喜欢。”
乌有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桐璃不理解画像上划痕的邪恶意义,只觉得那表示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乌有当然不会强调桐璃与画中人多么相似,说多了只会引起她更多的好奇心。乌有想出去,打开门之后,他突然问道:
“你刚说厨房没人对吧?”
“是啊。”
桐璃以为乌有还会继续说教,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变话题。
“真锅也不在吗?”
“不在。这么说来还真奇怪啊,他们不做早餐吗?”
“那倒不是。”
总是睡到中午才醒的桐璃当然不会知道,昨天真锅夫人认真地做了早餐——火腿蛋和海鲜沙拉。
“他们也睡过头了?”
“他们才不像你呢。”
若是那样,真锅也会叫妻子起床才是。这么忙的时候,不可能两个人都睡过头。乌有再次看表,刚过十点。可可还是热的,看来刚冲好不久。昨天十点的时候,厨房已经收拾好了。但这样并不叫人释然,反而更让人不安。
“我去看看就来,你乖乖待在房间里。”
乌有猛地关上门,走下楼去。虽然已是十点,但还是很冷。对发烧的乌有来说低温刚好有助于退烧,清醒一下头脑。此时的天气就像树叶落尽的深秋,完全不像夏天。
正如桐璃所说,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盏忘记关掉的灯还亮着。桐璃刚用过炉灶,可能是忘记切断电源,指示灯还亮着。杯盘碗碟在金属架上放着,好像从昨晚开始就没有人动过。大盘子、小盘子、放勺子的小碟、玻璃杯、砂锅摆放得井然有序,炸锅、炒锅、汤勺都挂得整整齐齐,好像早上没人用过。厨房里没有人,稍微有些昏暗,显得异常宽敞。
乌有更不安了,往真锅夫妇的住处走去。出门,走过中庭的小路,正要关掉拉门继续前进时,他不由得呆住了。
那不是梦。噩梦变成了事实,拉德克里夫死后那个挂着满月的冬夜,周围一片鲜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庭的草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类似白雪的东西。不是类似,就是积雪。白雪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刺激着乌有的眼
睛。不只是中庭,后面的山林,屋顶,都覆盖着白雪,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真荒谬啊。”
乌有怕是恶作剧,虽然害怕,还是用手去抓了一把地上的东西,手指冰凉,融化成了水。看来真是雪。但现在正值八月,是盛夏,不应该下雪才是。可为什么眼前都是雪呢?乌有并非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超现实主义者,也不是对自己亲眼所见毫不怀疑的乐天主义者。莫非某位天才的魔术师对这座岛施展了法术?或者,夏日飞雪是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前兆?
乌有竖起外套的领子,包住头。莫非这座岛是漂流岛,随着海浪漂移到了北极圈?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看到眼前的情景,实在难以置信,不知如何是好。
再或者,是乌有疯了吗?以前总希望自己能这样,现在半清醒半疯狂的状态还真让人意外。虽然还有理智,可通过视网膜看到的都是幻象,大脑中展开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乌有迈出一步,脚下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这是冬天才有的情景。可能是雨天变成雪天,地上都是小颗粒的冰雹。雪已经停了,天上满是灰色的云,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地表开始有暖意。乌有花了很长时间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发疯,勉强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冷静下来后扫视一眼中庭,这才注意到露台上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第五根柱子一样。再仔细看看,发现一排脚印从客厅通往露台。
“村泽先生。”
乌有走了过去,朝露台方向打招呼。村泽低着头,睡衣外面披了件大衣,好像忘记了寒冷。乌有从厨房走出来整理思绪的那几分钟里,他一直站在那儿,不,也许已经持续了更长时间。他好像在注视着大理石上的花纹,死死盯着大理石柱的下端,自己也像变成了其中的一根石柱。
“村泽先生。”
听到第二声,村泽终于注意到有人在喊自己。他无力地抬起右手,像瘦弱干枯的老人一般虚弱。
“下雪了啊。”
乌有走向露台。积雪比想象中的要厚,大概五厘米左右,已经看不到原本铺着的白色沙石。海风呼啸而来,更觉得寒冷,海鸟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也无比惊慌,大声叫不停。海鸟是候鸟吗?若是的话,南飞的准备一定还没做好,乌有突然担心起海鸟来。
“现在是夏天呢。”
村泽一言不发,像是被露台表面吸引了一般,牢牢盯着,与昨天晚上看那幅被破坏的画时神情一致。
乌有爬上露台的台阶,往村泽盯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舞台上有屋顶,露台的中间没有积雪,只有海风吹来的一点残雪,粗糙的大理石纹理显露在外面。灰色的石块没有被雪掩盖,却被鲜血染红了。血量并不多,可白灰色的大理石被血染红的那部分在洁白的雪中显得分外醒目,就像昨晚梦中的情景。乌有觉得很美。
圆台中间,也就是村泽的脚边,仰面躺着一样东西,一具没有头颅的死尸。
“真不敢相信。”他低声说道。
看到这般情景,视线当然无法移开,村泽呆立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现在乌有也是一样。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具死尸,就跟不理解为什么夏天会下雪一样。
可能是因为没有头颅的缘故,眼前躺着的尸体,给人感觉不像是人类,而是某种动物。实在难以想象地上身着白色衬衫的人昨天还在呼吸,与乌有等人谈话;旁边放着的那两只手昨天还在动,准确地抓起一些东西。如果说人是由肉体与精神组成,那精神到底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见了头颅?
乌有感到一阵反胃。
他再次体会到,自己看到尸体的时候总是这样。乌有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上次看到的也不是全尸,死者被重型卡车撞飞成了一摊肉泥。那时他才十一岁,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不曾忘却。步行街的十字路口,行人不多。乌有正要闯红灯过马路时,卡车前方的玻璃反射过来耀眼的光,引起一阵眩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汽车尖利的喇叭声与刹车声,接下来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最后是一声惨叫。
回过神来,眼前是轮胎留下的痕迹,一群大人脸色苍白围成一圈。一个身着白色夹克的人被撞飞到几米开外,躺在血泊之中,勉强还能看得出人形。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大哭了起来。不是因为被推开的身体受了重伤,也不是害怕死者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模样,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更加悲伤的事情。
那时候还不懂事,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怖。
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参加为救乌有而身亡的大学生葬礼的时候。死者是东京大学医学系三年级的学生,二十一岁,校登山队成员,性格非常阳光,前途一片光明。他的家境富裕,在当地很有名望。丧礼庄严而肃穆。
丧礼上有位七岁的小女孩,抱着死者的遗像,可能是他妹妹。乌有看到她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是自己结束了这位有为青年的一生。小女孩的瞳孔呈黄色,瞪着乌有,像是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身体内那位青年的幻影。她的目光太过清澈,也非常恐怖,让人无处可逃。
人都是肮脏的,生来都背负着原罪,乌有的第二原罪是在十一岁那年夏天犯下的。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觉得分外厌恶。
乌有像被那位青年附身了一样,忠实地书写着他的人生轨迹。初中毕业后选择了注重升学率的高中,连朋友也交得很少,像个学习机器,从早到晚趴在书桌前学习。当时面向中小学生的培训班还不是很盛行,他放学后也不和朋友们玩,到了四点就回家闭门复习当天学习的内容和预习第二天的功课。七点钟走出自己的房间吃晚饭,洗澡,再学习到凌晨两点。早上六点起床,就像电视机里才有的爱学习好少年。他的少年时期,只留下了枯燥无味的学习回忆。这也许与那位青年真正的人生并不相同,不,是肯定不同。可乌有能做的只有这些,周围的人都夸奖他爱学习,自己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并不是自己的梦想,而是难以摆脱的宿命。如果有为青年拼死一救的生命反而不如救人者那么优秀,那么被卡车撞死的青年的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得?稍微想想,觉得实在太过恐怖。当今社会崇尚高学历,那些总是太过于在意周围人看法的人肯定觉得,这是个愚蠢的举动。乌有作为当事人,觉得这是天命。乌有生活的社会是最重视学历的,如果获救的他不能比那位青年取得更大的成就,那简直没有必要再活下去。
讽刺的是,乌有并不是那位青年,他成不了那么优秀的人。他落榜了,被大学拒之门外。同学们都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学,只有他一人,落寞地望着三月冰冷的天空。他们都对乌有落榜一事表示惊讶与同情,但是那些胜利者的关心根本不能使他得到任何安慰。
整整一个月,乌有神经衰弱,敏感多疑,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说自己的闲话,笑着说“那位青年死得真不值啊”。五月份,乌有为了逃离周围的目光,去了京都的一所补习学校。乌有决心这次一定要考上,那时候的他对人生还抱有些许期望,学习态度比以往的几年更加认真。大城市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诱惑,他都一一克服。
结果是,第二年也没有考上。他不仅没有通过东京大学的入学考试,连二流的私立大学也没有考上,勉强被一所三流私立大学的医学院录取。乌有终于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甘愿沦陷在灰色的未来里。他身上背负的重担越来越重,豪言壮语烟消云散。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海市蜃楼,在现实这盏明灯的照射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残留下来的只是无能小辈努力后毫无成效的空虚,他深感到自己不可能超越那面无形的墙。入学后第一年,他与周围的人相处融洽,和同学们一起享受着快乐的校园生活,还挑战了年轻人喜爱的登山活动。但这种戴着面具的生活实在像玻璃工艺品一样易碎,只需轻轻一击,就破碎一地。乌有压抑地生活了一年之后,在春季选择了退学。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他想逃离重视学历的社会,可并不能如愿。拥有高学历并不等于可以度过美好的一生,至少不是人生的全部。乌有想摆脱这种重视学历的想法,可从小就习惯了这种思维,现在并不能轻易改变。两年前,他还对高学历深信不疑,每天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书堆里,眼前总出现那位血肉模糊的有为青年。他为了救我这样一个愚钝无能的人,竟然舍弃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乌有实在太过空虚,一度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可连自杀,都不能自己做主。他必须活下来。当然,这也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怯懦而寻找的借口。乌有遭遇了无数的挫折,可还是活了下来,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够从寿命上超越那位青年。
那位青年的躯体与眼前这具无头死尸重合起来,十年过去了,乌有再次回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
“是谁?”乌有非常克制地问道。为什么,头颅……喉咙很干,大概体温又升了上去。
“不知道。”
象征着人格的头颅被割掉,只
剩下手、腿、躯干等器官,无法确认死者身份,给人留下非常诡异的印象。精神到底去了哪里?
