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想方设法烧掉了如噩梦般扭动的猩红花朵后,妮露掏出巧克力决定休息片刻。在她啃着巧克力的时候,温德琳也一直直视着天空。
「……」
泰蕾莎也试着抬头望向同一片天,然而那好似奇妙虹彩的带状纹样除了吸引视线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传递出什么信息来。即便如此,温德琳的视线却已经开始朦胧,她正在失去神智。
刚一发现温德琳的异样,妮露便皱起眉头发出惊叫。
「温德琳? ——怎么会? 骗人的吧? 怎么又来了?」
「嘘! 妮露君,稍微安静一下。」
泰蕾莎制止试图抓住温德琳摇醒她的妮露,然后开口说道。
「果然温德琳君和这个中庭……不,这座宫殿之间有什么联系。虽然还没有确实证据,但是就我看来,这座遗迹似乎是要向温德琳传达什么信息。」
「可、可是……要是继续放着她不管,万一她又像上次那样倒下,我们不就又要重来一遍了吗? 这回温德琳回到宅邸里,搞不好就真的会被软禁起来了!」
「只要身处这座宫殿,就会时常面对你说的风险。我们反而应该庆幸,因为这总比在那不死的怪物或是那皇帝面前失去神智要好得多。……如果现在能查明这背后的原因,你不觉得我们就应该把握住机会吗?」
妮露明白这是泰蕾莎的诡辩。因为泰蕾莎表面上是在担心温德琳,其实只是更关心温德琳所见的光景,或是她正在经历的梦境而已。
温德琳能看到某些泰蕾莎看不到的东西。通过梦境的形式,她正从这座中庭里接收某种信息。而这些信息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泰蕾莎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快看。」
前一刻还仅仅是盯着天空看的温德琳,此刻开始僵硬地移动视线,似乎是在搜寻着什么。
终于,她慢悠悠地站起身开始迈步,泰蕾莎和妮露也跟了上去。
「……她这是要到哪里去吗?」
「恐怕温德琳君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梦,是在梦中被什么东西诱导着。我们就让她跟着梦中的声音走吧。」
「……这样真的没问题吧?」
「就是因为要防备万一,所以我们才要跟着她。」
温德琳踏上面向中庭的回廊,穿过仅存的列柱。此处全部用纯白的石板铺成,依稀还能窥见往日作为贵人之居所的壮丽。
「这前面,应该就是住在宫殿里的人们的私有区域了。」
「嗯,好像还有什么很香的味道。」
「那是你的错觉吧。就算这里真的是显贵的住所,曾经摆设过不少香水香木之类,经过数百年,它们的香味也早就消失殆尽了。你要是真的感觉到了香味,那也只可能是一种幻觉。『这里曾经充满芳香』的想法让你产生了那种错觉。」
两人踏着灰尘覆盖的白色石阶,追着温德琳走了上去。梦境中的温德琳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些泰蕾莎虽然并不知晓,但从她的脚步来看,温德琳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
这时,泰蕾莎也皱起眉头,摸了摸鼻尖。
「……真是奇怪,我原以为是你的错觉,现在看来好像还并非如此。这里的空气中明显混着什么芳香味。一般想来明明是不可能的,现在就连我也闻到淡淡的香气了。」
「这样是不是很危险啊? 虽然我不太能说清楚,但总之就是情况跟正常不太一——」
「这座宫殿里还有不危险的场所吗? 我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在情况不妙时担着温德琳君逃离罢了。」
两人小声交谈的时候,温德琳已经打开一扇腐朽的门,走进其中一间宽广的房间中。
「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虽然布满尘埃,但此处的保存状态好得绝不像是在地下宫殿中埋没了数百年的一室。精雕细刻的桌椅和床铺也都基本保持着原型,天花板上吊着数不清的多重垂帘。
泰蕾莎推了推眼镜,环顾这个房间。
「……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大概是位身份很高的女性。」
「咦? 你怎么知道呢?」
「这种天花板上吊着好几重布的设置,恐怕是为了让身份高贵的女性不被地位低的男子的视线触及。实际上,今天仍然有一些地方存留着这样的风俗。而且这个房间中的家具也很了不得,如果能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其价值可比大量发现的古帝国要——」
