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姆依旧处于奇病蔓延,夜种横行的困境中。
尽管事态未有任何解决,不知为何,泰奥罗却感到有什么东西令他心情激动雀跃。
「——教授。」
他坐在沙发上,合起读到一半的书,开口问道。
「足下可知道格林瓦德的英雄传说?」
「格林瓦德?」
海灵丹教授摘下眼镜任它垂在胸前,露出了一副困惑的模样。
「格林瓦德……说起这名字,莫不是此地伯爵家族的名号?」
「没错。格林瓦德氏被封在此地成为霍尔姆伯爵,几乎是与涅斯公国建立同时发生的事情。然而实际上,这一家族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扎根于此地。或许还算得上大陆中历史渊源之长首屈一指的一族。」
「哦? 那公子所言的英雄传说又是——?」
「也许算是自古以来的大河信仰与妖精信仰相结合后,诞生的一类贵种流离谭。……相传格林瓦德氏的始祖,原来可追溯至一个随着大河漂流至这片土地的奇妙婴孩。此子在养父母呵护下长大成人,终于成长为了不起的英雄豪杰,而后去往妖精们栖居的地下世界旅行。」
「原来如此……这样的传说在大河流域各地都有不少。许多故事中,前往妖精乡的英雄于该处得到了宝剑与魔法,继而经历了一番寻秘宝,猎恶龙的冒险,后与妖精们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似乎也有些版本的故事结局是英雄最后又回到了人世间。」
「初代的格林瓦德,正是这样一位自妖精乡返回的英雄。」
泰奥罗以手托着下巴,向海灵丹教授瞄了一眼。
「足下想必也有一丝察觉吧?」
「公子是说——」
「温德琳·格林瓦德。——模样看上去实在像是会受到妖精们眷顾,肌肤雪白的美貌少女。以一介女儿之身手持宝剑,与伙伴们一同在地下展开冒险。她若真能打倒那传闻中的皇帝并平安返回,这岂不是又一个新英雄的诞生?」
「如此说来……唔,倒也的确与传说中英雄的后半生类似。」
「英雄尽管不是想当就能当得了的——可那姑娘,也许真就是命定如此……」
「不不不,要当英雄可是简单得很。」
教授再次开始解读起从遗迹中带回的石板,他一面动着羽毛笔,一面对泰奥罗说道。
「倘若老夫的祖国今后果真前来攻打公国,公子尽可将至击溃至体无完肤。如此一来,公国臣民定将赞颂公子为救国之英雄了。……这岂不是比击败不死之身的皇帝要容易得多?」
「嘴上说来的确是简单。」
泰奥罗将书本放回桌上,然后站起身来。
「公子。」
但在他离开之前,海灵丹叫住了他。
「……老夫自从到此为您服务起,已有七次听您谈起过伯爵的女儿——您有何在意之处吗?」
「足下所言的在意之处是指何意?」
「您究竟希望伯爵的女儿平安生还,抑或是不愿看到这一幕——老夫有些好奇。」
「余也分不清楚。——然而,倘若那姑娘真能成为霍尔姆的救星,余倒是想要对她期待一下。」
泰奥罗淡淡一笑后便离开了房间。目送他离开后,海灵丹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
水面中映出的,或许是某个遥远异国的都城。至少绝非是霍尔姆的风景。
不知那些建筑物究竟涂了什么才有各个雪白的墙壁,甚至能映着阳光熠熠生辉。四座塔中的每一座都高得惊人,远不是霍尔姆的钟楼所能比拟的。模样好似神殿的巨大建筑物周围是一片雕刻石柱的丛林。
这一幕风景而后又渐渐被昏暗房间里景象取代。也许是从窗户中射入的光线过于强烈,所有一切都被逆光涂成了黑色,令人至多只能勉勉强强分辨出,有一名女子此时正倚靠在窗边。
「…………」
女子坐起身来,似乎是注意到了温德琳的目光。仍旧是因为逆光的缘故,此人的面孔难以分辨,但那动作却似乎是朝着温德琳伸出手,并且呼唤着她的名字。
「——温德琳小姐!」
静静的水面泛起波纹,温德琳的梦境被打断了。
她坐在泉水的石砌边缘上,看了看正在用冷水洗脸的艾尔森,又看了看周围。
「……泰蕾莎小姐她们说,差不多该出发了。」
「嗯。」
「不过,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呀。」
「什么?」
「你瞧,打倒了皇帝之后,这个地方真的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不是吗?」
艾尔森擦掉脸上的水,感叹着指向两人的头顶。
