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雷斯塔神殿不属于任何国家,是完全的独立的宗教组织。
他们高举『借神之名,给予世界秩序与安宁。』的口号并以神之使徒自居,向世界各地派遣神官,对烦恼的孩子们伸出援手。其大概已有六百年的历史,算是个老牌慈善组织。
救治范围包括疾病、退治魔兽、平定纷争、赈灾救援、寻找失踪人口等各个方面。神殿中有各行各业的专家,能够帮忙解决一切困难。
而立于该组织顶点的,是八名圣女。
继承了神话中记载的“八位少女”这一概念,他们管理着才华横溢的神官们,备受大陆百姓的敬畏和景仰,他们的话语权甚至比肩于一国之王。
可以说在这个充满了多种民族与国家的世界中,奥尔雷斯塔的圣女们是最具影响力的女性。
……我曾经,姑且也是其中一员。
天花板上滴下来的水珠打湿了我的脸颊。四方的石壁十分冰冷潮湿,不断地夺取我身体中所剩无几的热量。我一边摩擦着冻僵的脚尖,一边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这里是惩戒房,位于奥尔雷斯塔神殿东之塔的塔顶。是让违背教规的神官反思悔改的地方。
惩戒房很小,张开双手就能碰到左右的墙壁,家具也只有一个破烂的床和一坐上去就仿佛要垮掉的椅子,唯一的光源是个苟延残喘的魔力台灯。当然,这里没有窗户,仅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与外界相连。
我是第一次来到惩戒房。本以为只是住进区区一个又窄又暗的小房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进来不过三天,我就已经叫苦连连。
床铺过硬都不是什么问题,我也已经适应了没什么光亮的环境,潮湿我也能忍耐,毕竟我曾经起居的神殿学校的宿舍也总是在漏雨。
——但是,好冷。唯独寒冷我受不了,明明已经春天了啊。
就算想打盹,也会因为寒冷而困意全无,想要思考也会因为冻得浑身发抖而无法集中精神。所以,这时间就迟迟熬不过去。没想到寒冷会如此的夺人心力,何事都要经历了才知道啊。
除此之外……
「不……让我出去。我什么都没偷,全部都是和我一个宿舍的那个人干的啊,为什么是我落到这种下场啊……」
与阴暗潮湿的房间一般阴郁的女声。
我悄悄地瞥了一眼房间的角落,看到了一个正抱着膝盖打颤的女神官。
虽然看不到脸,但看身形和刚才听到的声音应该还很年轻。身上穿的神官服是十几年前的款式,她从衣服下摆处露出的赤裸的双脚,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不对,并不是“没什么两样”。她就是个死人。
「好冷,好冷啊。谁来救救我,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死掉的……」
嗯,没错。听到这充满说服力的发言后,一股莫名的忧郁涌上心头。
——像这样,我能比常人看到更多的东西。
有时是精灵,有时是幽灵,有时是魔力。能看到的东西多种多样,连我自己都没有完全弄清楚哪些是其他人能看到的,哪些是看不到的。
但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唉声叹气的那位先于我来到这惩戒房的客人,确实是非人之物。因为将我关进这里的守卫们,似乎看不见她。
从她说的话来看,她应该是被冤枉入狱后就那么含冤死于狱中的见习神官。不知道她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一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朝着虚空求救。她的声音越大,房间就越冷,寒冷的空气像利剑一般毫不留情的刺向我的肌肤。看样子,这房间就是因为她而如此寒冷。
如果是别的圣女,现在就会温暖自己的身体,然后净化掉这可怜的灵魂。但除了能看到之外一无是处的我,只能在这抖个不停。
……奥尔塔纳大人还有米娅的主张也并非全错。
说实话,我在历代所有圣女中是最罕见的“废物”。既不能使用治愈也没有战斗的才能,而且连魔力都没有,所以最普通的魔法也用不了。
的确如米娅所说,我没有留下什么业绩。
在我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工作中,功劳最大的就是揭发了诈骗团伙做的坏事,他们利用魔法装神弄鬼,还称其为神迹,从人们那骗取了大量捐款。虽然我也因此得到了感谢,但和那些处理了涝灾,讨伐了残暴魔兽的宛如英雄般的圣女们相比,实在是太过不起眼。
