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聊聊吧。
无需戒备,我保证不会做任何可怕的事情。
只是聊聊一个很简单的算式。
这里有『残忍受虐的人』和『愉快施虐的人』。
前者对后者决不饶恕,不论后者说什么,做什么。
后者起初就不会道歉,连赎罪的机会也彻底丧失。
条件就是这些。那么,答案就唯一确定了吧。
将怨恨与憎恨相乘,不妨抛开碍事的伦理观。
让前者向后者复仇,故事就会平安谢幕。
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但是,这里再加上其他条件看看吧。结果,顿时一切会变得混乱不堪。
补充的是以下内容。
存在『什么都没做的人』和『一无所知的人』。
存在以『司空见惯』为由一直大气容忍的世界。
好了,这该怎么样才好呢?
这初看之下很难思考。毕竟这种情况,无辜的加害者太多了。但其实根本不需要深入思考,只用转变视角就能用简单的方法解决。
把复杂的联系全部斩断就行了。
换而言之……
就是『憎恨世界』。
***
『王都遭受神秘集团袭击,请求外派中的伊丽莎白阁下速回』。
魔法文字在白色球体表面告诉奔腾。伊丽莎白再度确认整体内容。可能是写得相当匆忙,上面果真没有描述具体情况。伊丽莎白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还同时有其他动作吗。哎,可想而知啊」
她已经隐约预测到同时袭击的情况。迄今为止,从未有敌人蹭到过三种族的警戒网。若是堪称『军团』的数量,恐怕不可能成功的完美回避。
敌势力恐怕规模极小,注重迅速行动也是理所当然。
(尤其是在打击正掉以轻心的目标时,必定会同步行动)
另一方面,这三年间世界都在和平中麻木了————这么说其实也不尽然。
灾难过后,饥荒、贫困、衰败以及瘟疫席卷大地。治安恶化,神与恶魔的威胁被再度确认,又导致新灾难多发。散布各地的『重塑派』集结成的新势力,还有拜倒于恶魔的家伙们开始肆意妄为,但这些都没有发展成显著问题。
这是因为,谁都没把这些当作特别的麻烦。
生者也能制造出地狱,但那终归不过是『生者也能制造』的程度。『恶魔』制造的地狱,有时能超乎人们的想象。
生者们在毁灭降临时便已置身其中,如今又何来惊慌呢。
因此,三种族这段时间一心致力于复兴。而这么做的结果,便是眼下的状况。
谁都没有料到,竟然有『恶魔』之外的新敌人出现。
就连伊丽莎白也没不曾想象『异世界拷问姬』的登场。
「哼……从请求的内容和记录表现的慌张程度来看很紧迫的样子。接下来……」
球体的旋转一时不会停止,伊丽莎白继续思索。
她必须作出选择……『拷问姬』究竟应该回到人类身边,还是应该留在兽人的地界。
她的处刑被无限延期,但『拷问姬』依旧是教会麾下的战斗力,以她的立场本应该致力于王都的复兴。但是可想而知,这遭到了来自众圣骑士的反对。
因此,伊丽莎白在比亚迪的提议下,担任了在兽人国维持治安的任务。
兽人们与第二公主对伊丽莎白有恩,而人类王都有许多她的老熟人。不过,这二者都不能当做判断材料。在眼下这近似末日的状况下,恐怕不容夹杂私情。
(敌人总数和身份都只能靠推测吗……不过,刚才那两人毫无疑问是跻身中枢的人材吧。拥有那般力量的人若有不少,就根本无法抗衡了——由那两人负责袭击第二公主比亚迪官邸要员么。既然如此……)
想必不太可能连世界树也遭受袭击。『森之三王』的住所易守难攻,不论对方是怎样的势力,当以压制那里为目的时不会犯下向其他地方分兵的愚蠢行为。也就是说,『异世界拷问姬』与黑衣男子是以袭击比亚迪官邸为优先。
——这究竟为什么呢?
