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非法入侵了神殿之后,竟然还直接带走了圣女!」
里科握着拳头,声音气得发抖。而埃德拉斯先生只是若无其事的挠了挠头。
「因为没时间解释。」
「这不是重点吧!为什么埃德拉斯大人走到哪,就要在哪干出一些让人怀疑自己耳朵的反常事呢!」
「但是,托他的福我得救了。」
「你也是,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埃德拉斯大人过来了!说不定并没有得救,而是换到了更糟糕的处境中也说不定啊?」
「这,这个…」
我想反驳,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沮丧的低下头。
——从奥尔雷斯塔神殿逃出来后,差不多过了半日。我们顺利离开了神殿的自治领地,来到了一个名叫克雷斯纳的小镇,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下了。我们现在正围着桌子吃晚饭,刚和里科说明了情况,他便燃起了愤怒之火。……这也没办法。
「里科,不要太过显眼。」
埃德拉斯先生一边责备他,一边环顾着四周。
这个食堂里只有几张简单的桌子和长椅,本来只有我们三个人,但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
应该是听到了里科的声音,有几个客人正在朝我们这边看。
「……对不起。」
里科把抬起的屁股重新放回椅子上,但还是不满的皱着脸,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既然情况这么糟糕,我们可以如此悠闲的住在普通旅馆里吗?说不定会有神殿的人追上来。」
「要是有追兵的话,我们早就被追上了。」
埃德拉斯先生一脸不在乎的说着。
「我们只有两匹马,但是却有三个人,和对方的机动力相差太多。如果神殿真的派来了追兵,我们绝对会被追上。然而,我们到这个镇上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说明要么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我们奇迹般的逃脱成功了,再或者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派出追兵。无论怎样,现在都不需要着急。」
「就算这么说……」
「而且,为了明天以及之后的路程,要给马准备充足的粮食和水,还必须要准备新的行李,总不能在森林里露宿吧。」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说埃德拉斯大人明明是在逃亡中,却太过悠哉了。」
「所谓『余裕是骑士的铠甲』吧。那么紧张的话,胆量和身体就只会永远是个小鬼哦。」
「啊啊,真是的!」
他们两你一言我一语的,没有我插嘴的机会。
虽说他们的关系是骑士和侍从,但却相处的非常融洽。对话的内容听起来像是在吵架,但不可思议的是,从中感觉不到一点恶意。
——我曾经也是像这样和吉奥拉老师说话的。
「还要给圣女大人准备新衣服,一直穿着这身会很不安吧。」
埃德拉斯先生看向我,无奈的笑了笑。我也一边整理着长袍的衣领一边点头。
「嗯,如果可以的话。如果继续穿这身,我连长袍都没法脱掉……」
我的打扮有些显眼。
稍带灰色的金发在黑暗中也很突出,没怎么晒过太阳的肌肤也经常被人说像具尸体。再加上长袍下还穿着神官服,万一遇上了见过我的人,很快就会暴露。
「名字也请随意吧。要是穿着神官服被人喊作圣女大人,那和自我介绍就没什么两样。」
「知道了。那我就喊你维克(Vic)吧,多多关照,维克。」
他毫不犹豫的缩略了我的名字,埃德拉斯先生好像就是这种不会对任何事感到烦恼的人。
「维克。」
我自己也像是确认一般念了念。嗯,感觉还不错。
维多利亚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太过夸张,老师也经常开我的玩笑说「你输给自己的名字了呢」。维克这个发音反倒让我觉得更适合自己。
「久等了!」
旅馆的老板娘用洪亮的声音对我们喊着。
一个大盘子放到了桌上,有碳烤排骨、刚烤好的乡村面包、蔬菜汤还有泡沫丰富的啤酒。
一道道的食物摆上桌后,我们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了过去,因为我们三人这半天就只喝了水。
「一边吃一边说吧。」
里科点头表示赞同埃德拉斯先生,然后开始给我们分食物。
富有光泽的肉摆到了我的眼前,但我还是第一次吃排骨,不知道该怎么下嘴。
我悄悄地看了眼埃德拉斯先生,他正爽快的啃着手上的肉。他并非只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那动作里还不可思议的透露着优雅。从这个人身上确实能感到一种在高贵环境中长大才会有的余裕。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模仿他,抓住两端的骨头,一鼓作气的咬了下去。
很意外,肉很轻松地就从骨头上下来了,我小心不让肉汁流出来,慎重的咬着肉。碳火的香气包裹着鲜嫩多汁的肉,带有罪恶感的美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是格雷恩子爵领地的人了吧?」
我正在舔手指上沾的肉汁,坐在正对面的埃德拉斯先生突然向我搭话。他的盘子已经空了,而且还向旁边的老板娘点了追加的啤酒。
我着急忙慌的擦擦嘴,点了点头。
「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曾经是格雷恩家的千金对吧?」
「啊啊。虽说是千金,但曾被断绝了与家族的关系。」
贵族的女性被断绝了与家族的关系是很不光彩的事。埃德拉斯先生说自己是私生子,也与母亲被断绝关系有关吗?
