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老板』高高跃起,贴在墙壁上躲过了伊丽莎白的第一招。
『刺兔』空洞地切开地面,直奔房门而去。在门要被砸破的千钧一发之际,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让刑具变回红色花瓣与黑暗。
「————嘁,窜得倒是快!」
伊丽莎白早就知道『肉老板』有超凡的回避能力。她毫不大意,再次生成花瓣与黑暗的漩涡,从中抽出刻有红色文字的长剑。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伊丽莎白嘹亮地喊出剑的名字。与此同时,刻于剑身上的文字开始发光。
『肉老板』带着诡异的笑意,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是吧?」
他的话语中隐含着嘲讽的味道。
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将剑锋指向他。虚空中出现几条锁链。
『肉老板』不慌不忙地踢起墙壁。锁链像多头蛇一般向他逼近。『肉老板』像猫一样弯曲身体躲过来势凶猛的攻击,一边翻着跟头一边落下。
他的行动看上去并未经过思考。锁链纷纷从他头上、侧腹附近掠过,但他从锁链的缝隙间完全避开了供给,平安着地。
这躲闪的方式,如同杂技。
伊丽莎白对此没有投去任何赞许,打了个响指。
「『灌水椅』!」
「噢噢!」
地上升起一把椅子,顶着『肉老板』的屁股将『肉老板』抬了起来。瞬间,靠背和扶手上冒出皮带,将他全身牢牢绑住,同时椅子下方的地面突然消失。
在洞里,注满了漂着红色花瓣的水。
哗啦———————————————!
只闻夸张的水声,『肉老板』沉入水中。
水面上冒了几个气泡,但随后便恢复平静。
看样子『肉老板』并没有挣扎。
「——嗯?」
伊丽莎白感觉不对,打了个响指。随着嚓嚓嚓的声音,锁链被提了起来。椅子是空的,『肉老板』不在上面。
「上次被吊起脖子的时候就说了,我能够在衣服里把身体上下调转来着。活得久了,逃脱束缚也变得拿手了」
伊丽莎白身旁传来戏谑的声音。她向床的另一侧看去。只见『肉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上面,正悠哉地摆着腿。
伊丽莎白目不转睛地观察『肉老板』的样子。用剑砍过去倒是很容易,但恐怕到头来只会砍到床。
伊丽莎白暂时放弃蛮用武力,自己也在床上坐了下去,与『肉老板』面对面。『肉老板』像平时那样闲聊一般,轻松自在地接着说道
「我说过很多遍了,活得久了,真的就会经历过各种事情。开始我开过公会,展开过寻找『虹蛋』的大冒险,率领过五千人左右的部下,还给爱龙们画过画」
「这不是你的日常吹牛么?」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真的呢,伊丽莎白大人?」
『肉老板』歪起脑袋。伊丽莎白直直地注视着他。
『肉老板』从兜帽内侧的黑暗中窥伺着伊丽莎白的反应,但伊丽莎贝没有回答。『肉老板』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是从圣女完成使命长眠之前就一直活到现在,您觉得是真是假呢,伊丽莎白大人?」
「这种事你爱怎样余管不着,余只在乎你是不是余的敌人」
「伊丽莎白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怎么会是您的敌人啊!」
『肉老板』气愤地蹦起来,以平常的样子表示抗议。
「我才不是特定某人的敌人,是全世界所有活着的人的敌人!另外也是商人」
伊丽莎白翘起腿,用手撑起脸,凶狠地瞪着『肉老板』。
『肉老板』一反刚才的危险宣言,不知为何口吻之中透出慈爱,接着说道
「不光是人类,一切活着的物种全都是我的敌人,也是客人。我就是为此诞生,为此存活下来的。这番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我一直都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工作着。『一切为了客人〈All for you〉』。这样的生活非常幸福啊。正因如此,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肉老板』晃着鳞片包裹着的短腿,带着几分忧伤轻声细语
「『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世界诚然如此」
「是么————那也相当绝望呢」
伊丽莎白呢喃了一声,叹了口气,转向身后仰起身子,美丽的双腿换了个姿势重新翘起来。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响指。
「因为,余最讨厌神了————『虫穴』」
与此同时,伊丽莎白高高跃起,只有『肉老板』被留在了身后。
「————唔诶?」
卧室摇晃起来,房间内的地板坍塌坠落。坏掉的窗户、衣柜、床,都被吸入漏斗状的坑洞底部。在洞底,异形的虫群欢喜地叫着。
伊丽莎白将剑扎进天花板,悬挂在上面避开了灾难。她抬起头,看向前方。『肉老板』灵巧地贴在了天花板上,果然也完全没事。他发起火来,就像气得冒烟一般滑稽,与眼前的紧迫状况完全打不上边。
「这也太狡猾了吧!人家难得在严肃地将事情,不要毫不留情无动于衷地下杀手啊!违反套路了啊!」