“右手有烧伤的痕迹。”村泽突然说道。
可能是被烧伤的缘故,手掌中间的肉都缩了起来。他昨天还见过那只手,它好像在说着“右手不方便”。
“水镜先生。”
尸体已经冰冷,穿着带领的T恤,感冒了也毫不在乎,觉得疼痛的头颅已不复存在。他作为富豪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却遭遇这样的命运。血已经流干了,身体干瘪,只剩下皮包骨。右手上戴着的手表还正确地指示着时间——十点十二分。
“头呢?”
村泽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海里……”
从栏杆探出身来,往下看海。露台的边上没有屋顶遮盖,积雪很深,并没有踩踏过的痕迹。难道是从舞台上扔下去的吗?因为下雪,悬崖显得比昨天看到的还要险峻,下面汹涌的波涛已经变成了冬天的感觉,就像演歌中愤怒的日本海,惊涛拍岸。
“不只是恶作剧。”
村泽两手颤抖着,捧着下巴,好像怕自己的头颅掉下来。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去告诉真锅他们吧。”
乌有快步返回到和音馆,心里又添了新的伤痕。积雪绊脚,差点摔倒。他根本不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真锅夫妇住在栈桥东侧的海滩附近,不在和音馆内。乌有害怕滑到,小心翼翼地走着。
——为什么要急着通知真锅他们呢?可能是潜在的等级意识在作怪,让他做了这么可耻的事情。也许是出于人道主义,马上就想到让仆人知道主人已死的消息。乌有的脑子一片混乱,仅存的一点理智,全部用来想前面提到的那些事情。走到小屋门前,他并没有发现任何足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真锅先生。”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乌有只好打开大门走了进去,屋子里面空无一人。
“真锅先生!真锅先生!”
乌有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可还是没人应答。
——到底去了哪儿?
好不容易克制住莫名其妙的情绪,说服好像要冲出去的双脚,乌有反复打量着房间里面的情形,怎么看都没察觉出有任何异常。
难道他们也被杀了吗?不可能。他们不会因为受到外界的摧残而死去,相比之下,更可能自杀。被子、衣服、碗筷都各自整理得井井有条。朝海那扇窗的窗帘朝两边拉开着,黄色的榻榻米铺得很平整,上面放着一个小饭桌。看起来不像是慌忙出逃,更像是出去旅行似的。乌有突然闪出他们“逃跑了”的念头。雪地上没有留下足迹(假定他们真的离开了和音岛的话),可能是下雪以前,也就是前半夜的时候走的。
“到底……”
乌有陷入沉思,不觉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声音在空房子里回荡。
真锅夫妇一起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从房间的布置来看,只能这么理解。面对意外,乌有坐在大门处深思了一阵。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想清楚,更糟糕的是,他并不能跟平时一样思考问题,冲动是魔鬼,它阻碍人理性地思考。
乌有望着挂在墙上的那本挂历,那是卖米的地方印制的宣传册。
“莫非……”
乌有连忙朝码头跑去。栈桥上只有薄薄的积雪,地上留下乌有的足迹。简易码头设在栈桥旁边,离门大概两米左右,地上胡乱丢着一个木桩。那里也是一片洁白的雪地,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真锅他们外出购物用的小艇消失了,跟房间的情形一样,显得过分宽敞。一阵阵小波浪轻拍过来,发出轻微的响声。
莫非外出购物了吗?若是昨天这么想还说得过去,大不了早饭会比平时稍微晚点儿。可现在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想法显然不切实际。看来这些事情背后隐藏着一个阴谋。
几分钟后,乌有用瘦弱的手臂将码头的木桩重新插好,顺着原路返回到了和音馆。
“怎么了?”
村泽很担心,乌有说去去就回,却很久都没有出现。看到乌有满脸憔悴,有气无力地进了进来,村泽忐忑地问道。
乌有尽量镇定下来解释着发生的事,说没说清暂且不论,总之是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在说。声音难免急促,可他还是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那么,真锅他们……”
村泽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话说到后面声音都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在岛上?”
“不清楚,也许吧。”
乌有退后一步,坐到皮沙发里,大口喘着粗气。往露台那边看了看,只见到一点尸体的影子。
“就这样放着不管吗?”乌有问呆立着的村泽。
“那怎么办呢?”
“报警。”
村泽瞪着乌有,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触电了一样,然后将视线转到外面。
“不行,那可不行。”
乌有觉得意外。
“为什么呢?”
“和音的忌日还没到。”
“那……”乌有说了一半,把下面的话吞了进去。村泽望着露台的目光非常真挚,不过好像也有些破绽。
乌有注意着措辞,谨慎地反驳道:
“按常理来说,放着不管还是不大好吧。”
“我知道,知道,可是……”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乌有此刻非常生气。
“有电话吗?”
“等等,电话是有,可我一个人不能做出决定。”
话说得太过慎重,也很模糊,与他平时果断的风格大不相同。他拿出一支烟,用颤抖的手点燃了它。
“为什么呢?事实摆在眼前,水镜先生被人杀害了。”
“被杀”这个词回荡在冰冷的房间里,连说话人乌有也为之一震。
“可是……”
“看!看啊!乌有,下雪啦。下雪啦,下雪啦,下雪啦。好棒啊!”
桐璃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异常兴奋,几近喜极而泣,这种情绪跟此时发生的事情很不相符。可能是觉得乌有太久不回来有些担心,桐璃快步下了楼。
“夏天下雪,太不可思议啦,要是带上雪橇和滑雪服就好了。我一直都没注意到,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她快步走上前来,两手叉腰,质问乌有。
“天气可真变幻莫测,你说呢,乌有?”
“雪?对,是雪。”
“下雪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夏天下雪呢,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兴奋?”
也不能说乌有毫不在意下雪这件事,只是露台上的无头死尸以及突然消失的真锅夫妇更让他在意。比起谋杀与失踪,盛夏下雪这件事情就显得不那么离奇了,就像电子与质子质量上的差距一样。桐璃若是听说水镜被杀,肯定也会惊讶不已。可对于乌有来说,这件事并非偶然,更重要的是隐藏在背后的恶意。乌有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
桐璃终于注意到昏暗的客厅内气氛不大正常,小声问道。
“总之,先通知大家之后再做决定吧。”
村泽对桐璃勉强笑了一下,慢慢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乌有缓缓扫视着客厅内的情形,打开了吊灯的开关。虽然显得明亮了些,可气氛并没有改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实在难以想象,乌有内心惶惶不安。
乌有指了指外面。
“你是指露台吗?”
隔着窗户能看到露台,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又有高低落差,所以看不清尸体。从客厅看去,只能看到有个东西躺在那里。当然,桐璃现在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里好像有个东西,是什么啊?”
“人的尸体。”
乌有为了掩盖不安,提高声音回答道,他已经快崩溃了。他想知道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桐璃会作何反应,她肯定从没见过死人。
“尸体,你是说……”
“对,有人被杀了。”
“不可能,你骗我的吧,就是骗人也不用……”
“我最讨厌开玩笑了,想必村泽先生也不喜欢。”
桐璃来回晃动着手,发出不屑的笑声,可乌有认真的表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终于有点相信了,小声问道:“是真的吗?”
“当然。”乌有大声强调。
“不可能!”
桐璃紧盯着乌有,想逼他说出全部真相。
乌有避开了她的眼神,沉默着踱了几步,开口说道:
“这房间里的冷气太足了,有点冷。”
“……是啊。”
“气温也很低。”
“又下了雪。”
“是,下了雪。”
桐璃说罢就低下头,长长的头发从前面垂下来。乌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莫非是受到了惊吓?这件事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太过残忍。乌有觉得桐璃也有可爱之处,准备说几句安慰
的话,并将手伸了过去。这时,桐璃突然猛地抬起头来。
“谁被杀了?”
“你……”
“我?说什么笑话呢,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快告诉我吧,到底是谁?”
乌有不知道伸出的手该如何处理,只好拍了一下额头。
“水镜先生。”
“嗯?”
桐璃鼻子哼了一声,抬起了小脑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被杀,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关系都不大,乌有也是一样。但桐璃的反应大大出乎乌有的意料之外,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冷静下来。
“谁是凶手?”桐璃小声问道。
“不知道。”
“这下可麻烦了。”
“嗯……”
这时,尚美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细长的眼睛像死人一般呈暗灰色,眼里是无尽的虚空。她穿着一条连衣裙,头发草草梳理了一下,裙摆比较乱,脸上没有化妆,让人觉得比昨天要颓废苍老许多。看来她听到通知后没有打扮就直接下楼了。
“你们……”
乌有稍微低下头,正打算说点什么。尚美根本就不看他们,说了声“我得走了”,就摇摇晃晃地起身,拉开木门,穿着拖鞋朝露台走去。雪地上留下她凌乱的脚印,雪沾到脚上她也没注意。
“最好别看。”
乌有说了一声,可对方好像并没有听到。尚美没有回头,一口气跑到中庭,爬上舞台。只听得她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尖叫,摔了下去。
“倒了!”
“尚美!”
乌有把起身的桐璃按住,转身独自跑向露台。看来夫人受了太大的刺激。村泽回到客厅,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一边叫着“尚美”,一边跑了出去。
还好夫人没有倒在那片血泊之中,她只是晕倒了。村泽推开乌有,两手抱着尚美,边走边叫着她的名字,回到了客厅,把她放在沙发上。
拉门一直大开着,室内气温变得很低。看了看温度计,显示低于十度。桐璃按下墙壁上空调的开关,调到暖风。
“水镜先生真的被杀了吗?”