话说到一半,泰蕾莎没了声音。
因为,刚刚还支配着四周的薄暗突然变成了柔和的光线。
「——」
剥落的墙壁也变得像刚刚完成涂装那般洁白,本该静静腐朽的家具此时换上了润泽的光彩。气味高雅的熏香芬芳中,和风与耀眼的阳光一同从窗中钻入,让房间中的垂帘在光线中轻轻飘摇。
亲眼目的身边的环境在一瞬间发生剧变,不只是泰蕾莎,连妮露也说不出话来。简直就好像整个房间都回到了数百年前的过去一样。
「泰蕾莎……!你、你快看那边——」
妮露指着背向两人的温德琳说道——不,她所指的恐怕并不是温德琳,而是温德琳的正面,倚靠在窗边软垫上的,那位身着薄绢与宝石的美丽少女。
这位少女的肌肤白皙通透,程度丝毫不输给温德琳,然而她却浮现出一种厌世且哀伤的表情,频频发出叹息。理所应当的,房间中刚才除了温德琳等三人以外应该再无他人,然而这位少女却并不像是什么幽灵。她就在那里,拥有极其明确的存在感。
「泰蕾——」
泰蕾莎皱起眉头,捂住了妮露的嘴。少女似乎正在和温德琳交谈,或者说,是温德琳正在听少女讲话。不过既然这位美丽少女突然如幻影般浮现,她的声音恐怕也并不是想听就能简单听到的。泰蕾莎暂且让妮露收声,自己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起少女的话语来。
「……欢迎至此,我等的末裔,现世而来的客人啊。我要将一缕希望托付给应我呼声而来的你。希望你能结束这漫长的痛苦,令人憎恶的噩梦,让我获得安眠——」
少女低垂视线,举起珠光宝饰的手按在胸口上。
「这座宫殿……是父皇无法醒来的噩梦。」
「————」
倾听着少女声音的泰蕾莎忽然眯起眼来,她看到视线一隅,似乎有什么小小的飞虫掠过。
「庞大帝国迎来斜阳,终将覆灭的时刻,父皇——皇帝迪多斯将这座宫殿拖入他的梦境之中,使自己的权威永世不灭。」
「梦……?这里是在梦里——?」
妮露呆呆地自言自语道。如果这座地下宫殿本身就是某人的梦境,那么,在这宫殿里的一角,自己和伙伴们所见的光景又是什么呢——泰蕾莎模模糊糊地思考这些问题时,突然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腐臭。
「梦境终究是梦境,已经无法再回归现实之中……但是,对幽闭于这梦境中的我们而言,却又与现实无异。我们成为了噩梦的虏囚,被锁在这里。锁在这疯狂的梦中。」
伴随着薄绢与珠宝的声音,少女站起身来,走近身旁的一张小桌。桌上有件似乎是用来盛装水果的银制带盖器皿,通体带着精细的雕刻。
然而,奇妙——并且莫名地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泰蕾莎忽然嗅到的腐臭,似乎就是从那银制器皿中发出的。
「我等的末裔,遥远未来的孩子啊……请你打倒父皇,斩断这噩梦吧。」
对反应淡薄的温德琳说完,少女的脸颊上滑过一道泪痕。
有什么东西也飞向少女四周。
「……!」
泰蕾莎捂住嘴,无声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数量难以估计的蝇群。不知何时,银制器皿已经变成了苍蝇的团块,而这些苍蝇又绕着少女嗡嗡作响。它们的声音愈来愈大,不断煽动泰蕾莎心中的不安。
「噩梦会无限地孕育出疯狂——」
少女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得空洞。
「疯狂甚至已经开始向地上侵食……如果不杀死父皇,噩梦就永远不会结束。」
「……住手」
少女丝毫不为蝇群所动,将手放在银制器皿的盖子上。不愿看到器皿中所盛之物的泰蕾莎口中不自觉地发出声音来。
「可怜的年轻人……他和我相恋,刚刚心意相通,就触怒父皇而遭杀害。皇帝之女与近卫兵之间,身份未免太过悬殊——」
「快住手!」
泰蕾莎开口大叫的瞬间,少女也揭开了银制器皿的盖子。
「此处的一切都被疯狂沾染——甚至人心。」
黑云一样的蝇群与催人作呕的腐臭瞬间涌出,泰蕾莎反射地捂住脸,当场蹲坐在地上。
「我也同样——已经疯狂了。」
「——」
紧紧闭住双眼之前,泰蕾莎最后看到的,是银制器皿中还带血的,年轻近卫兵的头颅。
☆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
温德琳缓缓坐起身,拿起滚落在一旁的提灯打量四周
。
残破的垂帘早已在窗口处弱风的吹动下裹满灰尘摊在地上。少女的身影当然也和明朗的阳光以及畅爽的和风一样消失不见。华美而清洁的房间再度变为散发着异味的废墟。