「关余什么事。以维拉德为首,余最讨厌的那种说话故弄玄虚的家伙了。另外——」
「另外?」
「『吊笼』」
伊丽莎白轻轻打了个响指。
她以单笔握剑的悬挂状态,毫不留情地将刑具多重展开。
「噢咯咯?」
黑暗与红色花瓣纵向成细长状包围了肉老板周围。一个人站着勉强勉强能够装进去的狭窄笼子出现了,『肉老板』被关了进去。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消除掉『虫穴』,优雅地落在恢复原状的地面上。
肉老板被关在笼子里,摸着下巴。
「多重展开实在太帅气了呢。呜呜呜,竟然把我『肉老板』当做了笼中之鸟……嗯?莫非我现在是被囚禁的公主?」
「都到这一步就别开玩笑了,『肉老板』。你为什么卖恶魔肉给维拉德。那肉从哪里弄来的。把你知道的,你的企图,统统给余吐出来」
「唔,不愧是伊丽莎白大人。问出了愚钝的仆从阁下绝不可能提出的,完全没有多余的问题呢」
「要是不照做,就用长枪和针来伺候」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黑暗与红色花瓣再度爆开,笼子周围被无数根针包围住。那尖锐程度货真价实。『拷问姬』以冷若冰霜的表情,轻轻说道
「痛苦即是快乐,惨叫即是愉悦————你是知道的吧?这可是余的强项」
「也对呢……既然如此,我觉得伊丽莎白大人不妨去一下王都的地下陵墓。差不多是时候了,各种东西就要显露出来了」
『肉老板』给出了含糊的回答。他的语气虽然显得满不在乎,却是认真的,但内容不够具体。
伊丽莎白皱紧眉头。『肉老板』对针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
「这是段自很久很久以前延续至今的,无聊的童话。有人为了那一刻的来临而行动,有人为了阻止那一刻的到来而行动。我是前者。作为后者的人类,差不多也到开始正式活动的时候了吧。去吧,伊丽莎白大人」
『肉老板』以对孩子一般的口吻说道,又如同看着耀眼的人一般微微收起下巴。在随时会遭受拷问的状况下,『肉老板』如同退伍老兵般平静地接着说道
「其实,您的出现出乎了我的意料。正如我平时所说,我对人与恶魔之间的战斗真的毫无兴趣。不管怎样,结局都不会改变。我不曾想过,本应以十四场悲剧为开端,以最糟糕的谢幕迎来结束的故事中竟然存在着反抗者。愚钝的仆从阁下同样出乎我的意料。整体来看,你们谱写的篇章虽然很渺小,但或许会非常重大的作用……世界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转变,犹未可知喔」
「……玄乎的话余听够了。说得再具体点」
伊丽莎白准备打响指。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在这无比严肃的状况下,传来一个十分悠闲的声音。
「打扰了。伊丽莎白阁下在么……哎呀?」
「伊莎贝拉?」
伊丽莎白对突然到来的来访者感到吃惊,转过身去。
只见拥有一对蓝色异色双眸与一头银发的貌美圣骑士正站在门口。她的皮肤上留下了大量丑陋的伤痕,就像全身的肉从内测裂开过一般。
伊丽莎白那张伤痕明显但仍掩盖不住美丽的面庞,困惑地颦蹙起来。
「我带来情报与命令需要向阁下传达……突然造访多有失礼,话说这是什么情况?呃,是在责打下人么?阁下虽然是『拷问姬』,但这也未免做的太过火了吧」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总之情况很复杂。于是,有何贵干?」
目前情况以及涉及人数都不清楚,不便在伊莎贝拉面前进行拷问。
伊丽莎白消
除了针,只留下『吊笼』。『肉老板』并没有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依旧维持着直立。伊丽莎白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看着他的状态,接着说道
「上面下达命令了。但是,我也不清楚这次情报的来源……觉得可信度并不确定。但不知为什么,我部队所有人都接到了出动命令。请不要吃惊,听我说」
「废话真多!当不用联系装置,你本人直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余就知道情况异常了。赶紧说」
伊丽莎白粗暴地催促。伊丽莎白简单点点头。
她自己也显得有些困惑,继续说道
「『皇帝』的契约者,濑名·櫂人将会出现」
「将会出现?不是已经出现?」
伊莎贝拉皱紧眉头。这句话就像预言。
有件事她并没有报告,櫂人目前本来在兽人的领土。教会照理应该无法掌握他的动向。然而,却能够预测他出现的地方,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将在被肉块吞噬过的王城遗迹下方,历代王族长眠的地下陵墓前现身。虽然我不知道下达这道命令的根据什么」
伊丽莎白眯起了血红色眼睛,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目光转向笼子里的『肉老板』。肉老板什么也没说。但是,兜帽下面的脸果然像在嗤笑的样子。
「我很想认为只是命令系统的故障还在持续……不过戈多·迪奥斯大人去世之后,令人费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个命令还有后续」
伊利贝拉的表情十分阴沉。她似乎也产生了难以拭去的异样感。但她摇了摇头,严肃地接着说道
「命你在地下陵墓被入侵前————确保将他杀死」
