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1

暑假的早上从收音机体操开始。早晨的天空一片晴朗,跟寒冷的冬天大相径庭。住在附近的小学生都集合到广丄场上做收音机体操。道雄也来了,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非常尴尬,只有默默地配合着音乐摇摆身体。

“要是收音机体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小绿说:“晴朗的天空,健康的体操,甚至连配合这种愚蠢音乐活动的人们全部腐烂吧,然后都丢到火里焚化好了。”

低年级学生们排列在我眼前,他们挥舞着细瘦的手臂。小野和隼人也在其中以笨拙的动作做着体操丄,我看着他们产生了小绿语言中隐含的憎恶感。做完收音机体操之后,我回家吃了早餐后,便从存下来的零用钱中抽出一张千元大钞离开家。虽然不知道需不需要用到钱,不过我想应该要买午餐或零食来吃吧。

“去哪里?”我在玄关穿着鞋,妈妈过来问着。

“朋友家。”

“道雄家?”

“不知道。”

妈妈丝毫没有怀疑,只向我说了声出门小心。我牵出车库里的脚踏车,朝着临近城镇用力的踏着踏板迈进。跟妈妈说我要去朋友家时骗人的,我打算去找羽田老师的公寓。老师的地址登在四月份的“五年级时报”上就是我们首度拿到的那份创号刊。

“遇有紧急时刻请联络这里”老师的地址标示在创号刊上,让学生们的监护人方便联络。由于妈妈非常崇拜羽田老师,所以将所有的“五年级时报”都保存起来。昨天晚上我找出那一份“五年级时报”,记下羽田老师位于临镇某间公寓的地址。

一边听着嘈杂的蝉鸣声一边踩着脚踏车,柏油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产生冒烟的感觉,我只踩了几下脚踏车就汗流浃背。强烈的日照让我觉得全身火热,让我忍不住怀疑待会儿热气就会从皮肤中冒出烟来。眼睛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不论是苍的树叶或田里的稻子看起来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连吸进肺里德空气也是温热的,唯有当脚踏车进过树荫底下,笼罩全身的空气会微微的变凉,让我觉得好舒服。

只要沿着国道就可以到达邻镇。可是国道上的车流量很大,于是我选择走与国道平行而设的小路。一开始视野非常辽阔,四周只看得到稻田,度过横跨在大河上的老旧桥梁之后,便开始看到高耸的建筑物。房子和房子之间的空间很窄,道路上尽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我所住的地区,在房子与房子之间有宽大的空间,也没有“墙”这种东西。房子之间只有稻田和树林。然后随着房子建筑的越来越密集,就会有隔开区域的墙面将房子切割开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第一次注意到。

在越过一条河就到了邻镇。我经常做别人的车去那里,但是骑着脚踏车过桥还是第一次。邻镇与我所住的地区相较之下,显得繁荣许多,有电车经过,路也比较宽。我拿出标示着老师地址的“五年级时报”,再度确认公寓所在的位置。其实就算看了地名,我也完全没有概念是在城镇的哪个地方。半路上我走进便利店,买了一些零食,结账时鼓起勇气向打着账单的店员问路,才得知从那里到老师的公寓还要大约二十分钟的脚踏车程。我从来没有骑脚踏车到这么远的地方,半路上难免开始感到不安,心中盘算着该不该回家?

“干嘛回家?什么都不做就回家的话,还不如一辈子在外面游荡。”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带着自嘲语气在我耳边响起。于是,在离开家三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老师的公寓。

远远的望着老师的公寓,那是一栋外墙用茶色砖瓦建造的三楼建筑物。同样外形的建筑物有两栋,分别标示着A栋和B栋的牌子,两栋建筑物之间有住户停车的空间。沿着车流量非常大的道路,从公寓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和餐饮店购物也用不到五分钟的脚程。从写在“五年级时报”上的房间号码和公寓的窗户来看,老师的房间大概是位于A栋三楼的房间。

我走到停车场试着找出老师的黑色轿车。但是只坐过他的车一次,相似的车子有好几辆,我一时之间没办法明确地从中找出老师的车子。

“是这辆,准没错。”小绿站在一辆车子的前面斩钉截铁的对我说,他大概牢牢地记住了车子的特征了。

车子停在停车场,那是不是表示老师在房间里呢?