刚想到这里,爱丽丝的声音在伊丽莎白耳中再次嘹亮地浮现出来。
『我们应该对话!因为,我们应该是相互理解的人!』
『没关系的,我一定会让你跟你珍视的人相见的!』
(——哼,真荒唐,这黄毛丫头)
伊丽莎白暗自咒骂。一幕情景自然而然地在她脑中勾勒出来。
透明的水晶里,两个人相依相偎安然沉睡。那副模样『只』留下了美丽,呼尤不应,触尤不及。
要问想不想与他们相见,那答案只有一个。
只有,唯一的答案。
不论多久都不会改变。
永远,只有一个。
(但是,你们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伊丽莎白咋舌。『重逢』的回报,不该在虐杀兽人后提出。因为不论如何,这都是在否定那位少年筑起尸山血河所达成的成果。搞不好他就算醒过来还会再次沉睡。少年即便在末日降临之时,依旧拿自己重要的人放在天平上跟整个世界去衡量,而他为了让这不对等的托盘保持平衡,舍弃了自己。
他……那个『愚钝的仆从』,就是那样一个人。
(真是个前无古人的蠢货……不,这些现在都无所谓吧)
伊丽莎白摇摇头,摆正了思维,再次因疑问眯起眼睛。
那两个人将伊丽莎白视为『应该对话的对象』。『拷问姬』的确是值得纳入自家阵营的棋子,但黑衣男子已经创造出『异世界拷问姬』,所以并没有执着于伊丽莎白的必要。他执着于伊丽莎白的理由依然成谜。
(再多想也不会有结论吧)
伊丽莎白转换思路。如刚才所推测,可以想到世界树平安无事。
另外,比亚迪、伐历锡萨——『贤狼』『霸王』之外的『皇族』中并未有崭露头角之人。说得不好听一点,输送兵力用在他们身上『意义不大』。
另一方面,人类王都(尤其是新设的王的府邸)虽然难以攻陷,但跟世界树比起来简直就是门户大开。人类的最大战力——众圣人也为守护避难民众而分散在各地,况且他们本身多是『固定炮台』,威力虽然巨大但难以应付奇袭,不够灵活,能争取的时间也不长。他们目前的配属,更大意义上是作为信徒们精神支柱的作用。圣骑士、王国骑士在进行守护任务的同时,也在肩负重塑派的讨伐。参与过『最终决战〈Ragnarøk〉』的魔法师们,除部分签署契约人士之外,都为建造新工房而出发旅行了。这么来看,人类那边要更空虚,恐怕更危险。
话说回来,那个种族原本破绽就多,甚至一无所知地就成了吹响终焉号角的人。
「没办法。就这么定了」
正好,这时通信装置缓缓停止了旋转。
伊丽莎白把球体一弹,把手在上面一抓,直接仍得老远。球体从拆下格栅的窗户飞了出去,发出羽毛复活与抗议的响声。
伊丽莎白将它的抗议彻底无视,朝琉特转过身去。
「余已经想好了,不过」
「是」
「不能断定兽人的土地上不会发生更糟糕的惨剧。因此,确认其他『皇族』是否安全,关于第二公主、第一公主及诸多优秀之人牺牲的报告工作,余想全部交给你。余要前往人类那边。但是,治安维持部队大半是比亚迪私人兵团第二班中『最终决战』的生存者……本领不错但毕竟人数太少,切忌勉强蛮干喔。出什么事就喊余。另外你们要积极去依靠世界树的防卫班。确认状况之后余就跟你们汇合——没问题吧?」
「明白了」
两位公主的死所造成的冲击必然很大,但琉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队长的离队宣告。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用眼神再度确认琉特的意见。琉特作出回应,敬礼说道
「伊丽莎白阁下是我等的队长,同时也是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从人类方代为招待的客人。而且您也是现世界引以为豪的战力,担负着末日级别的危机再度降临时死守人类方的重任……那个时候,如果三大种族摒弃固执的话,肯定能付出更少的牺牲……在棹人阁下做出选择前,应该也有我们能做的事情」
话到最后,他流露出渗着血一般的难过与后悔。
伊丽莎白回忆。那是少年在『世界尽头』沉睡之后的事。当时哀叹最深的人,正是琉特。回来之后,他反反复复地念着『明明绝对不能忘记的』。
至今仍没有人知道它的含义。只是,琉特肯定不想再体会将本能够实现的东西错过的悔恨吧。伊丽莎白没有细问,点点头
「既然不反对,余就出发了。后面的事就拜托了」
「祝您旗开得胜。『森之三王』会保佑您」
其他部下们也效仿琉特。尽管他们应该个个都有所想法,但没人提出反对。
伊丽莎白颦眉。她无法适应这群耿直的,忠心重义的部下们。她知道,自己本就不是当队长的料。伊丽莎白还确认
到,他们也同样感觉到了危机。
(悲剧的苗头一旦放过——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那次席卷三种族的『末日』是场致命性的灾难,它正是由不断堆砌的悲剧酝酿而成,早已注定。如今将觐见厅塞满的银白色,同样是曾经播下的恶意的种子所发展而成的结果吧。
既然如此,必须在开花、收货之时到来前应对处置。
(不然,这次真的所有人都会死)
尽管目前一切都不明朗,伊丽莎白却不可思议地能够这么肯定。曾经守护了世界的,是愚真的爱。既然出现了企图去破坏那份爱的存在,那必定是由截然相反之感情诞生出来的东西。『异世界拷问姬』和黑衣男子,那殷切的声音与冷漠的眼眸。二者间蕴藏着与之相应的本质。