不——归根到底,那究竟是现实吗? 自己所目睹的,整座房间仿佛回到百年前的模样,那一切不都是梦吗。
「……也许在这里梦和现实的区别已经模糊了。不这样想,就没办法说明问题。」
回头一看,开口说话的泰蕾莎也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不过,我们三个人做的梦恐怕完全是同一个呢。」
「……太好了,幸好那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梦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才做过。」
「的确是个颇具寓意的梦……温德琳君,你的意识现在清醒了吗?」
「嗯……虽然脚下还有点站不稳,但是意识没问题。」
温德琳静静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窗边桌上的头颅叹了口气。在梦中,那颗头颅还带着鲜血,似乎刚被砍下来不久,如今已经腐败得相当严重了。
把落在一旁的盖子重新盖上之后,温德琳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个人,她在哭呢。」
「她好像自称是……皇帝的女儿。」
「嗯。好像说是皇帝迪多斯还是谁——」
「阿尔凯亚帝国的皇帝全都名叫迪多斯。据留存至今的记录来看,从第一代到第十六代,所有皇帝都以迪多斯自称。如果那个少女所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帝国最后的皇帝,迪多斯十六世的女儿了。」
「可是,把整个宫殿都拖到梦境中去……那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办得到吗?」
「虽然我下面要说的已经不是历史,而是属于传说了,不过据说最初的皇帝迪多斯就是使用不知道是授予自还是偷盗自女神阿克薇亚的神力,仅用一代时间便建立起了庞大的帝国。既然是生在这样的皇室中,十六世皇帝要有那样的神力也并不奇怪。到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这些已经应该可以当作事实前提来考虑了,不是吗,毕竟我们刚刚才一起见过——」
「啊——好了好了,实在是太长啦,泰蕾莎你的台词。」
妮露从两侧拉住泰蕾莎的脸颊,很夸张地发出叹息。
「——要聊天的话,一边走一边说也可以吧? 毕竟没探索过的地方还有不少呢。」
「……难得妮露君也能说出如此有建设性的意见啊。」
泰蕾莎拿开妮露的手,然后率先走出房间。
没想到,随后就有一具腐烂的尸体踉跄着出现在她的眼前。
「太不注意前边了!」
温德琳当即拽住泰蕾莎的长袍衣角将她往回拉,妮露则挥动大剑,削掉了还在呻吟的尸体的脑袋。随后温德琳跳过坐倒在地的泰蕾莎,用双剑同时切断了尸体的手脚。
「……唔,这样或许就是效率最高的解决方案了。」
泰蕾莎俯看着仍在地上扭曲,试图重新站立起来的尸体,接着很生硬地点了点头说道。
「每次都把尸体四分五裂或者烧掉的确太麻烦了。总之只要让它们没办法一直追着我们就好,这样一来,原本行动就不甚敏捷的它们也——」
「大老师,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话了吗?」
「……做得漂亮。值得赞赏啊,你们两位。」
「真是不坦率。」
温德琳苦笑着耸了耸肩,如往常一样和妮露一起打起头阵向前走去。
「如果这里是迪多斯十六世的宫殿,那么哪里应该会有个书库才对。传说中掌握神力的初代皇帝之后裔,他本身也做出了把整座宫殿拖入梦境这样的事情,这样一位迪多斯皇帝要是没有对他的秘术留下半点记录,那才叫难以理解。」
「比起去找那些东西,现在更重要的不是找到最后的罪人吗?」
「妮露君,你真的算是帕里斯君的青梅竹马吗? 如果那种昏睡病也是皇帝的诅咒,解决所有问题的线索不就可能在皇帝的书籍和记录里吗?」
「啊,原来是这样。」
「你看,泰蕾莎。」
温德琳打起灯笼照亮通道的前方,可以看到近处的一道门边散落着不少纸片和羊皮纸的断片。
「——刚才走到房间里的时候我在做梦所以没有发现,但是,现在一看,你们不觉得这里实在很奇怪吗?」
「唔。有道理。」
听到泰蕾莎这样说,温德琳便一手拿着剑走向那扇门,朝着门把手伸出了手。然而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所致,她轻轻一碰,那门把手便掉落到了地上。
「……至少这样也省得开锁了。」