「母亲十几岁的时候,作为礼仪见习到王宫去工作了,但她和镇上的一个旅行商人相爱,然后怀上了我。那之后她还是继续在王宫工作,但终于隐藏不了怀孕的事实,和恋人——我的父亲一起私奔了。家族对此极其愤怒,就和她断绝了关系。」
「……原来如此。」
「对不起。对圣职者说这种不纯的事不太好吧。」
「没有。」
在神殿运营的疗养院,也有未婚的孕妇前来求助。也有为了逃离并非自己所期望的婚姻而选择成为圣职者的神官。
对于被禁止拥有伴侣的我来说,还不是很明白恋爱所为何物。但我并不认为人的恋爱之心和决断是“不纯”的。
「父亲和母亲带着我辗转各地,但是父亲在途中因病过世了。私奔后好几年,母亲就去拜托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我的舅父,回到了格雷恩领地。……舅父是个有点古怪但却善良的好人。接受了让家族蒙羞的母亲,还为我们母子准备了十分舒适轻松的生活环境,如果没有舅父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和母亲一起曝尸荒野了。」
埃德拉斯先生叹了口气,然后喝着啤酒望向远方。
「我的母亲也在一个月前突然离世了。母亲生前拜托我把所有的遗物都处理掉……但我并没有对母亲的话多想,于是把比较贵重的藏书给了舅父,然后就在里面发现了那封奇怪的信。」
「信?就是您在惩戒房和我说的那封信吗?」
「没错。」
埃德拉斯先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封信是母亲还在王宫工作时,她服侍的一位名叫克莱玛的皇妃寄给她的。虽然没有说的很明确,但信中有好几处都在暗示我是皇帝和克莱玛妃所生的孩子。」
竟然是这样。之前在惩戒房听他的说明,我还以为埃德拉斯先生是他母亲和皇帝生的孩子,但其实他很可能就是货真价实的,有着极其高贵身份的人。
「也就是说,王族曾经有一位消失了的皇子。但我觉得当时要是发生了这种事,应该会引起骚乱吧。」
「是啊。但什么都没发生,那个皇子——艾米里欧在二十年前,出生后五天便夭折了。不仅举行了葬礼,还建了墓。」
「诶……」
「而且他去世的时间,好像正好是母亲私奔的前一周。」
我在脑海里整理着蜂拥而至的情报。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在自己服侍的主人的儿子夭折后便与恋人私奔了,然后生下了埃德拉斯。但实际上,是在私奔的时候带走了皇子艾米里欧,并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大。
「照这么说的话,事情的时间线就很奇怪了。」
「是的。母亲私奔的时候,艾米里欧皇子已经死了。所以如果克莱玛妃的信中内容属实的话,当年的事实就应该是『艾米里欧皇子其实还活着,是当年有人将其伪装成夭折,在葬礼之后假装私奔,让母亲把真正的艾米里欧皇子带走了』。」
「区区一个礼仪见习,有瞒过亲生母亲克莱玛妃伪装皇子之死的能力吗……。如果是真的,我觉得应该是您的母亲和克莱玛妃串通之后,将艾米里欧皇子带走的。」
「我也不清楚。信上对这件事没有写的那么详细。」
「没能把话完全挑明,是因为克莱玛妃已经……?」
「嗯,她在十八年前去世了。寄来的那封信就是她在临死之际写的。」
这可真是麻烦了,也就是说当事者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信的笔迹已经
确认过了吗?」
「姑且确认了。舅父雇来的鉴定人员说毫无疑问是克莱玛妃的笔迹,但不知道那鉴定结果可不可信。」
「领主大人被周围的人煽动,想让埃德拉斯大人成为皇子。」
里科一边用叉子叉着配菜里面的豆子,一边鼓着脸说道。
「格雷恩领的人们也是,都突然开始奉承埃德拉斯大人。明明一直以来都在背地里说埃德拉斯大人和马尔蒂斯大人……埃德拉斯大人母亲的坏话。」
埃德拉斯先生听后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看来他也有不愿接近的对象。
「但是,埃德拉斯先生是完全不相信的吧。」
「当然。我看过克莱玛妃的肖像,她有雪白的肌肤,是和我长得完全不一样的美人。而且,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有“艾米里欧”这般秀气名字的人吗?」
埃德拉斯先生把手臂抱在胸前,一脸认真的强词夺理。