这确实应该是伊丽莎白一直等待的瞬间。
但却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发展。
***
金光与白羽的乱舞结束了,一切化作液滴,同时消融落下。
豪华的变化过后,周围不再是被落石毁灭的聚落,出现了另一篇荒芜的世界。
附近是整面化作灰色的不毛之地。在前方,能够看到勉强免于毁坏的建筑群。櫂人对那遥远的街景有所印象。
「…………这里是……」
与此同时,这片废墟中唯独有个角落算是櫂人不认识的地方。想必就连住在王都的人都很少来过这个地区。
櫂人一行所转移的地方,乃是曾被赞誉为白玫瑰的王城与广阔庭院,以及大量权贵的别墅所在的,但现已被肉块吞噬的王都中心地带。
这里所遭受的并非普通灾害,遗迹之上建筑物联残骸都没留下。大地变得异常平坦,就像巨大的怪物用舌头将地面上的一切东西全都舔进了嘴里一般。
(硬要说的话,这种感觉也并没有错呢)
櫂人知道。不论怎样,这里是『君主』『大君主』『王』半有意图地涌入并吞噬殆尽的地方。于是,恶魔彻底破坏了人类的重要据点。但唯独有一个地方,堪称异样地以完好无损的状态保留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世界里,伫立着流着血泪的倒吊圣女像。
倒置的头部正下方,开着一个四方形的黑洞。那里本来应该是随用于仪式的台座一并经过好几道封锁的坚固入口。但是,石像或许实在没能保护到那个地方,最终还是被肉块溶解了。櫂人向里头看去,眯起了眼睛。
黑暗的深处,有一条未被灾难席卷(可能是由于有地下部分)的楼梯。
珍妮朝着那个入口,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好了,诸位,咱们到了。要探求真相,唯有愚直前行。你们祈求,就给你们(※译注)。这话算是类似某种诈骗的东西,但这次是特例」
「你说答案……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对普通人〈迷途羔羊〉一辈子无缘的地方。历代王族长眠的地下陵墓。由最高司祭之一『守墓人』担任管理,全权负责进行守卫的地方。但是,那里被牢牢守护着的同时所隐藏的,不光只有〖老早就嗝屁掉的〗人的遗骸」
珍妮如此作答,但她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再次悠然地迈出脚步。
櫂人望着她蜂蜜色秀发摆动着的背影,感到有些泄气。
——跟她交流还是那么困难。
櫂人环视灰色的大地。存活下来的王公贵族们此刻还在其他彼方避难,眼下重灾区的复兴工作还未着手。在这个地方,没人会来妨碍。
珍妮跳舞似地往前走。
都到这里来了,没有什么理由再犹豫了。
(一不做二不休)
櫂人朝她身后追上去,小雏和『皇帝』也紧随其后。他们走进圣女像所守护的深渊。此时,櫂人的眼角忽然亮起白光。
正当他以为是错觉的瞬间,那光变多了,就像摆成环状的蜡烛一般被纷纷点亮。那些光以櫂人他们为中心,成圆筒状展开。
「原来如此,果然这里不想被人进去。不过,在王都总不可能派遣面目全非的圣骑士吧。〖好了好了,好戏开场了,看你们怎么耍〗 」
珍妮细语道。光亮同时变成液滴,落了下去,最后留下一批白银盔甲。
珍妮以大量的目光扫了眼将他们包围的圣骑士。
「〖杂鱼就算了〗……领头的是何许人呢?」
与此同时,在櫂人他们面前出现了尤为刺眼的光亮。
纯白色的光转变为液滴落下,随后出现了一张他所熟知的面孔。
「久违了呢,濑名·櫂人」
「……伊莎贝拉」
是美丽的银发圣骑士团团长,伊莎贝拉·维卡。
櫂人准备开口,但霎时间全都忘掉了。他逃离王都之际并未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现在这么一看,她浑身皮肤留下了丑陋的裂伤。
那应该是在王都使用召唤魔法的时候,没能完全承受住魔力压力,导致肉由体内爆开所致。
櫂人禁不住惊呼起来。
「你这伤……是召唤的时候受的么!所以才让你别乱来啊!」
「……少说莫名其妙的话,濑名·櫂人。阁下背叛了人类,又为何要担心身为敌人的我?」
伊莎贝拉诧异地轻声说道。櫂人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缄口。『皇帝』向他的侧脸投以喝斥愚蠢的目光。櫂人轻轻咬住嘴唇。
(没错……以我现在的身份,已经不能再为伊莎贝拉担心了)
櫂人扫了眼灰色的王都。那远方的街道,正是他和『拷问姬』,与伊莎贝拉和圣骑士门一同竭力死守下来的地方。
随后,櫂人的目光放回到眼前的伊丽莎贝拉身上,顿时间意识到自己有种沉重疲劳感压迫全身的感觉。
(那段并肩战斗的日子,恍如百年之前的往事)
如今的情况,以及櫂人自身对世界的认识,都已经改变太多。
「阁下本是一个高洁之人,为何要背叛人类……这理由已经不必问了。不论出于怎样的理由,我身为圣骑士,恶魔契约者都是我必须杀死的对象……自广场上宣告后,阁下也应该做好相应的觉悟了吧」
「嗯,说的没错。背叛人类,也就等于选择与你为敌。我很清楚会这样,但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么,我们对彼此都没有怨恨了呢」
伊莎贝拉握紧剑柄,拔剑出鞘。众圣骑士也一同拔剑。银色的光辉在灰色的大地上闪耀,他们将受过圣别的武器指向了『皇帝』的契约者。
「我们要杀死阁下。此乃无上的命令,也是拯救苍生,拯救世界之举」
「哎呀,又来了个不理性的呢!」
