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该这么问,这当然不好了。不过,毕竟事出无奈啊。我是侍奉圣母与神明的人。地下陵墓的封印已经解开,终焉临近。再过不久,生者也好死者也罢,都将归于尘土。既然如此,对于不过是尘芥的王室遗骨,分出几个人来保护就足够了。更何况,我还另有角色必须去扮演」
少女像唱歌一般流畅地讲道。忽然,她站起身来,长长的深红色布随之摆动。
少女像演歌剧似地,浮夸地接着说道
「吾乃『守墓人』,亦为『传达者』。吹响末日的喇叭,高声召唤羊儿之人——『看吧,此刻她将醒来。身临奇迹的信徒多么荣幸』」
棹人眯起眼睛。她的台词异常冗长,但内容本身作为教会的人,而且还是狂信徒来说确无奇怪之处。不过,外表不过十岁的少女所讲出的真相却另当别论。最大的问题,便是她的称号。
「——————『守墓人』?」
棹人回想地陵中目睹的情景。
在扭曲的儿童房中,活生生的人类被弄成制造痛苦的机器。在门前,是用喂下恶魔肉的神圣生物加上人类为材料制造出来的怪物。
创造这一切的人,正是『守墓人』。
因此棹人确信,『守墓人』没有最底线的伦理观,甚至是理性。但眼前这个少女,怎么看都保持着理性。这令棹人不寒而栗。
彻底疯狂之人的思维,事实要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可怕数十倍。
瞬息之间,随着嗡的一响,空气被劈开。
棹人连忙抬起头,只见琉特原本放下的剑,直直地点在守墓人的眉心。『守墓人』的额头搞不好现在已经被割破,但本人只是不解地反复眨着眼。琉特充满憎恶地向她发问
「教会的腐肉,找我们什么事?」
「太失望了。纵然我心胸多么宽广,都无法为你这可悲的态度分辩呢。第三次和平协定,难道你忘记了?再者,诸位本就是不可饶恕的异端分子。可兽人不是我等子民,甚至不是人类,因此教会对你们这帮罪大恶极之徒予以宽恕,并一直将你们视为友善的邻居。哎,再看看你们!竟然如此粗鲁」
「少装傻!臭丫头!」
琉特大吼。声音之大,令构成移动式居所墙壁的兽皮应声颤动。
棹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向琉特的剑尖凝目而视。所幸『守墓人』的脑袋还没有被割破。琉特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强大抑制力,维持着剑的位置,接着说道
「你们对我们百姓的所作所为,屠戮虐杀的真相,我全都听说了!我们是远比人类更重恩义的种族!有朋友说情,我不会将全人类都当成邪恶,但对叛徒定要以牙还牙!你既然承认是『守墓人』了,那就别想活着回去!」
「——————为何?」
「啊?」
「区区第三皇女的私人士兵,有权对我『守墓人』大呼小叫?」
可怕的冷彻声音于居所中回荡。少女那澄澈的双眸,空洞地对着琉特。
面对态度大变的她,棹人惊讶得屏气慑息,伊丽莎白哼了一声,珍妮耸了耸肩。身为当事者的琉特也跟棹人一样,脸上挂着惊愕的神情。
「你这卑微之徒在我面前根本无权开口。虐杀的证据在哪儿?你该不会认为,恶魔契约者和『拷问姬』的证词值得采信吧?你还太嫩了,小鬼」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当做孩童不可」
「这足以说明,你就是只乳臭未干的狗。告诉你一点,要拿剑指向我『守墓人』,你还得编些更好点的理由。换成比亚迪就会这么做」
「你敢妄议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
「而且,都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命令就不明白么?够蠢的啊。你退下吧」
琉特气得咬牙切齿。
「我叫你退下!」
面对『守墓人』的傲慢态度,琉特强忍着屈辱,表情扭曲起来,双手开始颤抖。『守墓人』的额头被剑锋割伤,血流出来。尽管这样,她依旧丝毫不为所动,又换了种口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嗯,你迫切地想砍下我这颗脑袋啊……那砍下来就好啊!让三王中的某位来负责也挺不错啊!放心好了,重塑是至高的忏悔,纵然犯下滔天大罪,最后也会得到宽恕,是无与伦比的消灭之仪式!各种族间相互厮杀直至那一刻到来,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在终焉到来前,的确所有人都应该好好体会一下『死亡』呢!」
