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川流不息。
无论昨日今日,自遥远的太古时代起便持续为流域人民带来丰饶的大河艾克薇尔始终从东至西,缓缓地流淌着。恐怕往后的遥远未来亦是如此。
纵然也有汹涌泛滥之时,这条大河总体来看实则称得上平缓安静——如母亲般静静流淌。人们将它当作女神艾克薇尔本身,致以崇敬祈祷。
因此,祭祀艾克薇尔的神殿立于河畔或许也是一种理所当然。
「——你在看什么呢?」
泰蕾莎一手拿着皮革封面的大部头走来时,温德琳正抱膝坐在河边的突出岩石上。
若是沉默下来,她在众人眼里定是个充满理性智慧的美女,然而泰蕾莎这个人的嘴却连三分钟都闭不住。哪怕在读书的时候,她也好像头脑里的思考变成了语言漏了出来似的,全然不管旁人听不听,自己一个劲地说个不停。
和这个泰蕾莎结识经过相当的一段时间后,温德琳便发现她说的话大半都可以当作耳旁风。然而这个时候,温德琳却有了种想要继续和她聊一聊的心思。
「嗯……我在想,这条河啊,到底是从哪里流来,又会流向哪里。」
「艾克薇尔的准确源头现在还没有被确定吧? 不过,它流向的终点当然就是大海了。神话里虽然将艾克薇尔描述成跨越现世和冥府,循环于两者之间,但那当然是不现实的。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在大河流域建立起文明的古代人,他们的生死观倒是被这恒久的流动极大地影响了。顺带一提,要说我的一己之论——」
「帕里斯现在怎么样了呢?」
温德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泰蕾莎的长篇大论。要和她交往而不感到压力,这也是必要的技能之一。
「啊……解咒的话大概很快就完了吧。阿坦毕竟是个老练又经验丰富的神官,更何况那东西虽说是诅咒,但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能被施加在那种防具上的诅咒,善加利用一下往往反而利大于害。简而言之,还是他的决心不够呀。」
温德琳并不觉得帕里斯的决心不够。动了心思去探索古代遗迹的人,不可能没有足够的决心。
这座新发现于霍尔姆城郊的遗迹之所以吸引众人前往,并非仅仅是因为坊间传闻说其深处沉睡着莫大的宝藏。更是因为通往遗迹的洞口被发现前后,恐怕栖息于那洞窟中的怪物们——即人们所说的夜种开始出没于霍尔姆周边,侵扰起人民的生活。
简而言之,深入遗迹便意味着要与上述危险比邻而生。不单是帕里斯,包括泰蕾莎和温德琳在内,他们都是知晓这些危险,却依旧前往探索遗迹的。
只是,帕里斯的命不只属于帕里斯一个人,这一点他心中大概也很清楚。
「——」
温德琳发出轻轻叹息,再度凝神望向流淌的河水。
悠久大河艾克薇尔怀抱中的国度,涅斯公国——之中的霍尔姆伯爵领,是温德琳生长的故乡。
霍尔姆伯爵领位于公国西南,与西席瓦尔王国比邻相望。公国虽与西席瓦尔王国同为构成大席瓦尔王国的联邦国,两国至今也有过数次干戈相交的历史,并非一直以来都保持着友好关系。
或许是基于这样的过去,霍尔姆总有一种边境城镇所特有——仿佛时常准备面对着什么——似的气氛。
然而对往来于两国之间的商人而言,这座霍尔姆城也正是他们重要的交易中心。虽与主要道路略微有些距离,艾克薇尔的存在仍然不可忽视,自古以来,大河与其下水系的船运为这座城镇带来了众多财富。
此刻大小船只正在温德琳的视线彼端扬起船帆,或是伸出无数长桨拨水前进,载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往来。出入港口的船只鸣响的号角声音,也许恰是这霍尔姆城所发出的快哉之声。
「根据最近的研究啊,」
泰蕾莎一边读书一边轻声说。
「——似乎有一种极小的物质溶在血液中,把人维持生命所需的必须要素运往身体的各个角落。例如若是把手指根绑住阻止血流,那些必要的物质无从输送,据说手指最终就会腐朽溃烂。」
「嗯?」
不知泰蕾莎唐突地要说起什么,温德琳不由得转头凝视起她的侧脸。
「——我觉得,国家和人也是一样的。如果人或物资不能充分地抵达其庞大身躯的各个角落,国家就会慢慢从边境开始衰败。相反,假如人和物资能够充分地抵达各处,而且这又不断循环,国家就会渐渐发展壮大。正因如此——」
「你该不会是想说,河流对国家来说,就像是人体中的血管一样的东西?」
「大抵如你所言。你可要听好,温德琳君。我要说的不只是国家,而是更大的——对,哪怕对整个文明圈而言,大河也是不可欠缺的关键。当然道路的作用也不可不提,然而论单位时间内发挥的工作量,水运优于陆运可以说是不言自明。涅斯公国今日之所以有此繁荣,全是依赖于这条艾克薇尔大河,更不用说在涅斯公国之前,大河流域就已有高度发达的文明——」