少女不解的声音传了过来,伊莎贝拉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嗯?什么人?这里除了阁下之外还有人么?」
「失敬,当然是我」
珍妮轻快地从櫂人背后冒了出来。她似乎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了起来。伊莎贝拉的脸顿时抽搐起来。珍妮说的话,对初次见面的人来用非常不恰当。但是,伊莎贝拉僵住的原因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啊,话说回来,这家伙的服装比伊丽莎白还要命呢)
珍妮那身奢华,而且与她年龄不相符的超煽情服装,似乎突破了伊莎贝拉的理解范畴。正经八百的她哑口无言。
珍妮趁机接着说道
「失敬,敢问女士你大脑掉哪儿去了?」
「啥?你冷不丁地说什么?」
「命令是谁下达的?肯定是教会高层的某人吧」
「……等等,此话怎讲?」
「发现濑名·櫂人的是谁呢?这不可能是偶然。那个人应该全程掌握着他的行动。然而,那个人为什么对追踪部队隐瞒了情报?女士接到的命令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光只是诛杀『皇帝』的契约者,还加上了『进入地下陵墓之前』的条件,这又是什么意思?而且,这还是最首要事项。这都是为什么?」
珍妮机械性地将疑点罗列出来。伊莎贝拉期初看她的目光很狐疑,但表情开始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伊莎贝拉似乎并没有把珍妮所说的话当做单纯的胡说八道。她的部下们目光也开始彷徨,似乎或多或少也对现在的情况感到疑惑。
珍妮依旧面无表情
,以堪称疯狂的飞快语速接着说道
「女士可曾意识到圣骑士中有被隐藏的部队?对于优秀人才从圣骑士中抽调走有没有产生过怀疑?戈多·迪奥斯死后,有没有感觉到不光骑士团内,整个教会内部都有可疑的动作?」
珍妮就像是给出最后一击,蔷薇色的眼睛扭曲地张大,厉声问道
「女士说这么做事为了苍生,为了世界,根据在哪儿?」
「阁下究竟什么来头!」
伊莎贝拉对珍妮的称呼变了。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
正当伊莎贝拉暂时放下剑,准备询问什么的时候……
『伊莎贝拉,你在干什么』
响起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伊莎贝拉吃惊地抬头看向天空,櫂人也跟着向上方看去。
灰色的天空中有教会的通信装置在飞。那东西的样子跟平时使用的并不相同。这个装置就像想要证明自己多么受神宠爱一般,加大了纯白色的羽毛变得醒目,弄成了很豪华的形状。
不妨直说,这玩意装饰得过于浮夸,而且散发着低级趣味。
这个通信装置的另一头恐怕是某位最高司祭,他释放着威慑力继续说道
『荒唐!身为圣骑士岂能与恶魔契约者交谈,小心连你也沾上染污秽。直接格杀便是』
「请等一下,琊·流渡大人。这个人掌握着某些情报……」
『可笑!愚蠢的家伙,竟然听信恶魔契约者同伴说的话!那些家伙说出来的东西,全都是蛊惑信徒的戏言!你想被他们迷惑么!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在穿刺荒野上死去的牺牲者,还有你弟弟么!』
最高司祭放出不容争辩、充满压迫的斥责。伊莎贝拉反射性地咬住嘴唇。
櫂人失望透顶地看着那球体,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冷静地开口了
「……是叫琊·流渡对吧。跟戈多·迪奥斯很不一样呢」
『喔?契约者也能明白么?吾确实与那个不理解真正信仰与圣女本意,最终被恶魔消灭的愚蠢之徒不同呢』
球体传出的声音扭曲地嗤笑起来。戈多·迪奥斯掌握着圣骑士团的指挥权,深得众圣骑士厚赖。正在待命的几个人很不甘心地颤抖起来。
櫂人缓缓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后悔,摇摇头。
「我曾指责戈多·迪奥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但我要收回这番话」
『少见啊,契约者也会反省啊。那家伙虽然无能,但付出也算没有枉费』
「面都不露,不思亲临战场,胆小鬼当到这个份上算是到了极致。只听声音我也能听出来,你肯定是肥的像猪一样的家伙吧」
「——————、什!」
櫂人十分平淡地断定道。突如其来的侮辱,让球体里的声音顿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听到主人这番话,愉快地冷笑起来,少有地表示赞同
『哈,汝说的确实没错,不彰显自身实力之人是弱者!不凭借知识战斗的是愚者!只会叫嚣的是无能之辈!那必然是一头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的肥猪!』
瞬间,通信装置发出耀眼的光,就像表达对方的狂躁情绪一般猛地飞了起来,激烈地拍打着白色翅膀到处乱飞。那一头的人放声大叫
『恶魔竟敢侮辱于吾!竟敢侮辱对什时刻怀着虔诚敬畏的吾!伊莎贝拉,不要犹豫,不要多想,杀、杀、杀,绝不能放他们前进!』
他疯狂地叫了起来。櫂人目光转向地下陵墓的入口。
那里头究竟有什么呢?
琊·流渡放生宣言
「一切为了拯救世界!」
(又来了——————拯救世界)
珍妮说拯救世界,教会也说拯救世界。
但两者的意义,恐怕存在致命性差异。
(他们究竟想救什么?)