不知何时,结城也来到这里,他穿着衬衫。平时总爱开玩笑的那张脸,也因为受了太大的惊吓,活像那幅被毁的画。后面是严肃的帕特里克神父,他紧紧抓着金属念珠。
“是。”
他们都像夫人一样跑过去看尸体,回来时的反应各不同。结城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神父是一脸恐怖畏惧的模样。他们二人个性相异,反应自然不同,不过有一点相同,两人都没有说话。
乌有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凶手可能就在其中,正在装出一副无辜者的模样。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孤岛,凶手就在其中的可能性很大(当然,真锅夫妇的嫌疑也很大)。乌有注意着他们,对自己说,不能心慈手软。
“喝一杯吧。”
结城从架子上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倒了半杯,一饮而尽。他终于回过神来,坐在沙发上。
“头呢?”
村泽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也没看到。”
“应该在海里吧。”
“嗯,很有可能。”结城重重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村泽茫然失措。本来是应该报警,乌有也这么认为,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大家并不打算这么做。
“我认为应该与本土取得联系。”
乌有觉得大家可能难以说出心中的想法,只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正如想象中的一样,他们都对这个建议很敏感,脸色为之一变,连神父也是如此。
“还是再好好想想吧,不能草率行事。”
结城的意见与村泽类似。
“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棘手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你们局外人就别插手了。虽然带有赤裸裸的攻击性,可乌有并不退缩。村泽解释说,要等“忌日”过后再做处理。可是,杀人是何等大罪,“忌日”早就被玷污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难道水镜的死只是小事一桩吗?
“也不是说不报警,我们得好好想想。”
“还要想什么?”桐璃插嘴问道。
结城吃惊地望着她,喝下第二杯酒。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桐璃小姐,我们不能慌张。”
在这种情况下说“不能慌张”,简直有违常理。
乌有望着神父,他正无力地耷拉着肩膀,说了下面的话。
“不报警也不好,就这样听之任之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还是想想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吧。”
他环视了一眼众人,用布道的口气说道,显得非常镇定与威严。
“据说两位仆人也消失了,有可能是畏罪潜逃,有一点可以肯定,死者确实是水镜先生。把他就地掩埋,隐匿不报肯定是行不通的。”
“还真是爱说教。”结城讽刺道。
“这是我的工作。”
“小柳说得很有道理。”
帕特里克神父出面之后,村泽的态度稍微软下来一些。他歪着头,似乎在想办法。
“这话说得太轻松了。”
“但是……”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结城瞪着乌有,乌有避开他的视线。
“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虽说我和桐璃本是局外人,但现在已经被牵扯进来了,这个问题已经不只是你们之间的问题了。”
神父看到他们针锋相对,只好说道:
“也是。如果只是与我们有关,不告诉他们也行,可他们已经在这里了,不说也不好。牵连到他人总不是好事。”
结城没有马上辩驳,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乌有。
“也是。”
村泽好不容易开口说话,望了望身边的夫人。她已经醒来了,可并没有表达任何意见。空虚的眼神,拼命把自己封闭到一个小世界里。
“警察要来还有四个小时,若是商量,这段时间已经够了。”
大家看了看结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以一敌三,已经无法坚持下去,只好说:“那就随你们怎么办吧。”
“我去打电话。”
村泽当场表态,出了客厅,慢慢走向大厅。稍微过了一会儿,乌有也跟了出去。村泽正要伸手拿起安放在大厅一角的白色电话。
乌有听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可电话并没有打通,听不到连通的声音。
“奇怪。”村泽再次拨号,结果还是一样。
“打不通。”
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乌有粗暴地推开村泽,开始拨号。一一〇,一一〇,一一〇,拨打了好多次,结果还是一样——电话也死了。
现在剩下来的只有焦躁与空虚,连苦笑都不会了。这就是乌有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起这件事情时的心情。但当时的乌有并不觉得空虚,他感到的是无尽的恐惧,害怕那个切断电话线的人。
“海底铺设缆线了吗?”乌有问道。
“无线信号一直覆盖到舞鹤,和音馆旁设有一座五米左右高的铁塔,通过它来传递电话信号。也就是说,可能……”
说罢村泽急忙探身出去看,铁塔依旧在那里。
“如果没有发生故障,应该是有人切断了和音馆与铁塔之间的缆线,或者破话了电话。”
“那……”
“遗憾的是,其他房间的电话也打不通。”
村泽竟然非常冷静,这可能就是四十年阅历与二十年阅历之间的差距,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他并不释然。乌有联想到自己如此狼狈,不禁觉得十分卑微,那句“遗憾的是”,是针对主张报警的自己说的吧。
“我们真的被困在这儿了吗?”
乌有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一心只想警察尽快来这里,将他解救出去。
“十二号那天会有人来接我们走,跟送我们来时一样。”
还有五天,乌有感到一阵晕眩,默默回到客厅。
2
“真滑稽。”
结城丝毫不顾忌他人的感受,说话阴阳怪气。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但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可不是开玩笑。”
“确实不能一笑了之,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十分危急。”
神父抱着《圣经》,插了一句,好像将要采取行动。乌有坐到沙发一角上,马上表示赞同。
“有人把我们困在这儿了。”
“是不是杀害水镜先生的凶手?”
“对。”
大家都往露台望去。乌有感到,结城、村泽和神父这时才开始感到恐惧。那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作为某个象征,被掩盖着。这不是发生在远处的火灾,而是会殃及自己的火苗。
乌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被别人的想法左右,中了别人的陷阱。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夫人不安地看着村泽,希望得到正面回答。村泽也不知道答案,只见他痛苦地转过脸说“不知道”,然后摇了摇头。
“不过有
一点是确定的,五天之后会有人来接我们离开。”
“我们怎么熬过这五天呢?”结城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知他是不是虚张声势。
“五天太久了。”
“确实。”
“如月君,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不过,水镜先生的尸体可能会腐烂,因为雪也会融化。”
“啊,确实有这种可能。”
既然没办法报警,也就没有必要保护现场。现在更重要的是处理好尸体,这样放下去对死者是一种极大的亵渎。何况大家也不愿意每天对着它,只要它在那里一天,恐怕谁都不会好过。
“我们要尊重死者。”神父用职业化的口吻说道。
“这座岛上没有其他人了吗?”
“应该是这样。”
结城重新坐好,显示了自己的威严。他晃动着手中加了冰的酒杯,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开始抽起烟来。帕特里克神父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真锅夫妇消失了,船也不见了。”
“船也消失了吗?”
“那两个人到底怎么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他们也被杀了。”
“头也被砍掉了吗?”
“别说了。”尚美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心惊胆颤地对着结城说,“别说那种话。”
“但的确是这样。”
结城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耸了耸肩,开始用手指敲桌子。他转过脸问一言不发的村泽:“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吗?”
“没有。”村泽还是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很平淡。
“若上天没有抛弃我们,总能想出一些办法来的吧。”神父抬头低声说道,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彼岸。
上天?八月突降大雪,也许说明了它的存在,可在这件事情上,上天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善意的。
乌有起身往外看,水平线在很远的地方,目之所及,一片汪洋大海。事实上,远方是有陆地的,上面有一个叫日本的国家,那里存在法律和权力。和音岛也是日本国的一部分,只是,它没有受到任何来自这个国家的恩惠。
“办法还是有的。”
“比方说,点火发求救信号之类?”神父说。
“那可得做好烧掉整座山的心理准备,当然,这座房子也会化为灰烬。”
“加上有积雪,肯定点不着。”
“做竹筏如何?”
“不可能!这里离舞鹤有几十公里,哪怕是只做出一个能承载六人的竹筏,也不止花五天时间。即便是成功出海,途中也可能被海流冲走,落得个沉尸大海的下场。”
结城对此嗤之以鼻。他并不像是喝多了,反而显得相当镇定。
“也可能被韩国人逮捕。”
“若能跟本土取得联系就好了。”
“有手机吗?”
大家一齐摇头,好像谁都没有带手机。
“带上手机,哪有度假的感觉呢?!”结城说得很牵强。
“也许能用电视或者收音机做一个手机。”
乌有提出的这个想法没有任何人回应。
“要是能发出求救信号就好了。”
“怎么可能,这里哪有那么聪明的人?!”
这几个人并非理工科出身,没有人知道怎么发出信号。
“只有干等。”
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解决的办法。村泽为了调节气氛,打开了电视。
“但是……”
夫人焦躁不安地看着电视,里面播报的是昨晚降雪的新闻。主播和记者手持话筒,反复强调这是几十年一遇的奇特天气。专家们站在东亚地图前,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原因,说是因为西伯利亚强冷空气突然南下所致等等。这些话毫无意义,下了就是下了,现在的重点不是降雪。
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不仅局限于和音岛,日本本土也出现了这种天气,这让乌有放心不少。看来这场雪与天神的旨意无关,只是纯粹的自然现象,是天气出现了异常。
回头一看,发现不只是自己,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刹那间客厅的气氛缓和不少。乌有随即警觉起来,如果这座岛上没有其他人,导演这场戏的幕后黑手肯定就在这群人之中。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一切尽在掌握,还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欺骗大家。想到这里,乌有感到毛骨悚然。乌有偷偷地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他并没有神父那么厉害,实在看不透别人。在场的每一个人,村泽也好,尚美也好,神父也好,结城也好,都像是受害者。
“总之,我们先安置好水镜先生吧。”
“放在地下室吧。”结城积极地建议道。
“这里有地下室吗?”
“有。拿块厚布过来,就用窗帘也行,不愿意的人别过来。”
笑话太冷,连他自己也没有笑。
“如月君,你愿意来帮忙吗?”