于是温德琳用剑尖轻轻挑开了这扇门。
「……这可真是凑巧。凑巧到我都忍不住要怀疑是陷阱之类了。」
泰蕾莎朝房间里一瞥,接着扶起眼镜微微笑道。
这里似乎是某个地位颇高之人的书房。考虑到皇帝女儿的房间就在附近,也许此处正属于她,又或者是皇帝本人的。房间的墙壁从地板到顶都设置着书架,大量的纸片和纸莎草的残片堆积在房中。不过其中似乎也有一些书籍幸免于长年累月的风化侵蚀,连温德琳也看得出来,正是它们让泰蕾莎变得双眼放光。
「……这里得有好几千本书了吧? 或者好几万本?」
「如果古帝国的确如传说所言,灭亡于两千年前的话,能将书架堆得如此满满当当的,恐怕也真的就只有一国之君主了。」
「真的吗?」
「没错。虽然今天许多人都会购买并阅读小说这种形式的书籍,但在从前,制作一册抄本却需要莫大的时间和劳力——而劳力则意味着金钱。更何况纸张本身在当时就是相当贵重的高级品。」
泰蕾莎吹开书架上的灰尘,用目光扫视残存书本的书脊标题。当然,这些标题都是古代文字,温德琳和妮露是读不懂的。
「你要物色也可以啦,但是至于熟读能不能放到之后呢,大老师?」
「我当然知道……哦! 这里可确实是座宝山呢。」
泰蕾莎抽出几册还保留着形状的书本,把它们堆在了已经倾斜的桌子上。照这个架势看来,保存完好的书本当然自不必提,就是能判读的纸片恐怕也全要被她收集起来带回镇上去了。
温德琳忍不住无奈地叹息道。
「一次哪里能带那么多书啊。……你要不要先确定一下优先顺序,把最重要的首先带回去? 剩下的再分几次运走不就好了吗?」
「温德琳君,你怎么只会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说话。……如果这些贵重文献被其他的探索者们拿去了,那该怎么办?」
「但是啊,人家觉得能到这里来的探索者真的很少喔? 就是因为很少,所以他们来了也是孤军奋斗。」
「更何况你就没有想过,背着这么多行李和皇帝战斗真的现实吗? 那样反而会在战斗中把书弄得更破烂吧。」
「————」
也许是在温德琳的指摘下终于清醒了过来,泰蕾莎顿时停下动作,双手抱臂思考起来。
「……的确就如你所说的。没想到继妮露君之后,连温德琳君也说出了非常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正所谓困难使人成长啊。」
「……这可真是,多谢夸奖。」
「那我就这样办好了。」
泰蕾莎从书山中挑出了三册,然后将剩下的书本放在了书架最高处的位置,并且用纸片加以掩藏。
「——好了,我们走吧诸君。」
将严选的三册书籍收进行囊后,泰蕾莎催着温德琳等人离开房间。
「那,你最后找到想要的书了吗?」
「嗯,虽然也有不少医学和剑术方面,似乎颇能使人受益的书,但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皇帝的手记,以及帝国的年代记。」
「皇帝?」
「恐怕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迪多斯十六世所写的东西……我已经等不及回到房间之后仔细阅读一番了。」
「我说啊……接下来才有大难题在等着我们呢。」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期待着回到住处之后好好读一读这些书。」
泰蕾莎露出淡淡笑容,似乎显得很可靠。温德琳自己也被她影响得笑了起来。
「可是我就很忧郁了。毕竟我是趁着爸爸不在的空隙,对芙兰下了药才到这里来的。」
「啊~我要说起来的话可能也是这样喔。最近妈妈一直特别啰嗦地催我给店里认真帮忙什么的——」
「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教训呢——」
温德琳和妮露谈笑的时候,忽然发现了落在通道一角的一点颜色。
「————」
是一朵小小的红花。虽然早已枯萎,而且被踩踏得皱巴巴的,但她曾见到过这样的花朵。
「真是蹊跷。」
泰蕾莎顺着温德琳的目光看到那朵花后,也自言自语道。
「——除了先前的那种狂暴红花,这座宫殿里我再没有看到过开花的地方。也就是说,这花是谁从外面带进来的了。」
「……!」
四
下打量一番,温德琳发现在通道深处还有这样被踩踏的花朵。她望着向前延伸的通道,对泰蕾莎询问道。
「这前面有什么呢?」
「我也无从知晓啊……前面是我们还未踏足过的地带。那位探索者留下的笔记上也没有任何记载。你要是在意的话,我们去看看如何?」
「嗯。」
温德琳咬紧嘴唇,向前走去。
「嗳,温德琳,那个花怎么了吗?」
「那种花,我觉得是去我们家的坡道上开的花。」
「啊……说起来好像确实是。灌木丛里确实有不少很小的花呢。」