而且,我配不上自己的地位也是事实。我在见习时代就不怎么优秀,甚至算是吊车尾的那一批。然而,凭当时的主席圣女,也就是我的老师——吉奥拉的一句命令,我在一年前突然成为了末席圣女。
「这是预言。」
吉奥拉老师在圣女选拔会议上,对那些不愿让步的上层人物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力量能够看穿真相。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趁现在让她成为圣女绝不会有什么损失哦。」
现在想来,这理由还真是随便。但老师说我是能够看到未来的“预言圣女”后,就再没人提出异议了。
但是,我只不过是能看到幽灵和精灵而已,并派不上什么用场。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吉奥拉老师也去往了另一个世界,再没有任何能保证我的价值的人了。
所以,在老师离开后,奥尔塔纳大人当上下届主席圣女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奥尔塔纳大人很讨厌自由潇洒的老师,在我就任圣女的时候也只有她一直反对到了最后。那样的她,不可能让我继续厚脸皮的赖在圣女之位上。
「我的预言也并非完全准确。但根据当下的行动,还是能够走向一个更好的未来的。……总而言之,接下来会怎么样,都取决于你们。」
我成为圣女的那一天,吉奥拉老师说过这么一句话。当时我觉得这话实在是太过不负责任了,明明是你偏要让我成为圣女,现在又说什么“并非完全准确”。但当时老师的眼神十分严肃认真,我只能把不满吞进肚子里。
虽说老师是个不拘常规的人,但绝不会虚报自己看到的未来。所以,应该是真的有成为圣女的我为人们派上用场的未来吧。——但很遗憾,那缥缈的未来已经破碎了。
「不过,他们说我就算了,竟然还贬低吉奥拉老师的信用。奥尔塔纳大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吉奥拉老师生前留下的许多预言,都作为圣遗物被保管在了神殿的禁书库里。据说其中还有关于未来的战争、灾害等的预言,如果这次的骚动害老师的信誉一落千丈的话,那些预言的价值也会变成废纸一张。
但是,被贬低为“自称灵感女”的我,又能怎么办呢。
现在也是,我连一个痛苦叹息的灵魂都拯救不了。
「好冷……」
「好冷呢……」
对冻僵的灵魂表示同感。
现在,脚尖正在逐渐失去知觉。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无法清醒的思考。就这么睡着的话,应该也不需要特意将我流放了——
「圣女大人,你在这吗?」
「诶,嗯,我醒着。」
门的后面传来一位男性的声音,让我一激灵。
我一边眨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不停地点头,然后才感到奇怪,我歪着脑袋不禁脱口而出「哦呀?」
看守应该会禁止任何人向我搭话,但为什么外面会传来说话声。
「……那个,请问是哪位?」
「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是抱歉。我是埃德拉斯·格雷恩,前几天和你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坦荡的莫名其妙。
当然记得。就是那个胡乱闯入审议会的,自称是帝国骑士的那个人。
「嗯,我记得。当时真是多谢您帮忙了。」
「也算不上帮忙。而且我也没能帮到你,很抱歉。」
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抱歉,反而让我有些堂皇。
审议会的时候,我只觉得他是个怪人,但现在单独和他说过话后,感觉他有一种莫名的绅士气质。
「……不,您不用在意。我才是,不好意思让您见到了我难堪的样子。不过,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惩戒房哦,应该是禁止外部人员入内的。」
「我找你有事,听说你在这里就来找你了。」
有事?这么说来,在审议会的时候这个人好像也说过有事要拜托我。
但竟然允许他来见正在接受惩戒的人,他到底带来了什么案子?