『杀了他们!你还在犹豫什么!执行命令!执行神的命令,圣女的至高无上的命令令令令令』
声音突然断掉了。通信装置下方毫无预兆地发生了爆炸。
「——————诶?」
「——————什!」
通信装置被强烈的气浪席卷,激烈地转着圈吹飞了。
在场的人根本没有余力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视野全都染上了红色与黑色。蔷薇花瓣华丽地飘洒开来,那股黑色充满暴力地将眼睛里的一切东西全都扫倒。
拼命扎稳脚跟的众圣骑士们大喊起来
「伊莎贝拉团长!」
「不要慌,我知道这是谁干的!但是,没想到如此厉害!」
现场笼罩在混乱之中。就连应该知道罪魁祸首身份的伊莎贝拉都都在这可怕的阵仗之下动摇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櫂人和小雏完全保持着冷静。两个人嘀咕了一声
「…………………………这是生气了呢」
「…………………………肯定生气了呢」
爆炸的气浪突然平息下来,就跟发生时一样蛮不讲理。
现场鸦雀无声。在寂静的中心,站着一个黑色的女孩。
那楚姿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总算来了么,孤高的狼,卑贱的猪」
珍妮的舌尖上头一次载上了赞叹,甜腻细语。接着,她犹如致以开幕宣言般接着说
「『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黑色的『拷问姬』。
恶魔猎人,千古大罪人,终于出现了。
※译注:新约圣经马太福音 7:7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
黑色的『拷问姬』与金色的『拷问姬』,头一次打了照面。
可是,黑公主对金公主不置一瞥。
她血红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自己的下人,濑名櫂人。
「……櫂人」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直言不讳地喊了櫂人的名字。櫂人也作出回应。
这里正好是王都。在这片被肉块吞噬后得到解放的土地上,两人此刻面对着面的情景,与曾经分别时十分相似。当时,在所有的战斗结束之后,伊丽莎白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感觉这又是一场恍若阔别百年的重逢。
伊丽莎白闭上眼睛,就像曾经那样望着太阳在云层内侧散发着黯淡光线的天空。所有的苦恼从她的脸上闪过。愤怒、悲伤、哀愁、寂寥,还有想要倾诉一般的那种孩子似的表情……它们匆匆闪过,眨眼间便又匆匆消失。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櫂人,浮现在脸上只有平静。
瞬间,连那平静也消失了,血红的眼睛厉然睁大,攥紧拳头。她把手伸向前方,用涂成黑色的指甲锋锐地指着櫂人,充满气势地做出宣告
「觉悟吧,櫂人。余要杀了你」
「为什么得出这种结论」
经过刚才那一番过程,怎么就得出这种结果了呢?櫂人不禁充满疑问。
他半茫然地心想,刚才应该还有更合适的话可以说。但是,根本没时间给他开口,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来教会的通信装置从气浪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了。那东西激烈地扑打着白色的翅膀,操纵者琊·流渡从另一侧叫喊起来。
『哈哈哈,挺明白事理的嘛!这就对了啊,「拷问姬」,真是条好狗!狗就要完成狗的使命!不要忘了你的罪孽,还有教会给你施加的枷锁!在行刑前,用善行来————』
嘡!说个不停的球体被一根橛子刺穿中心,通信装置的声音就此断掉。
伊丽莎白用冷若冰霜的声音细语道
「你们就知道对束缚起来的狗随意鞭策、差使。 但是啊,余乃可是孤高的狼,卑贱的猪」
啪叽啪叽啪叽……通信装置整体出现白光的奔流,接着嘭地一声在空中华丽地爆炸了。
「余拒绝,余可不是狗」
白色羽毛大量飞散开来,站在下面的伊丽莎白低沉地接着说道
「死肥猪少在那儿乱叫,任何人都不能干涉。这是余的问题,还有余的愤怒」
她轻轻摇了摇沾到羽毛的脑袋,美丽的黑发散开来后又垂落回去。
白羽毛轻柔地落在脚下,伊丽莎白换了张表情。
「哟,櫂人。区区下人竟然肆意妄为,受罚的觉悟想必已经做好了吧?」
在她脸上,露出的是在某种意义上令人怀念的,无比凶残的笑容。
濑名櫂人看到那表情,明白了什么。
(……啊,这样啊…………那种觉悟,是有必要的啊)
伊丽莎白下定决心要全力暴揍櫂人。而且,一切都会在那之后。之后究竟会怎样,现在根本顾不上。
在这里,有他和她,两人再次相见了。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櫂人也凶恶地笑起来。
「当然做足了。而且还包括反抗的觉悟呢」
曾经主人与下人相互瞪视,将众圣骑士的困惑摆在一边,全身振奋起来。现场充满了紧张感,强烈的迫力让旁人无法出声制止。
下一刻,两人发自丹田地大圣哈了出来
「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起舞吧!」
伊丽莎白拔出剑,櫂人打起响指。