(没错,受过深深伤害之人就是——)
伊丽莎白想到一半便放弃了。现在不是沉浸于伤感的时候。
她付诸行动,以黑暗与花瓣唤起一个小型漩涡,从中取出宝石。宝石原本便具备馥郁魔力,后又注入了血,刻入符咒,制成魔道具。
伊丽莎白将它在指尖一弹,宝石回旋着落了下去,只闻铿的一声。
与此同时,红花瓣伴着黑暗撒满整个房间,伊丽莎白脚下生成转移魔法阵,创造出血色的圆筒形障壁将她包了进去。视野被红色吞没。
不久,障壁开裂。伊丽莎白合上眼。
瞬间,红色破碎四散,伊丽莎白眼又睁开。
她此刻站在一条以稀有矿物混合材料(在魔法知识不精的人看来恐怕材质不明)的宽阔通道里。在她脚下,融化的宝石和血液正呈圆形循环。随即,人发出的声音猛烈地蜂拥而来。
平时这里很安静,但如今笼罩在嘈杂的声音中。纵横交织的话语声,来来往往的人群。圣骑士从伊丽莎白跟前匆匆忙忙地冲过去。女文官摔了跟头,文件撒了一地。可能『拷问姬』要转移过来已是众所周知(大概并不单单因为这样),谁都没有去看伊丽莎白。
这样的反应,这样的情景,出乎伊丽莎白的意料。伊丽莎白不禁抱起双臂,嘀咕起来
「唔,没想到这么吵闹……混乱归混乱,但看样子没发展成最糟糕的情况。倒也算是比较欣慰的情况,可也未免太吵了吧!」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对周围扫视了一番,不过她只能放弃了。特殊材质造成的回声效果也是一方面原因,何况这里本来就不是主动消音的构造。
毕竟,伊丽莎白所转移到的设施是在地下。
这里正是人类王的新官邸,曾收纳『最初的恶魔』的不祥摇篮。
历代王室的原地下陵墓。
***
王的官邸在墓穴中,而且还是教会曾藏匿『最初的恶魔』的地方。
这话一点都不好笑,不仅讽刺还恶趣味。
不过根据开展讨论到实施之间龙去脉,决定利用陵墓也属无可奈何。
正如曾经濑名棹人所判断,王都所受的打击十分惨重。
建筑物修缮、重建的费用,劳动力及物资不足这些问题就不用说了,尸体处理工作尤为艰难。
数量庞大且身份不明的遗体显然无法长期保管,一经作出判断便强行执行了火葬。即便如此,还是有疫情以水漫区域为中心蔓延开来。人们在处置中运用了濑名棹人与小雏留下的忠告与知识,消毒与卫生维护工作做得十分彻底,而这有幸令疫情得以在早期平息。但是,人们看出王都要完全复兴困难重重,迁都与功能转移的呼声十分响亮。
可是,这个愿望由于致命性的情况而无法实现。
不妨直说,单纯就是预算不足的缘故。
『没钱』的问题尽管很俗,但也严肃、切实。贵族、教会、商会公会等组织自身同样满身疮痍,向他们求援并不现实。何况,原本在他们之中想逃脱『恶魔』深度袭击造成的巨大负担而支持过『重塑派』所谓『救世』的人(无关有无信仰)就不在少数。
结果,王都只能存续下去,别无他法。
万幸的是,人类方以派遣魔法师作为交换,得到了兽人的临时住所的援助、技术供应以及粮食支援。但是,从保卫的观点出发,王城的设置同样不能够草率决定。让皇室与有力贵族长期离开王都,同样充满问题。一方面,没钱的问题也来了。
于是,经过多番会议反反复复的商议,利用陵墓的方案被提出。
这个提议是进退维谷下的突发奇想,在某种意义上十分劲爆荒诞。但经过死马当活马医的调查,结果却出乎意料。转移王城并非空谈。
尽管不及『世界树』的程度,但王都地陵即便是结界被打破的现在也拥有着令人惊叹的高强防御能力。
另外,曾赋予『守墓人』自主权限的『信仰王』——第三代王所隐藏的资料被发现,知晓地下陵墓兼具紧急避难所的功能。
通往各处的逃生线路、具备充分实用性的卧室、装有精灵的蓄水库及配套水路设备被发现,并解除了封印。建材本身抵御转移魔法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当时把还未启程的魔法师们挽留下来,与圣人共同进行解析,经过使尽解数的激烈探讨后,多个可以转移的地点得以设置。
如此一来,剩下的障碍就只有历代王室遗体如何对待的问题了。
事情恰好发生在半强制性地将为数庞大的民众火葬之后。巨大的冲击,已经改变了人的伦理观。死者已然没有贵贱之分,即便对象是王室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这样,各个墓室进行了清扫,实行了大转移。
将『最初的恶魔』所在的『痛苦的房间』封锁,在房间前的大厅中设置祭坛后,棺柩被安置在了大厅中。除王室礼拜时外,最下层会封锁起来,而上层开始利用。在那之后,目击到第三代王神情不满的幽灵的证言便不绝于耳。但是,这种事在伊丽莎白来看打心底觉得无所谓。
她眼下所关心的事情,只有能否跟通讯对象汇合这个问题。
「接下来……吵吵闹闹那么多人,把『拷问姬』喊出来的家伙究竟在哪儿?」
「伊丽莎白阁下!」
就在伊丽莎白迈脚的时候,她被身后传来的凛然声音喊住了。
她转向身后,朝来去匆匆的人们之中看去。
首先映入眼眶的是银发的美丽光辉,接着异样的东西闯入视野。