「奥尔塔纳大人允许您来会面了吗?」
「怎么可能。虽然我拜托过她,但她根本不搭理我。她是个很有威严的女性,但给人感觉不太好。」
「嗯嗯?也就是说,您是擅自到这来的吗?」
「没错。」
埃德拉斯先生的话里完全没有半点做了坏事的感觉。我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半天都没能闭上,一直盯着铁门。
「……这可真是…可是,您是怎么进来的?应该有看守在吧?」
塔内是螺旋型的楼梯,从门口到惩戒房只有一条路可走,要想避开守卫偷偷过来是不可能的。
「就算你问我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
怎么说。我就是从入口走过来的,虽然途中有几个人想妨碍我,不过我让他们都晕过去了。」
「原来如此。」
毫无疑问,他就是非法入侵。
我应该大声喊叫向人求助吗?
我想了想,放弃了。就算我大叫,赶过来的也只有几个守卫而已吧,对我来说,守卫和非法入侵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我就听听他的委托吧。虽然有点目中无人,但感觉他并没有恶意,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在审议会上帮我说话的人。我也很好奇他想找我干什么。
「竟然冒着这种危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有件事想让你这个“看得见的圣女”来作证。为此我才从帝国长途跋涉来到奥尔雷斯塔的,结果好不容易到了,却跟我说神殿暂时关闭害我吃了个闭门羹。然后我强行进到神殿里面之后,没想到就看到你正被剥夺圣女位,还要被处以流刑。」
「这……看来你真的很着急。那是想让我证明什么?」
「想让你证明我『不是莱奥尼斯皇帝陛下的儿子』。」
「……」
我沉默了许久,无法理解他的话。
莱奥尼斯·埃德尔海德。这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了,不对,在这片大陆上,要找出一个不知道这名字的人反倒很困难。
「……我姑且确认一下。您说的莱奥尼斯是埃德尔海德帝国的现任皇帝陛下吗……?」
「没错。就是那个莱奥尼斯皇帝陛下。」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着。很遗憾,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埃德尔海德帝国。是整个大陆上领土最为广阔的国家,国土位于大陆西部,土地肥沃、资源丰富。而且还因是屈指可数的军事大国而名声在外,听说现在也还在持续吞 并周围的国家,不断扩展自己的支配范围。
我实在是没想到会在如此阴郁潮湿之地听到位于那种大国顶点的皇帝的名字。
「请问,埃德拉斯先生是帝国皇室的人吗?」
「不是。我只是个乡下的骑士,自出生以来,就从没想过自己是皇子。」
他没有故作夸张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坦白些什么,只是淡淡的说着。
「我的母亲是现格雷恩子爵的妹妹。我呢,是母亲还在帝都时与恋人怀上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私生子。父亲老早就死了,我和母亲就一直在格雷恩领地承蒙舅父的照顾……但前不久母亲去世了,我整理遗物的时候,找到了一封寄给母亲的信,那封信很奇怪,看过的人都说『埃德拉斯是这个国家的皇子』。」
「是说那封信上的内容,暗示了埃德拉斯先生是皇帝陛下的庶子吗?」
「差不多吧。……但我不是庶子。」
差不多是个什么意思。听他刚才的话,我觉得『埃德拉斯先生的母亲曾经的恋人其实就是皇帝殿下』。
「——总之,我是埃德拉斯·格雷恩。我很清楚自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身份。可是,周围的人却自顾自的兴奋起来,有的人说我是皇子,有的人又说我是冒牌货,真的很烦人。」他的声音不耐烦起来。
我觉得他的话里并没有谎言或是妄想。
的确,若是“帝国皇室或许要增加一人”这种传言传开了的话,会引起骚乱吧。从刚才与他的对话,我也感觉到这个青年不喜欢这种骚乱的氛围。
「可是,为什么只是为了否定这一事实还特意跑到神殿来?既然有是皇子的可能性,就算您不主动要求,相关的机构也会上门验证吧。」
「不好意思,现在先不解释了。我正在被人追捕,没那么多时间慢慢讲了。」
「诶……?」
「有贼进来了!快确认各自的岗位!」