这一次,『守墓人』像个青年似地露出爽朗的笑容。棹人惊讶不已。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守墓人』的言行极其古怪,与珍妮相似但又有质的不同,就像许多个人搅混在一起,缺乏统一感。
琉特的剑尖微微颤抖起来。血滑到了『守墓人』的唇上,但『守墓人』依旧不改微笑。琉特一咬牙,把剑举起。
「呼!」
「住手,琉特!」
棹人出声制止。杀害守墓人搞不好会导致种族双方致命性的对立。但根本不用他制止,剑已被收入鞘中。随后,琉特重重地坐在毛皮之上,盘起腿。
棹人松了口气。『守墓人』在众人面前舔掉了自己的血。她就像猫一样把舌头所及的范围舔得干干净净,接着开口说道
「嗯,很好。教会对邻居是非常宽容的。刚才的无礼也不追究了」
(脸皮还能厚成这样)
棹人想着,皱紧眉头。琉特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但是,他似乎恢复了理智,向周围看了一圈。他的部下们也各个都对『守墓人』充满了杀气,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咬断她的喉咙。琉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向『守墓人』深深低下头。
「在下感谢阁下的宽宏大量」
他的部下们都忍不住咬牙切齿。既然队长赔罪了,部下也不能因为冲动而坏了大事。他们全都强忍住了怒火。但是,琉特如低吼般接着说道
「可是阁下切莫忘了。这里是『世界尽头』,不是任何种族的领地。既然大家追求的东西一样,争斗恐怕在所难免。在战场上总会伴随意料不到的情况,即便是位高权重之人也无法保障绝对安全。阁下要当心啊,搞不好就被不知哪而来的宵小之徒的暗箭射穿脑袋呢」
「当然,我『守墓人』早已了然于心。啊,我当然见识过,战场是怎样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会被平等赋予加入死者之列的可能性与权利。死去之人围成圈,与骷髅共舞,等待一切尽于神之手中消失的那一天到来。何其安宁,和其欢喜!但是,这里还并未化作战场——我『守墓人』也只是一介使者」
『守墓人』轻轻将手贴在胸前。
然后,她脸上终于露出与年龄相称的天真微笑。
「来对话吧!祈愿和平,祈愿宁静,祈愿一切神所创造之物相互理解」
***
「………………对话?」
棹人诧异地嘀咕起来。光看内容,『守墓人』的提议并没有哪里不对。正因为这样,才显示出致命性的偏差。毕竟,双方的目的与想法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珍妮与棹人他们想要守护,并维持现在的世界。这是他们的救世。
以『守墓人』为代表的狂信徒正在实施重塑世界的计划。这是他们的救世。
大部分纷争之中都会存在某些能达成相互妥协的地方,但在这里并不存在。
双方的目的之间横亘着一条又深又宽的鸿沟,不可能走到一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究竟打算谈什么?
「没戏吧。『守墓人』,你其实也很清楚,多费唇舌就是浪费时间」
「哎呀,回绝得这么干脆。这太不近情理了」
「你们支持重塑,余等渴望生存。世界毁灭与否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没有妥协的余地。这是一场不多见的,不可动摇的战争」
伊丽莎白所说的这些,也正是棹人的观点。
她保持着盘着腿撑着脸的散漫姿势,冰冷地放出话来
「余和你之间没有相互理解。所以,最终就是你死我活」
「哎呀,没那回事。交谈的余地还是有的,伊丽莎白·蕾·珐缪。尤其是对你而言,你根本不需要追求世界的延续」
『守墓人』说着,微微一笑。伊丽莎白不开心地挑起半边眉头。
『守墓人』的言下之意,棹人自然明白。
(伊丽莎白终究难逃火刑的命运,世界是毁灭还是延续,对她来讲确实无所谓……不过等一下。莫非防止世界重塑,将教会的扭曲大白于天下,是不是能指望给她减刑?)