「总之,我不觉得自己是皇子,也没有借此机会上位的野心,只想快点把这事给解决了。——所以,接下来就轮到维克出场了。你的话,应该可以捕捉到死者的样貌和声音吧。请一定要用你的那个力量,从母亲或是克莱玛妃那问出『埃德拉斯不是皇子』这句话。」
原来如此。所以埃德拉斯先生才会长途跋涉的到神殿来找我。
如果能够直接和已经去世的当事人们说话,那的确就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但是……
「这个计划,有几个问题。」
「问题?」
「我确实可以看到死者,但只限于还停留于现世的灵魂,如果是已经离开的灵,我既看不见也听不到。而且,如果是没有任何留恋的人,就越发难以继续留在世上。所以,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那两位的灵魂。」
「降灵术之类的呢?」
「那是禁术。」
虽然有很多人使用召唤精灵并让其为己所用的精灵魔法,但召唤并使役人类的灵魂被视作邪恶,连相关研究也被严令禁止了。说是禁止玩弄死者。
一旦使用了禁术,就要永远活在被追捕的日子中。我本就是从神殿里逃出来的,最好还是少做些再增加追兵的事。
「还有,就算见到了您的母亲或是克莱玛妃的灵魂,也不一定就能听到您想听的那句话。失去了肉体这一外壳的灵魂极其不稳定,大部分都无法进行正常的对话。」
就像我在惩戒房遇到的那个幽灵一样。
我说到这,埃德拉斯先生和里科对视了一眼,然后重新看向我。他们那吃惊的表情,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我能做的,就只有看到空中漂浮的幽灵或精灵,还有魔力现象,再就是偷听他们的自言自语。如果运气好的话,您母亲或是克莱玛妃的灵魂还存在于世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出现在我们面前;运气好的话他们说不定还很稳定,还能进行正常的对话,然后我可能就能为你们派上用场……」
「限定条件也太多了吧。」
里科不禁吐槽了一句,然后突然回过神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说的是对的,我被这么说过了好多年,所以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而埃德拉斯先生,虽然脸上有点吃惊,但也没有很失望的样子,他挠了挠自己的脸,说。
「是嘛。我还以为与灵魂对话这个计划一定会很顺利,看来意外的有很多限制啊。」
「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差点被剥夺圣女位。」
「但是,能够碰巧顺利问出答案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总之先试试吧,到时候再慢慢烦恼。」
「……」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虽然我摇了摇头,但内心却十分震惊。
闯入神殿带走关押中的圣女,是需要相当高的觉悟的。但发现想依靠的我的能力并非和他想的一样,他好像也没有很失落的样子。
「先前往格雷恩领吧。十八年前去世的克莱玛妃还在世上的可能性很低,但一个月前去世的母亲说不定还在庭院里游荡着呢。」
「我觉得您的措辞非常欠妥。」
里科指责他。
「而且,如果马尔蒂斯大人不在的话,到时候该怎么办?」
「那只能去帝都了,虽然我不是很想去。」
「……去的成吗?而且也不知道格雷恩领现在的情况。」
「没问题的吧。应该不至于在我离开的时候擅自下决定吧。」
主从正以严肃的表情在交谈着些什么,看来他也有自己的麻烦事。
我正犹豫要不要再详细问问,老板娘就再次拿着杯子来到了我们的桌前。
「这是追加的啤酒哦,一杯够吗?」
「够了,谢谢。」
埃德拉斯先生刚接过酒杯就喝了起来。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发现金黄色的啤酒表面上,升起了紫色的光。
「——!」
我探出身子,用双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由于太过突然,埃德拉斯先生吃惊地抬起头。
「怎,怎么了?」
「埃德拉斯先生,不能喝。」
我把脸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
「这个杯子里被加了什么。」
「……」
埃德拉斯先生抬起眉毛,小心的闻了闻。