「以前妈妈在院子里种了许多不同的花。妈妈去世之后花就没了——但是,可能是种子飞过去了,也可能是根延伸到了外面,就只有那种花在宅邸外面长了起来。」
「可是那些花怎么会在这里呢?」
「艾尔森经常擅自就摘一大堆。然后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明明本来就是我们家的花。」
「……说起来,艾尔森君这阵子似乎是下落不明了?」
「按说他是和公子手下的骑士们一起到了这里来,但是至少公子手中现在没有任何关于他身处什么地方的信息。」
「……虽然很对不起温德琳君,可能要请你再忍受一下他单方面的求爱行为,但是如果能跟艾尔森君在这里汇合,我们就又多了一面坚牢的盾牌。在我看来这可是大好机会。」
温德琳一行人快步走过雕像与石柱交替排列的通道,终于来到一扇锈蚀的铁门面前。以往的房间要么根本没有门扉,要么就是早已朽坏的木门,与它们相比,眼前这扇看起来颇为坚固的铁门明显是截然不同的。
「……一般想来,设置这种铁门的地方,不是宝物库,那就是牢狱之类了。」
「我投宝物库一票!」
「……你若是希望艾尔森君生还,那就应该赌后者啊,妮露君。」
「当然只是开玩笑啦。……啊,这里,最近好像有人用过呢。因为虽然门生锈了,但是锁没有生锈。」
妮露拿出几种细铁丝插进锁孔中,不到十秒时间,她就打开了这扇门。
谨慎地推开铁门,用提灯四下一照,妮露立刻失望地叹气起来。门后是无数铁栅栏隔开的小房间。
「……算了,比起钱,还是人的性命更重要呢。」
「你这话根本就只是在掩饰而已。」
「你们两位,静一静。——是不是从深处听到了什么?」
按泰蕾莎说的竖起耳朵一听。的确好像能从牢房深处听到些什么,似乎有人在说话。
「……怎么办?」
「……什么意思? 什么怎么办?」
「如果里面不是艾尔森的话,该怎么办?」
如果里面的人不是艾尔森,那么对温德琳等人而言,毫无疑问她们就要面对新的敌人了。温德琳拔出剑,朝黑暗深处开了口。
「艾尔森? 艾尔森——! 是你吗?」
「——温德琳小姐!? 你是温德琳小姐吗!?」
与温德琳克制的呼声相比,当即传来的那道回声则比众人预想得有精神得多。
「你没事吗!?」
「算是没事! 只是现在暂时……出不来了。」
「怎么了? 你被抓住了吗?」
「也不算是被抓——总、总之请快点把我放出来——!」
「……他既然都那样说,大概是没有危险了吧。」
「没办法,救他出来好了。」
「嗯。」
温德琳并不是多喜欢艾尔森。但是,她也不愿意见到认识的人死去。所以得知行踪不明的艾尔森还活着,温德琳心中确实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被谁抓住,然后给丢到牢房里的啊?」
「这个声音,是妮露小姐吗? 其实我啊,并不是被谁抓住了,而是该怎么说——自己走进去的。」
「自己走到了牢房里? 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夹道的无数牢房中,艾尔森在最深处的那一间里。在提灯的光亮映照下,艾尔森抱膝坐在狭窄牢房的角落中,用一种有些尴尬,又有些开心的复杂表情望着少女们。
泰蕾莎看着他,不解地问道。
「……要说你是被敌人抓住了,可你身上却带着武器与防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 我并不是被敌人抓到这里,而是自己走到这里面来的! ……只是,那个……进去之后,就再出也出不去了——」
「我还真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状况能让你落到这步田地的呢,艾尔森君。」
「就是啊。」
借助温德琳手中的提灯照明,妮露在巨大的监牢铁锁前蹲了下来。
「他所说的的确不错。」
「!」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温德琳等三人一同惊愕地回过头去。用提灯一照才发现,正对面的牢狱深处也有不知谁在。一个穿着陈旧却高级的衣服,不知为何优雅地翘腿坐在一张豪华椅子上的男人——但他的头顶却毫无疑问地生着一个犄角。
「呵呵呵……欢迎,新到的来访者们啊。我是夜种王教授,天才的心理医——唔咕喔!?」
「小心,温德琳君,这家伙是夜种!」
男人撩起并不存在的刘海,神态自若地说道。但泰蕾莎却无视了他的话,用手杖毫不留情地捅进铁栅栏,戳在了他的身上。
「最好在它叫来同伴之前就把它解决掉。……不,也许这家伙就是“制作妖异物品”的那个最后的罪人。赶快把它解决掉,然后挂上十字架吧。」