「我以前也来过这里一次,当时,上面可是一片天空,和塔顶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呢。但是现在往上看,就只能看到洞窟的顶上了。」
「……是啊。」
的确。那光带模样的天空已经消失不见,盖在两人头顶上的仅剩下了裸露的岩石。或许那片不可思议的天空也是迪多斯十六世用诅咒制造的一种幻影。
艾尔森端着变形的头盔舀起一些泉水润了润嗓子,然后露出了他那,看起来的确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似的,标志性的明朗笑容。
「——大概,是因为我们打倒了皇帝。这样镇上的人们就一定能得救了。」
「…………」
温德琳暧昧地点点头,然后将空了的皮囊重新盛满水。
「喂——温德琳君! 我们该回去了!」
泰蕾莎和妮露正在收拾厨具和篝火。温德琳再次用力一伸懒腰,朝着伙伴们走去。
「——温德琳你呀,有没有想好回去之后该说什么借口?」
妮露淘气地笑着问她道。这个话题一提出来,哪怕是温德琳也不免要忧虑起来了。
「毕竟你不但不听父亲的嘱咐溜出了宅邸,而且甚至还对情同姊妹的芙兰下了药,有这样一番事迹,我看就是被送到某个远方的神殿去,从今以后过着监视之下的生活也不奇怪了。」
「做了坏事才被丢进神殿去的人,不是泰蕾莎你自己吗?」
「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擅自从熟人的宅邸里借了几本书而已。之所以进入神殿,也完全是为了追求新的智慧,完全是我自己的决定。请你可务必不要误解了。」
「这可说不……啊,你把这些拿一下。」
「这些行李,是什么东西啊?」
「这次的战利品! 你可是被我们救了一命,帮帮忙来搬一下行李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妮露把一个巨大的袋子交给原本就身着铠甲重装的艾尔森,然后哼着歌走了起来。
「——就算神殿之类只是玩笑,温德琳君,我觉得你还是要做好受到严厉批评的准备啊。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至多也只是会被斥责一通而已。因为霍尔姆伯爵卡穆罗·格林瓦德虽是面对盗匪蛮族都不曾畏惧的,公国首屈一指的骑士,可他却有一个唯一的弱点,那就是对女儿实在太娇纵了,这还是我到了霍尔姆以来听到的第一个传闻呢。」
的确,以卡穆罗的风格,他肯定会发一通牢骚,但最后仍然原谅温德琳。然而如今温德琳最为在意的与其说是父亲的斥责,实则是与父亲见面这件事本身。再见到父亲时,从出生至此构筑的亲子关系或许就要发生变化——少女纵然完成了击败皇帝的壮举,这种漠然的预感却依旧令她不安。
艾尔森抖了抖肩上的袋子,对她说。
「请放心吧,温德琳小姐。情况如果真的发展严重,我会站出来当作你的挡箭牌的。既然你是为了救我才违反伯爵的嘱咐,那么这次就轮到我来保护你了,相信我吧!」
「……我们又不是专门为了救你才来的。」
「不不不,现在你就不用再害羞了……我都知道的,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才没有害羞。而且你也绝对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你们两位,现在要聊天倒是可以,」
泰蕾莎起先一边走路一边读着在宫殿里发现的书籍,这时她却一推眼镜,指了指通道的前方。
「所谓冒险就是活着回家的历程……这是从前某位东方的哲人说过的。在回到地面上之前,我们可不能大意。」
「啊」
泰蕾莎手指之处,身穿崭新铠甲的尸体正慢慢靠近。妮露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肩膀,握住了她的大剑。
「……原来被夜种杀死的死者还会站起来,这不是皇帝的诅咒吗? 明明我们都打败那个皇帝陛下了! 讨厌!」
「那么妮露君,拜托你把刚才的怨气尽情发泄在它们身上吧。不需顾虑。」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真是的!」
「我也是!」
妮露第一个跑出去之后,温德琳也把行李塞给艾尔森,向前冲了出去。
(接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