「……怎么回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看起来也没有混入异物。」
「液体表面上能看到魔力的残渣,要么是直接混入了魔法,要么就是加了含有魔力的炼成药。」
那么,下药的犯人很可能还在附近,现在最好不要让对方注意到我们已经发现了。
我坐到埃德拉斯先生旁边,装作和他说话的样子重新看向那杯啤酒。果然,魔力像热水升起的热气般,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东西都能看到吗?」
「并不是所有的魔力都能看到,像炼成药那样凝缩了魔力的基本上都能看到。」
「炼成药……是毒药吧?」
里科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声音却因不安而颤抖。
——炼成药。和普通的调和药不同,是用魔法炼成的药。这种药很少在市面上流通,而且数量稀少使用起来也很复杂,但能指定生效的器官,使疗效加倍,所以用途也很多。
可是,比起因病痛苦的人们,使用这种药的多是图谋不轨的人。
我以前听说在地下市场里,有种无色无味的炼成药,能以高价进行交易。
「不知道这个药会有什么效果,但既然是故意偷偷放进去的,绝对会对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
「毕竟是毒药嘛。」
埃德拉斯先生觉得很麻烦似的耸了耸肩,他肯定的语气让我觉得奇怪,但我没太在意,若无其事的环视着食堂。
笑个不停的醉鬼。在弹鲁特琴的男性。忙着上菜的老板娘。看起来有什么内情的独自吃饭的男性。食堂里总共有十个人左右。
——其中,究竟有下毒的犯人吗。
「你知道是谁吗?」
面对埃德拉斯先生的问题,我只能暧昧的回答「我也不确定。」
「总之,我们先讨论一下吧。」
某个人往埃德拉斯先生的酒里加了奇怪的东西。虽然对动机和犯人都毫无头绪,但总之先问问把酒端过来的那个人。
所以,我和埃德拉斯先生追着满手空盘子的老板娘,跟到了厨房里。里科留在座位上监视进出的客人。
我们穿过连接食堂和厨房的那扇门后,看到了墙边摆着的酒樽和酒瓶,里面还有炉灶,厨师应该是在视线死角内,所以看不到他的身影。
老板娘正准备朝着炉灶那边走去,但突然注意到了我们,便转过身来。
「嗯?怎么了,这里可不是厕所哦。」
「不,我们是有点事情想问问。」
「点菜的话,在餐桌那就可以点。」
看老板娘有些疑惑,我指了指埃德拉斯先生手里的酒杯。
「这个酒的味道很奇怪,是加了些什么吗?」
「哈啊?我家没有往酒里加东西哦。不要因为不对胃口就跑来找茬。」
「我没有找茬,刚才也点了同样的酒,味道完全不一样。」
「不可能。所有的酒都是从同一个酒樽里倒出来的,味道不可能变。」
老板娘有点生气,用下巴向我们示意厨房门口,那里摆着数桶酒樽。
「酒都是从那里倒出来的吗?给我们的酒是从哪一个酒樽里倒出来的?」
「就那个。」
老板娘指了指最右边的那个酒樽。
的确,那个酒樽已经开封并装上了金属的水龙头,其他的几个还是未开封的状态。
「怎么样,满意了吗?」
「……是呢。那这个酒是老板娘亲自倒的吗?」
「是的。如你所见,我们这人手不足。」
「那倒完酒后,有把杯子放在哪或是离开了视线范围呢?」
「你觉得我有那闲工夫吗?今天一反常态人特别多,忙得停不下来。」
老板娘
的语气越来越烦躁,应该是觉得正忙的时候被麻烦的客人缠上了很不爽吧。我也不好再问下去。
「看来是我们误会了。打扰了。」
我低下头后,老板娘就不高兴的哼了一声,重新朝着厨房里面走去。埃德拉斯先生
看着她的背影歪了歪脑袋。
「那个老板娘不是下毒的犯人吗?」
「这个可能性很低。如果她是犯人,应该会直接在第一杯里下毒,因为她无法确定你是否会点第二杯。」
「这倒也是。……但是,那就说明是别的人趁她不注意时,飞快的下了毒吧。这可能吗?」
「我也无法确定……但应该不太可能吧。看刚才那样子,老板娘应该是倒好酒后直接就端给客人了。」
如果是事先在空杯子里下毒的话,那就要准备让老板娘看不出来的杯子,但外部人员应该做不到。
那么,犯人果然还是直接将毒下到了埃德拉斯先生的杯子里。
「嗯?」
我突然发现了什么,看向了已开封的酒樽侧面。在木板的相接之处有强行用刀撬开过的痕迹。
……难道说。
我把插到啤酒酒樽里的水龙头扭开,啤酒瞬间倾泻而出,泡沫丰富的啤酒漫了一地。我趴在地上近距离的观察液体表面,清楚地看到了和刚才一样的紫色的光。
「怎,怎么了,维克。」
「这个啤酒酒樽里混入了魔力,应该和埃德拉斯先生杯子里的是同一种。」
「什……。你在那里面也看到了魔力的残渣吗?」