「我也这么觉得! 这家伙实在太可疑了,感觉要是不趁现在解决掉的话,之后就要吃亏的!」
「请、请等一下!」
终于从牢里走出来的艾尔森,不知为何却开始劝解激动起来的少女们。
「虽然他的确是夜种,但绝不是会加害我们的存在。」
「咦!? 你在说什么啊,艾尔森!?」
「教授是自愿留在这里,享受安静沉思的时间的,呃,天才心、心、心——」
「心理医生夜种王教授。艾尔森,都过了这么久,你也该记住我的称号了吧。」
「没、没错! 心理医生! 我被困在这里感觉非常消沉的时候,也是通过和教授的对话才找到信心的。教授可是能通过对话解读人的内心呢!」
「正是如此。……几位小姐,如何呢? 我希望尽可能多地增加临床案例,如果你们肯接受我的心理测试,我就将关于这个宫殿的重要——啊噶!? 疼、疼!」
「唔哇?! 请、请住手啊,泰蕾莎小姐!?」
「别阻止我,艾尔森君。这家伙怎么想都不对劲。没有必要听信它的花言巧语,应该理解解决掉它。」
「嗯……但是,反正他也在铁栅栏里,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虽说是有角的夜种,但对方却和温德琳等人以前遭遇过的那种,看到人类便会张牙舞爪扑来袭击的小鬼截然不同,既能与人交流,又表现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态度。至少现在看来是没有任何危害。
「没、没错,教授是无害的夜种! ——啊啊,真不愧是温德琳小姐! 我们果然心意相通!」
「……哦? 看来这边这位白皙的美少女就是你的意中人了? 你颇有眼力嘛,艾尔森。呵呵呵……」
「咦? 讨厌啦,这、这么说我会很害羞的~」
看到艾尔森脸红着扭动身体的模样,温德琳现在也面露冷意,将要拔出剑来了。
「手下留情,少女们。我听刚才那位少女说,你们似乎是要完成用于打倒皇帝的仪式?」
「……是又怎么样?」
「既然如此,我想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言。……如何? 你们不想听吗?」
「这……泰蕾莎,你觉得呢?」
「我想,是否有益,总要听一听才能知道了。」
「那么我就来告诉你们吧。……只是,在这之前,你们要接受我的心理——」
自称夜种王教授补足了这一句之后,这次不仅是温德琳,连妮露也拔出大剑,甚至泰蕾莎都要从艾尔森的腰间抽出剑来了。
「稍等片刻,少女们啊。短视是有害而无益的。……那么,既然你们的伙伴艾尔森已经无数次地接受了我的心理测试……我就特别地告诉你们吧。」
「别说废话了要讲就讲。我最讨厌啰啰嗦嗦说一长串的人。」
「————」
泰蕾莎无视了温德琳和妮露那颇有意味的视线,用力摇着铁栅栏表示威吓。
「……你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为了完成仪式就需要找齐九名罪人了吧? 那么现在剩下的还有几人?」
「还有一个。」
「呵,看来你们付出了不小的努力嘛。要抓住一个罪人已经相当困难,人类还真是不可小觑。——那么,最后这一人的罪状是?」
「十字架下写着『制作妖异物品之罪』。」
「原来如
此……你们运气不错。这个罪人就在附近。」
「什么?」
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变了脸色。
「所谓的妖异物品,是指不应存在于这世上的禁忌之物——用血肉和钢铁制造的,专为杀人而存在的人造人。」
「人造人……?」
「也就是说……只要把制造那个人造人的家伙挂上十字架就行了?」
「没错。」
「那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前面。」
夜种王教授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指了指众人近处的一扇门。
「咦!?」
艾尔森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
「怎么了,艾尔森?」
「真、真的是在这扇门里吗?教授!?」
「我是不会骗人的。」
「到底怎么了,艾尔森,你知道什么吗?」
「呃,那个……大家听说过不死怪物的事情吗?」
「听说倒是听说过……」
「那个怪物,就是在不久前走进了这个门里去的。」
「咦咦!? 可是话说回来,你遇到了那样的怪物居然还能没事啊? 人家对你的印象有点改观了呢!」
「不,其实是……和我一起的骑士们都被干掉了,只有我一个人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我就逃到了这里。」