对方洁白的面庞上有齿轮在转动。循着伊丽莎白的目光过去,有一位扭曲的,身体各部位用金属补充完整的圣骑士。她朝伊丽莎白走来,扎成一束的头发向后飞扬。
「太好了。应招赶来了啊,伊丽莎白阁下」
「嗯,因为你叫余啊,伊莎贝拉」
伊丽莎白淡然回应。对方的面庞因为金属的缘故在抽搐,但还是露出了平静的微笑。伊丽莎白嘴角微微一扬,也回应了对方。
对方名叫伊莎贝拉·维卡,是曾与濑名棹人共同参加『最终决战』的圣骑士团团长。也由于她与『机械装置之神』融合的影响,她外表即便过了三年也没有大的变化。
只不过,她那件画着白百合徽章的铠甲,现在糊满了黑乎乎的血。
***
「原来如此……就看你这身盔甲,王都遭袭的报告似乎不虚呢」
「那还用说?怎么会开个玩笑或一番谎话把阁下叫出来。不过,也真亏阁下会回应那个模糊不清的召唤。我再次表达感激」
「到底怎么搞成那样的?」
「文官有几个陷入错乱,通讯官还没等我确认就放出了装置。想必半吊子的报告给阁下带来了混乱。实在抱歉」
对伊莎贝拉的道歉,伊丽莎白坦然地点点头。文官会错乱的情况,看来确有发生。不过……
伊丽莎白把两手插在腰上,问道
「紧急性到底有还是没有?没什么事还是让余回自己的部队吧。虽然完全不是那块料,但既然接了,职责还是得履行」
「很遗憾,紧急性『确实有』。首先请跟我来」
在伊丽莎白的带领下,伊丽莎白在地下陵墓中前进。她在通道内四处张望。
现在的内装与三年前伊丽莎白为知晓世界的真相来到这里时截然不同。原本的构造被直接利用,各墓室已经完全变成了生活与办公空间。不论结果是好是坏,庄严感与神圣感都已荡然无存。
这里到处装饰着兽人给的植物。通过发光的苔藓和花,让空气产生流动的叶子等,进行换气的同时也调整着湿度与照度,因此闭塞感得到了缓和。
通道中满是形象身份各异的人。年轻女仆们步影楚楚,贵妇与爵士神色不满,圣骑士们大步流星。这里从构造上就分割不出各自专用的空间,那种奢侈无从谈起,因此塑造出一片不分贵贱的空间。一国之都竟然展现出这番景象,是何等的混沌,何等奇怪。
(这次的骚乱会让这混乱的程度愈发加剧吧)
伊丽莎白这么想着,顺着漫长的台阶一路向下。
人们曾经所了解的地下陵墓只到第五层,就连众圣骑士都被蒙在鼓里,因此从第六层开始往下没有墓室,多数空间可供自由使用。如今,
结合其用途新设了许多房间。
伊莎贝拉走近这其中一间,在那特别质朴的房门上敲了敲,向某人呼喊。
「是我,我把伊丽莎白阁下带来了」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啦,女士〈Lady〉。〖看来没像条退休的看门狗,晒太阳打盹搞得直觉迟钝呢〗」
一个十分令人怀念的,早就听腻了的独特腔调做出了回应。
伊莎贝拉把门打开,伊丽莎白也走了进去。墙壁全被资料柜所掩埋,地上没铺地毯,稀有矿物直接裸露着。这里整体空间逼仄,像个仓库。而且,一张石台样子的粗糙桌子摆在房间中央,给了这狭窄空间最后的致命一击。
刚才的毒舌之人就站在那张桌子前面。她是一个与那口吻并不相称的,人偶一般的美丽少女。蜂蜜色的头发,宝石般的蔷薇色眼眸,瓷器般的雪白肌肤,纤细的身体上穿着很难称作衣服的拘束装,是伊丽莎白意料之中的人物。
少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地表示欢迎
「欢迎光临,女士〈lady〉。〖可惜这场再会是在地狱重现之后呢〗」
在那儿等待着的,是金色的『拷问姬』,珍妮·德·蕾。
***
(——呼)
这是场没有半点怀念感的再会。三年间,伊丽莎白与珍妮有在频繁碰面。但是,这次正面看着她,伊丽莎白再次真切地感受到。
珍妮在慢慢的成长。
本就优美的四肢变得更加修长,站着的样子犹如正在展出的艺术品。不过,她的发育情况相比同龄少女要迟缓。只要不像戈多·迪奥斯那样享受老化,强劲的魔法师能实现停止肉体年龄的增长。珍妮本人的理想并不清楚,但她的成长速度很迟缓的样子。
然后,无关她的发育情况,那独特的毒舌一点没变。
「怎么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前不久才刚见过,这就傻掉了吗!〗」
「也对,确实跟你前不久才见过面……没想到才短短几个小时就陷入这等莫名其妙的状况,让人怎么不吃惊啊」
「嗯,这点我赞同。刚回到王都马上就被乘虚而入遭受袭击。〖厉害厉害!这烂剧本要改成剧还不被观众喷成渣!〗」
这回,珍妮口吻虽怪但也坦率地赞成了伊丽莎白。毕竟,今天夜幕刚降临的时段,她人还在兽人国度。顺带一提,她找伊丽莎白是为烦恼与伊莎贝拉之间的关系。几乎单方面地宣泄一番后,珍妮就返回了王都。
随后,比亚迪的悲剧就发生了。几乎在同一时间,王都遭受袭击。回去时哪怕错开一点点时间,珍妮应该就会在兽人国度与黑衣男子一方遭遇。
蜂蜜色的头发摆动起来,金色的『拷问姬』耸耸肩
「这三年里,王都很太平。敌人也是下了功夫,连一点预兆都没让我们感觉到。〖老娘就觉得你丫那边也出幺蛾子了,是吧?〗」
「是呀,如你所料。珍妮,还有伊莎贝拉,你们认真听好。有个很糟糕的消息……不,等等,在此之前……」
没有什么比报告兽人公主遇害的事更迫切的了。伊丽莎白很明白,但还是不由得停了下来,快步走近桌子,瞪着摆在桌上的东西。