「好像是叫做阿尔凯亚帝国?」
即使冗长的大论处处被温德琳打断,泰蕾莎也没有特别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她满意地点点头,手指向大河另一侧的北方。
「古代帝国确实曾存在过。是怎样规模的国家,都城在何处,为何覆灭——除了传说和童话故事中的内容以外,很遗憾我们并不知晓,但那地下遗迹中发现的众多遗物,诚然可谓是其物证。且看吧。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暧昧模糊的传说变城明确的事实,历史中的一页。」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雄心壮志。」
「你如果也想沐浴此等荣耀,我是一向不介意的。我就许可你也随我一起同行探索吧。终有一天,你的名字也不是不可能作为我的助手之一,小小地刻在考古学史上呢。怎样,我的宽容难道还不值得感谢吗?」
「啊,是是是。为未来的大学者泰蕾莎先生鼓掌鼓掌。」
酒都不喝一口,竟真能说出这样一长串来,这还真是值得佩服。温德琳叹着气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看看神殿的方向,帕里斯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帕里斯那边好像结束了。」
「哎呀呀……那个假面要是能卖掉应该也能换来不少钱的,结果还是在诅咒解除后就变成一堆粉尘了吗。」
泰蕾莎合上足以称为钝器的厚重书本,把它收进斗篷里。
「——这完全是那个冒失鬼的责任。本来我正想对他征收罚金,看在可怜的秋娜小姐的份上,这次且不再追究好了。你觉得如何呢,温德琳君?」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
温德琳按住腰际佩剑的剑柄,从岩石上跳下来。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按着眉角摇头的帕里斯看到温德琳和泰蕾莎走来,随即挠着头发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按我的心情,真想让你当场正坐,然后对你发个一小时左右的牢骚……可惜就算不是一小时,而是花一整天,我也不觉得你这粗枝大叶的性格能有多少改观。何况为这种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付出劳力也太愚蠢了。」
「都说了是我错了嘛。那个……真的对不起。」
「好啦好啦,其实我们两个也没有真的在意的。」
温德琳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帕里斯的肩膀。
虽说身份是霍尔姆的统治者格林瓦德氏的千金,但温德琳从小便屡屡溜出宅邸,同镇里的孩子们混在一起玩耍。她与帕里斯至今已有将近十年的交往便可以追溯到那个时候。在温德琳心中,帕利斯不仅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像是值得依靠的兄长,单论这一点,她就不忍心看到帕里斯表现出这般与往常不同,灰心丧气的模样了。
本来,帕里斯之所以会如此气馁,也并不是因为穿戴上了受诅咒的防具给温德琳她们添了麻烦。帕里斯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温德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我觉得,这个镇子也真是完全变了个模样啊。」
他望着算是镇子标志的方尖碑,嘟嘟囔囔地说道。
这座霍尔姆城原本就有商业市镇的热闹。远方的商人们所带来的异国风情,香料气味点缀的嘈杂感,这些都令温德琳中意。
然而,仅仅一月有余,霍尔姆的风向却有了巨大的改变。
「虽然我没什么说这话的资格……但街上的每个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那种『我就是冲着财宝来的』的面孔啊。」
人流量确实比以前增加了。可是,这些人尽是想着要一攫千金的投机之徒。
