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神话。
想这么称呼的人就这么叫吧。但同时,也是丑恶的故事。
不管怎样,就是一段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旧世界的一切,已经从『经过时间』本身之上消失,更遑论留有记录了。在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无从得知。能够为旧世界的大事件提供证言的人,如今只有她一个。
只有这位既是开端也是终结的女人,即是虐杀者也是母亲的人。
「在从前,我所出生的世界陷入了深重的战乱状态」
『圣女』如此讲道。棹人略微皱紧眉头。
在旧世界里,不仅仅只有国家,还有无所属的组织与势力猖獗作乱,围绕霸权进行着争斗。大义与憎恶,以及私欲、野心、利益、特权……历史在这些的束缚下,挣扎着血淋淋的身躯。其实这错综纠缠的状况梳理之后,发现原因竟出乎意料的简单,可以分为两大点。
一方面是种族间的对立愈趋严重,二是魔法技术过于发达。
前者让大量的不满与争端散播世间,给各势力得以赋予错误的大义与正义。后者则是让拥有才能出众的个人或优秀指导者的组织所持的武力能够凌驾于国家之上。也就是说,旧世界是陷入了『现世界发展几百年后』『平衡致命性崩溃』的状态。但是,在旧世界虽然明确证实了『神』与『恶魔』的存在,但不认为它们是可以接触到的对象。
「那个世界也是经破坏后重塑出来的还是被『神』第一个创造出来的,我不知道,但旧世界没有存在过以创世者为信仰对象的宗教。唯一神不在,这让战争加速失控,但由于没有创世者的引导,人们判定不可能与上位存在进行接触。因此,旧世界免受『恶魔』来袭,同时也没有『神』的降临……但是……」
「这个时候,你出生了」
棹人这么说道,『圣女』点点头。
突破常理的天才诞生,有时会成为转折点,给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转变。
她故乡的村庄被付之一炬,家人被残忍杀害。以此为契机,她的才能绽放了。她被国家保护起来,安排进魔法学院学习,并以史上最小年龄毕业,之后便作为『歼灭兵器』阔步于各地战场。不久,她面对着自己制造的焦土,心中充满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弱者有必要异族间或同族间相互厮杀?
虽然她很快就发觉自己的异常性并隐藏起来,但她的魔法适应性脱离了世间常识的范畴。偶然得到强大魔法师的国家,制定了实现长年来的夙愿,夺回领土的计划。但是,她本人早已对这『渺小的眼界』丧失了兴趣。
归根究底,造成她家人手脚被砍断后烧死的原因,是帝国将武器供应给住在村庄附近的兽人。但是,她没有去仇恨那些仇人。因为她再深入一步剖析这场悲剧发现,原本重视恩义的兽人之所以做出那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原因出在她祖国的背叛。然后继续更深地追溯便知道,矛盾主要原因很可能在于其他国家的干预。
拥有远远超出生者的力量,看整个世界都是一马平川。
她的出结论,这些仇恨的链锁毫无意义。
「只是……只是我感到不可思议」
她用雪亮的眼睛看清了现状。战争是国家疲敝,人心不复。消耗遍布整个大陆,长此下去,全世界一同走向衰亡的结局无法避免。但是,她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没有办法阻止』。
魔法技术的研究竞赛因唯恐落后而陷入失控状态,各自的发展进程都没人掌握,更遑论同时让他们停止。经济与物流的走势也彻底改变,沦为为战争供应的食粮。休战会蒙受致命损失的那些人,不遗余力地火上浇油。不顾后果的洗脑教育导致植入孩子们思想中的憎恶愈发根深蒂固,可以预见,对战争的疑问以及当初的目标意识都会随着世代更替而消失。
既没有能够充当调停者的超级大国,也没有能将压倒性胜利收入囊中的强大势力。
最终,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要从这潭泥沼中脱身,需要某样东西。
「那就是,不曾存在过的强大抑制力」
譬如,像『神』或『恶魔』那样。
在她看来,人类、亚人、兽人通通平等,生者全都是愚昧无知的畜生。
所以,必须得有人来拯救。
她怀着救世的决心,开始付诸行动。
如果能够召唤,没有什么战力能跟『神』和『恶魔』媲美。向国家提交了构想和论文后,她正如计划地获得了大量预算,着手开始研究。
当现世界,存在着召唤恶魔首先必须吃下恶魔肉获得力量这一致命性的矛盾。但是,旧世界的魔法技术在现世界的基准上发展了数百年,而且她又是天文学概率上出现的稀有容器。
于是(以前维拉德说过)预测现世界本要等上两千年才能完成的上位存在的召唤魔法,在短期内完成了。但命运之日到来时,她本想召唤『神』但没能成功。只要某种条件不具备,『神』便不会活动。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常识召唤『恶魔』。恶魔顺利地显现了————