「是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闻了一下液体的味道。我用手指沾了点地板上的啤酒,小心的舔了一口,并没有明显的毒药味。
「喂喂,你在干什么!」
有人把我从地板上扒开,然后拎了起来。我回头一看,看到了埃德拉斯先生抽搐的脸。
「没事的哦。就算是毒,如果只是手指上的这点量,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也不能吃地板上的东西吧。」
说的也是。但没想到他说的是这种常识性的问题,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赶紧转换话题,把手放到酒樽上。
「看来犯人应该是直接在酒樽里下的毒呢。」
我们进入食堂,直到点菜的时候都还没有其他客人。犯人估计就是在后来和其他客人一起进来后,听到埃德拉斯先生追加了啤酒,然后直接在这个啤酒酒樽里下了毒。这里从里面看的话是个死角,要想瞒过老板娘应该并不困难。
但是做法太过粗糙,怎么看都不像是计划中的犯罪。而且很容易被老板娘或是其他客人发现,再加上——
「埃德拉斯先生。我觉得犯人应该就在客人里面,可能已经离开现场了,但既然是在酒樽里下了毒,那其他客人的啤酒杯里也可能有毒。」
听我说完后,埃德拉斯先生的表情就变得僵硬起来。
「那糟了,得赶快告诉他们。」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们正准备回食堂,老板娘就端着刚出锅的菜走过来了。她正吊着眉毛朝我们逼近,我伸出手制止了她。
「来得正好,老板娘就请继续待在厨房里面吧。」
「哈?」
老板娘瞪大了双眼,但我们没有时间详细说明了。
把她留在那之后,我赶紧跟着埃德拉斯先生一起离开了厨房。但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害我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
「好痛,埃德拉斯先生……?」
我从他背后悄悄地探头朝前望去。
外面正有几个手持武器,瞪着我们这边的客人。
「诶——」
「就觉得很奇怪,果然是被你们发现了啊。」
刚才还红着脸喝酒的男人,狠狠地砸了砸舌。
「可恶,果然就不该做些不习惯的事。」
「没问题,随便毒杀还是刺杀,只要变成尸体都是一样的。都能拿到钱。」
说这句话的是刚才那个独自吃饭的男人,他旁边那个得意的拿着短剑的男人,还有堵住出口的男人,全部都是食堂里的客人。
「……这还真是没想到。」
我还奇怪,为什么会用直接在酒樽里下毒这种可能把其他客人卷进来的方法。
现在我理解了。这些客人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根本不需要担心其他人不小心中毒。
那下毒的过程应该也非常简单了,只要找个人把老板娘叫住,然后另一桌的人趁机去下毒就好。
在发现是下毒这种比较隐蔽的手段时,我就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单独作案,或者最多是两三人的组合,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
『你又因为先入为主而缩小了自己的视野。』这句听过无数次的话,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啊啊,你真是有眼无珠啊。』
「埃德拉斯大人。」
里科正半仰着头呼唤埃德拉斯先生的名字,他被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抓住了衣襟,举在半空中。
一把剑正粗鲁的比着他那巴掌大的脸。
「喂,不想让这个小鬼死的话,就快点把兵器扔地上。」
「……」
「快点!」
那把剑快要刺进里科的喉咙。
我不禁想要冲出去,但埃德拉斯先生用一只手阻止了我。
「维克,你退到厨房里去。」
我把正要脱口而出的“但是”咽进肚子里,收回了迈出的腿。就算我冲出去,也没法救下里科。
……而且,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些扮成客人的男人们,盯上了埃德拉斯先生的性命。可那些男人们的姿态个个看起来都像地痞流氓,拿的武器也都是长剑等近距离攻击的武器,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使用炼成药这种昂贵物品的人。