洞窟深处还沉睡着未经人手的莫大宝藏——这则如今已不可考是源自何人之口的消息,几乎在发现洞窟的同时席卷了整个镇子,又借着商人和旅人进一步扩散。原本住在城里热衷于炫耀自身实力的男人们自不必说,更多的贪财之徒开始从城外大举涌来,不问昼夜地出入于遗迹。城镇的风貌诚可谓是一瞬间就换了面孔。
「——什么,你们原来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变成夜种的腹中餐了。」
见温德琳等人来到方尖碑下的广场上,一个正在杂货店的店头对商品挑挑拣拣的年轻人刻薄地翘起嘴角笑道。
「切……你们的命比我想象得要硬嘛。多亏了你们,我可算是输掉跟那个独臂大叔的赌局了。」
这个口出恶言而毫无面愧之色的年轻人——希冯也是来到城里追寻地下宝藏的众人之一。据说他是个年轻却极有才能的魔术师,然而举止却是与俊俏面孔相反的粗暴,不仅说话难听,个性也刻薄。他与帕里斯尤其是见了面就要吵起架来。俗话说得好,关系好能好得吵起架来,可他们两个却并非如此,而是真的水火不容。
就连温德琳,要明确分出个是与不是的话,她也不喜欢希冯。这个人丝毫不掩饰目无他人的傲慢,要说有谁能与他心平气和地相处,恐怕除了超脱尘世的圣人,再剩下就是相当迟钝的愚者了。
帕里斯眯起眼睛,上前一步到希冯面前。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还在学怎么玩魔术的小弟弟。你要还有下次机会,劝你还是赌我们继续活着比较好。」
「走运的偶然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你要是想死在床上,我看还是少做这种你配不上的梦吧。」
「啊哦,你才是,不愿意早早死在玩不转的冒险里,就早点收拾东西回家去。小弟弟最适合的,还是躺在床上看你的故事书呀。」
「————」
「————」
两人互不相让,瞪着彼此,连鼻尖都要顶到一处去。霍尔姆禁止在城镇中的私斗,然而只要真有什么导火索,恐怕他们会即刻打破禁令扭作一团。
「要是打坏了店里的商品,就只好请你们用三倍的定价来买走啰♪」
唯独一个少女的悠哉声音插进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
「——只要能保证这一点,剩下就随你们喜欢。好的,开始~♪」
坐在屋里看店的少女手撑着脸颊笑着说道。也许是被这淘气的笑声中和了心中恶意,希冯露骨地长叹一声,接着一撩披风背过身去。
「……我才没时间奉陪。」
「咦,你这就要回去了吗,小冯? 下次真的要买点什么喔~」
「少叫我什么小冯! 你活腻了吗!」
对少女的玩笑回以激烈反应之后,希冯便快步离开,消失在了广场上的混杂人群中。
泰蕾莎默默地目送希冯的背影远去,然后才一推眼镜,面向妮露开口道。
「我时常觉得,就刺激并惹怒那个年轻人的领域而言,你真是具备无出其右的能力。多么稀有,又多么无用的才能啊。」
「真是的~,再多夸我两句嘛,泰蕾莎♪」
「我没有夸你。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而已。——然而实际上」
「泰蕾莎这个人,讲起话来还是这么长呢。」
少女轻巧地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打断泰蕾莎的台词,解下身上的围裙挂在椅子背上。
「——妈妈!我稍微出去一下,店里就拜托你了!」
她朝店里喊了一声,接着走向仍望着希冯身影消失之处的帕里斯,把一个纸包顶在他的背上。
「把手举起来。」
「啊? 干、干什么啊,妮露? 我又做错什么了? 我跟那家伙最后不是也没吵起来啊?」
「才不是想跟你说这个呢。再说了,这个东西就只是夹了肉的面包而已。」
名叫妮露的少女把纸包塞给帕里斯,然后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你心里很急,但你也要稍稍对秋娜表示一点关心呀?」
「我才——啊,我明白了。」
帕里斯发出一声叹息,挠了挠头。
秋娜是帕里斯的妹妹,他仅有的家人。帕里斯之所以屡屡与温德琳等人一同探索遗迹,大半的缘由也在秋娜身上。
他把妮露交给自己的纸包塞进行李,然后对温德琳开了口。
「……我以为自己不是那样的。结果在别人眼里,这阵子我还是看起来很心急吧。」
「那也没办法呀,毕竟秋娜妹妹现在成了那个样子。」
「不是,毕竟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给你们添了麻烦……我得让头脑冷静一下。再说了,我也想在秋娜身边陪陪她。」
「说得没错。稍加休息对你会有好处的。像你这样的冒失之人,尤其需要反省自己的时间。」
「……我说,你这样讲也未免太——」