从远处传来了愤怒的叫喊,还有无数慌张的脚步声。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埃德拉斯先生,有人在追捕您吗!」
「啊啊。因为我没时间把那些被我弄晕的人一个个藏起来。」
他十分理所当然的回答着我。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但这个人的余裕究竟是从何而来。
脚步声朝着惩戒房逼近,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出一会,埃德拉斯先生就会被士兵们包围了吧。虽然很在意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和委托我有什么关系,但实在是不能再继续把他留在这里了。
我有些遗憾的朝门对面喊道。
「埃德拉斯先生,您继续待在这的话会被逮捕的。您为了找我好不容易才来到神殿,不能帮助您让我很过意不去……但还是请您快点逃吧。」
「圣女大人打算怎么做?」
他毫无停顿的反问回来,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算问我想怎么做,一个正被囚禁着的人,是没有选择的。
「『看得见的圣女,能够看穿真相』。曾经的预言圣女吉奥拉,这么预言过吧,我就是相信那句话才到这来的。圣女大人你接受的话,我想让你帮我看看真相。」
「但是,我无法离开这里,所以…」
——一瞬间,传来了金属撞击石壁的声音。
本应被强大的魔力所封印的铁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位红褐色头发的青年。
「好了,门的话已经打开了。」
「诶……诶?怎么做到的?这扇门,应该是用魔力锁上的。」
「锁?我给砍了。怎么?难道这个算是魔力那一类的吗?」
埃德拉斯先生若无其事的指着门的一端。
我半信半疑的看向那把锁,那被一分为二的锁头确实正汩汩的向外漏着魔力。
……难以置信。竟然用物理手段把魔法——而且是神官施加的高等魔法给砍了。打比方的话,就相当于是用短刀将粗圆木给劈成了两半。我看了看他挂在腰上的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看样子他也没有用什么其他的魔法道具。
「这房间怎么回事,真是冷啊。」
埃德拉斯先生皱着脸,慢慢地走进了室内。他用那如蓝色火焰般耀眼的双眸注视着我。
「看得见的圣女大人。」
「啊,在。」
被叫到之后,我瞬间挺直了蜷着的后背。
「如果你想留在这个房间里,任那些圣女们处置的话我也不会干涉你。我会尊重你的意思。」
「……意思。」
「但是,如果你要和我一起走。我向你保证我会拿着这把剑,将你带出这里,并且保护你。圣女大人,能请你帮助我吗?」
埃德拉斯先生说着与他不搭调的台词,向我伸出了手。
我满脸震惊,看着眼前那巨大的手掌。
那手掌上感觉不到一丝魔力,只是一个男人的有些粗糙的手。
然而,我的胸口一阵躁动,耳畔响起了波涛汹涌的声音。握住这只手的话,我一定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明明对此心知肚明。
但回过神来,我已经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好,交涉成立了。」
埃德拉斯先生马上回握我的手,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我突然感到害羞,赶紧把视线移到自己的脚上,微微地低下头。
「还请,多多关照。」
「啊啊。多多关照了,圣女大人。——那,时间也不多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埃德拉斯先生握着我的手朝着门外走去,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慌张的停下了脚步。
「那,那个!请等一下。」
我看向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个抱着膝盖散发冷气的幽灵。
虽然我和她没有过任何交流,但也是一起度过了三天的伙伴。对她那因冤罪而被关到这来的境遇,我也不由得产生了共鸣。虽然时间不够了,但我不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那边的那个,你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觉得冷,门已经打开了,要不出去吧。」