「世界,终结了」
啪
比肥皂泡破裂还要容易。
***
『神』创造世界,『恶魔』破坏世界。
『具备那种性质』这件事,在旧世界也已经判明。但是因为没有人与上位存在接触过,因此预测还是有些肤浅了。最高位的『神』与『恶魔』与在试验中召唤出来的下为恶魔相比,就连存在理由都不一样。二者归根究底只是『为了执行破坏与重塑的系统』,没有可供自行安排的交涉余地。然后,她虽然是无与伦比的容器,但缺乏与上位存在接触的经验,对『恶魔』不具备抗性。
『恶魔』凭依在她的身体上,自动地完成了任务。
在短暂却有漫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准确的记忆。
只有噩梦般的记忆断断续续,朦胧地残留下来。
遮天蔽日的异性,化作黑色与红色的大海,斩断国土的苍蓝之刃,漆黑巨人,到处变成玻璃质的空气,气泡化的大地,被紧紧钉住的自己的身体,盛开的玫瑰群,虫豸般虚无的抵抗与哀嚎,虚弱的哀求,最后变成充满杀意的谩骂。
可恨的■■■,可怕的■■■,丑恶残酷的■■■!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地诅咒你,■■■!
回过神来————————————
她发现自己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打个比方,这个地方是一块纯白的画布,又或者说是一块漆黑的画布,没有画上『有意义』的画。完成得美丽却又扭曲的画作损坏了,一切全都失去了。
对,一切。
因此,她必须赎罪。
不允许放任世界一片空白。因此,她再度尝试『神』的召唤。在被破坏后,达成重塑条件的世界中,『神』顺利降临了。
在『神』的命令下,『恶魔』进入睡眠。她这才能够控制恶魔,将恶魔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但是,她无法解除与『恶魔』的契约,让『恶魔』返回上位世界。
要解除契约,必须对『恶魔』直接下令。但是,在『神』抑制住『恶魔』的期间内,契约者的命令被更上级的命令遮盖,无法传达。然后她又想到先解除与『神』的契约,但这样一来,『重塑』这个目标本身就必须放弃。
她在两难中纠葛,摸索其他方法。
她想,『重塑』完成后是否就能放弃双方的『契约』,但最终没能成功。
新世界完成后,脱离了降临条件的『神』自动进入沉睡,将『神』寄宿在体内的她也是一样。这是『神』自身的准则,以她的实力完全无法达到妨碍『重塑』与『之后的长眠』以让『神』采取其他行动。
如果是连『神』都能完美使役的强人,或许还能采用其他方法。
但是,她完全做不到。
即便这样,还是存在暂时逃避的方法。为了安然地继续沉睡,『神』想要延续契约。但是,这是不分对象的。因此,只要存在缔结契约的瞬间不被破坏的人,就可以将重负推出去。但是,空无一物的世界又哪里存在那种人。
现在,除了放弃一切之外,她无法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但是,她为了完成『重塑』,选择了永生这条路。
此时,棹人开口了
「等一下。用『神』的力量能够抑制『恶魔』吗……所以,『恶魔』被封印在了地陵,而你只把『神』留在体内沉睡了下去是吗」
「嗯,正是这样」
「——本来,『恶魔』只有在『神』决定破坏世界的时候才能够显现。另外,不被允许将『神』重塑出来的东西一开始就破坏掉。条件不具备,『神』便无法召唤……也就是说,『神』虽然与『恶魔』是相对立的存在,但阶位应该更高」
「从我经验上看,这样推测应该是对的。正因如此,我只成功将『恶魔』保持契约状态排出了体外,但必须一直背负着『神』」
然后,将『神』寄宿在体内的她,也是
稀世大罪人。这让她肩上背负的罪孽更加沈重。因此,她必须创造天空,创造大地,创造大海。她必须让花草树木在大地之上欣欣向荣,让日月星辰在天空中绽放光辉,放出鸟鱼野兽和家畜。
接着,她还得创造人、兽人和亚人,最后才能罢休。
这正是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命运,不容自己逃避赎罪。
她一边默默进行着『重塑』,一边思考。
她知道,在以后的世界中,大概所有人都会崇敬她。曾经那些逐渐走向毁灭的人们对她投去的哀怨都将颠覆,人们必然会奉她为『圣女』,献上一切赞美之词。毕竟,她是万物之母。她甚至会作为为孩子而牺牲的『受难圣女』集人们的信仰于一身。但是,面对意料之中的赞美,她不会感到自豪也不会开心。
将来永远都不会有人考虑她的真正想法。
她被当做圣女而大加粉饰之前是怎样的姿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去知道。
但是,她对此并无责备之意。民众从以前的世界开始便是这样的生物。
人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是真理。
但说到底,这真的不是罪?