艾尔森指着自己先前所在的监牢说道。换句话说,艾尔森是在探索中遭遇了那个传闻中的不死怪物,意识到自己没有胜算之后,走投无路才逃到了牢房里的。
「然后我逃进牢房之后就上了锁,但是我又不擅长开锁这种比较细碎的工作……所以就一直出不去,只好在这里和教授聊天。」
「……人家还是撤回刚才的话好了。」
「可是,如果那个怪物真的就像传闻中那样可怕,这样的铁栅栏在它面前岂不是不堪一击?」
「很不可思议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这里面,确实就不会被它袭击了。……是不是因为那个怪物虽然很强,但是却也很笨呢?」
「并不是那样。艾尔森。」
教授再次撩起并不存在的刘海,然后说道。
「——这座牢狱,是为了保存“素材”而设的场所。」
「“素材”?」
「你们所说的那个不死的怪物正是所谓的“妖异物品”——这个禁忌的人造人,是最后的罪人用机械和人类的尸体组合造成的。」
「原来如此……所谓“素材”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吗。所以它才不会对留在此处的人出手?」
「没错。——继续留在这座牢狱里,艾尔森迟早也会被那人造人四分五裂,变成新的制造人造人的材料。」
「咦,咦……!?」
「可是,那也就是说」
温德琳盯着夜种王教授指出的门,眯起眼睛来说道。
「……要把最后的罪人挂上十字架,首先必须得打倒那个不死的人造人才行吗?」
「是的。……但是,我有一条与之相关的助言。」
「请、请您告诉我们!教授!」
「不死之身的人造人是不灭的存在。不论打倒多少次,它都会凭着可怕的再生能力即刻复活。——然而,这到底也仅仅是成立于宫殿这“舞台装置”下,某种诅咒产生的力场中罢了。」
「也就是说只要在宫殿外打倒它就行了?」
「是的。然而,说来简单,要实行却并不容易。」
夜种王教授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
温德琳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向那扇门。刚才的声音,似乎就是从门后传出的。
之后,门扉开闭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来,其间则是什么东西划过墙壁与地面的声响。听到这些声音,艾尔森慌忙拾起了他的盾牌和头盔。
「它,它来了!是那家伙!那个人造人!」
「恐怕就是你们大声吵闹才将它引过来的吧?」
夜种王教授坐回他豪华的椅子上,接着在小小的灯光下读起书来。
「——如果你们能活下来,就再回到这里吧。我想我还有最后的助言能帮你们完成仪式。」
「最后的罪人就在这深处的房间里不是吗? 那我们再怎么样都会再回到这里来一次了。」
「快点走吧,温德琳小姐! 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可不好和那种怪物战斗。」
四人中唯一和人造人交过手的只有艾尔森。于是众人便按照他说的离开了牢狱。
「艾尔森! 那个人造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呢?」
「乍看之下好像是人类。穿着铠甲,外形和人类类似——但是,两手的指尖却变成了锐利的长爪。和我一起战斗的骑士们,短短一瞬间就被它撕成了碎片……」
如果艾尔森只是个不成熟的骑士,他的话或许也并不足信。但艾尔森的实力是温德琳也认同的,能让他这样戒备,那对手一定是比传闻中更可怕的敌人。
四人身后的铁门开始发出轰响,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其内侧突破。
「!?」
刚刚闭上的铁门被粗暴推开,一个细长的人影从中出现。
「看我的……!」
妮露不细看对手便挥动大剑砍了下去。这种使出浑身力量的一击,在往常甚至能击飞一名身材魁梧,全副武装的骑士,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脖子上挨了这样一击偷袭的男子——那个人造人,却仅仅是单膝跪在了地上,并没有倒下。
人造人无言地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恐怕来自迄今所有牺牲者的,用剥下的血肉缝合而成,无表情且空虚的假面。
「妮露小姐! 当心!」
妮露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造人愣住了。