泰蕾莎极其自然地说出了极其失礼的话,就连前一刻还表现出反省之色的帕里斯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我就先走啦! 你们可别趁我不在的时候自己找着什么宝物啊!」
丢下这句话后,帕里斯冲少女们挥了挥手,接着便跑向他和秋娜两人居住的小屋。
温德琳则悄悄叹了口气。
「……可是,那种怪病的治疗法,真能在遗迹里找到吗?」
「这原本就是不知出自谁口的流言,真实性是不得保证的。……然而,那种想要寻找到一线曙光的心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帕里斯唯一的家人,他的妹妹秋娜在夜种肆虐城镇的那晚遇袭,之后便一直如死去般沉睡着。帕里斯之所以频频跟着温德琳去挑战遗迹,实则是为了寻找能治疗这种怪病的方法。
「——包括秋娜小姐在内,陷入昏睡状态的孩子们,似乎全都在发病之前受到了夜种的袭击。考虑到这一点,这种未知病症与夜种、夜种栖息的洞窟之间存有什么关联性——人们想必会自然地如此推断。病症的治疗法,抑或是与之相关的线索就存在于广大地下空间的某个角落,这种可能性大概是不能否认的。」
妮露接着淡淡叙述的泰蕾莎说道。
「——再说,先是有消息说那个洞窟的地下有宝物,后来人们就真的发现宝物了呀。既然是这样,昏睡病的治疗法就在洞窟的哪里,这个说法肯定也是真的。」
「无论如何,帕里斯恐怕是抱着宁可徒劳也不肯错过的心态。寻医问药是要花钱的。哪怕在地下没有寻到治疗法,要说赚钱的手段,这个门路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前提是,不在途中丢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我也要把自己的战利品拿去换钱了。虽然换不来一笔巨富,但也至少大概能抵今天的饮食花销。」
泰蕾莎颠颠自己的行囊将它重新背好,接着便离开了。
妮露目送她离开之后,催着温德琳继续向前走。
「……反正,泰蕾莎就是那样的人,就算真的在探索途中丧命,她可能也不会后悔吧。」
「嗯。」
「但是你还有爸爸,所以还是别乱来比较好喔?」
「嗯……」
温德琳点点头,同意妮露的话。
温德琳是霍尔姆伯爵卡穆罗唯一的孩子。卡穆罗的妻子已经故去,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父亲的爱情全都倾注到了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温德琳的身上。
即便如此,卡穆罗却也没有强行阻碍温德琳的行动。究其原因大约是他也觉得自发现洞窟而始的一连串骚乱——夜种猖獗,奇病蔓延,所有这些的解决之策果真就在那洞窟深处。一方面以霍尔姆伯爵之名四处招募探索者,鼓励他们探索地下遗迹,同时却又担心女儿遇险禁止她靠近洞窟——身为执政者,这种话他是相当难说出口的。
走到运河的桥上,靠在栏杆上望着桥下清澈的河水,妮露叹了一口气。
「——虽然,从我们家的生意来想,现在这个样子不算全是坏处,但就算这么说,这个气氛也不能让人高兴地把手都举起来呀。再加上还有秋娜的病,我感觉心里有点复杂。」
夜种,奇病,治安恶化,受这些负面因素困扰的同时,霍尔姆也迎来了堪称遗迹探索热的好景气。外地来的探索者们让道具店和旅舍,酒馆,或是售卖刀剑铠甲的铁匠铺等等的生意蒸蒸日上。和母亲一起靠杂货店营生的妮露似乎是为此受到了罪恶感的苛责。
「——呀,温德琳小姐!」
两人一语不发地望着水面,直到这道与今日蓝天一样明朗的声音飞入耳中。
跑来的人是个穿着优质铠甲的年轻骑士,而且还奋力地挥着手,恰如亲近人的狗激动地摇着尾巴那般。不只是铠甲,此人的仪表同样体现出其家境之优良。说得好听是贵公子,说得难听则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艾尔森大抵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一路穿着铠甲叮当作响地跑过来后,艾尔森首先不满似地对温德琳开口说。
「实在是太过分了,温德琳小姐!你居然完全撂下和我的约定!」
「什么?约定?」
「碰面的约定呀! 我们不是约好要避开别人的耳目,分别潜入洞窟之后再汇合——」
「咦?温德琳,你和这个人许下了那种约定吗?」
「没有没有! 再说,我跟他讲最后一句话都是在三天之前……」
温德琳慌忙摇头否认。
「咦咦!? 那就是说这个人,单方面地觉得和你约好了,然后就把自己被爽约当理由来责备你?