“啊,好的。”
他们尽量不看尸体,把窗帘铺在露台一旁,像包糖果似的把尸体包了起来。乌有和村泽各自负责一端,把尸体搬进了屋内。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淡黄色的窗帘上只沾上了少许的血迹。少了头部,搬起来感觉特别轻,跟一个孩子差不多重。村泽考虑到乌有的感受,让他搬腿的那一端。可能是被包裹起来的缘故,腿形竟然十分好看,从凸显在窗帘外的轮廓就能看出来。乌有尽量将脸侧向一旁,往前走着。
去往地下室的通道在水镜经常使用的电梯的旁边,那里有一扇小铁门。多年没有人使用,打开时费了一番力气。楼梯间里结满蜘蛛网,光线很暗,他们走下去放下尸体,连忙往外跑,可以看到扬起的灰尘在漫天飞舞。主人的遗骸竟然被丢弃在如同地狱的地下室里,真是讽刺。乌有想起《莫扎特传》中高潮部分的场景——影片中播放着《安魂曲》,莫扎特的尸体从马车上被抛了下来,丢弃到公共墓地里。不同的是,现实中的这一幕并没有让人感慨万分。
“实在抱歉,让你帮忙做这样的事。”
村泽是这群人里最正常的一个,对把乌有和桐璃牵连进来一事表示了歉意。不过回想起来,当时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好像迫切地想问什么事情,可因为局外人在场,有所顾虑,就没说话。乌有勉强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说了句“没关系”。
他们用肥皂反复洗手之后回到了客厅,气氛又重新变得凝重起来。结城将头扭向一旁,尚美捂着脸,神父的表情也很僵硬,只有桐璃若无其事。乌有有种直觉,肯定是桐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怎么了?”
“老公。”尚美求助地望着村泽。桐璃也同样望着乌有,乌有视而不见。
“到底怎么了?”
“这位姑娘说了很荒谬的话。”
“说凶手就在我们中间。”结城补充了一句。跟夫人一样,他也觉得很不高兴,不过好像多少有些认同这个观点。
“真的吗?”
“我只是……”
乌有用目光制止了桐璃的辩驳,这种话在事态稳定之前还是不说为好。其实大家都在怀疑,都这么认为,可表面上都装作不知道。桐璃将它说了出来,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对不起,她还是个孩子。”
“才不是孩子……”
“住嘴。”
乌有大声斥责了她,桐璃马上安静了下来,虽然还在嘀嘀咕咕,但终于不再反驳。
乌有再次道歉。“非常对不起大家。”
“到此为止吧。”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村泽只好救场。
“不过桐璃小姐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怎么连你也……”
夫人瞪了一眼村泽,两只瘦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青筋爆出。
“那你说,是谁?”结城肆无忌惮地挑衅道,这次不像开玩笑。他为了看清楚大家的反应,将每个人的脸都扫视了一遍。“真好笑,怎么可能是我们中的一个,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他肯定藏在某个角落里,可能现在还在注意着我们,准备再次伺机而动呢。”
结城说的话很有魄力,没有人反驳。连尚美也胆怯地环视了四周。如果她的反应是真的,那是在怀疑谁呢?
“我们还处在危险之中。”
帕特里克神父庄严地画着十字。
凶手把他们困在这里,肯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大家的想法不谋而合。神父刚才说的话,应该也是以此为前提。
“为什么呢?”
“和音回来了。”结城嗫嚅道。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结城!”村泽厉声呵斥了他。一时间,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处境前所未有地危险。
“不好意思。”结城耸肩,老实地小声道歉。他的态度十分诚恳,乌有简直难以相信。要知道,此人平时即便犯错也不肯承认,总是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臭脸。他肯道歉,是和音的力量在起作用吗?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一阵,“和音”无声地渗透到每个人内心深处。
“小柳,
不,现在应该称‘神父’才是,你以前是想当医生吧?”
村泽突然发话。
“对,确有其事。”
突然被问,神父很惊讶,深深点了一下头。他在来和音岛之前是医学系的学生。
“如此说来……”
尚美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看着神父,好像忘了以前的事情。
“虽说曾经想当医生,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学了一点皮毛,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精通。”
神父回答得非常慎重。
“即便是这样也比我们强,你看到水镜先生的时候想到些什么?”
乌有也算学过两年医,不过真正上过课的时间也就一年,仅掌握了一些基本常识,还没开始学习专业知识。
“我们必须弄清楚目前的情况,才能应对将来发生的事情。”
村泽说这句话的时候,带有试图调查真相的想法,他是第一个恢复了镇定的人。调查真相当然很有必要,可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真正的凶手可能就在他们之中。遇事冷静,颇有领导风范的他也许能胜任这一任务,可也不得不提前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看来是桐璃一句话引出了村泽的这番话,她本人可能还没意识到。
“言之有理。”神父淡淡地附和了一声,恢复了平时的语气,并点了点头。“学医是二十年前的事,又没毕业,能提出的看法也非常肤浅。根据刚才所见的情形,他身体上并没有外伤,只有头部缺失。”
“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嘛!”结城小声嘀咕。
“头部缺失,导致无法查明他的死因,不知道是遭到殴打,还是绞杀,或是刀杀,还有一种可能是被强迫服毒。总之,他临死之前并没有挣扎的痕迹。”
“头是掉到海里了吗?”
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刺耳的声音。
“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从出血量来看,头颅被砍下……哦,主啊……应该是被杀后不久,而且是被搬到露台之后。”
夫人紧紧捂住脸。为什么要砍下死者的头颅,而且要搬到露台后才动手?只是为了增加奇幻色彩吗?乌有在揣度凶手的犯罪动机。
“案发时间,也就是说水镜先生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凌晨四点之后。”
“四点以后!”村泽不由得叫出声来。大家都朝他望去。“不,没什么,往下说吧。”
他一脸尴尬,再度坐下。
“应该是五点之前,也就是说可能发生在四点到五点之间。”
“我说,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结城惊讶地问道。潜台词是既然分析得这么清楚,那不是什么都解决了吗!
“我在实习的时候解剖过一次尸体,把死者的腹腔打开,仔细检查了各个内脏,并且体验了死者体温下降以及僵硬的过程。尸斑的模样,皮肤颜色的变化,再综合今天的气温来考虑,大致得出了以上那些结论。”
“你的话可信吗?”
“说得更确切些,是在四点半左右,如果是专家,应该能判断得更加精准一些,我说的是最粗略的推测。”神父不动声色地说。不知这是出于自信,还是职业习惯使然。他又没有想当法医,为什么对那次解剖的印象如此深刻?每个人都会有特别在意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场合下发挥作用。神父自己恐怕也没有想到。
想到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观察到如此多的细节,乌有不禁感到惊讶与敬畏。
“可是……”村泽再次插话了,“我从积雪上走过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脚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开始大家都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桐璃指着电视,大叫一声:“啊,原来是这样。”
二十四寸的平板电视屏幕上还播报着此次降雪的新闻。
“今天凌晨一点至三点,日本海北中部地区突降大雪,是由于西伯利亚……”
播音员的声音非常清晰,反复滚动播放着这条新闻。
大家也终于知道了村泽的意思。
云移动的方向非常奇怪,简直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缓缓朝西海岸的方向飘去。乌有开始想象那久候在水平线下的怪物的样子——身上同时具有爬虫以及鱼类的特征,尖牙利齿,无坚不摧,船只在顷刻之间就被毁坏……
“你说的是真的吗?”
夫人一直盯着屏幕,畏畏缩缩地朝神父望去,暗红的嘴唇微微抖动。神父站起身,关掉了电视。
“当然是真的,信不信由你。说实话,我自己也难以相信。不过,这是事实,不得不承认。”
如果神父所言不虚,水镜被杀应该是在凌晨四点以后。降雪一直持续到三点。村泽说他出去的时候,中庭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那么凶手是如何把尸体拖到露台的呢?之后又如何返回?大家望着被践踏得一片狼借的雪地,陷入了沉思。
“莫非是在密室中进行的?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情节。”
露台到和音馆之间最近的路是通过客厅,距离约为五十米,不可能一跃而过。露台前面是悬崖,再往前十几米就是大海,礁石密布,波涛汹涌,万一不慎掉下,必死无疑。乌有早上去露台附近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任何脚印。
“没有脚印,就是没回来,看来此事并非人类所为。”
这个爱说风凉话的结城!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露台。
“都八月飞雪了,密室之类更不在话下。”
临近中午,阳光强烈起来,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下掉下来泪滴一样的水珠,中庭的积雪也开始看不到起伏。也就是说,作为线索之一的积雪正在开始消失,可是村泽、神父以及播音员说的话却留了下来。
几天之后,警察会来到这里。到时神父的判断是否正确,村泽是否会看漏看错之类,都会水落石出。密室等问题是细枝末节,不过对于眼前的他们(包括乌有)来说,实在是非常重要。神父已经深深陷入不可知论之中。
“肯定是和音……”
结城慌忙闭上了嘴,瞟了瞟村泽,一脸恐惧,肩膀缩成一团。
耳边传来外面波浪的拍打岩石的声音。昨天听起来让人心安神宁的涛声,今天显得异常暴躁,像要吞噬整座岛屿似的。对这些人来说,水镜被杀与想象中的密室,哪件事情更具冲击性呢?莫非是后者?
“电视也可能出现错误,比方说本土下到三点,这座岛远离陆地,可能下到四五点。”乌有试着说了句话。
“不可能的,如月君。”村泽正色道,“秋田与山形的纬度远比这里高,就算有时差,也应该是这里先停止降雪。再说风是由北向南吹的,不可能相差那么长时间。”
“若凶手不通过中庭呢?比方说跳到了海里。”桐璃大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显然,她不知道和音从露台上跳海自杀之事。
这件事从与和音长得一模一样的桐璃嘴里说出来,肯定会让大家非常敏感。
“你说的是什么呀,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事!你,你,你……”夫人大声叫起来,声音嘶哑,最后的一句话甚至没有力气说出口,两眼满是恐惧。
“尚美!”结城与村泽同时叫道,同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等到反应过来以后,结城尴尬(毋宁说是后悔)地转过脸。村泽温柔地望着尚美,将手放在她肩膀上。
“回房休息吧。”
“嗯。”
夫人转过身,温顺地点了点头。村泽打算抱起颤抖的夫人,她拒绝了。
“不用,我自己能走。”
“我陪你去吧,去去就回。”
村泽走在前面,两人出了客厅。只听得一声响,门被关上了。结城一直看着那扇门。
“看来,形势不容乐观啊。”
“我能理解大家的震惊,不过,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乌有不知道神父自己是否承认自己所说的事实。
“不得不承认。”
“密室是如何形成的,先不去管它。不过,这恐怕不是简单就能完成的吧。”结城转过身来望着神父,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继续说道,“现在是水镜已经被杀啦,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说起密室,这座岛本身就是一个密室。咱们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要总是为了过去的事浪费时间。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你先说到忌日之前该怎么办。”
“可我们必须弄清楚到底是人类所为还是魔鬼所为啊。”
“魔鬼?你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话,看来现在还真成基督徒了。”结城笑了一下,又开始说,“你以前喜欢的是犹大教派的论调,看来二十年间变化不小。”
“结城!”神父的语气强硬了起来,紧紧握住《圣经》,手上青筋暴起。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克制的语气,继续说道:“你说得太过了。以前的确不会这样,可现在的我变了,单靠理想一味追求完美,怎么能生存下去!”