公寓一楼靠近道路的墙上有一个银色信箱,我看了一下没有任何寄给老师的邮件,信箱上也没有写名字,我不敢确定A栋三楼房间是不是老师的房间,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万一他已经搬家,那么里面住的就是别人。

建筑物后面有一座公园,里面有原木组装的游乐器材,形状像是溜滑梯和恐龙的合体。我爬上顶端专心地看着老师房间的窗户,公园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嫩绿的树叶生意盎然地朝着天空生长,我可以利用树叶缝隙间老监视窗户的动静,而原木恐龙上方的树叶正好可以让我免于中暑。但是如果老待在那边,可能会让前来嬉戏的小孩和带着孩子的大人们产生怀疑。我非常谨慎的每隔一段时间便移动到其他地方。

我运气很好,无论从秋千,长板凳,或是从公园的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到老师房间的窗户。第一个消失,我只看到窗户内厚重的窗帘,过了不久,窗帘晃动着被拉开,出现一个因为外头刺眼的光线,而眯细了眼睛的男人面容。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刚睡醒的头发显得凌乱,那个搔着头的男人正是羽田老师。这是第一次在校外看到老师的脸,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发现我正在看着他,然后欲老觉得自己被看到了,心头涌起一股恐惧感。我缩着头注意老师的行动,等待着老师再度观赏窗户和窗帘,消失于室内。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持续监视老师的房间长达几个小时,小绿这样问我。这段时间我只看见老师老师将洗好的衣服和棉被拿出来晒在栏杆上。

“必须赶快把那个家伙解决掉。”小绿催促着。似乎担心随着时间的经过,我的决心会产生动摇,整个学期受到的痛苦也将变得淡薄,到时又会再度选择当一个和平痴呆者。

这个时候,我看见窗边出现一个女人。因为我一直待在可以监视窗户的一边,所以不能看见有人经过建筑物的另一边,从玄关处进入了老师的房间。但是我从窗口时可以看到女人和老师的身影,直到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好一阵子了,我才觉得房里应该是没有人活动的样子。

“一定是出门了。”小绿说。我带点惧怕的心理到公寓的停车场去查探,才发现老师的车子不见了。

第一天我只做了这些事,然后就回家了。回到家时已经是吃晚餐的时间了。

“跑到哪里去玩了?”妈妈问我。我适度地含糊带过,没有明确地说明去了哪个朋友的家。以防妈妈打电话过去,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破。

第二天我一样骑着脚踏车前往老师家。虽然有可能会被老师撞见,我还是鼓起勇气站在门前,竖起耳朵聆听,而且听到里面有声音,做这件事的同时很担心有人刚好打开门。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我只确认了老师就在里面,便从房间门口离开。这次我选择监视房门,所以我必须待在公寓的正面,然而这个方位的视野被B栋建筑物挡住。幸运的是老师的房间在最旁边,我可以从位于B栋斜后方餐饮店的停车场里监视老师的房门。

餐饮店的停车场里有一个巨大的招牌,我藏身在阴暗处,喝着果汁同时监视着房门。这里看出去的景色实在太缺少变化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让我觉得好无聊。夏天强烈的阳光让我几乎要耳鸣了起来,要不是有可以藏身的阴凉处,我一定会热疯了。因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便走到公寓后头的公园,从昨天待过的那个地方眺望着窗户。窗帘是拉开的,我知道羽田老师就在房里。我再去看一次信箱,里面有几封给老师的信。

“带走。”小绿这样命令我。

这明明是不好的行为,我却还是从信箱里拿出了邮件。信箱上有一个像是用来上锁的把手,可能是住户得各自买锁安装,一整排的信箱中有几户人家上了数字锁,老师也许是嫌麻烦而没有装锁吧?我要偷走信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外头实在太热了,我想到一个凉爽又可以喘口气的地方,那就是走进位于B栋斜后方的餐饮店。这是第一次自己走进这种地方,由于知道小绿一直陪着我,给了我几分勇气。被店里空调的冷空气倏地包裹住身体,让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那是一家老旧且阴暗的店,我怀疑可能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我挑选最后面靠近窗旁的座位,椅子的表皮也已经破损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黄色海绵。

我把视线望向窗户,很幸运地从这里也可以看到老师的房门,再加上店内凉爽的地方监看比在外头曝晒于阳光下轻松多了。我跟前来问我要点什么东西的阿姨要了咖啡牛奶。

我将我拿走的两个信封放在桌上并拆开。一封是电话公司寄来的,打开帐单看了一下,对于电话费没有什么概念的我,无法借此得知老师的电话费到底算多还是少。另一封信则可能是老师的朋友寄来的,

寄信人的地方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里面放了信纸和几张照片。

“这是前几天旅行时拍摄的照片”信纸上写着这样的内容。

某张照片上的羽田老师喝醉酒而且红着脸,另外还有在某个河边露营的照片,老师背后有用椿子和绳子固定在地上的帐篷,老师和一群男女勾着肩对着镜头比出胜利的V手势。我想起放暑假之前,老师在辅导课提起和大学时期的朋友一起去露营的事情,他们将帐篷塞进车子的行李箱就往河边出发,提到少了一根将帐篷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椿子,因此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帐篷搭好,还说到烤肉用的炭不够用等等的事情。“兴趣是运动和露营”,羽田老师第一次出现在教室时,曾经这样自我介绍。