此时,棹人发觉到了这一转机。但随即,『守墓人』又接着说道
「如果世界重塑没有实行,你们不妨借助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睿智,弹劾教会吧。内部大多会进行肃清,戈多·迪奥斯的求稳派会重新掌握大权。即便那样,最初的恶魔的事也不会被公诸于众,真相将会被雪藏————不妨来打个赌。不论你们还是比亚迪,都会选择沉默」
『守墓人』断定道。伊丽莎白没有回应。棹人不由自主差点喊出「那怎么可能
」,却也停了下来。
『守墓人』说的确实没错。
若将最初的恶魔的事公开,定然世间将顷刻间陷入混乱。覆盖全民的宗教从根本上被破坏,影响之恶劣非同小可。恐怕教会的人、虔诚的信徒、部分贵族乃至王室将会成为憎恨与怀疑的对象。接着,处决与拷问的历史将漫长地延续下去。
民众们含混不清的整体意见,有时会冷酷地将人杀死。不知多少人被吊死,被斩首。
目前,同恶魔间的战斗令经济遭受重创,若再丧失引领者定是雪上加霜,社会恐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后面还会爆发饥荒、瘟疫……经过一次次灾难的侵袭,没人知道能有多惨。
这些情况可以轻易预见到。因此,别无选择。
只能『不说』。
「因此,你们让世界延续下去,根本成不了英雄。你们自己就会把一切隐瞒下去。所以,『拷问姬』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跟教会暗中交易……不行。恐怕伊丽莎白本人不求恩赦,而且民众也要求处决『拷问姬』)
羊群于火坑前止步,接着又会毫不知情地杀死拯救他们的救世主。
棹人攥紧拳头。事情既然这样,就要看重塑和火刑那种更强一些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重塑乃是最大的忏悔。在一切消失之时,你所背负的罪业也将得到饶恕。『祈祷神成为你的救世主吧』————时机已经到来。这样又未尝不可?如此谢幕,岂不比火刑更加美丽?你的付出,终于要得到主的回报了」
『守墓人』如祝福一般微微一笑。与此同时,棹人萌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
(『拷问姬』确实是大罪人。但……)
民众不知道她所完成的善举,也不会去寻求真相。他们就是那样的生物。民众总是只听他们想听的,只看他们想看的。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才正确。
(但到头来,那样真的不是罪么?)
无知不该被唾弃么?他们的生存方式本身难道没错么?那么,要根本上匡正那劣根性————重塑不也是一种方法么?
「谁会那么想——————蠢毙了」
棹人的幻想被利刃般的声音击碎,猛然回过神来。
在棹人面前,伊丽莎白还是撑着脸,不屑地说道
「你这说法的前提就有问题。决定要制裁余的不是民众,是余自己。余压根就没想当什么英雄。你说重塑要来得轻松,谁管你。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伊丽莎白直直地指向『守墓人』,漆黑的指甲闪耀着光泽。
她轻声说道
「谁说余所犯罪业可以得到宽恕,余全都要杀掉————仅此而已」
伊丽莎白舔舐她血红的嘴唇。这个稀世的大罪人俨然地冷冷一笑,接着说道
「你的劝说只会起反效果,『守墓人』。赶紧死去吧」
(伊丽莎白果然很强呢)
棹人不由得重新认识到,伊丽莎白的觉悟与决意不容旁人置喙。棹人对此既无法承认也无法接受。但是,那不惧死亡的身影确实令人惊叹。而且棹人只要冷静想想,也还是同样反对重塑。
他不希望伊丽莎白遭受火刑,但对全人类灭绝的结局同样找不出赞同的地方。横竖都要死,称之为救赎不过是诡辩。
同事,棹人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守墓人』的说法,前提就很疯狂。
(期望世界重塑的人大多『相信正确的信奉者会被留在世上』)
本应如此才对,然而眼前这位『守墓人』却不一样。
她从刚才一直就是以全人类都将消灭为前提在论述的。
「……怎么……回事」
疑问自棹人唇齿间自然零落。『守墓人』不明就里地歪起脑袋。
棹人直盯着那稚气的少女,突然很激动地问道
「对于重塑的结局,所有活着的人都将死去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么?」