“说什么漂亮话呢,神父先生,你不是从不追求完美吗?”
结城夸张地耸了耸肩。在乌有看来,这简直有点自暴自弃的
意思。
“这么说,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
“你说我?我嘛……”结城瞟了一眼乌有。“我,我是不会变的,还是跟原来一样,一直是和音忠实的信徒。”
结城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脸严肃,也许是意识到乌有他们的存在吧。
“你也变了不少吧。”
“我?”
结城扭头望着神父,传达出不解之意。
“以前的你不会这么在乎吧,今天早上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这有什么,不过是心情不好罢了。”说罢,结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帕特里克神父满足地笑了,并没有深究。神父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最为镇定自若,游刃有余。可能是听多了信徒的忏悔,他可能完全把自己当做神的替身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的谜团都没解开,问题堆积如山。”这时,村泽推门进来了。他憔悴不改,脸色更加苍白。
结城见状微笑起来。
“我已经让她休息了,现在已经稳定了不少,她就是太敏感了。”
“你怎么不陪着她,那样她会更高兴吧。”
“啊,也不全是这样。”
听过昨天晚上的对话,乌有领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村泽仍然紧绷着脸,点着烟之后咳嗽了一声。
“暂时中断。”
“中断?”
“对,很快就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从早上开始大家什么都没吃,我们还是先吃点东西。”
没有人反对结城的提议。看看表,已是十一点二十分。乌有跟大家一样,都想休息一下。从结城与神父的争论中能看出,现在的气氛既紧张又恐怖。关于水镜之死,大家都想独自整理一下思绪。
“说的也是。”
“先休息吧,等稍微放松之后再谈。总在这儿紧张着也不是办法,尚美也不在场。”
“但是……”
“我来做吧。”
桐璃最有精神,主动提出为大家做饭,跟平时的气质完全不符,表现得简直像个乖乖女。
“真锅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对吧?”
“真是太感谢啦。”结城边说边向桐璃眨了下眼睛,可能是喝多了的缘故。桐璃的一句话让大家都放松下来,村泽也无奈地起身。
“需要的东西,厨房里都有吧?”
“刚刚查看过了,食材还很充足。”村泽应声道。不愧是村泽,果然想得周到。
“要是不够就麻烦了。这才是……”
桐璃本打算说“这才是最致命的”,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把后面的半句吞会肚子里。看来她多少对自己的“祸从口出”有所领悟。
就这样,大家一致同意饭后继续商量对策,在午饭做好之前暂时休息。尚美在这段时间里也能多少恢复些吧。村泽郑重宣布解散之后离开客厅,大家也各自回房休息。
3
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空的牛奶盒,不知道是谁喝了放在那儿的。
“乌有。”
桐璃一手拿着煎锅一边叫着乌有。锅里面的洋葱发出吱吱的响声,此外还有颠锅的声音。看来她是在炒菜,把六个人吃的洋葱炒肉一次性都放在锅里了。桐璃把头发扎在脑后,身着黄色的围裙。后面是放餐具的柜子。除了那层薄薄的指甲油,乌有觉得整个画面非常协调。乌有所知的桐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村泽他们都回了房间,乌有不能让桐璃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她炒菜。她的动作并不十分娴熟——看起来煞有介事,可包菜片、青椒丝还是经常从锅里掉出来,锅里的菜量在不断减少。乌有面带笑意,看着眼前的一幕。刚过去的一个小时,气氛太过于紧张,现在终于放松下来。可能是做饭的缘故,屋内开始暖和起来,乌有伸了一个懒腰。
“你觉得谁是凶手?”
“这个嘛……”
乌有冷冷地敷衍了一句,显得满不在乎,其实内心也在苦思冥想。桐璃这句话让他很是不安,乌有非常讨厌这个问题,可还是压制住心中强烈的反感,尽量只摆出一副略显不悦的神色。
“要是凶手就在他们之中,那就太残酷了。”
“不知道,他们城府都很深。”
就算他们的惊讶是装出来的,自己也无法识破,乌有有这方面的自知之明。他才二十一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既不擅长观察别人,洞察力也不敏锐,最多不过是比同龄人稍微强一点。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焦躁难耐。
“怎么了?”
“没什么,你怎么看?”
“我?我觉得凶手肯定就在他们之中。”
“那你觉得是谁呢?”
“情况还不是很明朗,目前还是推理阶段。不过,从一开始我觉得是那位欧巴桑。”
这恐怕不是推理,而是偏见。
“是吗?可她都晕过去了,后来也一直很虚弱。”
“也有可能是假装的呀,大家可能觉得砍下人头的凶手肯定非常强悍,她就故意做出一副娇弱的样子。”
“哦,那你觉得夫人就是凶手……”乌有迎合着桐璃说道。若是昨晚之前,恐怕会呵斥她呢,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本以为报警之后,只需要作为证人说出证词就能解脱,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只能跟他们一起困在这里五天。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继续强压着心中的疑问。
想到这里,乌有很镇定。既然已经牵连进来了,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为了保全自己,接下来虽说不一定像桐璃那样积极,至少也要多少了解一下情况,可这跟通常出于好奇而寻找凶手的举动又有所区别。近十年以来,乌有一直秉持着独善其身的原则。
“说了现在还不清楚啊,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对水镜也一无所知,作案动机也无从分析。”
“动机?”
“你想到什么了吗?”
“没有。我几乎从没想过这种事情。”
“什么呀?这是常识。”桐璃的语气加重之后,炒菜的动作幅度也相应增大了。“你太不适合做侦探了,任何案件背后都有动机啊。”
“反正……你很沉迷侦探这类游戏吧?”
“才不是呢,只是单纯有点喜欢罢了。”
她确实说不上沉迷,所知道的知识多数来自电视等媒体,跟乌有差不多。
桐璃开始往盘子里盛菜,可能酱汁放得太多,菜的颜色偏黑。
“这么早就把菜盛起来吗?饭都还没开始煮呢。”
“没关系,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每天都做饭,经验丰富着呢。”
“这次的客人可不是一群普通人,要是没做好,恐怕不能一笑了之哦。”
“都说了没关系啦。话说回来,我还没尝呢。”桐璃一边收拾着掉到锅台上的菜叶子一边笑道,“他们之间关系很复杂,如果这次遇害的是村泽或者结城,凶手就好判断了。”
“因为尚美吗?”
“嗯,肯定。”说完桐璃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莫非凶手真正想杀的另有其人,杀害水镜不过是为了误导别人?”
“原来如此。”换一个角度看,是有这种可能,乌有不由得赞同起来。
“这样一来,就能很好解释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如果下次遇害的人是村泽的话,凶手肯定就是结城。”
“尚美没有嫌疑吗?”乌有想起昨晚偷听到的争吵,插嘴道。
“你不是一直站在那蛇妖一边吗?”
“才没有。”
乌有并没有站到任何人一边,甚至没有站到桐璃这边——这并非是乌有更注重事实或者偏重理性,这就是他的性格。
“也可以这么想,不过推导是否正确,还要看村泽是否遇害。”
坐在乌有旁边的桐璃随意地笑着,甚至半带着某种期待。
“先想想能想到的事吧。”
“能想到的?”
“密室之类。”桐璃试探性地说,好像带有某种企图。乌有有些紧张。
“密室啊。”
“对,露台处的密室。还有,为什么要斩下死者的头颅?虽然你们不准我去现场好好查看,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包括那场意外的降雪,真让人匪夷所思。”
桐璃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是在向神灵祈祷吗?若天上真有神灵存在,面对这样的请求恐怕也很为难。
“乌有,关于密室你有什么看法?”
“这,我可不知道。”
露台处是开放区,没有房间,真的是密室吗?若将密室的定义一一举出,那就更说不清楚了。乌有不想轻易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桐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亦或是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你才起来一个小时,也没时间思考。不过还是想问你对这些事情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什么都没看到,你又不肯告诉我露台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桐璃的目的在这里。乌有没有办法,只好将露台的情况和看到的情景尽量客观地转述给她。
“那头
颅是在露台被割下的?”
“很有可能。虽然不能肯定是在露台处被杀,不过大理石上有刀砍过的痕迹。如果是砍过头之后尸体才被搬过来,一路上肯定会留下血迹。”
“也可能是凶手故意想误导我们呢。”
“你想得也太离奇了。”
“也许吧。”
乌有耸着肩,表示难以理解。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倒也有某种程度的可能。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乌有,你当时在雪地上只看到村泽一个人的脚印吗?”
“是的。”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还感叹过这雪可真白,真美啊(当然这种想法可不能告诉桐璃),可惜有一行脚印破坏了这幅完美的雪景图,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树林那边也没有?”
“没有。”
其他的地方都没看到脚印。当时并没想到雪地上竟然会有尸体之类,曾仔细欣赏过眼前的景色,因此乌有非常肯定。
“任何地方都没有?看来真是跳到海里去了。”
乌有脑海中浮现出纤弱的和音跳海的镜头。
他正想说这是不能提起的话题时,桐璃又抢先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和音以前在那里跳海自杀的事。”
乌有非常震惊,望着桐璃。她的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熠熠闪光,一脸得意的神色。
“你怎么会知道?我告诉过你吗?”