“看起来挺幸福的嘛。”小绿恨恨地咕哝道,然后对着在相片中微小的老师竭尽所能地下诅咒我好想把耳朵捣起来。

这时我从餐饮店的窗户看到老师的房门被打开,老师走出来了。暑假期间,小学的游泳池开了游泳教室,那是自由参加的活动,如果学生没有医院就不用特别去参加。也许这段时间老师会去学校教大家游泳。

从我所在的地方只看得到老师的背部,没办法看到他手上的动作,不过从动作可以推断老师在关上门之后将房门锁了起来,然后拉直背把某样东西摆在门框的上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就移动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你有看到他最后放了什么东西上去吗?”小绿问我。我没有看清楚便摇摇头。

“我想他大概是留下了钥匙。有女人在老师的家里进出,老师可能是为她留下了备份钥匙吧?”小绿这样说。

确认车子不在之后,我来到公寓三楼的老师房门前。我摸了摸门上方,正如小绿所说的,那里放了一把钥匙。

“用那把钥匙开门,乘这个时候进去看看。”小绿这样说,但是我将钥匙放回原处,就回家了。

小绿骂我懦弱,可是我需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能进去,一整个晚上,我都躲在棉被里想着这件事情。熄灯后,在漆黑的房间静静的回想,这个学期所经历过的一切。焦躁地翻了几次身,窒闷的空气让我头痛欲裂…也许是做恶梦了吧?

就在进入梦乡之前,我终于鼓足勇气决定要进入老师的屋内。

2

那天一早,天空笼罩着阴沉的灰色云层,眼看好像就要下雨了,但是又觉得可能是一整天都阴阴的,连一滴雨都不会下的天气,所以当天的天空让人有种模糊的不舒服感。由于淋湿还得骑着脚踏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根据气象预报下午天气就会放晴。我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出门,结果,还是决定到老师的公寓去。

踩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脚踏车,终于抵达老师的公寓。今天跟前两天不一样,我从可以清楚地看到停车场的地方监视着。我发现要确定老师在不在家,只要确认老师的车在不在停车场里就好了。

我坐在隔着道路和公寓对望的树丛阴暗处看着从家里带来的BONBON COMIC。BON-BON COMIC是与KOROKORO COMIC相似的月刊漫画杂志。我看着杂志同时观察老师的车还在不在,紧张的几乎无法看清漫画的内容了。过了一会儿,小小的水珠滴落BONBON的书页上。一瞬间水珠就被再生纸做的书页吸附,灰色的天空终于下雨了。此时,传来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声音来自道路对面的停车场,原来是老师正在启动车子,我赶紧躲起来。羽田老师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车子行驶到马路上之后立刻加速离去。

钥匙放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我挺起背拿到了钥匙,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才遏制自己不停发抖的身体。转动钥匙的手仍稍微颤抖着,感觉到锁被打开了的那刻,同时也听到了“喀”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成了非法入侵者。

穿过玄关便闻到别人家独特的味道。每当到朋友家去时,这种冷冷的空气总会让我感到紧张。穿过玄关之后,地上摆着老旧的运动鞋。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和左手边有门,右手边有瓦斯炉和流理台。房间类型属于一个人刚刚好的小套房。

脱掉鞋子走进屋内,里面充满了又恐怖又奇妙的气氛。我完全无法理解羽田老师在我们小学里的一切作为,他总是用没有感情的眼神看我,即使本来带着笑容愉快的和大家聊天,却在看到我的瞬间,眼里的笑容光芒就会立刻消失,变成一片晦暗。可是现在看来,老师也有家,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师是否跟我一样在害怕着什么?或是对什么感到不安?

“打开冰箱看看吧。”我依小绿的话行事。那是比我家小得多的小型冰箱,冰箱只有五罐啤酒,以及装了麦茶的大型容器放在门边的饮料架上。

“看来他不做饭。”小绿对冰箱似乎没什么兴趣,不屑地说道,然后把绿色的脸转向走廊后面的门。

屋里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大概是客厅。每当我打开门确认房间里面时,就会想象老师会不会在里面?当确认房里是没有人的时候,不禁感到安心了不少。卧室里有床和桌子,棉被皱巴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快的将视线从上头移开,只觉得不能乱看。

桌上摆满了小学使用的教科书,是一些我也很熟悉的书。还有跟女人一起拍下的照片,经常来老师家里的女性似乎是同一个人。

客厅里面有小型的电视机和矮桌。我的目光转向墙上用图钉的固定照片,我也会用图钉将相片钉在房间里,看见老师跟我有同样的行径,也是很不可思议的感受。相片中是老师更年轻时抱着足球的样子。桌上的烟灰缸里面有烟蒂,我没有看过老师抽烟,我想也许只是他不在学校里抽烟吧?仔细找了一下,发现电视机上头放着烟盒和打火机。