「不要……。我不要再感到寒冷了,干脆直接死掉吧,那样就不会冷了。」
你已经死了啊。我忍住了这么说的冲动,看着那唉声叹气的亡灵。
幽灵差不多都是这样。他们没有活人那样的思考能力,只是被生前的感情操纵,不断地做出重复的言行。就算温柔的和他们说话,大部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以说他们是灵魂的残渣。就算不对他们伸出援手,就那么放着不管的话,也总有一天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但是。
「那里!门!开着哦!」
想着大喊的话应该就能传达给她,虽然不习惯,但我还是提高了音量,然后还使劲朝她挥手,这个幽灵才第一次抬起脸。
「在这里待着很冷!快看,那边!」
「……」
幽灵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看向了门。见她的眼里终于映出了敞开的铁门,我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要离开这里。你也不要再继续被困在这里了,到别的地方去吧。我告诉你个秘密,神殿的干部会议室一直都很暖和,所以我推荐你去那哦。」
「……」
幽灵没有回答我,她
将视线移到天花板,呆呆地望着。
不知道我的意思有没有传达给她,但是,我能做的都做了。已经没有再继续干涉的必要。
「难道说那里有个幽灵吗?」
埃德拉斯先生充满好奇的睁大了眼睛,我表示了肯定还点了点头,他小声的感叹道。
「真厉害啊。在我看来,圣女大人只是在和墙壁说话而已。」
虽然他的话很失礼,但应该只是单纯地感叹,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是如同少年般亮晶晶的眼神。
「这可真是让人期待啊。快,我们走吧。」
终于离开了惩戒房,塔下的士兵也逐渐朝我们逼近,能听见无数的脚步声。
已经非常近了。从螺旋楼梯的楼梯井向下看,就能看到神殿士兵们着急的身影。
「都已经到那了……。对不起,我浪费了太多时间。」
「反正通往出口的路只有一条,早晚都会遇到他们的。」
的确如此。
埃德拉斯先生不怎么着急,快速的下着楼梯。
「要找个地方躲着吗?」
「不用。我没找到能藏下我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既不打算逃跑也不打算躲起来。
我担心继续这样的话,也只会变成瓮中之鳖,但我还是跟着他向下走去。没过多久,就碰上了浑身杀气的士兵们。
士兵们一边戒备着,一边堵着我们的去路。
「那个男的,站住!竟然随意踏入神圣的奥尔雷斯塔,还要带走圣女,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圣女维多利亚,请你回到惩戒房。身为圣女,决不能在惩罚途中出逃!」
「我们走吧,失礼了。」
埃德拉斯先生对士兵们的警告充耳不闻,只是回头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突然用双手把我抱了起来。
「诶——」
「会有点晃。」
我都没有时间问他要做什么,埃德拉斯先生就这么朝前跑了起来。
别说挡住他的去路了,面对一口气缩短了距离的入侵者,士兵们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过了一会才慌慌张张的拔出了剑。
「我们警告过你们了!不停下的话——」
士兵们的警告,因埃德拉斯先生的飞踢被中断了。
腹部吃了一记重击的士兵发出唔的一声后就摔倒在了楼梯平台上,被趁虚而入的其他士兵们呆了一秒后才挥起剑,而埃德拉斯先生则十分轻松地躲开了逼来的利刃,用脚横扫了一下之后就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包围圈。
在我眨眼的瞬间,他就用轻盈的脚步跳下了螺旋楼梯,甩下了士兵们。
「等,等等!站住啊!」
士兵们在身后呐喊着。当然,埃德拉斯先生没有等,像是滑行一般飞快的下着楼梯,跳下最后的楼梯平台后,他终于到达了出口。
「好厉害。」
我像个小猴一样抓着埃德拉斯先生,悄悄地感慨着。