「什么啊,这东西?」
那东西很像婴儿,但是团肉块,像是灰色粘土捏成的。它怎么看都是生物的死尸,但根本想象不出它活着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东西。
珍妮背对着任谁看到会讨厌的异形,平静地回应
「你还问『这东西』?你的话肯定知道吧?〖忘性也太大了吧!那可是你丫亲手宰过的东西啊!〗」
伊丽莎白的确知道『那东西』。
事情发生在末日降临前。当时王都被『君主』『大君主』『王』三只恶魔融合的肉块所吞噬。在战斗的尾声,伊丽莎白与棹人曾在巨大肉体的内部与『那东西』对峙过。
『那东西』,正是灰色的异样婴儿。
「——『恶魔的孩子』吗」
『王』与『大君主』的契约者是一男一女。双方肉体崩溃、融合,经疑似性交(恶魔与恶魔之间)之后,照理说本不成立的禁忌之子,诞生了。
(『这东西』与『那东西』的确很像)
伊丽莎白观察异形的全貌。外观几乎相同,有很宽的发达肩胛骨,就像形状怪异的翅膀。但是,伊丽莎白也感到不少的异样感。
「跟以前遇到的婴儿来比,这个要小得多。而且,那东西跟其他恶魔一样,死之后遗体在现世无法维持……为什么这东西能保持原型?」
「很切实的疑问。正如阁下所言,参与袭击的『恶魔的孩子』几乎都在死亡后崩溃了,只有在濒死状态捉到的一只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前些天在恶魔崇拜所捉到过研究保存从兵尸体的魔法师。我们应用了他的资料和技术。〖人类变态兴趣越强,就越能派上用场呢!就不知道把从兵尸体摆在卧室,每晚都玩什么呢!〗」
污秽的话语从珍妮口中飞流直下。见状,伊莎贝拉开始慌张,机械间所剩的肌肤变得通红,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那个啊,珍妮,我知道你成长环境不好,口气很难改过来。但你别怪我唠叨,至少那粗鄙的描述应该控制下吧……那种话实在不该从你这样楚楚可怜的少女口中出来」
「遵命,我闭嘴」
「喔?」
珍妮瞬间闭嘴了。那个桀骜不驯阴阳怪气的金色女孩竟然闭嘴了。
近距离感受到两人互动中的意外之处,伊丽莎白不禁揉起了眼睛。这时,珍妮挺直了背,像个认真的学徒似的一声不吭。伊丽莎白不禁问道
「话说啊,你们之间的力量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啊」
「现在是紧急情况哦,不识风趣的人〈lady〉。无关的话题还是尽量免了吧。问题是,这东西出现可不止一个。〖就像尸体处理不过来时候的苍蝇那么多哈!〗」
「抱歉,珍妮。不经大脑的表述也不要再用了」
「我闭嘴」
珍妮猛然闭嘴。提问被硬生生搪塞过去,伊丽莎白有些抓狂。不过,珍妮找的理由也不尽然是借口。现在确实没空管那些。
「不可能,不可能光那些婴儿来袭击。操纵者是什么人?」
「嗯,『恶魔的孩子』群是由一名魔法师……不,具体情况不明,不能妄下定论……总之,它们受人统帅」
「等等,具体情况不明?你的意思是,没能逮到操纵者?但至少尸体能弄到手吧?有你和珍妮双双出马,怎么都不觉得会让对方逃掉」
「说的没错,对方当然没有逃掉……但,没有尸体」
「没有?」
什么意思?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
伊莎贝拉也皱紧眉头,看似在回忆什么。接着,她神色复杂地轻声说道
「自末日降临之后,对恶魔的恐惧便一直在民众们心中根深蒂固。袭击开始后随即出现了巨大混乱,险些酿成惨剧,但我和珍妮出马后形势逆转。不知是不是见形势不利,统帅着自我了断了,而且还把自己的尸体喂给了『恶魔的孩子』,最后一片骨头都没剩下」
「对方外貌有特征吗?连什么种族都分辨不出来?」
「袭击者面戴小丑面具,身袭黑衣……真实相貌不明」
「——面具,还有黑衣吗」
伊莎贝拉的回答,让伊丽莎白支吾着钳口不语。
很难想象这是偶然。王都的袭击者与面戴半张乌鸦面具身袭黑衣的男子肯定是一伙的。证据就是,发觉『恶魔之间交配』的重要性的,这个世上只有他。
(『让男女召唤低级恶魔,并破坏掉双方的自我,让他们产下孩子。接着,让孩子之间再进行交配。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就能够创造出纯粹而强力的恶魔。最终,达到目标值的恶魔就能得到了』)
伊丽莎白回忆黑衣男子说过的话。这么说来,袭击王都的婴儿准确说并非『恶魔的孩子』,应该称作为『恶魔孩子的孩子』。是在达到理想结果的过程中诸多没能成功的副产物。因此,它们身体小而脆弱就可想而知了。
伊丽莎白想明白后,开口说道
「情况余清楚了。尤其是有关王都的袭击,余掌握着很可能有关联的信息」
「千真万确吗,伊丽莎白阁下?」
「没错,首先有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得告诉你们」
「是兽人第一公主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以及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阁下遇害的消息……对吧?」
