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九

事实正如麻理所言。

建成十年以上的木屋在湖畔森林中稳稳地扎了根,打开行李前,要用吸尘器将所有房间都清扫干净。麻理说,真麻烦,比起住别墅,还是更喜欢度假酒店。你还记得清洗浴室的时候,一只手掌大小的蜘蛛的出现引起的那场大乱吗?最后用淋浴水硬生生把它冲进了排水口,那情景直让我后脊梁发冷。

分开男女生房间整理完行李,已到午饭时间。我们又分乘两辆车,沿山中湖的环湖路绕行。转一圈大约十几公里,是不至于厌烦的最佳里程。路上看到一家气氛似乎不错的开放式咖啡馆,于是停车用午餐。那天的午间套餐应该是带点八丁味增香味的日式炖牛肉。

我们感受着掠过湖面吹来的风的轻拂,悠闲地享用着午餐。平时只是普通大学生,而此时却生出乔装出宫度假的王子和公主的心境。咖啡续杯后,我们登上木质甲板边上拴着的出租小船。当然,我跟麻理在一起。

我一下一下地用力划桨,小船滑行起来。麻理把手伸向漂着嫩叶的水面。

“水比看起来凉啊。”

太阳高悬在天空正中央,富士山像名信片上画的那样浮上背景蓝天。见我不作声,麻理又说:

“这水跟太一君一样,看起来暖暖的,摸上去却凉凉的。”

感觉话题要转向危险的方向。

“是吗?”

“还记得刚才说的?接吻?”

当然记得,我只能点头。被大美女提出这种要求,我们大学的几乎所有男生都得乐得摇尾巴吧!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还没意识到,可能那时我的心思已向你倾斜过去了。

麻理盯着流动的水面说:

“那现在就接吻吧?”

我看了看稍远处的两条小船,邦彦和你正在比赛泼水速度。麻理面带微笑凝视着热闹欢腾的场景。

“太亮了,又有人,不合适?”

麻理一旦确定下心仪的对象,似乎就变得非常直率,对这直截了当得过头的要求,我惶惶然略感沉重。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只好违心地说:

“稍后,等天暗下来。”

麻理从水面上扬起手,容光焕发。水珠顺指尖滴下泛起的涟漪,向后方流去。

“等不及到夜里啦!”

我心想“糟啦”,但为时已晚,只得惴惴不安地等待夜晚的到来。

午餐后,我们去环湖路上的一家大型超市买回各种蔬菜和肉,海鲜类只有虾。喝的则是红白葡萄酒和威士忌。没买往常喝的烧酒。酿酒厂公子洋次说,在木屋里应选苏格兰风味的酒喝。

富士山的山脚下,太阳一落空气就凉丝丝的。我们放弃室外烧烤的打算,转入客厅在桌上做铁板烧。芝麻酱、橙汁酱油、调味汁轮番上场,感觉吃多少都吃不够,起初堆得冒尖的牛里脊肉、羊肉薄切片很快就吃得干干净净。

我们都醉了,兴奋得忘乎所以,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一通。说到了将来的工作、就职活动、第一笔工资的花法等等,唯独绝口不提严肃话题。只聊同辈人,自由自在、无需负责任的八卦聊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真是一段极快乐的时光。回过神儿来,窗外已漆黑一片,虫鸣声如同首都高速高架桥下一般乱成一团。我说要去洗手间便站起身来,麻理也离席来到走廊上,在我身后说:

“等等。趁大家都在兴头上,不溜出去走走?”

我装得若无其事,但听声音便知她在拼命控制着情绪,那一刻即将到来。

“好吧,去走走。不过感觉挺冷,最好带着外衣。”

麻理抬头看着我,微笑转瞬即逝。

“果然是太一君,冷静又体贴。”

我们没回客厅酒席,直接上了二楼,从行李中取出外衣来到外面。听着森林里的虫鸣,像进了配备有最新音响设备的电影院,感觉到一种聚成墙壁挤压过来的威慑力。

我比平常约会时稍稍用力地握着麻理的手,麻理手指关节突出,什么时候都冰凉,这是末端寒症。两人都没说话,脚步自然而然地向湖边踱去。

静谧的夜。一阵风掠过,吹皱了湖面,昏黑的岸边传来无休无止的水波之声。黑魆魆的富士山只需耸立在那儿便征服了透明的夜空。我们坐在倒扣岸边的小船上,麻理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什么?”

“像现在,只有我们。”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夜空,和东京相比,这里夜空中的星星又多又亮。

“不总是这样吗?”

“出来旅行感觉特别。今晚大家也都一样,不过第一次在同一屋檐下,还能跟太一君睡在一起,感觉这一切就像个梦。”

现在说说我在凝视麻理陶醉欣喜的面容时想起了什么吧。麻理端庄秀丽的面庞后面,环湖路明亮的虚线闪着环形的光亮。看着比你漂亮许多的面孔,我心里想着的却是美丘你。就算在如此浪漫的时刻,你也绝不会有麻理这样心荡神驰的表情吧!你也不会赋予接吻这么郑重其事的分量吧!说到底,所谓接吻不过是黏膜与黏膜的接触罢了。

然后我突然开始聊各种话题,目的无非是要消磨麻理的决心。我聊学校、聊朋友、聊谁谁谁在床上的失败之谈、聊正在看的书,直到所有话题都聊尽,聊到实在无话可说。无论聊什么都微笑着频频点头的麻理用双手握住我的手说:

“用不着那么紧张嘛!不管弄成什么样,反正这里只有我和太一君,别怕。”

麻理闭上双眼,我在沾满砂子的船底上向她那边靠了靠,靠近到能感受到体温的距离。真是生了一张标致好看的面孔,我在心里冷静地赞叹着,用嘴唇轻触她的双唇算是接了吻。麻理双唇微张,我没伸出舌尖,只是小鸟啄食般在麻理的上唇与下唇上密密亲吻。我把手从她柔软的肩头上移开,两人的脸颊也拉开了距离。

麻理声音嘶哑地问:

“完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同时在心里诅咒自己,因为心里清楚没有比自己的吻更差劲儿的了。没有心跳没有兴奋,像个用于确认友情的吻。怕自己把这种感觉传递给麻理,我慌忙说:

“嗯,好戏留在后面。”

“知道了。我太幸福啦。”

麻理将头靠上我的肩,我嗅到一丝香甜的味道。我们默默无语地久久凝望着夜空映照下的漆黑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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