“谁都想得到,看到大家的反应不就一目了然了嘛。”
乌有虚脱了一般,长吐一口气,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这并非桐璃的错,而是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的自己的错误。他开始反省自己,别说比自己年纪大的女人,怎么连比自己小的女人都看不透呢!为什么当时没有注意到发言之后满脸愕然的桐璃?看来以后要多多注意。
“你确定遇害的是水镜先生吗?”
“确定。水镜先生的右手萎缩,上面有烫伤的痕迹。”
“嗯,看来真是水镜先生。那凶器呢?”
“不知道,应该是刀吧,也许你刚刚还用过呢。”
“真恶心。”
桐璃眯着眼,吐出长长的舌头。可能是有所顾虑,她开始用水冲洗起污物来。
“只是说有可能啦。”
“嗯。不过要是砍下头颅的话,可能得用更大的刀才行。”
“我也这么认为。”
“哼。”桐璃再次发出这种声音。
“可是,如果真是水镜先生的话,为什么要砍掉他的头颅呢?一般只有在杀害替身时才会这么做。”
桐璃思前想后,又沉默起来。她双手放在桌面上,嘴唇微张,两眼在天花板上扫来扫去。在旁人看来,这副模样可不大好看。乌有不禁觉得很好笑——看桐璃想问题真有趣,就像看一只睡相很差的小猫或小狗。
桐璃摇了摇头,好像是没理出什么头绪。
“到底是为什么要设计密室呢?为什么要砍下头颅呢?”
桐璃反复折弄着自己的手指。
“好多问题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毁掉真宫和音的画像呢?为什么真锅夫妇失踪了呢?为什么电话线被切断了呢?”
乌有也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这座岛上面肯定有一个恶人,一想到这里他就毛骨悚然。
“那名侦探舞奈桐璃的想法是——”
“出于厌恶?”
乌有连忙摇头。
“不一定。”
“看来很有可能会发生连环杀人案。毁画是向他们宣告即将开始采取行动,切断电话线预示着接下来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现在能想到的就这些了,大概是连环杀人案。”
“那真锅夫妇的失踪呢?”
“这就不知道了,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比方说遇害之后被掩埋之类。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很大,也许还潜伏在和音岛的某个地方。”
“很有道理。”
“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桐璃封住了乌有的口,非常确定地说道。乌有觉得奇怪,连忙问起原因。
“你想想看,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和音已经死了,与这次二十年来的重聚毫无关系。而且你去喊他们的时候,周围并没有任何脚印,也就说他们是在下雪之前,或者雪下得正大的时候离开的。”
乌有对桐璃的推理深表佩服,她想到了自己从来没想到的事情,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推理能力方面有些欠缺。他进一步想到,那些人与桐璃的想法相同吗?也认为真锅与此事无关?虽说小艇消失了,这两个人也失踪了,可没有任何人认为他们是凶手。
“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
“对呀!”桐璃应声道,随后起身去看电饭煲。打开盖,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看来不错。”她小声嘀咕着,关上了盖子。
“午饭后还要再次讨论,到时候可能会知道些新的线索。”
“也许吧。我说,桐璃……”
“嗯?”
“你回去了之后,好好上学吧。”
“说什么呢?”桐璃装作没有听到,关掉了煤气。
4
他们被一把无形的锁困住了。这把锁并非良心或者常识一类的东西,若非要强加给它一个名字,那就是清规戒律。
事发之后半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里,他们的心里到底发生了何种变化呢?乌有努力想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可大家都默不做声,只是机械地吃着饭,他一无所获。
看到大家一言不发只顾吃饭,乌有想起了初中时吃午饭的情景。他就读的那所中学是县里屈指可数的名校之一,以升学率高而闻名。校规非常严格,男生必须是短发,不得遮住眉毛,鬓角不得长过耳朵,当然,后面的头发也必须非常短。女生的长头发一律得扎起来束到脑后,校服裙也长,过膝十公分左右。千叶的某所高中,如果男女生一起上下学就可能被认为是有不正当的关系,乌有所在的初中也有类似的校规。现在看来实在非常愚蠢,可当时大家都不折不扣地遵守执行着。
学生与家长都有一股非名校不读的信念,对学校的从严管理从未提出过异议。上小学的时候家长就是这么教育孩子,进入初中之后不过是由老师和学校来代行。乌有当然是其中的一员。当然,也有人对此表示不满,提出过异议,不过是极少数,而且是学习不得要领的几个学生,那些严格遵守校规的好学生把他们当做异类。
学校实行军事化的管理,其中有一条规则就是吃午饭时不得出声,而且必须全部吃完。这看起来像小学的德育课,在乌有就读的学校里则是被当成一条校规,必须严格执行。当时好像说了个什么理由,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有那么一条,师生都严格遵守。中午,老师坐在讲台前与学生们一起进餐,顺便监督学生们吃饭。除了乌有,其他的同学都趁着休息的时候兴冲冲地聊天,相互开着玩笑,交换着信息。唯独在午餐时间,大家虽然想与同桌或者前后座闲聊,也不得不强忍着,默默吃饭。万一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同学,立马遭到老师的严厉训斥,跟上课一样无聊。因此午饭时间被大家叫做“第五节课”(上午有四节课)。
本应该是一段快乐的时光,结果却不得不看着老师的脸色就餐。现在的情况与当时确实有所不同,可是村泽他们紧张的神情与当时的情形非常相似,就像被人严格监管起来一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监视他们的就是……这时,乌有的视线与村泽碰上了。村泽坐在装饰着淡茶色花纹的白墙壁前,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饭碗,坐得笔直,手腕机械地重复着上下运动,把饭送到嘴里。和乌有对视之后,他将视线移开。这个时候,乌有和桐璃担负着教师的角色。
在老师面前,学生不会跟平时一样聊天,只有在放假和上课前的时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村泽他们也是这样,重要的事情会在内部决定以及处理。乌有并非不理解他们的这种行为,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之情。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和桐璃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灾难全部由这四个人承担。十几年来,乌有一直将理性与冷静奉为金科玉律,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无法做到。话虽如此,要乌有主动提出话题似乎不太可能。
这可能与桐璃一样,是出于好奇心。不,乌有很快否认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一小碟凉拌菠菜。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装作不感兴趣的好。刚才那样的对视,让人很不舒服。乌有明知道这一点,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继续观察。
他们为何如此恐慌呢?若这四人只是相互怀疑,大可故作热络,彼此试探。现在如此沉默,恐怕他们自身有愧,或者事实本身比乌有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猜到了到底是谁困住了他们,构建了密室。不过,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们并不确定,仍然停留在推测阶段。
乌有想到了两种可能。如果凶手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情况并不明朗;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一定是隐匿在这座岛的某个地方。
午餐很快结束
,没有任何人离开,也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这种情形到底要持续多久呢?乌有喝着冷掉的黄色麦茶,打量着每个人的神色。沉默远比交谈更加令人恐怖,因为耳边会听到更恐怖的声音,比方说海浪的声音、走廊上嘎吱嘎吱的声音等等。眼睛上有眼皮,闭上之后什么都看不见;可耳朵上并没有类似的器官。在场的每个人都快忍受不住了。
乌有有些不知所措。墙壁上挂着的圣母像脸上满是神秘的微笑,她那炽热的眼神注视着众人,似乎能洞穿一切。乌有最害怕这种目光,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桐璃,顿时觉得安心不少。
庭院里的积雪开始消融,山林显露出原来的苍翠。融化的冰水一滴一滴往下掉。气温开始回升,虽说还不像盛夏那般炎热,但也恢复到了小阳春的温暖。乌有暂时放弃思考为什么会下雪这个问题。他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想出来的。电视上也说这是异常天气。
“打算怎么办呢?”过了许久,乌有终于问道。
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否能起到应有的效果,不过从大家乱动的指尖来看,至少起到了向他们施压的作用。
最先回应的是村泽。他一脸绝望的表情,好像丢掉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还能怎么办?”这是结城的话,很像他的风格。
“当然,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神父放下筷子,望着乌有和桐璃。
“得采取一些措施。”
“要不重新考虑一下出岛的方法?”
“十二号之前,别想这个问题了。”
“你是说那个带我们来这里的人不会提前接我们离开了吗?”
又回到了上午的结论。
“现在,”神父用强调的语气说,“最重要的是每个人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五天。”
神父扫视了一眼包括乌有在内的所有人,像做弥撒似的。他虽然身材矮小,看起来比较单薄,可并非一击即碎,体内有着远远超过结城等人的精神力量。
神父紧握着黑色皮革版的《圣经》。
“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渡难关,一定能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前提是凶手不在我们之中才行啊,你说的漂亮话可信度有多高?”结城歪着身子说道。
乌有感到结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自己,随即又发现他的目标是桐璃。所幸桐璃并没有发现,看来现在她的处境越发危险。桐璃与和音神似,只这点就很可能将她置于死地。毫无疑问,这件事起源于和音。乌有更害怕这种可能,想岔开话题,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凶手在不在我们之中都一样,若大家都在一起,总不至于再次遇害吧。”
神父代为回答,这句话让大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可不愿意二十四个小时都跟别人在一起,何况当中可能有杀人凶手呢。”
“我们肯定能得救。”
“你是说基督会来救我们吗?”