刀刃在灰色的大地上飞舞,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大规模爆散开。
这成为了战斗开始的信号。
还没从混乱中走出来的众圣骑士也一同冲了起来。
***
『拷问姬』和『皇帝』的契约者展开战斗。混乱中的众圣骑士也开始行动。
看着他们向两人赶去,小雏和『皇帝』叹了口气,不开心地开口说道
「心爱的櫂人大人与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正在战斗!没工夫理会杂鱼!你们就窝囊地乖乖趴在那儿吧!」
『身为人类竟然对吾刀剑相向,简直愉快……要不是小子多嘴,吾就将汝等从脑袋开始啖下肚了呢……也罢,汝等根本没那个价值』
小雏挥舞斧枪,穿梭自如地化解众圣骑士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皇帝』则烦躁地仅用尾巴将扑来的人扫倒。
战斗零零碎碎地开始了,毫无秩序可言。
伊莎贝拉不禁轻轻按住额头。
(这、这是什么情况……现状令人难捉摸不透,未知要素实在太多……但事到如今恐怕已经没办法将部下们统合起来了。要想获得情报,就只能打赢这场战斗了么……)
伊莎贝拉做出这样的判断,为了执行命令,重新将剑举起。
此时,她察觉到了某人的视线。珍妮就像正在等候一般看着伊莎贝拉。金色少女优雅地打了个响指。
「『我的第一具』『我的第二具』『我的第三具』『我的第四具』————上」
机械纷纷冲了出来。伊莎贝拉瞬间明白过来,金色少女想当她的对手。而且就算正面交锋,伊莎贝拉也敌不过那些机械。
(凭我的剑应付不了)
伊莎贝拉在明白的情况下,跃到四具中『第一具』前方。全身由牙构造而成的野兽停了下来,如发射子弹般朝伊莎贝拉射出牙。
伊莎贝拉继续奔跑,从腰间拔出预备的剑,将剑刺入大地,然后蹬起剑柄高高跃起,让『第一具』的牙齿射了个空。
伊莎贝拉着地后继续奔跑。『第二具』堵住了她的去路。『第二具』是一只外表扭曲的人偶,从外观无法预测其攻击方式。伊莎贝拉避开『第二具』,跃向侧方。人偶在身后追赶上来,伊莎贝拉当即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教会的通信装置的残害。伊莎贝拉将那东西扔向人偶。
残害被人偶的手臂观察,发生了最后的爆炸。球体部分彻底粉碎,不过人偶也无力地歪了下去。珍妮以非常做作的口吻,表达钦佩一般说道
「——————哎呀,这我可没想到啊」
「虽然不敬,但那东西已经不可能修复了,应该没关系吧」
伊莎贝拉这样笑道,越过『第一具』『第二具』来到珍妮面前。
她让全身充满紧张感,与这位未知的女孩对峙。
这你依旧维持着非常机械的表情,对她称赞
「原来如此,女士你虽然愚蠢,但作为教会方面的无知棋子而言还不赖呢」
伊莎贝拉并不知道珍妮何出此言,但听得出这是非常少见的反应。
蜂蜜色的头发摇摆起来,珍妮深深点了点头。
「我看上你了,〖我要插了你,小处女〗」
「何、何等不祥的发言,我也有问题想请教阁下!就先分出胜负吧!」
伊莎贝拉奔跑起来,还差一点便将珍妮纳入剑圈。千钧一发之际,珍妮打了个响指。
『第一具』从身后袭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明白自己受到了侮辱。
(……被她小看了!)
以外观而论,『第一具』是攻击方式最容易预测的。珍妮的意思,恐怕是觉得伊莎贝拉要是连『第一具』都应付不了就不值得当自己对手。
在伊莎贝拉抿紧嘴唇,在这瞬间,野兽一跃而起。伊莎贝拉在被咬到之前踢向其侧腹。但野兽准备让牙钻进伊莎贝拉铠甲的关节处。
伊莎贝拉当即脱下斗篷,用斗篷将野兽的牙全部包起来。上等的布料承受住了瞬间的攻击,伊莎贝拉连同里头的牙将斗篷砸向地面,随即逼近珍妮
「————得手了!」
她准备侧刃敲击珍妮未设防的侧腹,但『第三具』瞬间跳了出来。形状恶心的机械代替主人承受了刀刃。火花四溅,珍妮再次点点头。
「挺能干呢」
「再不济我也是团长」
伊莎贝拉没有就此被打断。她手将剑松开,以掌底击向珍妮的下巴。
大概这一招再次出乎了珍妮的预料,珍妮愣愣地眨了下眼睛。就在这一刻————
「——————哎呀?」
「——————诶?」
两人一起被轰向侧面。
不光是她们两个,众圣骑士也同样遭了殃,只有紧紧抓住『皇帝』的小雏承受住了冲击。『皇帝』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摆着一脸困扰的表情。
『机械装置之神』连忙组合身体,变化成扭曲但强韧的金属网。珍妮就像被下人接住的公主一般摞在上面。
伊莎贝拉勉强在空中调整好姿势,自行抵消掉冲击并着地。她惊讶地抬起头,于是便弄清了情况。她连自己正在战斗的事都忘掉了,讷讷低语
「……太夸张了吧」
刚才正好是『火刑人偶』的巨大身体碎裂爆散。从中逃脱的櫂人正在地上擦着汗,脸上浮现着浓浓的焦躁之色。他本来并没有与『拷问姬』分庭抗礼的能力,但还是奇迹般地承受住了猛攻。
而另一边,伊丽莎白丝毫没有放水的样子。
「『吊笼』!『灌水椅』!『虫穴』!」
「还真是真令人怀念的盛宴啊!」
櫂人自暴自弃似地喊着冲了起来。如他所言,周围变得一团糟。一名圣骑士险些被吞进食人怪虫栖息的地洞,其他人连忙去救他。
櫂人一边奔跑一边将大量攻击系属避开。但是,他还是被同时出现的五张『灌水椅』的其中之一困住。在即将要被固定住投入水里之前,他大喊起来