我的紧张造成全身都是汗水,不过门窗紧闭的屋里确实也很闷热。外头没有出太阳,但密闭的室内温度就上升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我走进窗边看着位于公寓后头的公园,在我进屋之前才开始下的雨,现在渐渐地愈下愈大了,甚至可以看到雨滴落在阳台的栏杆上。

浴室里的洗手台有刮胡刀、梳子和头发造型剂。洗手台上有一个开关式的柜子,里面摆着牙刷,上头还有几个药罐,我拿来发现是维他命和感冒药,还有安眠药。

“冰箱里有麦茶,对吧?”小绿说。我有不祥的预感。

“把安眠药掺进里面吗?”我感到害怕,不过还是问了。

“不对,是将香烟煮一煮,再把汁液掺进麦茶里。”

小绿的意思是把香烟放进沸腾的水中煮过之后,就会溶解出对身体不好的成分,如果让人喝了那个黑色的水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只要掺在麦茶当中,老师就会在不知不觉当中喝下去。

小绿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仔细想想,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知识报道。小绿的视线转向瓦斯炉,上面正好放着一个可以煮水的水壶。我心里实在有些犹豫,但是我压抑住这种心情,决定必须继续往前迈进,如果在这个时候改变主意,什么事情都没做就逃回家,不如一开始就别来。

我到客厅拿起电视机上的烟盒,很失望的发现烟盒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盒子。

“也许”小绿咕哝着。

也许那家伙只是出去买香烟,他可能会比我们预测的更快回来。一想到此,我随即将空烟盒放回原来的地方,确认自己没有留下入侵的痕迹。走到玄关穿上自己的鞋子,打算开门一口气逃出去,正当我伸手去拿钥匙的那一瞬间,门外响起有人插入钥匙的声音,门立刻开了。

我企图往窗户的方向逃走,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微微打开门的老师看到了我,时间宛如在那一瞬间静止了,一切的活动都停住了,我的表情也僵在那刻。

3

老师的声音让我清醒了过来。

昏死过去的我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然而没多久,我就察觉到自己在浴室里。灯光透过门上的毛玻璃朦胧地照射进来,头发黏附在眼前干爽的瓷砖上。头部的一阵剧痛让我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闯进羽田老师家里的我被痛殴了一顿。老师在那一瞬间的表情,宛如看到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他也许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图在于复仇吧?激动不已的老师对我挥拳相向,直到我倒地而头部则猛烈的撞击在地板上为止。

此刻逐渐恢复意识的我,想摸看看自己的头却无法动弹,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绑住了。

“你认为那家伙为什么立刻就了解你是来复仇的?”我听到小绿稚嫩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倒在浴室的我困难的扭转过身体看着他,小绿蹲着俯视着我,他的身体缩在浴室的黑暗当中,只有白色的眼珠发出璀璨的光芒。

“那家伙心中某个角落一定一直在害怕,对于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感到不安,罪恶感使得他一直担心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惩罚他,所以他才会立刻就知道你是来找他报仇的。”

苏醒之后,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老师说话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借由声音的远近来

判断,他的位置可能是在走廊或是客厅里。

“老师在跟谁说话啊?”我问道,小绿歪着头,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对不起,今天不太方便…”我模糊地听到老师说话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内容。

“好像是有人想来找他,他正在打电话回绝。”小绿说。

老师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在这里吧?他绑住了我的手脚,待会儿打算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小绿用力地咬着几乎要流出血的嘴唇,憎恨的目光瞪着老师所在的方位。

突然间,老师说话的声音停止,脚步声朝着浴室走来,头顶上的日光灯无预警地亮了起来,浴室里顿时充满刺眼的白光,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老师打开浴室的门,把头探进来,手上拿着无线电话。

“醒过来啦?”老师的声音让人觉得很恐怖。

“喂,正雄,你知道吗?擅自闯进别人家是犯法的!”

“我…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的。

“我要把你交给警察!”老师语带威胁的说。

小绿把脸凑近我,站在我跟老师之间,只有我看得见他。

“正雄,别听他胡说八道。听着,不能哭,也不能道歉。他说的每句话都别听进去,狠狠地瞪着他。”小绿眼珠凸出,像是要吃掉我似地对着我大叫:“犯罪也好,警察抓去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想像杀掉那家伙的样子吧!”