结城非常鄙夷地看着旁边的神父。
“一切都要交给主。”
“哼!什么主!你这种半路出家的叛徒,哪有资格谈神论道!”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分了,更增加了大家的不安。一时间,神父的脸上布满乌云,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小声说:“总之,我现在是一心信主,主会宽恕所有人的罪孽,许多人将得以解脱。”
神父毅然进行辩驳,措辞非常符合其身份,可看得出他对结城脱口而出的“半路出家的叛徒”一词耿耿于怀。这个词高度总结了乌有一直以来模糊的想法,可这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面对神父强硬的态度,连结城都屈服了。他眼睛盯着地下,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过去他们两人之间的实力对比如何不得而知,可今天的神父拥有了特殊的方法,看起来占了上风。而且,刚才结城所说的这段话可能并非针对神父。因为从中午开始,已经没有人愿意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这样一来,我们就只能依靠个人的力量保护自己了。不过有一点要强调,大家不要擅自离开,跑到太远的地方去,这非常危险。”
“也就是说,大家都好好待在自己房间里,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叫一声,大家也都能知道。岛上可能还有一个人,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也有可能杀人凶手就在我们之中。不过大家放心,白天他应该不会采取行动。还有就是,如果轻易怀疑别人,会带来更大的危险。”沉默良久的村泽开口说话了。
神父点着头,深以为是。村泽的一席话,让现场再度陷入恐慌。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开始产生焦虑情绪。坐以待毙会让压力成倍增加,话虽如此,却也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当然,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多于乌有,肯定已经知道了某些事情,问题比乌有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大家不要惊慌,惊慌会带来更大的危险,我们必须保持冷静。”村泽轻轻将手搭在尚美的肩上。“冷静下来,凶手只有一个,我们有六个人。”
接下来,他开始像特别救援队或童子军协会队长一样,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好。晚餐由尚美负责,洗澡水由结城负责……为了保证大家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五天,必须要规定好各自应该担负的责任。大家也都等着接受指令,这样会安心得多,没有人发表异议,跟那些初中生一样听话。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又重新组成了一个共同体。不过,乌有与桐璃被完全无视了。乌有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只是觉得他和桐璃与那四个人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现在只想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眼前的情形。
客厅的谈话到此为止。
离开之前,村泽拍了拍乌有的肩膀,好像要他留下。可乌有不能丢下桐璃一个人不管,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将她送到三楼的房间,又急急忙忙回到一楼。村泽已经离开餐厅来到客厅,并开了一瓶红酒,深深坐在皮沙发里,就像工作中遇到困难一样。
乌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要求留下,虽说不至于被人吃掉,可实在想不出其中的理由。
“有什么事吗?”
村泽没有回答,脸上却露出非常强硬的表情,盯着乌有。然后,他又低下头去,陷入沉思,眉头皱得很深。他可能是在犹豫些什么。商量还是询问?乌有无法再等下去,只好又重新问了一遍。村泽终于开口说道:
“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
“是不是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有这个可能。”
乌有马上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凶手就在你们其中的可能性相当大,只是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不过,凶手有可能真在我们之中呢。”
村泽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很明显,这话是说给乌有听的。
“为什么想和我谈话?”
“这……你坐吧。”
乌有面对着村泽坐下,位置比较压抑,有点像找工作时面试的情形。
“有一事相求。”
“啊?”
村泽往酒杯里倒满红酒,酒瓶上贴着红色的标签,写着“La-Maschera”。酒像鲜血一样红,乌有只是往嘴边送了送,稍微抿了一小口。
“为什么是我?哦,不,为什么叫我?”
“因为你可能是唯一的局外人。”
“您能这么想实在感谢,可为什么说‘唯一’呢?桐璃,不,舞奈小姐难道跟这件事有牵扯吗?”乌有尖锐地反问。
村泽嘴角又浮现出那个招人反感的笑,说道:
“舞奈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们非常在意她。”
“这……可是,舞奈跟这件事情并没有关系啊,她才十七岁。”
乌有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有分量。
“这我也知道,不过仅凭这一点,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总觉得还有点什么别的原因。当然,也不是说她一定就是凶手,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
村泽说得非常绕口,说完就闭上了嘴。确实,桐璃与和音惊人地相似。如果因此而被害,那简直不堪设想,看来他们已经认定桐璃就是和音。
对桐璃的关心、猜疑以及恐惧——发现水镜的尸体时任何人的心里都有疑惑,乌有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一点。乌有了解舞奈桐璃,当然知道她并非凶手;可他们与桐璃才相处了三天,并不了解她,就像乌有并不了解他们一样。
而且,乌有比一般人更难相信别人,甚至总在怀疑别人。这是他的“真我”死后留下来的后遗症。他不认为其他人都能像村泽一样理性地自我控制(村泽是否真的这样另当别论),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他们肯定会像结城那样怒火冲天。若只是发怒倒也还好,万一直接采取什么行动,后果将非常严重。
“我想说的就这些,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
“对。”村泽探出
身来重新坐好,正视着乌有。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之中,更准确来说,可能是结城或者神父中的某一个,我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开会时要大家在这五天里不要轻举妄动,可坐以待毙当然不是上策,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害了水镜,到底是谁把我们困在这里。所以我需要一位助手,最好是与本事件不相关的局外人。”
村泽的瞳孔里闪着温润的光芒,像在诉说着什么,看来他确实想得到局外人的协助。乌有被他真诚的目光所打动,回应道:
“也就是说,我得担任警察的角色?”
“可以这么说。当然,我并不指望你做得跟警察一样好,可能调查了之后也得不到什么真正有用的线索。可我的性格就是这样,完全不做调查心里会非常不安。总之,要采取行动。”
“你想让我帮你?”
“你作为一名记者,对现场的把握肯定强于他人……当然,我不会勉强你。”
乌有确实是记者,可他并不熟悉犯罪调查领域。作为一个刚入行的新人,他的工作内容大多是跑腿打杂之类。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村泽的请求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乌有没有拒绝。这种安排,至少没有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对于这件事,自始至终保持一种冷漠的局外人的态度,当然不失为明哲保身的好办法;可自从看到和音的肖像画被毁之后,乌有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乌有脸上并没有表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淡淡应了句“那好吧”——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显得过于兴奋和热衷。
“但是,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吗?”
这种说法非常不礼貌,可比起强调自己愿意协助,这句话更能赢得对方的信任。乌有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等着村泽发话。
“老实说,不能。”村泽坦率地承认了这点,“只能请你对我也进行调查,不要放松警惕。”
村泽如此精明,他当然知道乌有并不真的认为他是凶手。
乌有看了看他的眼睛,微笑了一下说:
“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愿意帮助你。不过……”
“不过?”
“你能否告诉我大家如此害怕和音的原因?”
“呃……”这个问题就像一记重拳,打在村泽身上。可他很快调整好状态,镇定下来,没有在乌有面前露出怯懦。“非常抱歉,这个问题涉及到我们最深的隐私,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不能讲给你听。不过我可以保证,总有一天会告诉你关于和音的一切。”
乌有当然不至于幼稚到相信这种空口无凭的承诺,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有其他选择。对方不是好对付的人,所谓的总有一天会被告知可信度不大,而且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问他这个问题了。乌有手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直觉告诉他:若真的有谁愿意告诉他事情真相,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位半路皈依基督的叛徒——神父。
5
村泽和乌有首先前往的地方是水镜的书房。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乌有还是尽量小心,不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他慢步走上楼梯的样子,让人想起明智侦探(1)。
穿过装饰着抽象画的歪斜走廊,水镜的房间出现在眼前。村泽不戴手套就将手放在了门锁上,扭动着门锁,毫不顾忌可能会留下指纹。出人意料的是,门并没有上锁。两天前的那个晚上,乌有第一次来这里时,还以为这扇门很厚重,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层薄薄的三合板,开门的声音也非常轻——感觉就像铁幕拉开,苏维埃社会主义联盟变成了俄罗斯这样的“小国”。书房内的布局与那天所见到的情形并无二致,庞大的书桌仍然摆在原地,书架上放着《百科全书》和《巴尔扎克全集》。
“没有任何打斗、损坏的痕迹。”乌有情不自禁地说。
“即便曾经有人偷偷潜入,隐蔽得也很巧妙呢。”
书房内的装饰并没有任何变化,可营造出来的气氛与之前完全不同。以前像生猛的活狮,现在像被剥皮了的死狮。自从这个房间脱离了水镜的控制,一切都不同了,失去了以前的灵性与光环,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死物。城堡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乌有内心涌起一股虚无之感。
“如月君。”
村泽叫了正在看门口非洲雕塑的乌有,并招手示意,好像在书桌后面发现了什么东西。他连忙跑过去,发现那里停着一辆银色的轮椅。从坐垫的样子和把手被磨的程度可以看出,这就是水镜一直使用的那一辆。
“怎么回事?”
乌有耸着肩膀,紧缩着身体,想不出个所以然。大家在考虑问题的时候都忘记了轮椅的存在,它是如此重要,简直相当水镜身体的一部分。
村泽蹲下去,开始查看地毯。
“血……”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少量的血迹。红地毯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呈黑色。
“在这个房间里。”
“从出血量来看,头颅不是在这里被砍下的,肯定是在露台处。”
“看来水镜先生的头部果然受到了重击。血是那时候留下的吗?”村泽双手抱胸说道。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说话的语调也跟侦探小说中的人物非常相似。
“也有可能是凶手的血。”
“嗯,然后呢?”
“抱歉,我还没有进一步的想法,第一次做这种事,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说罢,乌有两手往上一举,表示无能为力。
村泽眉头紧锁,过了会儿自言自语嘟囔了句“算了吧”,又打开书桌上的抽屉。抽屉很深,是木制的,也很重。第二格里放着公司的债券和证券等资料。乌有对经济知之甚少,并不懂它们的具体含义,也懒得仔细研读上面的小字。
“看来什么都没有,还以为这里会找到他的头呢。”
“你的话真吓人,头颅可能已经丢到深海里去了。”
村泽根据眼前的情况,冷静地给出了最合理的判断。
“水镜先生平时的生活习惯您了解吗?”
“不了解,昨天我也说过,自从和音死后,他一直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村泽关上抽屉,又陷入沉思。
“不过他既然开始炒股,应该有所好转,只是仍然不大愿意外出。”
这与和音之死恐怕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之所以愿意与和音一起居住在这儿,原本就是因为反抗社会。乌有也曾经一度(一年前)羡慕过隐居的生活。并不一定要风餐露宿,而是在森林深处,过着简朴的生活。现在的他觉得无论到哪里都非常无聊,早就放弃了当时的想法,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置身于闹市之中。
“二十年来都没想过要追寻些什么吗?”