无知,难道不该被唾弃么?
她这样想到。在空白的世界中,重新这样思考。
为什么要拯救一切。
时至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能算是极端自以为是而迷失方向的产物。拥有强大力量后所产生的无所不能的感觉,招致了眼下的过错。但是,她怎样都不觉得自己所做的行为本身应该受人轻蔑或指责。
显而易见,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个世界也终将毁灭。
而且她非常清楚,就算人们明知如此,也不会有任何人行动起来。
「即便如此,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战斗过来。
……想要拯救一切。
然而,她不被饶恕,他们却得到了宽恕。
这难道不矛盾吗?
既然如此,难道不是他们的存在方式从根本就错了吗?
她被这个想法死死纠缠,经过漫长的苦恼,创造出了一个丑陋又可爱,只属于她自己的从者。她交代他,让他发展流通的基础,帮忙新世界走向繁荣。为了防止有人犯下自己同样的过错,她还托付他传授关于自己、『神』以及『恶魔』的基础知识。分离出来的『恶魔』的处置工作,也托付给了后世。
此外,她还将恶魔的肉块交给了他。
「如果新的世界,还是没有吸取任何教训的话……」
当出现被狂信或私欲冲昏之人,又有乐于放任毁灭的萌芽生长之人出现之时,就将恶意的种子播撒下去,让它华丽绽放。
「到头来,我察觉得太迟了」
她深深地后悔了。在救世之后,还有什么能留给她呢?
到头来,她究竟拯救了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就跟她年幼时一样,什么也没救下。
然后在重塑后的世界里,依旧没有出现有价值的人。即便经历了毁灭与重生之后,三种族仍就犯下了同样的错误。渴望力量的人出现,肩负扫除的人被排除,开始走向终结。
她再次确信。生者全都不过是愚昧无知的畜生。
「这个世上值得保护的人,一个也没有」
孤高的天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事实。
于是,『圣女』卸下了自己背负的重担。
只是仅此而已。
迄今为止的悲剧——闹剧,就是这样一段神话。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房间里降下了第三次的沉默。但这次马上就被干巴巴的掌声打乱。
棹人高举双臂,拍响手掌。他这么做,没有一丝要亵渎『圣女』的意思。棹人只是无言地称赞她所讲述的故事,但没有表示共鸣或者同情,同时也并未责备。因为他知道一段,与『圣女』所讲内容相似的故事。
(从前有个女孩)
其他人阻止不了的人,她试图去阻止。为此,她成为了稀世的大罪人。
(从前有个少年)
在步向毁灭的世界里,他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并决定拯救愚昧无知的畜生们。正如『圣女』所说,那样的决意非常傲慢,可谓就是极端的自以为是。但是在思维方式上,『狂王』与『圣女』之间还是存在着明确的差异。
棹人认为愚昧的羊群无比宝贵。
(人类、兽人、亚人,通通平等。生者全都是愚昧无知的畜生,却又『无比宝贵』)
另外,『狂王』有个一定要去实现的愿现。拯救苍生的豪言壮语不过是『顺带』罢了。虽然在那些把性命托付给自己的人面前毕竟不便说出来,但棹人知道,一旦会妨碍他实现目的,自己将会抛弃救世。
他知道,自己的疯狂想法有多么危险,对其他人是多么冷血。
(也就是说——我的救世不是为了『谁』,而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只为自己的任性)
他回想之前在『世界尽头』,『拷问姬』说过的话。
『别自恋了————拯救世界也好,毁灭世界也罢,一切全凭自己愿意』
(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时候只要我尽力了,我就不后悔)
……不论自己最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为了走投无路的弱者而决定独自背负一切的献身精神,应该确实很伟大。但棹人知道,世界没有美好到会去回应无偿的慈爱。
既然会后悔,就不该自我牺牲。说到底,根本就没有回报。世界是极端无情的,但矛盾的是,丑陋中也囊括着确实存在的光辉。
因此,棹人想要将它们舀起来。他能把手伸进沉着利刃的泥沼,一边不计其数地平添伤口,一边把宝石抓出来。
现在,他得到了为此所必须的,而且得来不易的情报。