老师带着讶异的表情看着我。我想因为我双眼盯着小绿可怕脸孔的关系吧?所以老师眼中的我,视线总是固定在空中某一个定点。

我决定将小绿交待的话付诸实行,把视线转向老师,想像着自己拿着菜刀割他的脖子,想像着把钉子刺进他的两眉之间。想起之前我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想着我不希望再那样生活了…原先以为我会哭着求饶的老师,发现我不但没哭,还狠狠地瞪着他,露出觉得很不爽的表情。

“随便你!”他骂了一句便离开了浴室。

“这样就够了。”小绿很满意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老师拿着毛巾塞进我嘴里,让我不能说话,于是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虽然是关着的,当夜晚来临时,淅沥的雨声透过玻璃传了进来。我知道雨真的开始下个不停。

看来我得在监禁的状况下度过漫长的夜晚了。虽然不愿去想,但是意识自然而然的飞向在家里等待我的家人们。

家人一定会很担心,我没有告知家人外出的目的地,所以他们也许会乱成一团,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我回想起勉强留住一条命的那次意外,想起自己曾经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再让妈妈难过的,然而现在事情却变成这样。姐姐和小野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夜深了,老师打开浴室的门。手上拿着无线电话。

“请镇定一点,正雄的妈妈,他一定没事的。”老师以诚挚的声音对着话筒说:“正雄没有在朋友家吗?”

我发现老师的电话对象是妈妈,便拼命的想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嘴里的毛巾让我发不出声音。老师拿着话筒,把脸凑了过来,眼中带着笑意。仿佛在告诉我,我企图发出声音挣扎的样子很可笑!

“嗯,我真的很担心,不要紧的,一定可以找到人…我也会到几个可能的地方找找看。”老师当着我的面挂断了电话。我好懊恼…老师喜孜孜的看着无助的我,犹如看着一个玩具。

老师房里的灯一直到深夜还是亮着。其实只要他将房门关上,灯光就不会泄出来,然而老师却刻意打开房门,使得浴室门的毛玻璃上有属于他房内的白色灯光断断续续的流泻进来。

“那家伙一定还没睡,他要看你逃不逃得出去。他打开了卧室的门,方便监视着浴室的动静。”小绿很愉快似地笑了。

拼命的想让自己入睡,但是浴室里坚硬的地板,害得我迟迟难以入睡,只能听着窗外的雨声,天气闷热使得密闭的浴室笼罩着热气,不断从身上冒出的汗水,让我几乎快要窒息。我紧紧闭上眼睛,忍住想哭出来的冲动。

玄关处的铃声唤醒我浅浅的睡眠。从小窗口射进来的微弱光芒是来自外头的晨光,也许是天气仍然不好吧?我听到老师客套地和某人应答着,好像是住在附近的人来找老师。我想出声求救,可是被塞了毛巾,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当客人离去之后,获救的希望立刻就烟消云散,我不禁感到悲哀。

我感到非常饥饿,老师表现得就像我根本不存在,当然也就连一点食物都不给我吃。他时而打开浴室的门俯视着我。

“喂,你不会把老师所做的事跟大家说吧?”有一次他这样问我。

因为嘴里塞着毛巾,我根本没办法说话,只能不断地点着头表示不会。老师看着我好一阵子,眼中尽是思索事情似的色彩。

“信不过你。”他不屑地咕哝着。

“你一定会跟大家说,对不对?你只不过是想骗我松懈警戒而放掉你。喂,你就是打这种小算盘,对不对?”

我看见汗水从老师的额头上冒出来,眼神就像害怕着什么似的,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一再反复的质问我,“你就是这么盘算的,对不对?”他窘迫的样子几乎近似恳求。

老师的态度让我感到害怕。我从来没有看过老师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好讶异。

“那家伙完了。”当天晚上小绿说。

老师不知道怎么处置我,捆绑和囚禁都还是小问题,可是他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做才好,我就在不能动也不能出声的状态下过了一天。从昨天开始下起的雨似乎渐渐转弱了。虽然我没办法确定,不过雨应该很快就要停了吧。

时间刚好到了深夜零时的时候,我弯着身体望向浴室里唯一的小窗户,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突然亮了,刺眼的光线让我眯细了眼睛,世界顿时一片白茫茫。老师过来拿掉我口中的毛巾。

“这样你就可以说话了。”老师说:“你听着,不准出声。只要你乖乖不出声,就放你自由。听到了吗?我会送你回家。回去之后就跟家人说,这两天你都在隔壁的城镇四处游荡。”

老师没有发现,不过小绿就在他背后对我摇着头。我虽然感到害怕,还是按照小绿的建议,拒绝老师的提案。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羽田老师很焦躁似地抓住我的头发甩动着。

“告诉他,你要把被他监禁,还有把他在教室里的所作所为都跟大家说!”小绿对我说,那是潜藏在我心底的想法。

“我要把老师的事情告诉每个人…”我一说出口,老师便激动地叫骂着。歇斯底里的踢着浴缸,还痛殴了我一顿。之后,我依然坚持要把这件事跟大家说。

“这种皮肉之痛会过去的。这家伙对你施暴是因为他怕你。”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小绿对我这样说。老师的怒骂声在浴室中回响着。可是只有小绿的声音静静的灌入我的脑海。虽然身体真的很痛,心里却仍不想让老师如愿。而我每每被打,小绿身上的伤口也就跟着增加。

