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类领地大使选举结束的数日后。
诊所里来了一位吵闹的客人。
“兄长——！”
声音总是比格伦高出数倍的妹妹。苏来了。
因为警逻队的巡逻，多次到访过诊所——但这次情况不同。
苏一副少见的认真表情，她看准了没用其他患者的午休时间，大声地走进候诊室。
“兄长！兄长！失礼了！”
“欢迎，苏。”
苏的额头上冒着汗。
暴风雨过去了，林德沃姆的酷暑也没有丝毫要减弱的迹象。怕热的苏从候诊室准备的木桶里咕嘟咕嘟地喝着柠檬水。
“噗哈——！果然夏天就要喝柠檬水啊！”
“不，现在还是春天。”
异常的气象，整座城市都束手无策。
由于天气炎热，农场杂草丛生，正在招募临时的工人。农场不管什么小事都会雇佣人，作为副业人气很高。
从雇佣这点可以看出阿露露娜创造岗位的能力。
“今天也要去巡视吗？”
“啊、不不！不是！刚才从议会那里收到了一起到人类领地的人选已经确定的消息了！”
“啊，投票结束了啊。”
格伦点了点头。
人类领地大使已经决定了。对苏来说，她大概一直都很在意和她一起长途旅行的少女会是谁吧。
“关于这个——竟然，有两名！”
“诶。”
“不死鸟的伊莉和吸血鬼的布拉姆。两者偶然得到了同等的票数，所以都录用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格伦嗯嗯地点着头。
可见这场选举难分胜负。而且，性格不合的两人，只要票数相等，也就不会发生争执了。
伊莉和布拉姆都接受过格伦的治疗，如今已经完全康复了。应该不会影响长途旅行。
“…盯。”
“怎么了吗，苏？”
实妹半睁着眼盯着他。
格伦一脸为难接受了她的视线。不知道苏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移开目光了。
“很奇怪…”
“怎么了。”
“兄长！耍了什么手段了吧？！不管怎么说，居民投票数完全相等这件事太奇怪了！”
“确实如此，但我也做不了什么吧。”
格伦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城市医生。
但是，苏似乎无法接受，用力摇了摇头。
“才不是！兄长和城中的女人们都很熟！议会代表以及她的护卫、农场主、医院院长、[运输]的千金、墓场街的经理等等…一定是在苏不知道的地方，走了后门，操纵票数——”
“我可没做这么夸张的事情。”
“你这意思是承认做了什么吧！”
苏逼问着。
本职不愧是警逻队的，她的诘问很有压迫力。格伦放弃了，举起双手。
不得不佩服苏敏锐的直觉。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缇萨莉亚小姐和阿拉涅小姐，互相商量了一下而已。”
“互相商量？”
“本来，[斯库提亚运输]是支持契约社员的伊莉。所以为了配合，[荒绢缝制]也调整了一下阿拉涅小姐的票数。缝制所的阿拉克涅们似乎很喜欢经常来买衣服的布拉姆。”
缇萨莉亚和阿拉涅在允许的范围内，操作了一下写谁的名字。
最后，由于给布拉姆的票似乎还是不够，格伦就在文件上写下了布拉姆的名字。谁给谁投票，这种情报之所以能流传到这种地步，除了缇萨莉亚和阿拉涅的情报网之外——说到底，选举和政治的关系并不大。
就像暴风雨过后的狂欢，大家都很轻松地就聊起了人类领地大使的话题。
“即、即使是这样，单凭这点也不能得到完全相等的票数吧？即便是那两位，能调动的人数也是有限的吧！”
“所以啊。”
格伦面带微笑。
“就结果而言，布拉姆和伊莉在林德沃姆人气同样高。”
“啊…原来如此。”
票数相同只是偶然现象。
但是，正因为谁都觉得难分胜负，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吧。监护人的策略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根据阿拉涅的说法——莫德拉克卿也听说了布拉姆坠落的事情。据说他对当时帮助了布拉姆的伊莉评价很高。就算有两名大使，也没有人反对。
“所以…苏，那两人就拜托你了。特别是伊莉，她对人类没有美好的回忆。苏就带她见识一下人类领地的美好吧。”
“了解了！正巧和那两个人没有亲密交谈的机会——所以想借此机会好好相处一下！”
苏敬了个礼。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亲近的人——她似乎天真地相信着。性格不合的伊莉和布拉姆，有苏在中间，也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吧。