棹人从座椅上起身,对再次凝视着墙壁的『圣女』讲道
「好了,让你将这么久过去的事情,真是对不住。谢谢,我对你再没有更多的要求。之后,人类、兽人、亚人等方面的当权者应该会来问你事情吧。旧世界的魔法技术好像很发达,你别泄露危险的情报就好。这样对你来说也应该更好。所持的情报危险性、重要性散步越广,你的安全就越无法得到保证。难保不会人会选择用比我刚才更残忍的手段来独占情报」
「这话说得真愚蠢……号角已经吹响,蔷薇已经绽放,翅膀已经展开。明明终焉不是临近,而是『已经降临』」
「你说的没错,至少你是这么坚信的。正因如此,我觉得让你自由地活着也没关系。虽然你卸下肩头的负荷后马上就会死掉,但你现在得到了这段直至终焉到来的缓冲期。谁也没有权利连这都干涉」
棹人温柔地说完,暗示她不惜发动旧世界的魔法也要逃亡。
『圣女』不解地歪起脑袋。这充满稚气的举止,就像天真的小女孩。棹人隐约知道『圣女』举止如此天真的原因。她现在难以试探棹人是敌是友,而那份不安表现了出来。而且,『圣女』恐怕希望棹人跟自己站在一边。
但是,棹人看着她在新世界无依无靠的样子,内心残酷地做出拒绝。
(很遗憾,我不站在任何一方)
他不想责备孤独战斗过的女性。
但是,棹人对『圣女』怀有无法磨灭私怨。
「你已经如愿以偿,成了普普通通的凡人。你就找个喜欢的地方活着,然后随性地死去吧——但是别忘了,这是你一手制造的」
棹人沉沉地说完,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在他自己手腕上一闪而过,面不改色地切断了自己的动脉,从皮手套与衣袖的缝隙间喷出大量的血。
血溅到墙壁上后,红色开始蠕动。
『圣女』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在她面前,血液汇成有意义的形态。
就这样,地下室里造出了『窗户』。
在『圣女』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个点上,映现出外面的情景。
「…………………………………………啊」
她嘴巴突然张大,漏出生来。棹人短促地点点头。『圣女』也总算注意到了。她从之前就想能看到什么东西一样,一直凝视着墙壁。
但是,『圣女』其实什么都没看。
(『无知,难道不该被唾弃么?』)
棹人回想起她本人刚才很讽刺地说出的那句话。
『圣女』说,她对终焉之时只有很朦胧的记忆。
也就是说,她不曾直视过现在『窗户』上所放映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神』与『恶魔』同时降临。照理说,这是本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因此,破坏的推移应该与旧世界多少有些不同。
即便如此,场面的凄惨没有任何差别。
在窗户那边,鲜血飞溅,惨烈的哀嚎震天撼地,数计百计的声音又哭又喊。
此处展开的情景,全都是这个世界某处正在实
际发生的场面。
除了『地狱』,再没有其他能形容它。
***
老人像胡萝卜一样,被像兔子的巨大从兵活生生地咬碎。搬运炮弹的士兵被黑色的某种东西抓到半空,发出惨烈的叫声之后,只剩下皮肤掉了下来。女性被只有消化器官的生物溶解,想推开哭着死抓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在烧焦尸体累成的小山上,一个失去双手的亚人一边笑一边毫无意义地疯狂跳舞。
与『恶魔』之柱保持连接的棹人,准确地掌握着发生在各地的悲剧。
虽然掌握着————但全都见死不救。
(无法拯救所有一切)
棹人不是神,就算能说出『拯救世界』的豪言壮语,但不可能连每个『个人的悲剧』都完全顾及到。每一个都去伸出援手的话,再怎么挣扎也实现不了。
同时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如今就是地狱,求救的人非常之多。那些人就像棹人前世那样,拼死地诉求着。
——来帮帮我。
——快来救我。
棹人看也不看一眼便抛弃了那些诉求,结果导致他们饱尝痛苦地死去。
(这一点,不能忘记)
棹人早已决定,自己的目标高于世界。他不曾后悔。然而,记住它恐怕也没有意义,至少跟已经死去的人们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这样,棹人也就不允许自己对这个事实视而不见。
(连这件事都忘记的人,没资格活在世上)
拥有超凡的力量,看整个世界都是一马平川。但是,『终焉』原本便是一个个单独悲剧的堆叠。
忘记了这一点,无法去爱这个世界。