「——————『皇帝』!」
『这点小事就不能自己想办法么!汝要是死,无酒杀了汝,不肖之主啊!』
『皇帝』虽然烦躁地吼着,但还是瞬间移动过去吊起了椅背。接着,『皇帝』将櫂人连椅子一并抛向空中,櫂人幸免没有落入地面出现的水槽中。
他放出刀刃,解开了自己的束缚,勉勉强强平安着地,然后再度与伊丽莎白对峙。櫂人的消耗很剧烈,但伊丽莎白却一滴汗也没流。伊丽莎白交抱双臂,气急败坏的地瞪着櫂人。
「櫂人,你为什么要逃」
「能不逃么!老实挨上一招就是了啊!先停下来听我说啊,伊丽莎白!」
就在櫂人争辩的时候,小雏猛地抬起脸。
她正处于一边救助落水的圣骑士,又将砍过来的圣骑士踢落水中的莫名其妙的状态。
在这混乱至极的状况中,小雏也喊了起来
「是啊,伊丽莎白大人。小雏即便是櫂人大人的伴侣,也觉得无法插手两位现在的战斗!但是,您要是继续加害心爱的櫂人大人的话,我也只好阻止亲爱的您,杀死您了!」
「废话真多,小雏你也是!你这蠢货竟然也跟着背叛,不去阻止櫂人!」
伊丽莎白尖锐地呵斥过去,让小雏一时说不出话来。
黑发摇摆起来,伊丽莎白再次转向櫂人,冷酷地打起响指。
「『铁处女』『断头圣女』」
「——————真的毫不留情么」
花瓣与黑暗卷起漩涡,其中心站着红与白,两个缭绕着异常气场的少女。
一个妖艳,一个清纯。给人印象截然相反的两个少女,却都无比美丽,散发着怪物般的压迫感。櫂人注视着两个少女,心想。
(距离拉得越远越好……被『铁处女』拥抱的话就完蛋了。『断头圣女』的刀刃连发速度也无法正面对抗)
櫂人魔力在脚下爆发,以超越人体的速度准备离开原地。
『断头圣女』如祈祷般抱合双臂,然后打开。刀刃自其肘部告诉发射。不论将圣体能力强化到何种程度,肉眼依旧无法将其捕捉。
櫂人几乎完全凭直觉打了个响指,一口气放出五枚刀刃。
「——————阻止吧!」
其中一枚撞到了『断头圣女』的刀刃。相撞的刀刃在冲击之下飞向其他方向。在众圣骑士犹豫着要不要逃离的时候,刀刃扎进了他们中间的地面上,消失了。大地被强烈地撼动起来。
櫂人安心地叹了口气,但他瞬间感到背后有股寒气,连忙转向身后
(——————糟了)
只见红色少女正站在那里。『铁处女』挂着慈爱的微笑,伸出手臂。
但她的脑袋偏向了一侧,挂着柔和表情身首异处。『铁处女』全身崩溃,变回玫瑰花瓣然后消散。
在身后一切消失之后,出现的是手持斧枪的小雏。她扭曲地大睁着翠绿色的双眸。
「给我搞清楚,能够拥抱櫂人大人的只有身为伴侣的我,你这连爱都不懂的铁屑」
「谢了小雏,但不要靠近,快离远点!」
櫂人大声叫喊。同时,小雏跃向后方。
刑具与锁链再度毫不留情地超櫂人飞来。
櫂人与伊丽莎白之间不断展开与之前相似的交锋。
不知不觉间,在战斗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众圣骑士愣愣地观望着他们之间的战斗。伊莎贝拉则被拿出真本事的珍妮抓住,正被一体化的『机械装置之神』摁住。
「快住手,放开我,你在听么!」
「安静点女士,现在没时间陪你玩了。这场好戏相当精彩哦」
櫂人的挣扎可圈可点。他接连不断地制造刀刃,每当断头斧或铁橛子袭来之际便将其弹开,关键时刻还会借助『皇帝』或小雏的绑住,苟延残喘下来。
伊丽莎白与櫂人之间的实力差距非常明显。即便如此,他们仍维持着分庭抗礼的状态。
櫂人怀着执着于激情权利抵抗。
从他的行动中能够看到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强烈的咆哮。
——岂能被伊丽莎白杀死!
——岂能让『拷问姬』继续沾染亲近之人的鲜血!
「到了这个地步,愚蠢也升华成信念呢」
珍妮细语道。在她面前,蓝玫瑰的花瓣与红玫瑰的花瓣好似风暴般狂舞。
缭绕着花瓣的两股力量正面碰撞。两种颜色的装点的黑暗都要吞噬对方。
腰间饰布与黑发在风中翻飞,伊丽莎白大喊起来
「櫂人,你现在是人类的敌人了吧!你刻意选择这条路,背负起了本不需要背负的罪孽!那就赶紧把脖子伸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死掉!倒是听我说话,伊丽莎白!」
「该听话的是你!连死的觉悟都没有就要与人类为敌,简直荒唐透顶!没有觉悟没有决心的绵羊少在那儿叫嚣了!笑死人了!」
「你也不想死的吧!别废话了,听我说!」
「三番五次还是这样……再说了,是你不听余的话吧!」
「不听你什么了!」
「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根本不需要背负任何东西!」
锁链如同代表着伊丽莎白的烦躁,迸发而出,砸开了櫂人身旁的地面,在猛烈的惯性无情地削掉了圣女像的脸颊。巨大的碎片落了下来,腾起沙尘。
众圣骑士动摇地惊呼起来。伊丽莎白没有理会这些,大声叫喊
「太多的失去,被全世界憎恨,一直背负着罪孽……这可是很沉重的啊!」
「伊丽莎白」
「余说过,你根本背负不起啊!」
叫喊声就像哭泣。
就像孩子的哭泣。
听到那悲伤至极的声音,櫂人咬紧了嘴唇。他本不想让她哭泣。
(我决定要保护你了)
他曾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也要让自己的英雄活下去。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呢?
櫂人思考过这个问题。再看看伊丽莎白现在的表情,还能斩钉截铁地断言么?
(这么做,真的好么?)