再说了,他们使用炼成药的手法过于稚嫩,一发现事情暴露,就马上采取暴力手段,非常缺乏谨慎性。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们几个好像不怎么熟练啊,到底是谁委托你们来杀我的?」
面对埃德拉斯先生的提问,那几个男人只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那个红脸大块头,点了点头说。
「没错。有个出手大方的老爷跟我们说『给那个叫埃德拉斯的男人下毒』。——啊啊,你别误会啊?我们就算不用毒药,杀一个人也是轻而易举。但是那个委托人,硬要我们先用毒药。你是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吗?」
「给了多少定金?」
「哈啊?」
埃德拉斯先生的问题太过突然,那几个男的面面相觑。他继续淡淡的说道。
「其实这之前我也遇到过好几次袭击,但不管怎么弄我都死不了,所以你们的委托人才提出用毒药的吧。顺便一提,之前的那伙人是每个人拿了十枚银币,所以想问问你们收了多少钱。」
「……」
那群男人沉默了。他们那有些脏乱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埃德拉斯先生笑了笑。
「看样子你们收的钱不多吧,毕竟有这么多人,最多一个人拿了两枚银币吧。」
「你丫的……」
「这点钱都不够疗伤的,我放过你们了,你们就换家店继续喝吧。」
面对武装的十个人,埃德拉斯先生的口吻却十分豪爽。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全都因此哑口无言。
「……看来你还没分清楚状况,我们才不管一个臭小鬼是死是活。」
话刚说完,红脸男便看向了我。
「待会能不能温柔的对待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也要看你的态度了。」
「我知道了,别那么冲嘛。」
埃德拉斯先生轻飘飘的回答着,然后取下了腰间的剑,把插在剑鞘里的剑举过头顶展示给那群男人看,然后——
「里科,同时行动啊。」
话音刚落,剑就被扔到了地上。那把剑划了一道缓缓地弧线后,与木地板碰撞发出了一声钝响。
——那就是,信号。
埃德拉斯先生毫不犹豫的踢翻了手边的桌子。
突然飞到空中的桌子从正面撞上了两个男人,木桌因冲击而破碎,随着那些碎片的落下,那两个男人也瘫倒在地。接下来就是像下雨般的排骨从天而降。
里科也灵活的转动他那小身板,毫不留情的用脚后跟踢向抓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的要害。
「唔!」
那个男人松开了里科,然后痛苦的跪倒在地。埃德拉斯先生又粗暴的抓住那满是破绽的大个头男人,使劲把他扔了出去。
这个男人也像刚才的桌子一样飞到空中,在牵连了几个同伴后,他们一起重重的摔到了地板上。餐具和家具胡乱碰撞的噪音,响彻了夜晚的旅馆。
还没来得及喘气,来袭的那伙人已经只剩一半了。剩下的男人们呆呆地望着倒地的同伴,杵在原地。
那几个人终于理解了现状,朝着埃德拉斯先生砍过来,但一瞬间就被踢飞或是被打飞了。自暴自弃的砍过来的那个男人也扑了个空,下巴上还吃了一击重拳。
像是首领的那个红脸男,刚开始还充满干劲的举着剑,现在看到地上堆积的同伴后,他好像改变了想法。清醒的人就剩他一个,他像是要跳起来一般站起身,飞快的朝出口跑去。
「里科!」
埃德拉斯先生大喊一声后,原本退到墙边的里科赶紧挥动了左手。
他的手指那出现了利刃的反光,然后深深地刺到了正要逃跑的那个男人的屁股上。
「啊!」
短暂的悲鸣后,那个男人就扑倒在地。
埃德拉斯先生赶紧冲过去按住他,朝他打了一拳后又把他扔了出去,再次响起了巨大的噪音后,那个红脸男也被堆到了自己的同伴身上。
就这样,埃德拉斯先生像是收拾行李般轻松,连剑都没拔就压制了那些带剑的男人。
「里科,那是什么?」
埃德拉斯先生从红脸男的屁股里拔出了一把刀,仔细一看,那是吃饭用的餐刀。好像不是这个旅馆的东西,是里科自己的随身物品。
「不要把吃饭用的东西扔到男人的屁股上啊,我以后只要吃饭就会想起来啊。」
「我也不想啊。但是,我的飞刀坏掉了,也没钱买新的。」
他们两的样子和刚才吃饭的时候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是预料到了这场骚乱,一脸淡定的和那群人互殴了一番。