神殿的士兵们应该全是不逊于一国正规军队的人,但他们和埃德拉斯先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抱着我却仍然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读取刀剑流向的动态视力,全部都异于常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动作毫无迷茫,没有任何犹豫。在我和士兵们无措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埃德拉斯先生说自己是「从入口进来,然后走到了惩戒房」,在刚才亲眼目睹了他的实力后,我才知道他的那句话既不是比喻也不是玩笑。
「我有让侍从等着我,就直接到神殿外面去吧。」
他一边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一边说着。我点点头,迈出了前往塔外的步伐。
应该是刚下过阵雨,久违的来到了室外,我闻到了潮湿的泥土味。
夜空没有一片乌云,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濡湿的街道。
从塔逃出来的埃德拉斯先生前往的是神殿附近的广场。
这里对所有人都开放,经常会有没能找到住处的香客们在此露宿,十分热闹。现在也是,到处都是帐篷,能够听到从中传来的鼻息。
埃德拉斯先生像是在寻找什么,看到广场角落边的树旁拴着一匹马后,便快步朝那走去。
他喊了一声「里科!」,树丛中就有一个小小的人影窜了出来。
是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卷发男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头比我还要矮一点点,相貌也很年幼。
他确认对方是埃德拉斯先生后,便吊起眉毛。
「埃德拉斯大人,您到哪去了啊!突然就不见了,让我很担心啊。我还以为,您又被袭击然后被抓起来了——」
少年像是要扑上来一样走到了埃德拉斯先生面前,注意到我的存在后便停下了脚步。他怀疑的眯起那浑圆的眼睛。
「……这是谁啊?」
「里科,你很失礼哦。这是八位圣女中的一人,是看得见的圣女维多利亚大人。」
「诶。」
少年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我对一时语塞的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是维多利亚·马尔卡姆,请多多关照。」
「啊……那个。我是里科,是埃德拉斯大人的侍从。」
他笨拙的向我回礼,然后困惑的抬头看向主人。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前几天还说『对神殿喜欢不起来』,结果还是让人帮忙了吗?」
「有很多原因的。为了借助看得见的圣女的力量,我就把她拐来了。」
「哈啊!?拐来的!?」
里科的叫声响彻整个广场,有几个人从帐篷里探出了脑袋,用责备的眼神瞪着我们这边。
「喂,里科。不要那么大声。」
「可,可是。为什么……」
里科十分混乱,他露骨的来回打量我和埃德拉斯先生。他会惊慌失措也没办法,连我自己也对现在的状况有些迷茫。
「待会再解释。再磨蹭下去就会有人追上来了,赶紧把行李整理好离开这里吧。」
埃德拉斯先生赶紧开始准备马装,不让我们再继续问下去。里科一脸还有话没说完的样子望着埃德拉斯先生的背影,但最后还是全部咽进了肚子里,开始准备行李。
免得妨碍他们,我便走到旁边,观察着他们的样子。
和埃德拉斯先生一样,里科的衣服也像是经过了长途旅行般到处都是磨损。但行李却又与长途旅行不符非常的少,所以没过多久便准备完毕了。
从奥尔雷斯塔骑马到帝国,只需要四、五天。如果使用熟悉的魔兽,就只需要两天半。确实不需要什么太过夸张的旅行装备,但为什么他们两的衣服都如此的破旧呢。
不对,应该说他们两真的是从帝国来的吗。埃德拉斯先生说自己是帝国的骑士,但并不代表他就是从帝国出发的,也不能保证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帝国。
……我真的是什么都没问就跟过来了啊。
「你会骑马吗?」
「嗯,会一点。」
我点着头回答埃德拉斯先生。虽然不是很擅长骑马,但也不是完全没骑过。
「如你所见,这里只有两匹马。所以暂时要委屈你和我骑同一匹。」
「和圣女大人单独骑马,难道不是大不敬吗?」
「那要不你和我骑?我倒是不介意。」
埃德拉斯先生不讲理的回了一嘴,里科就不说话了。
埃德拉斯先生拍了拍满脸不服的侍从的脑袋后,就跨到了马背上,然后向我伸出了手。
「走吧,圣女大人。」
「你说马尔卡姆跑了?」
「……是。非常,抱歉。」
这里是主席圣女的办公室。米娅正咬着嘴唇低着头。
奥尔塔纳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犹如利刃一般尖锐冰冷。