「唔哇——!?」
多亏有艾尔森提醒她才迅速抽身,让人造人的利爪只是擦过自己的鼻尖。那爪子的确就像是单手剑一样长。
「刚才的攻击没有效果吗……?」
泰蕾莎瞪大了眼睛。
「我觉得并不是没有效果……但是你瞧,它的伤口在愈合!」
人造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地站起身来,但是,它的脖子挨了妮露的一刀,留下了鲜明的伤口。通过血肉的裂隙可以看到伤口下的机械,或许那就是这个人造人的内脏之类。只不过——明明没有任何治愈魔法,那伤口却以肉眼能观察到的速度渐渐愈合。
「就算是魔法也没办法让伤口愈合的这么快——」
「难怪他们说这个怪物是不死之身——!」
人造人的爪子再度互相倾轧着,带着尖利刺耳的声音挥来。这一次,温德琳灵巧地用双剑挡开了。趁此机会,艾尔森的剑刺向了人造人失去防备的侧肋,妮露的大剑也向着它的左臂砍去。
「——如何!?」
接连的攻击将人造人击飞到了墙边。正常的人类在这样的攻势前,想必已经失去左臂流出肠子,身体也倒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大量出血必然会引发休克死亡。
那个人造人却没有流血。侧腹洞开的伤口处有铁丝一样的什么东西颤动着,缝合着,接着血肉又在其上爆发性地开始增殖。切碎成好几部分的左臂也被仿佛筋组织的银色细线接在一起,很快切断面就再度贴合住了。
「如果一口气发动攻击的话不是不能打倒它。但是,一旦不成功它就会这样再生……然后不管多少次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们迟早会用尽力气,最后——」
「原来如此……这种强韧的程度实在是恐怖啊。」
「但、但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家伙引到宫殿外面去啊!?」
温德琳等人已经在宫殿里游荡了许久,不过眼下要离开宫殿,就必须得回到通往地底湖的那个最初的路口。那里不但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有相当的距离,如果中途遇到敌人遭受夹击就更是万事休矣了。
人造人晃晃悠悠地试图再站起来时,艾尔森再度对它的足部发动攻击令它倒地,接着他向泰蕾莎问道。
「这、这种时候怎么样才算是来到宫殿外侧呢? 哪怕只有一步,也可以算是宫殿的外侧吗?」
「如果说对方是因为宫殿的诅咒才变成这样,那么踏出一步应该也算是来到了宫殿之外……怎么,艾尔森君,你有什么想法吗?」
「总、总之先走这边的门!」
恐怕一旦发现敌人,这个人造人就会执着地追击到天涯海角。如今虽然它还拖着未接合的腿,但挂在那血肉模糊的脸上的空洞双瞳,的确是牢牢地捕捉住了温德琳等人的动向。
「快点!」
少女们在艾尔森的催促之下连忙打开附近的门。
「咦? 楼梯? 这里还有往上走的楼梯吗?」
门后是一段螺旋形的阶梯。四人奔跑在描成巨大圆形的石阶上,向着高处跑去。
「——喂,艾尔森君。」
不擅长运动的泰蕾莎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对艾尔森开口问道。
「你到过这楼梯上面的地方吗? 就我来看,与其说这是向上的楼梯,倒更像是一
座塔之类的什么东西……」
「是的,我去过!」
艾尔森伸手接过泰蕾莎的行李,然后露出如小狗般亲近的笑容连连点头。
「一直跑上去,就能来到视野很开阔的屋顶上!」
「顺带问一下,那个屋顶可以通到什么地方去? 是不是有一个空中回廊之类的东西,可以通到另一座塔——」
「不,没有的。」
「什么!?」
「那、那个,艾尔森」
温德琳向身后一看,确认人造人仍旧执着地以缓慢步子不断逼近后,她站住脚步对艾尔森问道。
「那就是说……上面是一条死路?」
「不,感觉也不能算是死路,因为那里的面积相当大。」
「我问你啊……!不能从那里到别的地方去,那不叫死路还能叫什么!? 到了那里不就无处可逃了吗!?」
「……真想把几分钟前还对你抱有一线希望的我给碎尸万段——」
「咦!? 妮露小姐姑且不提,怎么连温德琳小姐都这样说!? 我、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不、等一等。要责备他之后再责备也可以。先移动到屋顶上吧。在这里和那家伙战斗实在是太危险了。」
「人家觉得不管哪里都一样危险……」
就这样,碎碎自语的妮露打着头阵,四人继续攀登起了那长长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