哇……」
「请等一等,妮露小姐。虽然的确如你所说,现在想来不可否认当时我的说明的确有些许不足,可是凭我与温德琳小姐的关系,如今哪怕不用特地多言也——」
「……我从以前开始就在这么想了。这个人该说是无谓地积极乐观呢,还是特别地自以为是呢,虽然我觉得他也不算什么坏人啦。」
(插图2)
「嗯。」
艾尔森身上或许确有如此的一面。尽管嘴上大谈令人尴尬的理想论——比如贵族与平民应当如何携手共济云云,他实际上却对贵族之外的人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无甚了解。换用一种更不客气的方式来形容,就是不谙世事却又喜欢幻想的贵族少爷。然而尽管自以为是,尽管稍稍欠缺设身处地考虑他人心思的能力,艾尔森所表现出的这一切中没有丝毫恶意却也是事实。
此时他依旧没有察觉到温德琳和妮露脸上的微妙表情,只顾说着自己本次的战果。
「所以我没有办法,就只好一个人去冒险啦。准确地说其实是和在地下遇到的三个探索者一起,可是讲实话,他们的实力比我低了好几个台阶,实际上还是我一个的冒险,哈哈哈。」
「……温德琳,我还要给商店进货,我先走了喔。」
妮露以一副腻烦的神情对温德琳小声讲完后便迅速离开了。她与艾尔森之间原本没有多深的关系,所以大概才能这样干脆利落地退出对话,可惜这是温德琳做不到的。
「抱、抱歉!」
阿尔森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以及如何大显神威击败夜种时,温德琳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并且手指向镇子北边的山丘。
「……我也到了必须该回去的时候,这些故事就下次再——」
「啊,对了! 那么,接下来就在温德琳小姐的房间里讲吧。」
「怎么这样!?」
「不不,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其实我也因事要前往霍尔姆伯爵的宅邸呢。」
「我们家? 今天? 就现在?」
「啊哈……原来如此,想必是令尊还没有告诉温德琳小姐吧?」
「……爸爸告诉我……什么?」
温德琳在这三日间都潜入地底,一度也未曾回到宅邸去。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已是三日之前,更不必提当时她一心只想快些甩开劝阻自己的父亲尽快开始冒险了。
「……说起来当时,爸爸好像确实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讲——」
「啊,那一定就是我要说的了。……真是想不到啊,温德琳小姐你也——」
「你知道些什么吗?」
「当然了。当然,但是,我觉得由我来告诉你也不太符合礼数,所以我们快点回到宅邸去吧。快点快点!」
「…………」
不带偏见地讲,艾尔森的确不是什么坏人。事实上他是与狡诈一词相去甚远的,善良的年轻人。
只是即便如此温德琳还是总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原因在于艾尔森不知体察气氛,结果自然生出的一副厚脸皮,以及最重要的,他总以温德琳的恋人自居的态度了。
「——所以,爸爸要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温德琳轻轻推开若无其事就要搂住自己的腰充当护花使者的艾尔森,同时快步向前走。
「这些还是到宅邸之后再慢慢——」
「我不需要你这样关心。……不过,你要是不想告诉我那就算了。」
「我没有那样的想法! 只要温德琳小姐希望,我可以一整天都只对你讲话!」
「……那又会变成拷问了。」
「咦,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快告诉我,爸爸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啊,霍尔姆伯爵有一位从首都来的客人将要抵达,就在今天。」
「客人……?」
「不过这位客人是谁,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艾尔森说完愉快地笑了起来。他特地想让父亲介绍给自己的客人究竟是何等人也,温德琳没有半点线索,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回到宅邸之后谜团自然就会揭开了。
「大小姐!——温德琳大小姐!」
走到通向宅邸的缓坡时,一位身着女仆装的少女似乎是注意到了温德琳,随即不顾裙摆翻飞从屋中飞奔出来。这位少女——芙兰是宅邸管家泽贝克的孙女,两人一起在宅邸里工作。
「芙兰,出什么事了?」
「您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今天早上有一位客人来访……总、总之,请您快点从后门进来,别让老爷发现,然后立刻换好衣服——」
「怎、怎么了? 你说的客人是谁?」
「我也不清楚,但好像是地位非常高,而且看起来很凶的人。老爷说,温德琳大小姐您也要去和他打招呼——」