过了一会儿,老师喘着气离开浴室,对着毛玻璃对面的洗手台,不知道在做什么。一开始我以为他在洗脸,又好像听到洗手台上的门开关的声音。不久老师一副放弃似的表情回来,憔悴的他眼底泛着黯沉的色彩,老师向我走近,将我身上的绳子解开,把放在洗脸台旁边的毛巾沾湿,然后塞到我手上。

“擦掉鼻血…”

我用毛巾擦掉了脸上的血,从鼻子里面流出的血始终没有停止。

羽田老师低下头,怯懦的说:“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

“我竟然打小孩子,简直是疯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待会儿我就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哭意了。

手脚被松绑之后,我依然倒在浴室的地板上没有站起来。我一边用毛巾擦着鼻血,一边听着老师诉说着忏悔。老师凝视了我好一阵子,然后离开浴室,过了一会儿手上拿着一杯柳橙汁回来,什么话都没说就把杯子递给我,整整两天没吃东西的我接过来立刻一饮而尽。

“说你要上厕所。”小绿对我提出忠告。

“对不起,请让我去上一下厕所。”我说道,老师点点头,扶我起来,厕所就在浴室外头的旁边,我走进里面关上门。

“把手指头伸进喉咙深处。”小绿说。

“那杯果汁里一定放了安眠药,倒果汁之前那家伙打开过洗手台上的柜子,我记得里面有安眠药。”

虽然有点抗拒,我还是将食指伸进喉咙深处,让胃里的柳橙汁倒流,橙色的液体吐满白色的西式马桶。我第一次这样催吐,感觉很难过,但是我只能相信小绿。

“你听着,他刚刚给你吃下去的可能是分量足以致命的安眠药,不过我想真正致命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服用安眠药自杀必须服用比我们一般人想象中更多更多的份量才行,溶在一杯果汁当中的份量应该死不了人。那家伙企图让你沉睡,从厕所出去后就装出想睡的样子。”

我走出厕所之后,又被老师推进浴室。

“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准备要送你回去

了。”老师充满歉意似地说道。幸好这一次他没有把我绑起来。

“那家伙认为不需要再绑你了。”小绿说

“那家伙松懈警戒了。快装睡吧!”

小绿算准药效发作的时间,要我装出想睡的样子。鼻血仍然不停地流着,但是我不去理会。不久之后,老师打开门,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4

我闭着眼睛屏住气息,这时老师把脸凑了过来,我明明应该看不到东西的,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老师的口中散发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烟味。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表情不能有任何变化,不管自己究竟多么想皱起眉头,但是还是死命忍住了。

老师离开浴室,不知道在外头做些什么。我睁开眼睛企图确认,只能看到毛玻璃的对面有一道人影,却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老师的手臂突然伸到我背部和膝盖底下,用避免惊醒我的力道小心翼翼的将我抱起,我赶紧假装熟睡,手脚垂在半空中无力地晃动着。

我不能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要是醒来企图逃跑的话,只怕会被一把逮住,再度全身被捆绑,囚禁在浴室里吧。

我紧张得全身冒汗,虽然几乎听不到外头的雨声,但是脸上感到有水气。走下公寓的楼梯后,老师走了几步便将我放了下来。那个地方对我的身高而言是窄了些,得把脚弯起来才行。之后我听见“砰”的一声,由空气被压缩而老师散发的气息逐渐消失的感觉,我终于可以放心的睁开眼睛。然而四周一片漆黑,连一丝风都没有。

“是车子的行李厢。”小绿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的脖子奋力地往后转,但是看不到他绿色的脸。只有可以感觉到他就紧靠在我背后。

“这里是那家伙的后车厢。”突然,我听到近距离处有引擎启动的声音。随着引擎的震动,我被放置的狭窄空间也有开始移动的迹象。小绿说得没错,我可能是在后车厢里面,而且这里面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这段时间,我只听得到车子行驶的声音。在黑暗中,我感觉到轮胎碾过了小石子,接着继续加速,好像这种情况永无止境似地持续着,我开始想像着,会不会永远被禁锢在这里,萎缩在行李厢中,最后僵硬得像颗石头一样…我伸手摸了摸鼻子,鼻血好像已经不再流了。

“老师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打算杀了你…为了封口,老师一定会这样做。可是他失败了。”小绿斩钉截铁地说道。

“哪里失败了?”