忽然,门外模糊地传来一个声音。伊丽莎白不知什么情况,转向身后。
「刚才,世界树传来了讣告……这真是令人悲伤的巨大损失」
一名脸上留着雀斑斑痕的青年走进屋。他身上从高级立领到丝织长靴,无一不是高级品。他的站姿也显示出与之相衬的格调。但,他的面庞活似一名在乡下书店平静工作的员工,十分质朴。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她很惊讶自己竟对他有印象,不过印象很淡。
「唔……完全想不起你是谁……你
是什么人?」
「陛下!您怎么屈尊来到这种地方!」
「陛下?」
伊丽莎白大叫起来。伊莎贝拉单膝跪地。珍妮毫无反应,但被伊莎贝拉用眼神告诫,连忙也准备下跪。但是,青年举起一只手,制止了珍妮。
「无妨,不必拘礼……你也是,伊莎贝拉·维卡。许久没有直接碰面了呢。我已听说你方才的活跃表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出色」
「陛下谬赞……那个,恕臣下失礼,陛下为何来这里?」
「哎呀,这不是那个末日降临时抢先到『世界树』避难,直到最后都没露个脸的小鬼吗。烂透的本性多少改了点吗?」
伊丽莎白挽起双臂问了出来。她粗暴的发言,令伊莎贝拉机械间的皮肤变得苍白。
末日降临时,伊丽莎白曾成为『恶魔之柱』,她本没有资格责备别人,不过她基本对此不以为意。但唯独对王,她不说点难听的话就不痛快。
王将一切托付给『狂王』濑名棹人,逃进了世界树。那是稍错一步就会导致人类灭亡的行动。他将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推给了少年的善意,在结果出来前都没有回归。
伊丽莎白不撤回自己说的话。伊莎贝拉伸着头对她喊叫
「伊丽莎白阁下,这未免太不敬了!」
「不,当面被人这么说还算好吧。且不谈民众,臣下们私底下的那些议论我也都清楚。『软脚王』『王室的耻辱』『胆小的青蛙』——没错,这些说的正是我麦克劳斯·费连纳。我就是抢先逃往国外的,『历代最差劲的王』」
青年这样肯定道,但他并没有自暴自弃的样子。麦克劳斯——那个窝囊的青年,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丑闻。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伊丽莎白挑起半边眉毛。
年轻的王看到她的反应,扑哧一笑
「不用这么诧异吧……我总算至少能够直面自己的污点了吧。再怎么窝囊的人,多少总能改变的。只要有契机的话呢」
「契机?」
「就是说,我也『曾有向往英雄的心』吧」
(『英雄』——你是指谁)
伊丽莎白表情略微扭曲起来。这个世界里,不存在符合那种称呼的,无所不能的人。要是真有英雄,棹人也不会成为『狂王』了。
但是,伊丽莎白还没开口反问,麦克劳斯便走上前去。他触摸『恶魔孩子的孩子』的尸体,对其为害民众的罪行诉诸直接的批判并献上祈祷。然后,他重新直面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蕾·珐缪,我们来谈谈吧。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你谈谈。王都,还有我们亲爱的朋友——兽人的国土上出现了新的危险。因此……」
麦克劳斯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就像在回忆着在遥远的某天瞻仰过的英雄一般,问道
「若是濑名·棹人阁下面对这场危机,会如何行动?」
***
事情仅仅发生在三年前,却恍如相隔百年之久。
「返回王都后,我细致入微地调查了濑名·棹人阁下。实话说吧,我调查他经历的起因,是想要找到拯救人类世界的『狂王』的瑕疵」
麦克劳斯的语气犹如在忏悔。他绿色的眼睛略微眯了起来。
不必解释,伊丽莎白也知道他寻找棹人瑕疵的理由。末日化解之后,麦克劳斯便清楚地认识到了。纵然存在虚假或是扭曲,拯救人民的人也比真货更加受到赞誉。根本没人由衷欢迎逃亡过的王。许许多多未向民众公开的『狂王』的传闻,事到如今也被人们狂热地偷偷不断传唱。这个结果理所当然。
但是,这个现实对只是个装饰的青年王来说太残酷了。于是,他便着手调查。
他在心中诋毁濑名棹人,以此维护自身的荣耀……本该是这样才对。
「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入,我越来越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惊讶。身边被重塑派彻底占据,直到末日开始降临都没察觉到教会已经失控……我接着往下调查,最终我绝望了。决定世界命运的那天,站在圆桌上的他,竟然不过是个比我还要小一些的普普通通的少年。在得知濑名·棹人年龄的那一刻,我完全丧失辩驳的能力。他成就了壮举,而我选择了逃跑。没有借口能够填补那天壤之别的差距」