而米娅的内心,却因屈辱而燃烧的快要焦糊了。
管理神殿内的警备是米娅的工作,警备的配置和人员编排刚由她重新安排过。然而,不仅两次被外来人员突破警备,这次还让维多利亚逃走了。
明明成为奥尔塔纳的部下后,才刚刚获得今天的地位,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这些全部都是,维多利亚的错。
米娅在心中吐露着不满,可恨的握紧了拳头。
维多利亚一直就是个阴郁又迟钝的孩子,在其他孩子们沉迷于玩耍或是学习时,她每次都呆立在一旁,盯着空无一物的房间一角。当然,周围的人都觉得她令人毛骨悚然,不知该如何对待她的大人们,经常把照顾她的责任强加给米娅这个优等生。
每次,米娅都不胜其烦。
但是,等米娅回过神来,她发现维多利亚已经扔下自己被选为了主席圣女的随从,最终年仅十七岁的她得到了圣女之位。
我绝对不会原谅她,什么『看得见的圣女能看穿真相』啊。
对着蚂蚁看一整天的家伙,到底能看穿什么真相?那种东西根本算不上预言。一定是圣女吉奥拉太过溺爱自己的弟子而信口胡诌的妄言。
所以为了纠正错误,我才拼命至今。明明就差一点了,维多利亚竟然逃离了惩罚,用最糟糕的方式扯我的后腿。
「追踪她的任务就请交给我吧。部队已经编排完毕,应该不是计划好的逃跑,要抓住她花不了多长时间。那个叫做埃德拉斯的男人我也一定会——」
「没必要,别管他们。」
自己拼命给出的提案被轻飘飘的否决了,米娅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没必要追是什么意思。维多利亚逃离了惩戒房,和不知哪来的野男人一起跑了,这可是发誓不淫的圣女绝不该有的行为。就算是为了神殿内的风纪,也应该立刻逮捕那种堕落之人以儆效尤。
奥尔塔纳像是回答米娅的心中所想一般,摇了摇头。
「现在这个情况反而对我们有利,她要是想跑,就随她去吧。」
「有利,是指?」
「剥夺马尔卡姆的圣女位,获得了一半以上的上级神官的同意,但还是有一些盲目相信圣女吉奥拉所言的人,对这次的流刑处分存有异议。可马尔卡姆逃跑的话,他们 也就无法再公开的包庇她了。」
「但是,如果让她跑掉的话。」
「没问题。」
奥尔塔纳果断的回答着。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和去向。所以现在就先放任他们吧,既然剥夺圣女位的仪式还没举行,总有一天要处置她的。」
“处置”这个词让米娅感到一阵寒意。
圣女之位并不是仅靠书面或是口头就能决定的东西。罢免的时候,要先获得神殿干部的认可,然后进行正确的仪式——或是确认罢免对象的死亡。
奥尔塔纳所说的处置,到底是指哪一种呢?
「马尔卡姆和那个骑士应该是前往了帝国。我们在帝国有几个熟人,为了随时都可以采取行动,我会事先和他们联络的。……不过既然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我可能也没必要联络了。」
「我明白了。」
米娅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她也没法再继续向奥尔塔纳提问,只好点了点头。不过,她原本就没有摇头的权利。
奥尔塔纳把手交叉抱在胸前,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仿佛米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将视线落到了手边的资料上。
米娅沉默着又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办公室。她慎重的关上了门后,像是要排空肺里的空气般长呼了一口气。
米娅成为奥尔塔纳的部下已经过了一年。
她手下的人以实力而闻名,工作出色是理所当然,一般程度的努力压根不会被放在眼里。所以米娅接受了所有交给她的工作,全部都完美的完成,努力作为一名不会被其他人埋没的神官。
但是,还不够。米娅根本就没有入奥尔塔纳的法眼。
刚才也是,米娅无法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无法传达自己心中蠢动的预感。奥尔塔纳散发出的凌厉感,不容许任何的谏言和反驳。
……奥尔塔纳大概是觉得区区一个维多利亚翻不起什么浪吧,所以才选择对现状置之不理。
的确,维多利亚什么也做不了。那种无能之人,不可能做成什么事。
但是,无论何时,事件都发生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