濑名櫂人短暂地闭上眼睛。就像过去的某个时候那样,黑暗中,坐着年幼的自己。天真地仰慕着英雄的他,有话想问似地盯着櫂人,担心地握住櫂人的手指。现实中的櫂人攥紧了拳头,就像回握住那小手一般。
櫂人内心犹如在咆哮,燃起猛烈的想法。
(没错,就该这样!)
「那种事,也总比让你死强上百万倍!」
于是最终
濑名櫂人真正地气炸了。
***
『伯爵』的残酷剧场,『总裁』的飧宴,『大王』的马戏团。
迄今为止,櫂人对很多东西感到过愤怒。
可由于生前遭受虐待的经历,他的感情施加了某种制动器。头脑被负面的激烈情绪占据时,他反而能够恢复冷静。由此而做出的判断,在他面临种种困境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正因如此,濑名櫂人从未真正地气炸过。
而他现在,忍耐力已经彻底崩溃得体无完肤。
常识、道理、冷静,都从他脑中蒸发掉了。
櫂人在被愤怒完全支配的状态下打了个响指。六枚四方刀刃(他目前能够召唤的最大数量)在他头上回旋起来。有时强烈的感情,哪怕是负面感情,会给人以超乎寻常的力量。超越极限的愤怒,给了櫂人新的想象。
櫂人以眼睛张大至极限的状态,大叫起来
「——————变形」
刀刃重叠,合二为一,像糖塑般蠢动起来,化作新的形态。
一柄漆黑的长剑在半空中诞生,笔直落向地面。
櫂人手在空中奋力一挥,抓住剑柄。可能是在无意识中模仿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剑身上自然地铭刻上了闪耀蓝光的文字。
『我可容忍一切,但也不被一切支配』
漆黑的到身上浮现的文章强烈地闪耀一次之后便焕然消失。
櫂人握着剑柄,,就像得到了剑本身的告知一般,沉沉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无名』」
风骤起,櫂人挥下漆黑之刃,剑尖指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领会到他的意思,打了个响指消除掉所有刑具,只留下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两人无言对视,同时蹴地而起。
伊丽莎白没有像曾经对阵『王』的复制品时那样使阴招。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与『无名』激烈碰撞。
两人正面缠斗在了一起。
瞬间火花飞散。两人甚至没有拉开距离,相互劈斩。零距离的交锋,基本无视于剑术,更接近与互殴。但是,双方哪怕有一击没能接住都会当即毙命。如此毫不留情的斩击,在两人之间不断持续。
照理说,在这样的攻防中哪怕瞬间的松懈都将致命,然而他们却在彼此怒吼。
「什么和子民立下的约定。什么契约。那种事其实我懂,我也亲眼目睹过你跟前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背负的罪孽根本无法偿还!糟透了!『拷问姬』确实应该遭受火刑!可是,你这做了我怎么办!被你拯救的我要怎么办!」
「谁管你啊!好好享受第二次人生去啊!一个人活下去啊!啊不对,连老婆都有了,别任性了好么!」
「你才任性吧!才不是我一个!伊丽莎白,你真的不该无视被你拯救,还有你所拯救的一切自顾自地遭受火刑!我们被你拯救,才不是为了看你被杀死!那种事我严正拒绝!绝对不要!」
櫂人不顾一切地挥下剑,犹如哭喊的一击将伊丽莎白稍稍顶了回去。伊丽莎白握着剑退了一步,但又大喊着砍了回去。
「这也全部都是你在任性吧!」
「我就任性了,就要从全世界手中把你抢走,有什么不对!」
櫂人坚定地吼过去。伊丽莎白咬紧嘴唇。两人同时挥出充满愤怒的一击。随着尖锐的声音,两把剑抵在了一起,勉勉强强地维持住了平衡。
某个圣骑士看着这一连串的战斗,讷讷地嘀咕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看也不像惨烈的厮杀啊」
就像吵架。
两人根本不听其他人怎么说,相互抵得更紧,大声叫喊。
「我死过一次了!从未办成过任何事,从未享受过任何快乐,毫无价值地死掉了!所以我当然尊敬将我拯救的你,胜过世界的一切!我听腻了,我才不管你那些事情!我一开始就该这么说!伊丽莎白,为了我,别死了!」
「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都搞不懂了!你要明白,这根本不是不惜断送人类的荣耀还有一声的誓言也要去完成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但还有事必须去做!」
「简直乱七八糟!这究竟什么情况!本来『肉老板』啥的救世啥的这样下去世界就要毁灭啥的已经够让余头晕脑胀了啊!」
「就是这个!问题可能就是最初的恶魔肉啊」
「嗯?」
「咦?」
两人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彼此,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櫂人与伊丽莎白相互用力往前抵,同事跳向后方。此时,两人这才总算向周围张望。
小雏正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守候在旁边。众圣骑士也正茫然地观望着战斗。在后方,是被机械的手臂摁住但不断抵抗的伊莎贝拉,珍妮就在她身旁。
珍妮面无表情(其实嘴唇非常细微地弯了起来),轻声说道
「于是,床头架吵完了?」
「「谁吵床头架了!」」
櫂人与伊丽莎白喊起来。
于是,两人终于进入了能够交流的状态。
***
「说起来,这里有个金色的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教会下达的命令也耐人寻味啊。櫂人……你是为了什么到这里来的?」
「这个金色的叫珍妮……关于那家伙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我过来是因为她要告诉我最初的恶魔肉的来源」
「『肉老板』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