「并非所有人,圣女大人会留下来」
「你真知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支持重塑?」
棹人把打心底里无法理解的疑问提了出来。相信坚持信仰就能得到奇迹的恩泽,令自己存活下来,这样的思维并没有超出理解的范畴。那是意图证明一直以来的虔诚与正确的行为,虽然扭曲,作为欲求而存在也合情合理。
但是,明知自己也要回归于无的话就……
(她的献身精神,太瘆人了)
祈祷与许愿最终毫无意义。那样的话,信奉神明根本毫无回报。是真正意义上,没有人能得救。
「那未免太无益了吧?」
「——————为什么祈祷要追求获得?」
那冷冷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解的音色。
棹人吃惊地张大双眼。年幼少女在惊愕的棹人面前,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不敬」
棹人没有继续往下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此时,少女脸上突然露出微笑,出乎意料地以十分柔和的口吻轻声说道
「啊啊……我明白了。异世界的人不能理解也没办法呢。我们掌握着世界的真相,因此十分确信。圣女大人与神明的真意,长久以来就是以重塑世界为目标。既然如此,我们从世上消失就是喜悦」
「你说什么」
「『既然神明说我们是错误的,那这才是正确的』」
『守墓人』郑重其事地断言道。接着,她像教导无知的羊群一般,平静地讲道
「下一个世界,应该才是神的国度,理想之地。多么美妙啊。那么,我等此刻只有将圣女人们倾注给我们的爱奉还回去了。『神的意志与祝福同在』『奇迹终将显现』『在那里不需要我们』。这才是信仰」
棹人不寒而栗。琉特的尾巴也猛然膨胀起来。
事到如今,棹人总算理解了这件事。
(这家伙就是珍妮所比喻的『只为看到奇迹便扑向火坑的牧羊人』么)
与此同时,棹人也在重新思考伊莎贝拉所说的,教会的教义的必要性。
『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肯定教会的崇高教诲。胸怀信仰洁身自好,坚持正确的生存之道,这绝对是崇高做法。人类很脆弱,今后也需要赖以相信的东西』
这个少女不是在支撑信仰,而是以生在支持着信仰。她不以祈祷能够传达为前提,对神明没有任何所求。
神让她死,她便欣然赴死。就是这样的爱。
棹人张开颤抖的双唇,在动摇中问了出来
「为什么疯狂地坚持那种思维,你还很小啊」
「住嘴吧,棹人。你对『守墓人』这么问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不清楚前提的是你」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插嘴,厌烦地用下巴指了指『守墓人』。
她示意那个面带美丽微笑的少女,用透着厌恶的声音讲道
「『守墓人』继承着历代负责人全体的人格与记忆,作为受体的婴儿不可能成受得了接续仪式的负荷。因此,大多数人格相互混合,经过了自然淘汰,最终只有共通项被保留下来,即是『对神与圣女的信仰之心』。一言以蔽之,那家伙就是『被拟人化的狂热信仰』」
(……正视『守墓人』,确如伊丽莎白所说的那样)
棹人痛彻地明白这件事,同时也再度认识教会的扭曲有多么根深蒂固。保留『守墓人』人格和记忆,应该是持续隐匿最初恶魔这一致命性秘密所不可或缺的措施。目睹了那东西却还能保持信仰的人才并不多见,但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恐怕以教会本来的存在方式来说,伊莎贝拉的说法才是正确的)
然而,他们将整个世界牵连进去,向错误的方向跌落。
究竟错在哪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令人信服的答案靠想是不可能找到的。只不过是从世界被创造的那一刻,或者从被创造出来之前开始,疯狂就不断地积少成多,如今发展到笼罩一切的地步。但是,即便在当下混乱的情况中,崩溃的契机却绝对能够清楚辨明。所有的一切,都从『肉老板』将恶魔肉卖给维拉德开始。
还是得跟『肉老板』直接谈谈。棹人这样心想,问道