『圣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以前应该也看到过终焉来临的零散碎片。但是,恐怕她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经对那一个个单独的悲剧麻木了。
棹人照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投去与惨剧无关的话
「『肉老板』是个好人。就算他背叛了,我还是喜欢他」
『圣女』歪着脑袋,不解地向棹人看过来。
那是不知道在对自己说什么的表情。棹人想通了,轻松地便绝望了。
「……『肉老板』?」
「啊,是这样啊……这也对呢」
『肉老板』本来没有名字。
他是使徒,不过是一颗向世界播撒下去的恶意之种『圣女』应该掌握着他的行动,但不知道他以『肉老板』自称,也不知道他的亲切。
『长久以来的惠顾——————真的非常感谢』
曾经听到的那句话,在棹人耳朵里自然而然地回放出来。他猛地紧紧闭上眼睛。
『肉老板』放弃了为完成使命的快乐,吐露出日积月累的回忆,就连那些拦着不要他死的人的好意都忍着剧痛连同自己手臂一并割舍……
就因为她对他说过一句,『感谢你降生在我身旁』。
但是,她本人不知道他都抛弃了什么。
她无从知道。
『人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
从头到尾,她一次也没提到他的话题。
棹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单手挠了挠褪色的茶发之后,说道
「你说,自己『即便如此一直都是孤独一人』……一直是孤独地承受过来,是吧?」
「没错,这是事实」
「遮稍稍有点不对呢」
棹人摇摇头。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打个响指,让简约木椅消失掉。手腕上的伤,此时已经愈合得不留痕迹。
然后,他迈出脚步,但在门跟前停下了脚步。黑衣翻飞,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可谓是温柔的微笑,接着说道
「你,只是自己选择了孤独」
于是现在,『圣女』身边再没有任何人。
就连那个丑陋可爱的从者也不在了。
『圣女』困惑地张望了一番。『窗户』还保留着,里面展现着残酷的地狱景象。将世界推至毁灭的惨剧,一个接一个堆叠起来。圣女的脸,这才微微扭曲。此情此景,已是第二次招致。
那是她本想拯救一切而创造出来的。
『圣女』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叫住棹人问道
「你,不杀我吗?」
「为什么?」
棹人维持这那平静得甚至觉得壮烈的表情,反问回去。
回答来得很快。她像在纠缠,像在责备一般,叫喊起来
「我是千古罪人啊」
「那又怎样?」
「你对我……应该有杀掉都解不了的怨恨才对吧」
「啊,已经无所谓了。一点都」
棹人若无其事地落了音。他用跟那口吻一样轻松的动作地推开门,但在门口又停了下来。他没回头,再一次闭上眼睛。
『肉老板』哼着怪歌一边在王座房间出现。伊丽莎白抱怨「真是个吵闹的家伙」。两人之间热闹互动的景象,消散在黑暗深处。这时,棹人睁开眼,没有去确认『圣女』的动作和表情,面朝前方接着说道
「你就开心吧。你的愿望全都已经实现了」
说完,濑名棹人关上了门。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看到眼角有手拼命朝自己伸过来,再次有某种东西拍打鼓膜。
那是哀求,是谩骂,又或者是什么提问。但棹人对正确答案根本连想都不去想,从老实守候着的看门少年身边走了过去。就这样,濑名棹人走上返回的路。但是,出口被堵住了。这点他也明白。
正因如此,棹人来到看不到少年的地方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慨、嘎、哈……咕、嚯、呕」
他腹部剧烈扭曲,吐出大量的血。混着肉块的红色液体,从惨白的喉咙中汩汩溢出。棹人用力按住胸口,拼命调整呼吸,抬起头。
他忍耐着可怕的剧痛,凄烈地嗤笑起来
「————差不多,第四浪来了么」
他打了个响指,吐在地上的血液开始蠢动,自动画出魔法阵。苍蓝花瓣在白皑皑的空间中飞舞,以棹人为中心行程圆筒形的障壁,随后炫目的光芒开裂消散。
之后,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没留下。
就这样,『狂王』与『圣女』的邂逅,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