——面对我认识中的『他』,我都输掉了。
麦克劳斯心灰意冷地摇摇头。伊丽莎白仍一语不发。
王若无能,自当受人嘲笑。站在上面的人空有诉诸暴虐的权力,但有时也会遭人耻笑,运气不好就算无辜也会被吊起来。跌落至麦克劳斯这般境地,还是捂住耳朵抛开羞耻,达观地活下去才是聪明的做法。但是,他的话并未就此说罢。
「这次的灾难中,两位公主被杀害了。是的,这次可能——不,是肯定有性命之危……但就算这样……我、我从来只顾一味逃走。这一次,一定要……」
麦克劳斯就像在自言自语,颤抖的声音中掺杂着明确的胆怯。他猛然闭上眼,但就像挥开什么似地又把眼睁开。
「这一次,我一定要在王都见证灾难。『软脚王』之所以能免遭弹劾,是因为三种族眼下致力于复兴,再无别的余力。要是应对再出差池,我就会被赶下王座」
「一事无成的废物如今还执着于地位吗?可悲啊」
「不是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执着的!要是允许,我恨不得立即退位去过隐居生活……」
面对伊丽莎白的揶揄,麦克劳斯喊了出来。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又把脸绷紧,一副冻住般的表情转向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教会权威扫地后,我连事后报告都看到,身边的近臣就被不断替换掉。如今,教会的支持已没有了效力。强大的支撑体不在了,围绕着王座下一个由谁来坐的问题,肯定会出现争执。可预料到在无视我指定,自我提名的那些人之中,有种族歧视主义者,有支持『重塑派』的麻烦人物,有主张强化武力优于复兴之人,各自为政不受控制……而且,人类还没有足以承受内乱的体力」
麦克劳斯捂住胸口。他看来难以承受重压,突然感到想吐。
好不容易让呼吸稳定下来后,他再度开口
「蠢材也有蠢材的任务,『戴上王冠的小丑要堵着王座』。现在,这样就足够了。我所应该担任的角色,就是个『大屁股』。为此,我必须抗争,必须战斗」
——就像濑名·棹人阁下那样。
(死即是空,但并非断绝)
伊丽莎白忽然心想,就算本人死去,只要世界没有毁灭,就会有延续下去的东西。人的一生很短暂,但就算那样,作为个体铭刻下来的东西,确实存在过。
准确地说,濑名棹人没有死。但是,他现在的状况很难称得上『活着』。濑名棹人连生命停止都办不到的『死』了。就算那样,他还是鲜明地刻下了他活过的痕迹。那如伤口般沉痛的生存形式,对人类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深远影响。麦克劳斯对濑名棹人的景仰,真正切切发自肺腑。
伊丽莎白随着怀念与痛楚去回味某句话。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办得到』)
那是个愚不可及、自作多情、丑陋傲慢——却又美妙的告白。
人有时会向往一反伦理的东西,会尊敬不是英雄的人。这着实令人费解。但是,孩子气的感情也确实能改变一些东西。
譬如说,甚至拯救了世界。
(怎么办,棹人?你小子被真正的『王』憧憬了来着)
伊丽莎白无声地对『死者』发问。是他的话,他肯定会一脸疑惑地反问『为啥啊』吧。她面对想象微微一笑,但立刻又敛去表情。
伊丽莎白·蕾·珐缪静静地张开嘴
「你的决意余管不着,一切得看成果。只不过——」
王的决意或许能促成洗刷污名的伟业,但也很可能招致精神颓废。『拷问姬』无意去做判断,只是伴着些微的烦躁继续说道
「濑名·棹人是余『愚钝的仆从』,那家伙只是一介仆从——不是王。要向往自称『狂王』的蠢货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要婆婆妈妈地在乎那家伙会怎么想。王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要是有这份自觉就自己决断吧。要是已经决定放弃逃跑的权利去『那么做』,那就傲慢诚实地像个奴隶,作为一切的支配者活下去吧——这才称得上王」
伊丽莎白一口气宣泄出来,闭上眼睛。她回忆比亚迪的身影。
比亚迪至死贯彻了公主的身份。她抑制住对死亡的恐惧,让自己充满荣耀。但是,那样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她而言真正的幸福,这无从得知。在旁人看来,那绝对是撕心裂肺的悲痛,愚昧。不过,那的确是值得称赞的坚韧。
(明知愚蠢也要贯彻,那就是信念……那个选择,无法否定啊)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要站起来,不然就只是单纯倒下躺着。不容窝囊。
因此,伊丽莎白低声说道
「你是如假包换的王,不是小丑。这是事实,别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
「别拿对
人家的憧憬来支撑自己。民众会把他人吊起来,连神都会杀人。要为自己感到光荣,并以此为食粮,坚信『我有我的价值』就好。不论世风如何,唯独不要丧失自己心底的东西——不然,你永远改不了是只愚钝的猪」