「我知道了。——艾尔森!你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准讲! 如果你把我今天才回来的事情告诉爸爸,我就永远再不会跟你说第二句话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啊啊,对你的爱与对霍尔姆伯爵的忠义,我就要在其中左右为难了吗——」
但此时温德琳已经顾不得把手按在额头上喃喃自语的艾尔森,她跟着芙兰一同偷偷回到了宅邸里。
「——地位很高又很凶的人,那他是爸爸认识的人吗? 是不是哪里来的贵族?」
「老爷对这位客人大加赞扬,所以我想他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的衣着打扮也十分高雅……只是,脸上有一道很可怕的刀伤,看起来并不像是一般贵族。」
「……伤? 脸上有伤?」
此时温德琳已经扯掉了裹着干裂泥巴的衣服,洗过脸,正借着芙兰手换上正装。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她不由得开始凝视起镜中的自己。
「温德琳大小姐? 您怎么了?」
「脸上有刀伤……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
「就是、如我说的……脸上有一道这样的,突兀的十字伤疤。明显是什么刀具留下的。」
芙兰看起来虽然娇弱,但也受过祖父泽贝克的训练,剑术的本领不算差。能被她形容为刀伤,想必一定不是偶然的意外所致。
而温德琳听闻对方脸上有十字刀伤后,心中首先想到的便是雷雨之日,在洞窟附近的森林中遇到的那个男子。她记得那个男子的脸上也有伤疤,还被随行的骑士以少主称呼。
「我要拉紧了,温德琳大小姐。」
芙兰把脚抵在温德琳的背上,用力把束腰的绳带紧紧拉住。最近连日前往洞窟冒险,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和这束腰打过交道了,此刻温德琳更感觉格外地局促。
「温德琳大小姐……那个,您有些——」
芙兰一边系好束腰,一边试图寻找合适的表达。温德琳盯着镜子瞪着她,开口说道。
「我、我先声明一下,这可不是胖了,是增加了肌肉!」
「当然,我就是想要这样说。您的上臂和小腿的确变得十分紧实了。」
已经在阴暗潮湿的洞窟中连连遇险,与夜种有过许多次周旋交手,倘若如此还能发胖,那也未免太过无可救药。温德琳虽然被束腰勒得喘不过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点难受。经过复杂的工序,她终于换好了华丽的礼服裙。
「——好了,穿好了。我们快点下去吧,温德琳大小姐。」
「等一——! 肩、肩膀借我抓一下,芙兰!」
平日里一直穿着坚固皮靴的温德琳,此时只觉得这种搭配礼服的高跟鞋穿着格外难以维持平衡。她借着芙兰的肩膀站稳,这才急匆匆地走向父亲和那位客人所在的大厅。
「父亲!」
趁着穿过长长走廊的机会总算适应了这双鞋子后,温德琳摆出一副平平的面孔走进大厅。
「……你终于回来了啊,温德琳。」
「您在说什么,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
堂而皇之地用谎言回答了一脸难色的父亲后,温德琳看了看正站在父亲对面朝自己轻轻挥手的艾尔森,以及伫立在窗边眺望庭院那个高个男子的背影,接着她提起裙摆深深低头行了一礼。
「我因身体不适一直卧床休息,听闻有客人造访,于是想要至少致以问候——」
「不用再说这种已经戳穿的谎话了。」
卡穆罗小声制止了温德琳的台词,接着叹着气整了整自己的宽领巾,面向窗边的男子说道。
「——殿下,这是我的独生女温德琳。还请您恕她迟了礼数。」
温德琳的眉毛轻轻跳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卡穆罗治理着涅斯公国的霍尔姆伯爵领,能被他称作殿下的人物可谓为数甚少。
「…………」
窗边的男子无言地回头——或许该说是果不其然——他正是温德琳在森林中遇到的那个带着十字伤疤的贵族。
「——温德琳,这位是涅斯大公劳尔三世陛下的嫡子泰奥罗殿下。殿下为平定那地下洞窟发现前后此地发生的一系列混乱,特率领麾下骑士团从首都光临。」
「感谢您不辞辛苦前来。」
劳尔大公的嫡子。
听到这里,温德琳的心中直冒冷汗。虽然并未对这个名叫泰奥罗的男子有过什么不敬之举,可劳尔大公之嫡子,换句话说也就是将要继承父位的次任涅斯大公——更直白地说,就是这个国家的下一位君主。温德琳不敢直面这位未来的涅斯大公,只好始终低着头打完了招呼。
「原来如此,早有耳闻武勋卓着的霍尔姆伯爵卡穆罗膝下有一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今日一见果真出众。纳泽利的社交界中,也未必能有如此的贵妇人。」
「何以称得上贵妇人,您真是言笑了……温德琳还只是个孩子。」
泰奥罗丝毫不吝惜赞美之辞,卡穆罗则立刻加以否认。
只有艾尔森露出自豪得意的模样开口说。
「温德琳小姐!其实殿下可是我的堂兄呢!」
「堂、堂兄……?」
来客竟是涅斯大公之子,这已经足够令人惊讶,更让温德琳没想到的是艾尔森居然就是他的堂弟。这也意味着艾尔森是现在涅斯大公的侄子。或许他那说得好听点是不食人间烟火——说得不好听就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表现,归根结蒂原因还在于如此优越的家境。