话说。
（要是一开始就找苏来帮忙就好了…）
青春期少女们烦恼不已的争执。
如果有苏在，也就能很快解决了。当然，这也可能是格伦的一厢情愿。
“就交给苏吧！”
“请多关照。”
人际关系上不知惧为何物的苏，现在在格伦看来非常的可靠。
“话说回来，兄长，怎么没看到姐姐…”
“啊。她出门了。”
“去哪里？”
苏漫不经心问道。
“四处奔波。为了结婚仪式的准备…”
“结婚仪式！”
对于这个陌生的词汇，苏瞪大了眼睛。
“是吗…兄长终于要举行结婚仪式了——而且也得到了父上母上的同意，过了好久啊…”
“哪有那么夸张…”
苏也太夸张了，格伦这么想着。但是苏突然瞪大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呢！结婚可是件大事！特别是莎妃姐一直希望能和兄长结婚！不隆重庆祝怎么能行呢！话说回来，兄长为什么不一起去准备啊！？”
“被说了不要去…”
格伦挠了挠头。
仪式的准备由莎妃全权负责，格伦只要专心工作就好——这似乎是莎妃的意思。
“这样啊。嗯，也会有这种情况嘛。”
一改刚才的剑拔弩张，苏改变了意见。
看来，归根结底，莎妃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格伦也想按照莎妃的意思参加婚礼。
“婚礼的日期还没决定吗？”
“嗯…好像很难调整。”
“苏也下周就要作为人类领地大使出发离开了。美美会整备马车，露菈菈会用歌声送行！——以大使的工作重要性，也许无法赶在仪式之前回来。”
“是啊…”
作为大使到人类领地巡回，是一场漫长的旅行。
领地内的向导应该是由索恩负责的。但计划总会出错。但不管发生什么，有武艺高强的妹妹在就放心了——
看起来对结婚最高兴的妹妹不能参加结婚仪式，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寂寞。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等苏回来了，就再开个宴会吧。”
“嗯！我会期待的！…那么苏差不多也该回去工作了！”
她好像也很忙呢，格伦想。
除了平时的警逻队工作外，还必须做好作为大使出发的准备。但是，高高兴兴说着话的苏看起来并不觉得辛苦。
“嗯，长途旅行，路上小心。”
“知道了！不会想着是熟悉的东方，会愉快地完成大使的任务的！”
苏敬了一个警逻队的礼。
就这样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诊所。不只是苏，每个人都很忙，这也是当然的。
活着也许本身就是一件忙碌的事情。
“要小心中暑哦——”
格伦对散热效率很低的鬼的妹妹说道。
酷热，还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
“龙斗女大人。”
那天。
苦无来到了斯卡蒂的办公室。斯卡蒂坐在代表席上，一边摇摆着尾巴，一边读着什么。
好像是东国的卷轴。
“如您所愿，带来了冰点心。”
“好耶。”
今天特别热，所以斯卡蒂想吃点冷的东西。
斯卡蒂用迷之欢快的声音欢呼，但实际上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最多就是尾巴的左右摇晃更加激烈，椅子都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还有，职员报告。人类领地大使的选举果然出现了不正当行为。有人事先核对了人数和投票数量。”
“是缇萨莉亚小姑娘和阿拉涅小姑娘做的吧。也没什么。反正最后伊莉和布拉姆都当选了…也没有人抱怨。”
斯卡蒂看着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话说，我本来想当大使的。”
“您别太任性了…要是龙斗女大人参加的话，选举都不用了。而且，您不在了该怎么处理工作呢。”
“啊——”
一边用勺子吃着苦无带回来的刨冰。
斯卡蒂懒洋洋地说。炎
热的天气恐怕也夺走了龙的体力吧。苦无觉得她比平时更加没干劲。
“您在看什么？”
“这是索恩寄来的。是在[黑后家党]的仓库发现的…和苦无的制造有关的卷轴。”
“！找到了吗！”
东方的[黑后家党]，是个和阿拉克涅有关的邪教集团。
他们毫无节制地收集珍奇的东西——斯卡蒂说，或许其中就有创造苦无的医生的记录。