「你们正把『肉老板』监禁在某个地方么?」
『守墓人』完全无视他的提问,脸突然倒向一侧。
珍妮在琉特部下们的包围之下若无其事地坐着。『守墓人』目光转向珍妮那不设防的侧脸,以温和的口吻对金色『拷问姬』说道
「我听过报告了。另一个『拷问姬』,自称救世少女,违背神之意志,企图向圣女嘴里灌毒酒的人。你是站在与我们对立立场的愚者……但我还听说,你有违那机械般的印象,对伊莎贝拉·维卡相当中意」
「是的,她是我的初恋」
珍妮简短地回应道。
瞬间,除『守墓人』之外的所有人,一个不剩地全都目瞪口呆。
「咦?」
「啥?」
「诶?」
「什?」
珍妮的那句话,几乎是颗炸弹。
棹人、伊丽莎白、小雏,甚至是琉特,都被『初恋』一词击沉。他们不知该作何
反应,全都默不作声,最终现场被难以形容的沉默所笼罩。
除了依旧面带微笑的『守墓人』之外,他们的表情都变得奇异无比。
此时,珍妮以一如既往那种刚睡醒似地口吻接着说道
「不,我就开个玩笑」
「哪门子的玩笑啊!让人完全当真了啊!现在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吗!」
伊丽莎白重重地砸了下地板,熊的毛皮应声下陷。棹人也飞速点点头。珍妮那自称的玩笑根本视气氛为无物。但是,她就那么平淡地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我觉得那是相似的感受。〖总之吧,本姑娘自己也说不清啦!〗我在炼金术师身边时,是为救世挑选出来,养育长大的。我是公主,也是祭品。我被他们创造出来,将他们毁灭。这是我与炼金术师们的约定。我们之间没有怨恨。但我接触人的经验毕竟有限,对于在得到随从之前该怎样跟外面的人〈迷途羔羊〉交流十分苦恼。于是就在附近的山上〖随手逮了个〗山贼,学了方法」
「原来你那不时冒出的古怪口吻是这样诞生的吗!」
一个迷题解开了。珍妮说话之所以会不时出现难以置信的粗暴遣词用句,有着这样的背景。但不知为什么,她事到如今才讲出这感觉没必要的信息。珍妮无视于棹人的困惑表情,接着讲道
「因此,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喔」
「第一次……什么第一次?」
「像那样,跟『普通人』相遇」
珍妮回答了棹人的提问。她蔷薇色的双眼中,漫不经心地映照着虚无的半空。
接着,她一反常态地,以有些虚无飘渺的口吻轻轻说道
「〖处女〈My lady〉〗十分愚蠢,但她————勇猛,清廉」
这句话令棹人备受冲击。他望着珍妮的侧脸,心想。
她被限制与人建立关系。被这样创造出来的,正是现在的珍妮,也是就是少女。她不会回头去看被她踩过的那些人,甚至不会考虑牺牲。但是,如果说唯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特别去认识的话……
(说不定————这份感情,真的足以称作为初恋吧)
棹人正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现在指出这些又有什么用。伊莎贝拉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她贯彻自己的意志,返回到教会的阵营。谁也不知道,她被那些装扮形似行刑者的人抓到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等等,这里有个人知道)
『守墓人』的话,可能清楚她的安好与否。
棹人下意识目光转向『守墓人』。瞬息间,稚嫩的脸庞上突然露出下作的笑容。
一股恶寒顺着棹人的背脊直窜而下。他慌张之下想问伊莎贝拉的情况,但珍妮就像故意阻碍他一般开口了,以无比冷彻的声音轻轻说道
「就算这样,拿〖处女〗当资本跟我交涉可是行不通的哦。〖反正肯定已经来不及啦!像你丫这样的贱种总是那副嘴脸!〗」
「喂,等等,来不及是什么意思……莫非伊莎贝拉她……」
棹人面色铁青。这一刻,伊莎贝拉的笑容鲜明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她背对着迸发的白光,面露微笑。那张脸上即便留下了丑陋的伤痕,还是那么美丽。
(………………伊莎贝拉她……)
『守墓人』扑哧一笑。
棹人激动地上去揪住她法袍的胸口。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瞬息之间,响起尖锐的声音。与此同时,营地入口部分的皮革被猛然向内突起。