“他迟迟无法下决定,这是他失败的地方。我想那家伙现在打算把你带到某个地方,然后在那边做个了断。他无法在自己家里下毒手把你杀了,你才能活到现在,这是他失败之处。不用怕,找机会逃跑吧。”小绿说。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太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觉到,我伸手摸索着,那好像是一根细长的金属棒。当我正在猜测那是什么东西时,车子停了下来。

在行李厢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倏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老师的视线像在确认我有无意识般地俯视着我,再将我从行李厢中抱出来背在背上。身体接触到外面的空气,让我忍不住想深呼吸。脸颊上感受不到落下的雨滴,然而大量的湿气让我知道这场雨才刚停止。

因为我被老师背在背上,我想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就算老师转过头来也看不到我的脸。睁开眼睛之后便发现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四周看不到任何建筑物,也没有城镇的灯光,那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停车场。老师踩着沙石远远离开停着的车子,四周没有其他的车辆,只有老师的那辆车。

老师只用一只左手就可以将我背在他身上。老师的身材虽然细瘦,但是手臂强而有力,有非常结实的肌肉,右手拿着手电筒,我的脚从被抱下车的时候就感觉到好像抵到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银色的铲子,大概是折叠式的那种,铲子就固定在老师的腰上。

那晚的夜并不是完全漆黑的夜色,整片天空泛着一片黑青的颜色,略掺点光的亮度,或许是有月亮的关系吧?看得见的云层不停地飘流着,我猜想是天空的风比较强劲的缘故,如果有强风能将一直笼罩在我之上的乌云吹散,我将一辈子都该感谢这些风。

微亮的夜空下,老师朝着山的方向前进,山峦上的苍郁林木宛如一道巨大的黑影耸立在眼前。除了手电筒之外,停车场后面的自动贩卖机绽放着白色灯光,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光芒。

老师开始爬上通往深山的阶梯。阶梯两侧是相当陡峭的斜坡,树木杂乱的耸立着,树根从地面上裸露出来。路上尽是巨大的石子,老师一边避开石子一边走着。

“你要被活埋了。”小绿走在老师身边说着。“他大概会先将你放在深山里的树根下,再开始挖洞吧?不,谁晓得他会先挖洞还是先给你致命的一击?”

也许是小绿的话吓到我了,我全身都是汗。

“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小绿说。

现在是生死的关键,想起先前我将后车厢中的金属棒放进裤子里的事情。我以被老师背着的态势,静静地而且尽可能快速的移动我的两只手。心中难免担心老师会在瞬间洞悉我的心思。不过我依旧顺利地悄悄摸上金属棒,两手紧紧地握住后,高高的挥起。

老师从车厢中将我背出来时,没有注意到金属棒是我运气好。那根金属棒呈L字型,长的一端是尖的,我发现那是他们野餐用来固定帐篷的金属椿。老师大概忘记自己将这根金属椿放在后车厢的事情吧?

我猛力地朝着老师的脖子往下一挥,在一瞬间中,老师的身体痛苦地扭动了一下。我挥下去的位置偏离了,但手却确实有感受到反作用力,老师回头朝我愤怒地叫嚷着。

当我从他背上摔落到地面时,一股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我脸颊上,我抬头后才知道那是老师的血,血水从老师的脖子上飞溅而出。

老师手上的手电筒掉在地上滚动着,移动中的光芒,瞬间照出我跟老师的脸孔。老师摸着自己的脖子,知道那是什么液体后,便睁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我一眼,又看着濡湿的手。

“快跑!”小绿向我大叫。

我一跃而起便往老师的反方向拔腿狂奔,半路上我往岔路里面跑,赤脚地我突然感到一阵阵刺痛。天空有微微的亮光,树林和树叶所围绕着的路却是一片漆黑。我怀着恐惧的心情在路上没命似地一直往前跑着。

羽田老师从后头追赶着,嘶吼着我的名字,张牙舞爪地跑了过来。这是我曾数度在恶梦中见到的景象。每次做这种恶梦时,我总缩在棉被当中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发出惨叫声。这样的景象此刻变成了现实生活。

我跑得很慢,紧追在后的老师就近在咫尺。

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位在什么地方了,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一般的路上奔跑,事实上我已经不知不觉中误闯入森林。我一边惊慌失措地跑着一边避开眼前的树木。被雨水打湿的树叶擦过身体,水滴四散开来。

瞬间,右脚底遭到一股冲击,剧痛直击我的脑袋后,身体便滚倒在地。四周一片漆黑使我无法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刺中我的右脚。

老师就站在我的旁边,仿佛宣告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老师剧烈地喘气,俯视着我。

我心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所以忍着痛,呻吟着站起来。仔细打量着四周,发现我跟老师站在斜坡上,一个靠近几乎呈九十度直角的山崖的陡峭斜坡。这一带的森林密度比较稀疏,拜月光之赐,隐约有点亮光。正下方就是宽敞的停车场,我可以看到刚刚那个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山崖的高度大约有二十公尺左右吧。

“喂!”老师的叫声迫使我回过头来。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怕,脖子上的伤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深,但是被血濡湿的脸和衣服使得老师看起来更不像人了,像是某种怪物一样。