我还没弄清楚状况,只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正在环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食堂时,埃德拉斯先生像是终于想起我来似的回过头。
「维克,你没事吧。」
「嗯,嗯嗯。托您的福。」
「这么吵真是抱歉,吓到你了吧?」
我真的是被吓得不轻。
我默默地点了好几次头。
埃德拉斯先生叹着气耸了耸肩,看着眼前的惨状。
「这也是我想否定自己是皇子的理由之一。」
虽然刚发生了那样的骚动,但埃德拉斯先生表示「事到如今,再着急也没办法」,我们今晚就还是继续住在这个旅馆。老板娘非常不乐意,但我们说会帮她一起收拾食堂,她才勉强同意了。
因为没有钱,我们三人睡一间房。
唯一的床分给了我,在屏风的对面,埃德拉斯和里科就用睡袋睡在地板上。他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听到他们两在轮流负责“站岗”。
……只有我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但为了不拖他们的后腿,我现在就应该好好休息。
我紧紧的闭上双眼,想起了骚乱后的对话。
「如果我是艾米里欧的话,好像会妨碍到某些人。」
把昏倒在地板上的人们丢到旅馆外面去后,埃德拉斯先生一边收拾散乱的桌椅一边说着。
「我一离开格雷恩领,就有好多受托来取我性命的人找上门,来杀我的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他们都说『素不相识的男人给了我们定金,杀了你之后就能拿到报酬』。」
「关于委托人,有什么头绪吗?」
「实在太多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想要杀掉突然出现的皇子后补的人,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但是现在的皇帝陛下,有好几个孩子吧。不过是多了埃德拉斯先生一人,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
「艾米里欧是第十个出生的孩子。」
这回答没头没脑的,让我不禁感到疑惑,埃德拉斯先生见状又补充道。
「帝国的皇帝自古以来就有一个铁则——『拥有继承权的只到第十个孩子为止』。按照这条规则,现在有继承权的就是按出生顺序排下来的十位皇子皇女。如果这时出现了一个声称『我才是第十个皇子』的人,会怎么样?」
「原来如此。那确实会引发巨大的骚动呢。」
这样的话,竞争继承权的势力图就会一瞬间崩塌,那出现为此想要除掉埃德拉斯先生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再加上皇帝陛下现在身体不是很好,政务都交给了臣子卧病再在床。有的相关人员就说我是趁着皇帝身体不佳,想要混进继承人中的狼子野心之人。」
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的多,我不禁停下了拿着扫帚的手,但刚停下就听到从厨房那传来了老板娘的咳嗽声,我赶紧重新扫起来。
「那第十位继承人应该正坐立不安吧,万一确认埃德拉斯先生就是第十个,那个人就会被排除在下届皇帝候补之外了。」
「是啊。源源不断的袭击,很可能就是第十个候选人那一派的人派来的。」
「那您为什么还把那些人放走了。」
我看向为了换气而敞开的门。
刚才的袭击者已经全部逃跑了,虽然他们不一定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但至少能问出委托人的相貌特征。
「……听说第十位是费尔南德皇子。他的祖父是很有名的阿尔诺斯侯爵,虽然在所有继承人中是最年轻的,但好像是最有力的下届皇帝候补。要是和这种人在明面上敌对,之后会很麻烦吧?我的目的也不是找犯人,只要能活着就行。」
埃德拉斯先生说完后,无奈的笑了笑。
「……」
回忆完之后,我翻了个身。
埃德拉斯先生所处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为了让他取回自己安稳的日常,要不断地击退盯上他性命的人,同时还要证明他并不是皇族的人。这能做到吗?再说了,埃德拉斯先生真的不是艾米里欧皇子吗?
我虽然满脑子的疑问,但没过多久,我的思考就中断了。
没有意义的思考就是浪费时间,那还不如赶紧睡。
……这是,老师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