所有人的目光向那边集中。『守墓人』很费劲似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她在地上拖着深红色的法袍下摆,庄严肃穆地向前走去,解开了接合处的皮扣。接着,『守墓人』掀起入口的门帘,一颗球体随着锐利的灵气飞了进来。
那是教会的通讯装置。球体两侧的翅膀脱落,落在『守墓人』手中。比棹人所认识的更为复杂的魔法文字在其表面奔腾起来。
看来这次的文章加密过。『守墓人』读过内容后,眯起眼睛。
「辛苦了,向看守这样通传便是,『琊·流渡再失一城』」
『守墓人』将通讯装置轻轻推起,球体两侧再次生出翅膀。
通讯装饰啪嗒啪嗒地扑着翅膀,离开营地。『守墓人』目送它消融于银色的世界中后返回到入口处,转过身来将手贴在胸前。
深红色的布料翩然摆动,『守墓人』向在场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刚才失礼了。很遗憾,事情发展得稍稍有些不协。相处短暂,很难谈得上有意义,但我相信这次会面是有意义的。异端狩猎、异端审问之类低效率的行为乃是负面产物。我并不愿与所有人为敌。只希望诸位的想法能稍稍改变一些」
『守墓人』细细地讲述道。可怕的是,她言语之中透出的深深慈悲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合起小小的双手,以祈祷的样子敛去双目。
「『愿神明成为你们的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愿神明与圣女的祝福,也与你们同在」
『守墓人』抬起头,灿烂地微笑起来。没人回应她的微笑,但她看上去也没有因此心情变糟,就这样迈出脚步。她集兽人们的杀气于一身,再次掀起入口的皮革。但她在踏入银色世界之前,一时停下脚步。
「放心好了————如诸位所愿,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守墓人』低声细语后,再次迈出脚步。
哗……入口的帘布放了下来。
就这样,她从棹人一行面前消失了。
***
(就像一场台风席卷而过)
棹人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眼前的景象与方才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却感觉像是整体被罩上了一层重重的膜。『守墓人』扰乱现场气氛,造成的影响就是如此深刻。棹人忍耐着似是麻痹的疲劳感,内心挂念着伊莎贝拉的安慰。
(她到底……怎么样了呢)
他反思『守墓人』的扭曲笑容。那嗜虐的表情,棹人生前曾频繁地看到过。难以拂去的不安正欲脱口而出,但伊丽莎白抢在前头站起身来。
「走了,棹人。这样一来就有明确目标了」
「目标?你是说,跟踪『守墓人』么?」
这么做,应该就能到达教会的营地。但是,突然撞上主力不也有危险么?棹人的口吻中掺杂着这样的疑问。
伊丽莎白摇摇头,回应道
「想必那帮家伙以为余看不懂,所以掉以轻心了。早在戈多·迪奥斯的时代起,余便慎重起见地偷出教会的秘密文书,对加密暗号进行了解读。因此刚才的文章,余也读懂了」
「原来你还在做那种事么?」
「哼,看到暗号就想去解开,这可是魔法师的天性。不过,余确实觉得总有一天会用得上。实际上,现在不就派上场了么?真不愧是余,嗯」
伊丽莎白一手端着茶,一边自卖自夸一边将茶喝光。她将空碗交给守候在旁的小雏,说道
「小雏,辛苦你了。很好喝喔,你的手艺还是那么精湛」
「过奖。能得到伊丽莎白大人的赞许,小雏我非常开心……可是,那个,伊丽莎白大人,通信装置上究竟说了什么?」
小雏畏畏缩缩地问道。她的回答很大程度上将决定一行人后面的行动。大家紧张地咽着口水,等待伊丽莎白回答。这时,伊丽莎白说出了出人意料的内容
「『大本营的牢笼被打开了,看守被击中后脑晕厥过去』……也就是说」
棹人自然而然地反思起在伊丽莎白的城堡中所目睹的情景。
就连『拷问姬』创造的『吊笼』都奈何不了『肉老板』,人类制造的牢笼又岂能困得住他。『肉老板』在离开牢笼后,究竟会怎么做呢?
伊丽莎白接着说出的话,正如棹人所料。
「现在,『肉老板』销声匿迹。似乎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