卡穆罗之所以一面为艾尔森对温德琳的纠缠感到为难,一面又没有动用伯爵权威强行驱赶他,原来如此,理由若是艾尔森的家世那就说得通了。
温德琳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年轻骑士,突然又回过神来对父亲问道。
「父亲,您说平定混乱是指——?」
「可憎夜种跳梁猖獗自不必提,探索者和商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入,令我霍尔姆治安迅速恶化。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再向陛下借调军队,毕竟这里实在是临近于国境。」
从霍尔姆出发再往西走一点距离,就已经来到了西席瓦王国的边境。当然这里常驻有国境警备队,但国境冲突一旦爆发,这座霍尔姆城就会成为纷争前线的一大据点。向霍尔姆增加兵力难免会刺激西席瓦王国的情绪。卡穆罗所说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大公也为此忧虑——」
「父亲也在为此事忧虑。」
泰奥罗很快举起手示意艾尔森住口,自己接着淡淡讲道。
「——但是,正如伯爵所言,向此地派遣公国军队,只会无谓地引起西席瓦的戒备。更何况帕夏王女以血气方刚闻名。」
「就、就是这样! 所以公子就亲自——」
「亲自率领麾下的骑士团,来到了霍尔姆。」
这次则是卡穆罗打断了再次按耐不住的艾尔森,对温德琳说明道。
「……冒险者,探索者的名头虽然听起来响亮,其中却不乏心中有鬼的罪犯,力气虽大独无头脑的不逞之徒,再或是离开了战场的佣兵。这些人等若能专心老实地探索遗迹倒好,可惜其中许多人却鬼迷心窍,干起了抢劫商队旅人的犯罪勾当。殿下的『火车骑士团』正要管制此类事件,为恢复霍尔姆的治安助力。」
温德琳初次与泰奥罗相见的那日,将泰奥罗称作少主的男子或许就是那个骑士团云云的成员。
总之,现在温德琳明白为何卡穆罗要摆出比以往更坚决的态度将她留在宅邸里了。因为泰奥罗是对父亲而言——不,对整个霍尔姆伯爵领而言都关乎前途大计的贵客。
「名目上是遗迹探索的监督官,然而这无足轻重。为了解决问题,余将尽余一切所能之事。……温德琳小姐,今后也要多靠你相助了。」
泰奥罗的言辞以大公之子的身份而言虽有些粗陋,但温德琳觉得这反而表现出他简朴刚健的性格,让人很有好感。更何况要说不像贵族这一点,温德琳自己也是泰奥罗的同类。
☆
随着地下洞窟发现,形形色色人等追求一攫千金之梦来到霍尔姆,另一番事业也在这里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那就是收购探索者们带回的保护,或是向他们出售探索中所需道具的商业交易。
然而,这些生意中却有大半一开始就未能走上正轨,至今仍在苦苦挣扎求存。要说原因,恐怕在于此地霍尔姆早已被平戈商会深深扎下了根。
平戈商会在公国西南部经营起了稳固的商脉,据泰蕾莎无意间听到的消息所言,商会之主平戈在首都贵族中也有不少门路。最近他们的做法则是先向探索者收购带回的珍宝古董,接着挑出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珍品再高价卖给贵族中的好事之辈。
平戈为了驱赶嗅着金钱气味一拥而上的其他商人们,甚至还雇佣暴徒做起背地破坏的勾当——市场上甚至还传出了这样的流言。而事实上平戈也的确是个使出此种手段也不稀奇的人物。
「……不过,商会长是圣徒还是恶棍又能怎样,对客人来说重要的还是价格是否有利,商品是否齐全。——啊,我有东西想请贵行收购。」
「感谢您时常惠顾。请稍等片刻。」
泰蕾莎将带来的货品交给她已经熟识了的店员,然后决定在店里四处看看以打发时间。
平戈商会的店铺开在霍尔姆城濒临大河的港口处。这个商行不但与普通客人做生意,也是商会经由水路向公国各地收送货物的一大据点。
药草与香料的气息,蜡烛和油脂的味道,这些气味在杂乱的店内融为一体,酿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霍尔姆眼下正在遗迹探索带来的商业热潮高峰,店里陈列的商品也多为提灯、打火石、便携食粮,或是武具等等对探索者来说不可欠缺的东西。
「……这样的药草可不常有。下次应该想办法悄悄地在妮露君或者谁的身上试一试。」
泰蕾莎看着一株气味实在难称得上芳香的草药时,刚巧又看到一个老人从店铺深处走来,她随即不禁端详起这张面孔。
「……海灵丹教授?」
「唔? ……唔喔!?」
听到泰蕾莎的声音,老人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果然……这不是席瓦尔王立大学赫赫有名的大怪人,蓝古巴特·O·海灵丹教授吗?」
「这么说来,你是艾姆诺斯家的奇葩——」
「嗯?」
「不不不,是我说错了。……呃,你是艾姆诺斯家的泰蕾莎小姐……没错吧?」
「虽然我不是什么能称得上『小姐』的淑雅女子,不过,您说得没错。」
泰蕾莎原本出身于西席瓦尔王国,和这位老学者海灵丹则是在席瓦尔王立大学相识。她对海灵丹教授的个人藏书颇感兴趣,曾几次造访过对方家宅。
海灵丹教授背着沉甸甸的行囊,不解地皱眉打量起个子比自己还高的泰蕾莎。
「……我以前听闻令尊令堂说,你为走上神官之路在神殿修行……怎么又会在这座城镇遇到你?」