索恩经过调查，终于找到了。关于苦无的制造还有很多谜团，就连现在的主人斯卡蒂，知道的似乎也不太详细。
“龙斗女大人，非常抱歉。为了我。”
“错了错了。”
面对诚惶诚恐的苦无，斯卡蒂挥了挥手。
“当然我也想知道关于苦无的事情——不过我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
“…能否说明一下。”
“说过的。收获祭的时候，初代莫莉回来了。”
“是、是的。”
苦无暧昧地点点头。
收获祭结束的时候——已经升天的初代莫莉的灵魂，借着二代目莫莉的身体说了些话。
虽然时间很短，但对于斯卡蒂来说，这是她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知己的再会。斯卡蒂似乎乐在其中。
但是另一方面，也收到了初代莫莉的警告。
“我记得——内容是，格伦医师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注意。”
“嗯。”
“听了这么多可我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苦无低下头。
原本初代莫莉就是一个难以捉摸的骷髅。认真的苦无时常被她捉弄。
“我也不知道。”
斯卡蒂若无其事地说。
“但是，既然是特意警告…我想事先做好准备。”
“您这么用心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和我的制造方法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是初代莫莉警告的…所以我想，也许和死者有关。”
斯卡蒂眼神锐利。
虽然也要不正经的时候，但一旦认真起来，就会展现出统领议会的龙斗女风范。
这也说明斯卡蒂对初代莫莉的警告非常重视。
“…我也跟懂魔术的德拉科尼亚商量过，她说光靠这个警告得不出什么。本来处理死者的魔术就不是德拉科尼亚的专业。”
斯卡蒂拿出信。
德拉科尼亚这个名字，苦无也听过。
那是一位在魔族领地的学院里教授魔术的鳄鱼型魔族女性。据说她和斯卡蒂也认识。虽然苦无不清楚，但说不定斯卡蒂会使用魔术，就是受了德拉科尼亚的影响。
“死灵书之类的，在魔术中也属于禁忌的一类。虽然德拉科尼亚知道很多，但光靠已经升天的骷髅的警告，也调查不出什么。”
“因此…就想到了我的制造方法？”
“嗯，没错。”
苦无终于明白了。
制造出苦无的医师，也就是说有可能精通禁忌之术。斯卡蒂想通过这些记录，来思考莫莉的警告的含义。
“但老实说…关于苦无的事情我很了解，但关于死者就完全搞不懂。苦无原本只是以死者为材料创造的肉身魔像…”
“是。我自己并非是有死人苏生而来的。”
“就是啊。”
哈啊，斯卡蒂无聊地叹了口气。
死者苏生术和用死肉制作的肉身魔像，还有以死人的状态活动的僵尸意义完全不同。虽然不死族的魔族存在着很多，但让死者变回生者的例子却是从古至今闻所未闻的。
如果能做到，也就不需要医生了。
“和死者有关的警告…或许思考方式本来就不一样？”
不知道前提，也就不知道方法是否正确。斯卡蒂会变得忧郁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龙斗女大人为了格伦医师一人而忧心忡忡，真是温柔啊。这证明您对城里的每一个居民都很用心。”
“才不是那样。”
听了苦无的话，斯卡蒂摇了摇头。
“莫莉特意复活过来警告…这说不定是会把整个城市都卷进去，超糟糕的事情。”
“超糟糕。”
“没错，超糟糕。”
苦无不由自主地复述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
“那是…和前几天的暴风雨一样吗？”
“怎么说呢。也可能不是那样。说不定比[睡眠病]、毒水事件…还要严重…这是龙的直觉…”
斯卡蒂望着远方，喃喃地说。
“要是直觉不准就好了。”
“我也会和警逻队一起，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做好警戒的。”
“嗯，拜托了。”
斯卡蒂点了点头。
但她却一脸闷闷不乐。
“但是，无论什么灾厄…来的时候都是突然来临。没有准备，也没有任何预告——”
“——”
听着斯卡蒂忧郁的话语，苦无也无话可说。
暴风雨因为人鱼们的警告才得以防备。从这点考虑，应该把初代莫莉的警告也当做宝贵的建议来接受。
但是。
能否预料。和能否做好准备是两码事。
“希望无事发生就好了。”