“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的时候有过这种想法,他是比较少年老成的人。”
无论成功或失败,总之,他们最终回到了外面的世界,只有水镜一个人还留守在这里,仅通过电脑等方式与外界单向联系。这是乌有昨天对水镜的看法,现在又稍微变化了一些。在信息社会的今天,他仅作为一个信息源头在发挥作用,死亡不过意味着一个数据的消亡。这个二十年前的“遗物”,在符号化的社会里成为了一个极端的例子,真是讽刺。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死去,结果都是一样。”
乌有的话说得并不客气,村泽却点头表示同意。
“和音的忌日还没到呢,这可能让他有点死不瞑目。”
二十周年忌是在八月十日,还有三天。乌有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动机是什么呢?”
“动机?”
“凶手为什么憎恶水镜先生与和音。”
村泽摇头。“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大家在一起生活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
村泽打算敷衍了事,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有用信息。此事恐怕不只是出于愤怒——酝酿了二十年的憎恶,肯定当时发生了性质相当恶劣的大事。这应该不只是某个具体的事物,而是涉及到信念或信仰层面的东西,就像毁画的利刃一样。
“水镜先生可能预先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
“所以才……”
“没什么。”
他看了乌有一眼,含糊地转变了话题。往北边墙上望去时,村泽突然大叫起来。
“枪不见了!”他呆望着那面墙壁。
“枪?”
“一直挂在这里的那把枪,具体型号我不知道,反正是银色的美国左轮手枪,以前以为是装饰用的,觉得相当时尚。昨天来的时候还挂在这里,枪身交叉着。”
“交叉?你是说有两把?”
墙壁上只剩下挂钩。从挂钩的位置可以看出,枪身比较长,墙壁上留下了淡淡痕迹。村泽这么一说,乌有虽然不太确定,但也觉得这确实挂过枪——他只记得门口的雕塑,其他的东西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两把都没了,是凶手拿走了吗?”
村泽静静地点头。
“那两把枪都是真枪吗?有杀伤力吗?”
“是真枪。”
村泽自信的回答让乌有觉得很是困惑。
“我以前见过这把枪里射出子弹。”
“水镜先生开的枪?”
“不。”村泽摇头。“是和音。”
和音……原来如此。
书房旁边是水镜的办公室,里面有两台电脑、打印机、传真机(当然,现在无法使用)以及办公桌。虽说不是无菌室,可也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打印好的文件堆在一起,一阵风吹来,纸张哗哗作响。
走出房间,快到一楼时,乌有问道:
“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村泽下楼的样子就像水流被阻挡被迫改变流向一般。楼梯间采光窗的有色玻璃改变了夏日阳光的路径,它们照在红色地毯上。仿佛现在既不是夏天也不是冬天,不知到底是什么季节。乌有一脚踏空,好不容易稳住没有摔倒。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橙色吊灯非常大,虽然是白天但还是亮着,发出日光般明亮的强光。
“我们去看看真锅夫妇的房间吧。”
村泽从鞋柜里拿出鞋子,走出了大厅。雪融之后,小路有些泥泞,一不小心就会摔倒。雪化得太快,不过现在本来就是夏天。村泽突然想起了“密室”这个话题。
“你怎么看?”
“我也不明白,不过性质还真恶劣。”
“恶劣?”村泽笑了笑。
“我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是指砍下头颅还是设计密室?”
“这两件事。”
一大早看到尸体的时候,除了感到恐怖之外,还觉得相当恶心。那一瞬间,乌有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事故,不过事故与谋杀的性质完全不同,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心情,就像是吃了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腐尸一般。这种谋杀让人觉得不那么悲伤,而是恶心。
“只是……”乌有补充了一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从二楼与三楼之间的窗户把尸体扔到露台上来的吗?”
“这是不可能的。我也想到过这一点,若是扔下来,肯定到处都是血吧。关于作案手段或者作案原因,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说来听听。”
“没有。具体来说,我毫无头绪。只是……”
乌有后面想说“和音”这个词。如果能多了解一些关于和音的情况,应该能更好解释这件事情。他一直想问,可一再被村泽打断。
“只是?”
“没什么。村泽先生,你有什么见解吗?”
“非常遗憾,暂时没有。”村泽非常失望,耷拉着肩膀,没有发表看法。
他虽然不动声色,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能感觉到他在快速整理着思绪和各种线索。乌有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睿智的人(既然开了公司,恐怕还是有一定能力),但查看了这么多,总能得出一两点结论才是。乌有掩盖住自卑心理,自欺欺人地想,侦探跟智商以及学历并没什么关系,所以像自己这样的人也有机会找到真相。
村泽根本不想与乌有交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途中还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态度相当傲慢。他好像在说——你可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乌有早上已经来过真锅夫妇的房间,知道室内相当整洁。村泽则对此十分惊讶,慌忙回过头来,叫了声“如月君”。屋内非常寂静,简直看不出曾经有人在此居住过,乌有脱下鞋子走进去。踏入房间,发现榻榻米、地板,甚至天花板等都仔细清扫过,连拉门也换了新纸。
“他们逃跑了吗?”
“只能这么认为,可他们也太镇定了。至少,这里感觉不到杀人的血腥。”
“我也有同感,他们不像是凶手,这里的布置得更像自杀者的房间。”
村泽开始查看周边的情况。在调查水镜的房间时也是这样,看来这是他思考或者调查时的习惯。他查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打开拉门,发现两个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昨天没下雨的时候似乎还拿出来晒过,虽然颜色泛黄,显得比较旧,但还算蓬松。
怎么看都觉得是典型的日式家庭。这种纯正简朴的日式建筑与高高在上的豪奢的西式建筑——和音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背后隐藏的是贫富悬殊与主仆之别,这是日本文化中自卑的象征。采光充足的房屋与完全得不到太阳照射的房屋——这种彻底的不对称让人觉得滑稽。
在乌有看来,这座常见的狭小的日式建筑更让人觉得安心。
“这座房子以前就有吗?”
“不,”村泽摇头,“以前只有一个小杂物间。这座房子应该是在我们离开,真锅夫妇来到这里之后才建造的。你觉得这点很重要吗?”
村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开始查看里面的房间。乌有的想法跟桐璃一样,真锅夫妇看起来可疑,但很可能与此事并无重要关系,虽然在侦探小说中他们经常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不可能每个房间都仔细检查,正打算离开时,乌有突然发现一个日式点心的盒子里放着剪下来的报纸。不知道为什么会打开那个盒子,说得好听是直觉,其实就是单纯的偶然。那张发黄的报纸残片用保鲜膜包裹着,非常引人注目。看看日期,刚好是二十年前。印刷的字体以及某些细微之处与现在的报纸不大相同。盒子里有很多种报纸,都是同一时期的。乌有看了几份之后发现,它们都报道了同一件事情——“院长贩卖新生儿,谎称婴儿已死”。
犯罪分子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在地方经营着一家妇产医院,其中一份报纸上刊载了他们的照片。印刷技术并不好,照片很小,加上年代久远,看得并不清楚,不过还是能依稀看出眉眼以及嘴型等与真锅夫妇比较相像。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愿意待在这座孤岛上。一开始就觉得他们愿意生活在这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是这样。水镜如何认识这两个人不得而知,可一方获得了永久的劳动力,一方获得了安全的住所,于双方都很有利。
他们逃离了日本这个国家以及社会,生活在这座孤岛上,大海将他们与过去分离开来;偶尔,他们也会回本土看看。乌有这个罪人十年来的生活也大致如此,只是他并没有真锅夫妇那样作恶多端。
乌有突然想到,水镜前天晚上自豪地介绍他们为某知名俄罗斯餐厅的主厨,看来并不可信。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想要欺骗所有人吗?
“怎么了?”
村泽回到房间后感觉到了异常。乌有慌忙把报纸卷好放到盒子里,重新回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站好。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有多足虫。”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乌有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村泽的好,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刑事案件具有时效性,出于一种人道精神考虑,也是理所当然的。乌有不想节外生枝,牵扯出更多的麻烦。如果将“他我”显现出来,那“自我”肯定就得内在化。
“一无所获。”
看来在里面的房间里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刚才问过,为什么要再度提出来呢?村泽看起来非常厌烦,脸上有露出了那个做作的笑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走出房间,来到码头上。跟早上看到的情形相比,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昨天还在的那艘快艇现在消失了。
“看来他们是坐快艇逃跑的。”
“可是,为什么呢?”
乌有试着问了一句,他至今没有弄清楚原因。他们为什么要“逃走”?因为乌有以及村泽这帮人的到来吗?若是前来修补东西的工匠,一天两天还好对付,可他们在这里要待一个星期,难道是怕被人看出破绽?是水镜让他们走的,还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乌有倾向于相信前者,水镜可能帮他们在本土找到了安全的住处。
对于爱钻牛角尖的村泽来说,这是个大问题。无论如何,这个舞台上的装置有一半都是真锅夫妇经手的(虽然不知是不是刻意的)。
这里本该是岛上风景最好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毁坏,就像人们为了建造高尔夫球场破坏环境一样。和音生前有着闭月羞花的美貌,死后墓碑前竟然连一朵花都没有,只看到一个寂寞的小土堆。现在连那个土堆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用铁锹挖出的深坑,大小刚好够埋下一个人。
挖出来的泥土胡乱堆到了武藤的墓碑上。露出黑土的洞穴(毋宁说更像一个墓穴)里还有残雪,像人的遗骸一般。由此看来,洞穴是在降雪结束之前挖好的,也就是在水镜死前。乌有全身颤抖着踏进洞穴,大概有五十厘米深。挖开之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只是要挖开而已。要挖这么大一个洞,是需要相当大力气的,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乌有的对面是那根烧剩一半的木桩。它可能是刻意放在那儿的,与昨天的位置不同。肯定是挖坟的过程中掉了下来,重新插上去的。
“铃铛!”
乌有在洞穴里面捡起一个发光的金属片。那是一个镀金的小铃铛,上面有根细线,拿起来时发出沉闷的响声。与昨天乌有捡到后被结城往海里扔的铃铛(没有落入海里)非常相似,不,应该是同一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