「啊,我很早以前就被神殿赶出来了。」
「赶出来?」
「原本我也并不是想要成为神官,只不过是想去读尤鲁弗莱尔大神殿的藏书而已。尤其是沉眠在禁书库里的『神帝纪』,无论花费多么巨额的财富,没有契机恐怕也难得一见吧?」
「嗬,也就是说,你特地走上神官之路,原本只是为了读大神殿的禁书而已?」
「简单来说的确是如此。不过倘若有必要,我至少也能做一做巫女行使的事务。」
「可是,就算成了神官,禁书库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进去的地方吧?」
「只要有借口走进大神殿里,剩下的其实是意想不到地轻松。毕竟那里的神官们啊,不知为何似乎各个都毫无根据地觉得他们身边没有一个人行为不轨,更不会偷走如此重要的钥匙。悄悄地用复制的钥匙溜进禁书库里,对我而言可没什么难的。……只不过,我还没找到要找的书就漏了馅,然后问题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也就是说,你在大神殿里也干了同样的事情?」
海灵丹教授捋着胡须,疲累似地叹了口气。
「同样的事情……?您是说?」
「你在老夫宅邸里也做过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
「我日日忙于积蓄新知,过去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都故意抛下忘记了……我做了什么吗?」
「老夫珍藏的善本书,不也被你拿去了好几部吗?」
「啊……」
说来似乎确有此事。泰蕾莎之所以会那么做,是因为她觉得那些书与其待在教授的书库里,远不如在自己手边更能发挥价值。可惜这样的想法大概除了她以外再没有谁能够理解。
「那时有令尊令堂出面调停,我就没有诉诸公堂……你可真叫人不知如何形容,这样难免迟早要闹到公家去啊。」
「所幸我至今还没有被闹到过公家去。大神殿也不过是发了一堆牢骚然后把我赶出来而已。」
「……那你就应该好好感谢令尊令堂。」
「他们孕育了我这样的世纪天才,既然沐浴如此荣光,做一做这些背后工作也无妨。」
泰蕾莎毫无愧色地对旧识的老学者说道。
「——说来,教授您又是在这里有何贵干? 莫非又是研究两手拿着金属棒踏着奇怪的步子……是叫探求卜问吗,您莫非还在继续那种基于迷信的毫无益处的研究?」
「……你可真是个无礼的人。我看还是多让大神殿对你管教管教才好。」
「那样对人类社会整体可是一大损失。」
「真是的……我是能像你一样厚脸皮,每天想必会开心极了。」
海灵丹教授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就要走出店铺。
「教授! 您到底是在这座城镇里调查什么?」
「不能告诉你! 再引起你入室盗窃的兴趣那还怎么办!」
教授连头都不回,大步消失在了人流中。
「真是个失礼的老人,居然把我说成是小偷……不过我心胸宽大,就不跟他计较了,谁让他只是个一腿踏进棺材里的顽固老人。」
泰蕾莎对自己解释一番,再次回到店里。
「——客人,本次价格评定的结果是这样的。」
「嗯。」
店员在银制托盘上摆出几枚银币和铜币指给特蕾莎看。尽管难免感到被趁机杀了几分价格,可是此处能立刻将带来的货品换成金钱,这是别的店铺比不了的优点。更何况今日带来的小颗宝石以及武具之类,钻进遗迹里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算了,就这样吧。」
特蕾莎拿起钱币,又对店员开口说。
「——话说回来,新书现在到货了吗?」
「是的,昨天船运送达的书籍在这边。」
原本霍尔姆对公国而言是西南的边境,获取学术书籍需要耗费极大的一番功夫,不过如今平戈商会定期地大量上架涉及古代史和魔术的书籍,对泰蕾莎这样的书虫而言,这是她频繁光顾的另一大理由。
「究竟是圣徒或恶棍先姑且不提,这个平戈至少是个有眼力的机敏之人。」
地下洞窟的最深处有一座不知不觉间被众人以「龙之塔」称呼的古代遗迹。考虑到这一点,与古代史相关的书籍想必会为今后探索提供帮助。恐怕平戈商会商会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开始积极销售此类书籍的。
「……唔?」
泰蕾莎扫视摆满各类书籍的书柜,却忽然蹙起眉头察觉到一种异样感。店员说昨日新书才刚刚运抵,可就她所见书柜的内容却与之前来时相比无甚变化。当然也有少量未曾见过的书本,但尽是些关于料理食物,远国地理志之类,眼下难以撩拨起她兴趣的东西。
「——你说昨天新书才到,里面没有关于古代史或者魔术的书吗?」
「啊……那些书,大体都被刚来的那位客人买走了。」
「什么? 到底是谁,是什么歹人?」
「并不是歹人……就是刚才与客人您交谈的那位老者。那位胡须花白的——」
「海灵丹教授!?」
泰蕾莎慌忙飞跑出去四下探寻老学者的身影,然而那矮胖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了。
「那个海灵丹教授,我记得也在靠着他那探求卜棒搜寻古代魔法帝国的踪迹……也就是说,教授也推测帝国失落的故都就埋在这一带吗——果真如此,那可就有趣了。」
沐浴着繁忙港口的和风,泰蕾莎嘴角露出挑战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