老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老师飞溅着口水,很得意地说他知道我行动笨拙,绝对跑不快。然后又突然止住了笑,将我双臂以倒剪的方式制伏着,再一边狂叫一边不断地用他的膝盖踢我。

剧烈的疼痛使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小绿就蹲在我跟老师的旁边,凝视着我,眼中的神情好像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我当然也是有这种打算。老师一直束缚着我的手,我奋力地将手臂紧紧地环住老师。再抬头看着老师的脸,只见他一脸困惑,不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然后我使尽两腿的力量,把所有的重量都摆在腿上,朝着斜坡的方向倒过去。老师脚下的地面倏地松动,石头和泥土分解开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住我们两人的身体,我们就要跌下去了,老师才惊觉不对,发出短促的惨叫声。

“这就是所谓决胜的关键。”我听到小绿说的话。

一瞬间,我觉得死不足惜,但是就是不想死在老师手上。很多事情比死更让人难过。这是老师教我的。在滑落斜坡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全身承受着所有的冲击。我的身体不停地旋转、撞

击,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肌肤里,几近垂直,地层裸露出来的斜坡恣意地折腾着我跟老师的身体,我们就像两个玩具一样滚转着,分不清上下和左右。

抵达地面时,我很奇迹地没有失去意识。当我们滚落到最底下之后,小石头还是不断地从上方落下。我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有自动贩卖机的灯光。老师倒在那边呻吟着,他的手脚以怪异的方向扭曲着,看似不能动了,但仍还有一点意识存在。

在滚落斜坡的过程中,我全身上下都磨破了,但只要我使劲全身的力量,身上受的伤还不至于到让我无法站立的程度。

我看见一根细木棒刺穿了我的右脚。木棒刺穿了脚底,脚背上还露出了几寸。这就是我在斜坡上感觉到的剧痛。木棒被血水微微地濡湿了。

我颤抖着手握紧木棒。打算将它拔出来,当我从脚底将刺穿的木棒拔出来的那一瞬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小绿发出了像女人生产时的尖叫声,又像狗叫一样的惨叫声。当然,穿在他嘴唇上的绳线都已经完全松开了,在黑暗中我看到那尖尖的犬齿。在我眼里,小绿的脸看起来像狗。他身上的束缚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来了。其实束缚衣是不会裂开的,但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我刚刚滚落斜坡时所造成的?小绿的两手自由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是那么的纤细,却满是伤痕。

我站起来,朝着倒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的老师走过去。身体感到剧烈的疼痛感。但是此时的我可以不把它当作一回事。老师用倒在地上的姿势仰视着我。瞳孔受到惊吓地睁得很大,因为恐惧而整个扭曲了。

我想,一定是因为他看到我抱起了落在旁边的笨重块状物的关系,那好像是某种水泥制的东西在遭到破坏之后所留下的碎块,碎块上尽是棱角,重量是我所能抱起来的最大极限了。我将碎块高举过我的头的高度,倒在我的脚边的老师大概知道我的用意何在吧。

“住…住手啊…”

羽田老师发出的声音像是呼吸困难的人所发出的无助叫声一样。我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小绿促使的。我一边发出像狗一样的咆哮声,一边将碎块朝着老师的头砸下去。老师发出惨叫声,反射性的伸出手,碎块因此被他的手弹开,落在他的胸口上。我看到他的肋骨碎裂的那一刹那,有碎块的尖角刺进老师的胸口,时间状态顿时静止。

看见老师吐血之后,我放眼四周寻找小绿的身影。他一直企望的复仇时刻终于到来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快乐的事情了。可是我没办法找到他…无所谓。我现在忙着考量要怎么对付以凄惨的模样倒在我眼前,口中发出惨叫声的羽田老师。老师一副落魄凄惨的样子,像个孩子似地不停地哭着。我捡起从老师的身上滚落的碎块,老师则像条虫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像动物一样卖力地吠着。忽然间,我从老师那畏怯的黑色瞳孔中看到了,他眼中有我因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射出来的身影。我的脸是绿色的,嘴巴大得像狗一样,没有一边的耳朵和头发,眼睛闪着灿烂的光芒。不折不扣是我心中小绿的模样。照理说,我应该为这件事感到惊讶,然而我却宛如看到一个熟悉的样子似地接受了。

杀人是无所谓的,可是我却不想被杀。这大概就是小绿教过我的事情中,最极端的一件事。我是一个胆小而一事无成的孩子,即使成了老师施虐的目标,也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地接受一切。也许就像很久以前老师一直要我帮自己洗脑时所说的话一样,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孩子。

对老师而言,我一定只像一头温驯的羊。因为羊总是静静地被饲养被照顾。

可是不能这样…因为不该有这么让人难过的事情才对。我想到这里便又将手中的碎块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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