现场沉默下来。伊丽莎白咋舌,嘀咕了句「说了堆无聊的话」。伊莎贝拉听到这一连串的恶言,慌张得不知所措。但麦克劳斯眨了眨眼后,表情舒缓了许多。
「我在此感谢——我似乎还有很多很多地方需要反省」
「哈,不马上治余的罪就已经证明你多窝囊了」
「的确,阁下刚才的言行全都足以治不敬之罪」
麦克劳斯老实地点点头。大概是真的感到惶恐,伊莎贝拉慌得更加厉害了。但是,麦克劳斯并未诉诸他说的话,只是面带微笑。
伊丽莎白一副不好形容的表情挠挠脸,但她摇摇头后打了个响指,用黑暗与花瓣生成了两把弯角椅,毫不客气地在其中一把坐了下去,高高翘起她美丽的腿。
「行了吧!言归正传,你们听好」
麦克劳斯点点头,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珍妮也生成了两把构造简单的椅子,和伊莎贝拉一并就坐。所有人摆出聆听的姿势,伊丽莎白点点头。
「有一些重要的——像是恶劣玩笑的情报」
她缓缓开始讲述。
关于『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萝尔,与乌鸦面具男的事情。
***
「——就这样,余就接到通讯装置的联络,往人类地界转移了」
伊丽莎白讲完了那戏剧性的短短一幕。
事情果真很古怪。整体来看是场悲剧,但其间各部分又像闹剧,而且还不切实际。悲怆得鲜明炽烈,却又模糊得滑稽可笑。
听过公主们之死的具体情况后,麦克劳斯咬住嘴唇。珍妮翘起腿,再次耸耸肩,蜂蜜色的头发随之摇摆。
「『转生者与恶魔肉的价值』『世界的变革』『恶魔间的交配』『异世界拷问姬』——原来如此?在末日的大混乱之下,情报的管理确实变得形同虚设。〖可是啦,怎么偏偏净是最要命的地方被人家盯上啊,去他丫的!〗」
「嗯,而且全都是常人所不会察觉到的问题」
「作为敌人来说还真有一手呢。〖最晓得宝石价值的是烂泥,说的就是这个吧〗」
珍妮咒骂道,不过她人偶般的面庞上表情没有变化。伊丽莎白点点头。
伊莎贝拉脸上的齿轮加速运转,以强硬的口吻问道
「『世界的变革』吗……这话给人不妙的感觉。那帮人还会继续制造这样的惨剧吗?根据敌人的目的,我们有必要改变王都的防卫方式。真希望能准确掌握啊」
「不清楚。『世界的变革』具体目标不明,难以做出有效推测。这次的袭击者虽然收拾掉了,但不觉得事情会就此结束。而且对方又是突然出现的,想调查也办不到。袭击王都之人被吃得尸骨无存,比亚迪的觐见厅也被彻底塞满了」
「亚人那边什么情况?〖话说那些个神烦的臭蜥蜴没事吗?〗」
「不用担心,刚才已经取得联系,没发生大事。他们似乎没有被袭击,但据说安排了炮击队以防万一。拉·克里斯托弗大人也前往增援了」
伊丽莎白对伊莎贝拉回答点点头。
自末日降临后,圣人出动的批准制度被大幅放松。此次派出的拉·克里斯托弗是圣人中唯一擅长指挥与运用之人。有他前往,应该不必担心。
伊丽莎白这么想到,又重新拉回思绪。她胳膊搁在翘起的腿上把脸撑起来,闭上眼睛。
世界的底面有火焰正在燃烧,有人正在嚎啕大哭。
近似末日的灾难即将到来,恐怕所有人都将无可抗拒地死去。
不祥的预感没有变。但是,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要行动,会怎么行动。
(真受不了,竟然连余这『拷问姬』都忽略了『恶魔间交配』这一情报的重要性……但是,这不光是余太过松懈的问题,那个男人的想法根本不正常)
简直就像,脑子里养着地狱一样。
看得出黑衣男子的思维与想象力与常人有显著差异。恶魔同样是能轻易超出人类想象的存在。而且,伊丽莎白认识其他与之格外相似之人。
(……要是可以,余但愿能把那家伙永远遗弃在记忆的远方啊)
伊丽莎白露出不悦的表情。但是,现在不是顾及个人情绪的时候,而且紧迫的现状让她没有余力去担心什么未来,战斗力也还严重不足。
要打倒邪恶,有时只能靠其他邪恶。
『拷问姬』是如假包换的『恶』,但也存在着连她都难以到达的境界。
因此,伊丽莎白抓住了她一直视而不见的选项。
「没办法了,余就去一趟吧……余刚才也说了,棹人的思维丝毫不值得参考,但另一个人应该能派上用场」
麦克劳斯问道
「您说能派上用场的人,究竟是哪位?」
「哎呀,真少见。你〈lady〉竟然自发地去找『令人愉快又不愉快的他』?〖那真是恨不得明天世界就要完蛋的节奏啊!〗」
珍妮爆出不经大脑的话来,但又突然一惊意识到犯错,捂住嘴战战兢兢地去偷瞄伊莎贝拉。幸好伊莎贝拉在思索着那个人的事情,没有意识到。
珍妮「呵呵呵,太好了,呵呵」嘀咕起来。
伊丽莎白冷眼看着这位重度妻管严,同时起身打了个响指,让自己的椅子回归于无。红花瓣与黑暗飞舞着,伊丽莎白答道
「是呀——那家伙,就是『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
这个称呼,是『十四恶魔的巅峰』——『皇帝』的专属。麦克劳斯屏住呼吸,看来他是听过。伊莎贝拉吃惊地睁大双眼。珍妮略微弯起嘴角。
然后,伊丽莎白厌恶地说道
「余要找的,正是维拉德·蕾·珐缪」