温柔的龙祈祷着，然后专心致志地回到解读卷轴的工作中去了。
这份祈祷是如此的认真——事实就是，准备的刨冰都已经融化了一半。
苏、伊莉、布拉姆三人，平安无事的从林德沃姆出发了。
街上举办了送行。缇萨莉亚送走伊莉时泪眼婆娑就像是母亲一样，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虽然发生了很多，但那三个人一定没问题吧。
“呼…”
那天。
那天也想盛夏一样炎热。虽说春天快要结束了，但这么热还是让人吃不消。
莎妃为了准备结婚仪式，四处奔走。好像有了理想中的仪式，就交给她了。
仪式上的内容，细节部分已经整理好了，基本接近尾声了。虽然对已经出发的苏有点过意不去，但应该会在没有她的情况下举行吧。
“结婚啊…”
没有实感。
不过，一想到自己终于要和憧憬的女性在一起了——格伦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能让她幸福吗。
（…一定，没问题的）
格伦点头。
在此之前已经和莎妃克服了很多困难。即是结了婚，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也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克服。
（所以，没问题）
格伦想着。
不过——
“今天，人好少啊…”
平时都是满员的诊所，唯独今天空无一人。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闲散的。
是从早上开始的吗。是从中午开始的吗。
“咦，话说现在是——”
现在是几点了。
一想起来脑袋就昏昏沉沉的。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工作吧——但想不起来了。
四周仿佛蒙上了一层霞光。
这是什么。
回过神，既没有妖精们的身影，热闹的大街上也没有传来声音。好安静。尽管如此，热气还是打在格伦身上。天气越来越热，格伦的思维也变得迟钝。
不可思议的午后。
“嗯。”
想着这些，诊所的铃铛响了。
是患者。
“来了。”
格伦一边为像平常一样到来的患者感到安心，一边去接待患者。
站在候诊室的是——
“诶？”
格伦叫出声。
那里站着一位身穿修女服的女性。据格伦所知，穿这种衣服的只有一人。
“莫莉…小姐？”
和墓场街的经理，莫莉·维尼塔斯很相似。
但是，衣服的细节不一样。躯干和双手都有铠甲一样的设计，修女服的裙子衩开得很深。靴子上装饰着发光的翅膀。格伦知道的莫莉的衣服里没有那种东西。
更重要的是。
来客，头和身体分离了。
“什！”
莫莉把自己的头抱在腋下。
被抱着的莫莉的头部，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生是死——不对，作为古代生物的莫莉，也许不会死。
尽管如此。
格伦不知道这个存在是什么。
（没有头的…稀有种族，杜拉罕！？）
西边的尽头有一个由极少数人形成的部族，想起了那个种族。
有说是生物，也有说是妖精的眷属，资料也极端的少。格伦也没有机会经常看到，所以无法肯定眼前的存在就是杜拉罕。
裸露的脖子上摇曳着荧光色的火焰。仔细一看，火焰形成蝴蝶的形状，离开杜拉罕的身体后便化为雾气散开了。
反复形成和飞翔的蝴蝶火焰。
蝴蝶——在东方，据说是死者的灵魂变成的。
“这——”
格伦动弹不得。仿佛被定身了一样。
据传说。
杜拉罕会出现在将死之人面前——
然后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
全身汗毛直竖。
逃不掉。面对慢慢靠近的对方，格伦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因酷热而朦胧的意识中，想着必须做点什么。
无头的修女，用手中的铲子型的枪，贯穿了格伦的胸口。
“呃。”
12
啊。要死了。
格伦心中只有这种感觉，就这样，他的意识陷入了黑暗。眼前的杜拉罕——长得和莫莉相似的无头女人，没有流露出丝毫情感，细长的眼睛俯视着格伦。
“啊。”
即便是最后，也想要呼唤莎妃的名字。
然而从格伦口中说出的，只有临死前细微的呼喊。
就像是仲夏夜的梦一样——这是一场非常不现实的惨剧。
***
莎妃回到诊所，发现了没有脉搏的格伦，是在那之后不久——
格伦死去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